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浩權
我看過太多深夜流連網(wǎng)絡的孩子,接觸過太多對著電視機一動不動如人偶般的孩子,他們的靈魂在無意義的時間流逝中變得空洞機械呆板,他們懶于思考,也無動力思考。想起這些,我就下定決心,要陪著孩子多讀名著經(jīng)典,以厚重的書籍豐潤稚嫩的靈魂。
教書的日子,看似悠閑,實則匆忙,經(jīng)常天蒙蒙亮出門,披星戴月回家。到周末閑暇時,我會抱著年幼的女兒儒寶講故事。那時候,女兒才一歲多,只會說幾個單音節(jié)詞語,但對我所講的故事情有獨鐘,喜歡膩在我懷里,聽我抑揚頓挫的聲調。
給儒寶講故事,并不能照搬故事書,必須由我過濾重組,有傷人打人情節(jié)的不講,有黑暗情節(jié)的不講,只講孩童能夠聽懂的真善美。故事不夠用了,只能靠編,時隔十年,當時胡編的故事也記不清楚了,只記得她最喜歡我改編的包青天故事,尤其喜歡聽展昭的故事。我有時疑惑,儒寶做事比較講規(guī)矩講原則,不夠圓滑變通,是否因為我故事里的展昭太過恩怨分明?
等儒寶三四歲了,我訂閱了《紅袋鼠幼兒畫報》,圖畫色彩豐富,故事情節(jié)簡單,還附送貼紙。每月,我把 “紅袋鼠”帶回家,儒寶都特別高興。儒寶打開畫報,看看精美的插圖,一頁頁地告訴我,這是紅袋鼠,這是跳跳蛙……然后,讓我陪著她貼貼紙,貼錯了還要哭鬧。最后,還得我出場,給她講畫報上的故事。我的妻子曾經(jīng)給儒寶講過故事,但很不受儒寶的歡迎,妻子特別納悶。妻子并不知道畫報上的故事講完后,如果儒寶意猶未盡,還得接著編。我戲言,畫報幾張圖,故事不停編。
等儒寶認字了,我給她買了黑柳徹子的 《窗邊的小豆豆》??窗嗬锏暮⒆颖容^喜歡這本書,我以為是最近出的新書,看了介紹才知道是1981年的書,頓時驚嘆不已。我恍然,自己對兒童書籍的認識太不到位了。在儒寶認字的時期,買給儒寶看的書,我都先看一遍。兒童書籍篇幅短,也耽擱不了時間。后來,我發(fā)現(xiàn),這樣做有個好處,那就是我和儒寶談論故事時,我們會談得更加深入,不會流于表面。
儒寶上小學了,我給她訂閱了《少先隊員》 《廣東第二課堂》《小學優(yōu)秀作文》等刊物,給她課本之外增添了小天地。隨著儒寶長大,她主動要求我給她買書,有時還會給我書單,例如 《森林報》《綠山墻的安妮》 《格林童話》《安徒生童話》 《希臘神話》 《了不起的蓋茨比》 《愛麗絲漫游奇境記》 《福爾摩斯探案全集》 《平凡的世界》等等。儒寶已經(jīng)習慣自覺地閱讀了,小時候遇上認不出的文字,會等我下班回家教她。但我的工作太忙碌了,在她學會查字典之后,她讓我買了本 《現(xiàn)代漢語詞典》,自己動手查。她習慣了在床頭邊上放幾本喜歡的書刊,睡覺之前,坐在床上看一會兒書,才甜甜地進入夢鄉(xiāng)。
年齡漸長,知識面擴寬,儒寶把書讀得更細膩了,對我共讀的要求也相應提高了。最典型的是,去年暑假,我們讀了三本書,分別是《紅星照耀中國》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美國內(nèi)戰(zhàn)回憶錄》。
我給她介紹, 《紅星照耀中國》是埃德加·斯諾的戰(zhàn)地報道,《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是尼·奧斯特洛夫斯基的自傳體小說, 《美國內(nèi)戰(zhàn)回憶錄》是美國第18任總統(tǒng)格蘭特的回憶錄。儒寶問我,三種體裁有什么區(qū)別?對這一問題,我自認為回答得還是比較專業(yè)圓滿的。她又跟我說,這三本書都提到了“錢”,我卻不知所云。
儒寶給我翻了相關書頁,我仔細閱讀,恍然大悟。紅區(qū)的部隊是不發(fā)工資的,波蘭白軍不肯接受蘇聯(lián)新發(fā)行的貨幣,美國內(nèi)戰(zhàn)發(fā)行了債券。這些,不正是跟 “錢”有關嗎?在共讀經(jīng)典時,沒有誰是誰的老師!只有共同探索,共同成長。
這個學期,儒寶已經(jīng)在看 《紅樓夢》了,在飯桌上跟我談了十二金釵,談林妹妹是花仙子變的,寶玉是塊石頭變的。我匆匆扒了幾口飯,惡補了十二金釵的故事,再開始認真閱讀 《石頭記》。
一書一世界,一文一人生。書中,人物中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都構成了人生的經(jīng)驗。儒寶讀書讀得多了,遇到事情懂得思考,并不完全人云亦云。至于儒寶嘗試寫作,那是跟一次偶然的事件有關。
