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志陽

11月11日是丁慧45歲生日。丁慧早晨醒來看手機，發(fā)現(xiàn)手機上有兩條微信，打開一看，一條是張嫻的：“還記得我們系里的陳文斌嗎？他向我打聽你，你撞桃花了！”大學畢業(yè)后，丁慧與張嫻鮮有來往，若不是前不久，張嫻把她拉入楠城大學校友群，她還不知道張嫻也生活在楠城。丁慧回復：“都徐娘半老了，哪有桃花撞啊，撞牛屎差不多！”就看另一條。

另一條是請求加好友的驗證申請信息，網(wǎng)名叫“陳年老酒”。丁慧對這個網(wǎng)名不大熟悉，一看驗證申請人是陳文斌，就有些吃驚。丁慧之所以對陳文斌印象深刻，是因為他曾經(jīng)向她寫過求愛信。丁慧出生于井岡山革命老區(qū)，二十多年前跨入大學校門時，扎著麻花辮，又瘦又黑，一副沒有長開的樣子。收到陳文斌的求愛信，丁慧十分意外，甚至有幾分悲憤。

事情發(fā)生在大二下學期放暑假的前一天。中午，丁慧坐在學校第二食堂里吃午飯，同宿舍的張嫻端著飯盒笑瞇瞇走過來，說：“丁慧，有人托我?guī)沤o你！”說著，將一個黃色的牛皮紙信封遞給她。信封上寫著：丁慧同學親收。沒有收信人的地址，也沒有寫信人的落款，信封用糨糊封了口，主人顯然不想讓第三者看見。丁慧倒沒想許多，當著張嫻的面拆開了。信是用毛筆寫的，字寫得十分漂亮，一看就是練過書法的人——丁慧，我喜歡你很久了。每次上課時，我都會坐在你的后排，為的就是能近距離地接觸你。我只要一天沒看到你，就茶飯不思，徹夜難眠。馬上就要放暑假了，又有漫長的兩個月看不到你，想想，都覺得可怕，仿佛世界末日來臨。今天，我斗膽特寫此信向你表白，不知你是否也喜歡我？如果喜歡，暑假里我就去井岡山看你。盼速回信?。ㄕ垙垕罐D(zhuǎn)，或當面給我都行）陳文斌

如此漂亮的書信，丁慧讀了卻像吃了蒼蠅一樣惡心。作為女生，丁慧雖然沒有戀愛史，但對自己將來的伴侶，還是有過多次夢幻遐想的，但沒有一次是陳文斌這種類型。丁慧看完信竟然哭了。哭過之后，她紅著眼，將信退給張嫻，說：“當我是什么人啊，惡心！”丁慧居然用上“惡心”二字，讓張嫻頗為吃驚。張嫻說：“我倒覺得你們倆門當戶對的，他說他就喜歡身材高的女生?！?/p>

“什么？”丁慧氣得直翻白眼，想想說，“他那么矮，還喜歡身材高的女生，真是不自量力！”那時，丁慧身高一米七五，比一般的女生要高十幾公分，這是她的優(yōu)勢和值得驕傲的地方。她沒想到，她這優(yōu)勢，竟然成了陳文斌求愛的理由。陳文斌和張嫻都是江西撫州人，兩人是同學加老鄉(xiāng)關系，對張嫻心甘情愿當郵差，丁慧內(nèi)心還是理解的。

陳文斌身高一米六六，鼻子有點塌，厚嘴唇。他與張嫻都是農(nóng)民子弟，家里都比較窮，上同一所大學，讀同一個專業(yè)，身高般配（張嫻一米六零），共同點還是蠻多的。丁慧說：“要不，你嫁他好了！”張嫻問：“你嫌他矮？你高他矮正好互補嘛！”丁慧說：“僅僅只是矮也就算了，我討厭他的氣味！”張嫻反問一句：“什么氣味？”丁慧沒有給張嫻明確的答復，總之，拒絕了陳文斌。

丁慧沒想到二十多年過去了，陳文斌對她居然還沒死心，要加她好友。丁慧手指一彈，再次拒絕了……

香江家具城位于楠城的東邊，丁慧在這里開了一家五金店。相對市中心來說，這里開發(fā)得比較晚。近來，當?shù)卣蝗患哟箝_發(fā)力度，將香江家具城周邊的民房和棚戶區(qū)拆個精光，計劃打造一個楠城森林樣板社區(qū)。挖掘機鏟土機運土車加班加點，香江家具城日夜塵土飛揚。丁慧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擦玻璃柜臺，這天，柜臺擦完了，沒有顧客來。丁慧坐在柜臺里，望著門外坑坑洼洼的街道發(fā)呆。

丁當！手機清脆地響了一聲。丁慧拿起一看，又是陳文斌的加好友申請信息?！斑@人怎么這么皮厚??？”丁慧啪的一聲，把手機套翻蓋合上。過了大約十幾分鐘，張嫻的視頻就來了：“大家好歹同學一場，你這人怎么這么冷漠啊？給人家個面子嘛！”張嫻的視頻來得這么快，兩人就像在一個被窩里。丁慧知道，張嫻又為老鄉(xiāng)那點破事說情來了，就說：“我對他沒好感，不要強人所難嘛！”

