文 圖 /武耕

明光宮是漢武帝太初四年為求仙在長安城內(nèi)所建的宮殿，宮內(nèi)以儲有“燕趙美女二千人”而著稱。1982年，徐州發(fā)現(xiàn)“明光宮趙姬”的墓葬，墓中出土了一批鐫有“明光宮”銘文的器物。趙姬是西漢楚國第八代楚王劉延壽的夫人，明光宮的器物緣何出現(xiàn)在徐州，趙姬下嫁楚王后給西漢楚國帶來的是禍?zhǔn)歉?？這些問題都引起人們的關(guān)注。

鎏金博山爐

1982年的10月，隨著徐州市東郊石橋村石灰廠開山采石的炮聲，一座古墓被炸開了，墓內(nèi)發(fā)現(xiàn)了大批珍貴文物。徐州博物館的考古工作者聞訊趕來進(jìn)行了搶救性發(fā)掘，墓內(nèi)出土了167件精美的隨葬品。令人驚嘆的是這些隨葬品中，不少銅器上刻有“明光宮”的銘文，一些漆器殘片上有朱書的“中宮”“靈平宮”的文字。這些信息告訴我們，這批文物中的多數(shù)是來自西漢著名宮殿“明光宮”中的珍寶。

據(jù)史書記載，明光宮在長安城內(nèi)?！稘h書·武帝紀(jì)》：太初四年“秋，起明光宮?！薄度o黃圖》北宮條下:“明光宮，武帝太初四年秋起，在長樂宮后，南與長樂宮相連屬?！泵鞴鈱m以儲有眾多后宮佳麗而著稱，后人對此多有感嘆，唐高適《塞下曲》說“畫圖麒麟閣，入朝明光宮” ，意指戍邊將士萬里赴戰(zhàn)不懼犧牲，待凱旋而歸能得到封賞佳麗。1956年，考古工作者對長安城遺址進(jìn)行了鉆探勘測，在城東部宜平門至清明門地段發(fā)現(xiàn)了明光宮遺址；2015年，又完成未央宮遺址、明光宮遺址區(qū)域內(nèi)共約780萬平方米考古勘探工作。遺憾的是這兩次發(fā)掘并沒有發(fā)現(xiàn)明光宮的遺物。因此徐州發(fā)現(xiàn)的“明光宮”文物倍受人們關(guān)注。

考古發(fā)掘時，墓葬名常以地名命之，這座墓開始命名為徐州石橋漢墓。因徐州有北洞山、南洞山、東洞山等地名，北洞山、南洞山都發(fā)現(xiàn)了西漢楚王墓，1996年公布的全國重點文物保護(hù)單位將石橋漢墓正式命名為東洞山楚王夫婦墓，主墓一號墓為楚王墓，發(fā)現(xiàn)“明光宮”器物的墓稱為二號墓，為王后墓。這兩座墓都是“因山為陵、鑿山為藏”的橫穴式崖墓。

一號墓由大小七個墓室組成。七個墓室加上甬道面積共達(dá)210平方米。一號墓的甬道內(nèi)距墓門3米的兩壁上有明代佛造像三尊，可見該墓在明代以前已被盜掘一空。

二號墓與一號墓平行，平面呈刀形，通長24.2米，分為墓室和甬道兩部分。二號墓面積不大，總面積約43平方米。或許是一號墓規(guī)模較大而被盜，二號墓因此幸免被盜，出土了數(shù)量較多的文物。

東洞山一號墓、二號墓平面及透視圖

地不愛寶——“明光宮”珍寶重見天日

二號墓出土的銅器、漆器上多有明確墓主身份的銘文。出土文物中刻有“明光宮”銘文的銅器有10件，分別刻在銅鼎、銅鐘、銅勺等器物上。

銅鼎共出土7件，樣式相同大小不等，大者5件，小者2件。5件大銅鼎的腹部都刻有“明光宮”三字銘文。鼎是古代的禮器，周代的禮儀制度規(guī)定：天子用九鼎，諸侯用七鼎，大夫用五鼎。這座墓顯然沿用了周代的列鼎制度。