某次,學生有篇文章寫得不錯,可圈可點的。剛好,手邊放了本 《廣東第二課堂》,我投稿過去,文章竟然刊登上雜志了。這樣,儒寶的寫作之路開啟了。
或許是因我們從小喜歡給儒寶講故事、看圖文,耳渲目染之下,儒寶的語言表述能力還是不錯的。儒寶也喜歡寫作,經(jīng)常寫點小作文讓我給她修修改改的。我呢,由于職業(yè)的需要,也經(jīng)常讀書寫點文字。
經(jīng)常,我在大桌子的這頭寫論文,儒寶在大桌子的另一頭寫微作文。時光就在我們沙沙的筆尖上流淌而過,流暢又愉悅,充實有意思。
這幾年,我的學生們筆耕不斷。我時不時拿出本雜志,告訴儒寶:博雅哥哥的微作文刊登了,小泓姐姐的大作文刊登了,阿峰哥哥、肖蕊姐姐、秀委姐姐都發(fā)表了作文了。每次看到雜志上熟悉的名字,儒寶都會斗志百倍,發(fā)狠下回一定要成功發(fā)表作品。
我們夫妻也不敢停歇,我們深知自己不夠優(yōu)秀,必須加倍努力。特別在孩子的培養(yǎng)上,我們需要做好示范。在教學教研方面,我們都有所追求,偶爾也在省市比賽上獲些小獎狀,在雜志上發(fā)表點微不足道的小文章,足以讓自己樂呵樂呵。我們也樂于跟儒寶分享自己的喜悅和追求。
家長的引領,是孩子最亮眼的路標。儒寶和我們一般,堅持寫作,寫日?,嵤?,寫生活陰晴,寫所思所想。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儒寶都沒有成功發(fā)表文章。我們明白學問是 “少壯工夫老始成”的,鼓勵儒寶不要著急,火候到了總會有收獲的。其實,寫作本身,不正是一種收獲嗎?
長久的堅持最終有了小成果。儒寶喜歡吃花甲,喜歡養(yǎng)烏龜,我們鼓勵她以所喜歡的事物為對象,記錄自己的心情,她幾經(jīng)修改修飾,寫下了 《爆炒花甲》 《家有龜寵》,這兩篇文章后來均發(fā)表在《廣東第二課堂》上。
收到稿費和雜志的當天,儒寶特別高興,一逮著家里人就匯報投稿發(fā)表的大事,還把稿費貢獻出來,請我們吃了爆炒花甲。爺爺愛開玩笑,調侃儒寶: “儒寶,吃了花甲,什么時候吃烏龜啊?”
儒寶知道爺爺捉弄她,故意嘟著嘴巴,說: “烏龜留著繼續(xù)做題材的,不能吃的?!蔽覀兌家詾槿鍖氈皇请S口一說,沒想到她說到做到,寫了一篇文章 《我家的院子》,雖然不是以烏龜為主角,但也提到了烏龜?shù)囊菔隆_@篇文章,后來也發(fā)表在雜志上。
在讀寫交流中,我們也發(fā)現(xiàn)了儒寶的不足。儒寶長期生活在東莞,偏居一隅,僅有的幾次外出也是在省內(nèi)逛逛,在讀寫交流時,感覺她眼光頗為狹隘。前年寒假,我們帶她去北京,踏上蜿蜒無盡抵御外敵的長城,看了百工智慧明清中樞的故宮,逛了文物滄桑歷史厚重的國家博物館,走近了湖面冰晶文氣清逸的清華大學,看著巨大的國旗緩緩又堅定地升起在天安門前,粗略地感受首善之地的風采。
離開北京時,儒寶跟我說:“爸爸,以后我要到北方讀書!”
這話不過是未經(jīng)深思熟慮的孩童之言,南北讀書也沒有高低之分,但我欣慰的是,自小生活在廣東的儒寶,目光從一隅小城投向更寬廣的天地。
去年暑假,我們父女夜聊西湖,索性拿起手機訂機票,背起行囊就跑,飛往杭州。那時候,我曾腰傷住院,尚在休養(yǎng)期,儒寶心疼我,全程給我背行囊。行囊沉重下墜,儒寶堅定不語。我們?nèi)チ四纤斡?,沿路說著南北宋的興衰,瞻仰歷史青磚的塵土氣;逛了錢王祠,觀覽了錢王生平,述說著錢氏家族的家訓家風;坐電車游西湖,柳岸鶯啼,花巷觀魚,靜閱名勝。白天,我們看風景;晚上,我們寫文章。匆匆五天,我們看的是景,走的是心,寫的是情。
杭州之旅,我印象最深的是與儒寶在錢王祠的對話。
儒寶看著錢王祠展覽著錢學森先生的生平事跡,道: “錢王家族很厲害啊,出了這么多有成就的人!”
我說: “錢王镠愛民護國,治家嚴謹,留下了 《錢氏家訓》教導子孫好好做人,團結宗族,愛護鄉(xiāng)鄰,好好讀書,這是我們應該學習的。”
儒寶很乖巧地點點頭。究竟是真懂了還是附和我而點頭,我并不深究。我看到儒寶背著我沉重的行囊,汗流滿背,已經(jīng)覺得不虛此行了。孝順,看怎么說,更看怎么做。讀書,修身,重在力行。
到了如今,儒寶五年級了,我們已經(jīng)習慣了共讀共寫,習慣了閑暇之時,我倒一杯茶水,她拿一瓶牛奶,各自捧著一本書靜靜觀閱。既在一室之中,又獨自浸潤書香,靜默之中享受思考的樂趣,享受閱讀的收獲。靈感偶至,提筆寫文,所想所悟,付諸筆下……
若是假期有閑暇,我們還會計劃出去走走,畢竟讀萬卷書,還得行萬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