銅鐘出土2件，形制相同，通高43厘米。一件圈足部位刻“明光宮趙姬鐘”6字；一件圈足部位刻“明光宮”3字。銅鐘是盛酒的容器，也稱銅壺，從銘文中可知漢代人將此器稱為“鐘”。

銅勺出土2件。形制相同，均長26厘米，勺頭作圈底缽形，細(xì)長柄斜直向上，柄端外側(cè)鉚一鋪首銜環(huán)，勺柄刻“明光宮”三字。勺是用來舀取食物的器具，取飯的又稱為“匕”，舀酒的又稱為“斗”。《詩經(jīng)·大東》有“維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漿”的記載。這兩件銅勺應(yīng)是取酒的用具，亦可以稱為銅斗。徐州漢王東沿村畫像石上刻有用斗勺斟酒的圖像，形象地反映出斟酒時斗勺的用法。

銅燈出土4件。3件為豆形燈，1件為有柄的行燈。行燈口沿外附葉形柄，柄背面陰刻“趙姬家”三字。燈是古代的實用工藝品，《楚辭·招魂》中記有“蘭膏明燭，華鐙錯些”。漢代的燈具就使用的燃料而言，分膏燈和燭燈；就形式而言，分座燈、行燈和座行兩用燈?！摆w姬家”銅行燈，既可以燃油膏，也可以插蠟燭；既可以固定放置，也可以端行照明。

鎏金銅盤出土3件。兩件器形稍小，形制相同，其中一件刻“王后家盤”四字。一件形制較大，直腹圜底，盤的腹部刻“趙姬沐盤”四字。漢代沐盤有沐足、沐臉、沐身的區(qū)別，體積較小的用于洗臉、洗足；體積較大的用于沐身?！摆w姬沐盤”形體較大，是用來洗澡的浴盤。漢代貴族有個人專用的沐盤，如長沙湯家?guī)X西漢墓出土的“張端君沐盤”、徐州獅子山楚王墓出土的“宦者尚浴銀沐盤容二石一斗五升重一鈞十八斤十兩第一御”盤、大云山西漢墓出土的“江都宦者沐盤十七年受邸”銀盤等。

“明光宮”銅鼎及銘文拓片

“明光宮趙姬鐘”及銘文

“明光宮”銅勺及勺柄背面刻銘

漢畫像石斟酒圖

“趙姬家”銅行燈及銘文

鎏金“王后家盤”

鎏金“趙姬沐盤”及銘文

博山爐出土2件，通體鎏金。一件高12.4厘米，另一件高21.9厘米。由爐蓋、爐身、承盤三部分組成，爐身和承盤鎏金。熏蓋的造型為重巒疊峰的山巒，象征著蓬萊仙山中的“博山”。柄中部有竹節(jié)狀凸棱，下為喇叭形座。博山爐是漢武帝時期出現(xiàn)的熏爐，開始只在皇宮中使用。出土精美博山爐的墓葬主人基本上都是與漢代宗室密切的諸侯王。明朝周嘉胄《香乘》說：“漢朝故事諸王出閣則賜博山香爐?！薄段骶╇s記》載：漢成帝立趙飛燕為皇后時，趙成德送趙飛燕的禮物中有一件“五層金博山香爐”。東洞山漢墓出土的博山爐也應(yīng)為皇帝的賜品。

銅釜出土2件。其中一件外沿下陰刻“王家尚食”4字。釜是古代的炊具，用來蒸煮食物。“尚食”是掌管皇帝膳食的官名，秦官有尚食，漢初沿置。“王家尚食”表明這是楚王膳夫?qū)Ｓ玫膹N具。

“王家尚食”銅釜

二號墓隨葬品中有很多鑲金嵌銀的漆器，器型有漆案、漆奩、漆樽、漆耳杯等。這些漆器都已朽爛，而鑲嵌在漆案上的鎏金案角、案足；鑲嵌在漆樽上的鎏金獸形足、鎏金鋪首、鎏金鳳鈕；鑲嵌在耳杯上的鎏金或銀質(zhì)耳扣，以及鑲嵌在漆器上的金箔動物圖案等被保存下來。在漆器的口沿或底緣等處裝上金屬箍，稱為扣器?？燮饔薪鹂?、銀扣和銅扣之分。衛(wèi)宏《漢舊儀》載：“太官尚食，用黃金扣器，中官（宮），私官尚食，用白銀扣器?！本褪钦f皇帝使用金扣，皇后以及諸侯、貴族等能使用銀扣。二號墓出土的耳杯銀扣有39件，鎏金耳扣26件。這些漆器上的鑲嵌飾件十分精美，如鑲嵌在漆樽上的一件鎏金鳳鈕，高5.9厘米、座徑4.3厘米，鳳鳥昂首峨冠，尾羽開屏，姿態(tài)優(yōu)美。頸、雙翼及尾部陰刻羽紋，尾部有七孔，內(nèi)嵌綠色料珠，雙足鑄于花瓣形圓座上。這批精美的漆器出自皇宮中，一些漆器的殘片上保存著朱書文字，如“中宮□府”“靈平”“靈平宮”“靈平□”等?！办`平宮”并不見于史書記載，“中宮”則是皇后別稱?！稘h舊儀》：“皇后稱中宮?！薄稘h書·外戚傳》顏師古注云：“中宮皇后所居?！毕鄠鞴糯熳又笥辛鶎m，中宮即后之正寢，因以所居之處為其別稱。二號墓出土的一些漆器應(yīng)是皇后賞賜給趙姬的宮中御器。

二號墓還出土了許多珠寶玉器，有玉璜、玉環(huán)、玉佩、玉鑴、玉舞人、透雕夔龍玉飾、玉貝、玉珠、琥珀玉飾、珍珠等。透雕鏤空鳳鳥玉飾，白玉質(zhì)，一面拋光，滋潤光潔。透雕變形鳳鳥，以流暢的陰線刻出細(xì)部紋飾。透雕龍鳳紋玉環(huán)，白玉質(zhì)，滋潤光潔。通體透雕，環(huán)身作夔龍形，附三鳳及卷云紋。鏤空夔龍玉佩飾，白玉質(zhì)，略呈圭形，中有一橢圓形孔。正面微鼓，背面稍凹，兩面皆飾陰線流云紋，兩側(cè)透雕變形動物紋。玉鑴，白玉質(zhì)。扁平角錐狀，寬端雕獸首，獸身飾陰線紋。玉璜，出土3件，其中一件完好，青玉質(zhì)，滑潤光潔。兩端透雕龍首，中段陰刻流云紋，兩側(cè)紋飾略有變化。玉璜中部有直徑0.1厘米的小孔。一對玉舞人為方形玉牌狀，一件為女舞人，衣領(lǐng)、袖子透雕；另一件為男舞人。舞人著長袖衣，作翹首甩袖折腰狀。西漢皇室貴族皆喜玉器，《淮南子》曰：“隨侯之珠，和氏之璧，得之而富，失之而貧。”玉器是身份和財富的象征。

二號墓出土的一件錯金鑲嵌寶石瑟枘，是西漢時期鑲嵌工藝的杰作。枘高4.4厘米，直徑4.1厘米，頂端嵌淡黃色圓球形瑪瑙一顆，外周錯金作正六角形，六角內(nèi)嵌水滴形綠松石和淡黃瑪瑙。六角外為6個錯銀三角形花瓣，花瓣內(nèi)亦嵌三角形綠松石和瑪瑙，花瓣下錯銀，并嵌6顆水滴形綠松石和瑪瑙。這件小小瑟枘上共鑲嵌19顆綠松石和瑪瑙，綠松石和瑪瑙依據(jù)圖形打磨成不同的形狀，相間搭配嵌入錯金銀的花紋內(nèi)。瑟枘的顏色由淡黃、松綠、金黃、銀白組成，光彩奪目，相映生輝。瑟枘僅是瑟身上的一個部件，可見當(dāng)時隨葬品中有一件裝飾華麗的錦瑟。

漆器朱書銘文

鎏金鑲嵌銅鳳漆器鈕飾

鳳鳥鏤空玉佩飾

透雕龍鳳紋玉環(huán)

鏤空夔龍玉佩飾

龍首鏤孔玉鑴

玉舞人

錯金鑲嵌寶石瑟枘

從二號墓的墓葬形制、出土器物銘文可以判定，墓主人為楚王的夫人，因此墓中出土了四面銅鏡都是宣帝時期流行的“清白鏡”，這幾件銅鏡的銘文分別為：“絜清白而事君，志污之弇明，玄錫之澤流，恐流而日忘，美人之而，外承可莫窔窕，愿而毋絕。”“絜清白而事君，志驩之弇明，……美之窮皚，承之京悅，窔莫亡絕。”“清渴銅華以為……貌，絲組維結(jié)以為信，清光乎成宜佳人?！辩R銘的內(nèi)容為清白事君，結(jié)組為信，與墓主人女性的身份相符。

揭開謎團(tuán)——趙姬與楚王劉延壽

明光宮的這批珍寶緣何來到徐州？這個問題在明光宮器物的銘文上和史書的記載中能找到答案。

東洞山二號墓的“明光宮”器皿及其他珍寶應(yīng)是來自皇宮的媵器?！懊鞴鈱m趙姬鐘”的銘文告訴我們墓主人為趙氏名姬，姬是古代君王之妻的別稱，《漢書·文帝紀(jì)》：“母曰薄姬”；漆器銘文中的“中宮”告訴我們這些器物有的是皇后的賞賜；“王后家盤”的銘文告訴我們趙姬是楚王的王后。趙姬原是明光宮的宮女，后被賜給楚王劉延壽?！稘h武故事》載：“漢武帝元朔中，上起明光宮，發(fā)燕、趙美女二千人充之。率皆十五以上，二十以下，年滿三十者出嫁之。”漢代皇室中常將宮女轉(zhuǎn)賜諸侯王，稱為出宮。如呂后將宮女竇姬賜給了代王劉恒，后來劉恒繼位為漢文帝，竇姬則為皇后，竇氏之子劉啟繼位為景帝，竇姬為皇太后。

劉延壽為楚元王劉交五世孫，武帝天漢元年（公元前100年）繼位楚王。劉延壽夫人為趙氏有案可稽，《漢書·楚元王傳》載：（劉延壽）“故為其后母弟趙何齊取廣陵王之女為妻。與何齊謀曰：‘我與廣陵王相結(jié)，天下不安，發(fā)兵助之，使廣陵王立。何齊尚公主，列侯可得也’?！眲⒀訅塾c廣陵王劉胥聯(lián)姻謀反，勸說妻弟趙何齊娶廣陵王之女。宣帝地節(jié)元年（公元前69年）謀反之事被其岳父趙長年告發(fā)，劉延壽自殺，楚國除。趙姬的父親趙長年因告密有功被封為爰戚敬侯，食邑千五百三十戶。

東洞山二號墓明確的主人信息反證了一號墓的主人為第八代楚王劉延壽。這為徐州漢代楚王墓的排序提供了可信的資料。西漢楚國劉姓封王共有十一代，目前已發(fā)現(xiàn)九座楚王墓，分別是楚王山劉交墓、北洞山漢墓、馱籃山漢墓、獅子山漢墓、龜山漢墓、西臥牛山漢墓、東洞山漢墓、南洞山漢墓、臥牛山漢墓。這九座楚王墓除龜山漢墓出土了“劉注”銀印，明確了墓主為第六代楚王劉注外，東洞山漢墓出土的王后“趙姬”器物也間接證明了墓主的身份。其他七座楚王墓缺少有力的出土文字材料，墓主人的問題還在學(xué)術(shù)爭論中。東洞山漢墓的形制及出土器物無疑為徐州西漢楚王墓的斷代提供了標(biāo)尺，而明光宮的器物又為西漢楚王與漢王朝的宗室關(guān)系增添了新的考古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