“人家不就是加個好友嗎？能把你咋的？”張嫻努力想說服丁慧，一副不肯善罷甘休的語氣。

丁慧說：“我惡心他，好不？”張嫻就呵呵地笑：“是不是還嫌他的氣味呀？告訴你，人家早已丟掉那種氣味了，你這人也太記仇了吧！”丁慧的確是一個記仇的人，只要有人提到陳文斌，她仿佛就被那種氣味沖了。二十多年了，她仍然沒有從那種氣味里走出來。那是一種怎樣的氣味呢？

大二上學期，冬天，系里鼻尖的女生們暗地里議論，上課時，課堂里有一種怪怪的氣味！這種氣味像香，又不全是香，反正特別沖。有的女生聞到它就反胃。幾個女生一合計，決定查查它的來源。剛開始，大家以為是某位女生身上的，所以精力都放在十幾個女生身上。但是查了一段時間，沒有結(jié)果。有一次，剛下課，丁慧突然被幾個女生圍住，她們伸長鼻子在丁慧身上一陣亂嗅。就像動畫片《熊出沒》里熊二嗅東西一樣，十分搞笑。

事情再明白不過了，她們懷疑那種氣味是從丁慧身上傳出來的。

一個女生說：“真奇怪，上課時，氣味好像是從你身上傳來的，怎么現(xiàn)在又沒有了？”丁慧一揮手，說：“我能有什么氣味！要有也就是竹筍的氣味，我是吃井岡山的竹筍長大的！”后來終于查清了，那氣味是從陳文斌身上傳出來的。陳文斌寫給丁慧的求愛信里不是說，每次上課時，他都會坐在丁慧的后排嗎？幾個鼻尖的女生發(fā)現(xiàn)丁慧身上沒有那種氣味，開始排查上課時坐在丁慧周邊的同學，于是就查到了陳文斌。

丁慧這才得以平反昭雪。

那年的冬天，楠城天寒地凍。許多女生都生了凍瘡，尤其是臉上，一團一團的凍瘡，像癩蛤蟆趴在臉上，特別難看。雖然男生們皮膚粗糙些，凍破臉的很少，但凍青臉的時有發(fā)生。在當時的大學男生里，陳文斌可能算得上會保養(yǎng)的人，為了防凍，他買了一瓶“珍珠潤膚膏”，每天都要往臉上涂幾回。這種膏很便宜，五角錢一小瓶。因為氣味沖，家庭條件好的人家早已將它淘汰了。

“珍珠潤膚膏”產(chǎn)自楠城某日用化學品廠，乳白色的，防裂護凍效果特別好，深得農(nóng)村婦女的喜愛。但它有兩個缺點：一個是太黏，有點像瓶裝的化學糨糊，涂在臉上防凍的同時，也把許多灰塵沾上，哪怕是十八歲的姑娘，也很容易變成黃臉婆。所以，大多數(shù)女人涂了之后，會用毛巾、圍巾、頭巾什么的將臉包起來，以免臉上很快沾上灰塵，變成黃臉婆。還有，就是氣味太沖！

那時，大學里男生們特別流行張國榮式的中分頭，陳文斌愛臭美，盡管家里窮，他還是從有限的伙食費里擠出兩塊錢來，在理發(fā)店里理了個中分頭，并且打了定型摩絲。也許是頭發(fā)營養(yǎng)不良，當天做的中分頭，睡了一覺之后完全走了樣，原來服服帖帖的頭發(fā)，都站了起來，像芭茅草。家里經(jīng)濟條件不容許陳文斌買摩絲，或者天天去理發(fā)店打摩絲，陳文斌智商高，他盯上了“珍珠潤膚膏”。

陳文斌早晨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噗噗地往頭上噴水，先把頭發(fā)打濕，然后把“珍珠潤膚膏”涂在頭發(fā)上。這樣產(chǎn)生的效果是，不但頭發(fā)服服帖帖地“中分”在頭上，而且油光可鑒，顯得十分光澤。而這樣導致的不良后果就是，頭上氣味太香，或者太沖?！罢渲闈櫮w膏”是香的，但是香過分了就物極必反，像有股汽油味。陳文斌，你一個大男人，臉上涂涂臭美一下也就算了，干嗎涂到頭發(fā)上？

二十多年前，女生們都不太敢明目張膽地臭美，大姨媽來了，想用香水沖沖氣味，都小心翼翼、躲躲閃閃的。你陳文斌，一個大男人竟然把潤膚膏涂到頭上，能不成為同學們的公敵嗎？你陳文斌成了同學們的公敵也就罷了，可你干嗎將氣味扯到丁慧身上，還給她寫什么求愛信？丁慧怎么可能喜歡你陳文斌？當年，丁慧把信退給張嫻時，還說了一句：“我與他氣味不相投。”

二十多年過去了，張嫻對丁慧的話至今記憶猶新。她向丁慧提議：“要不我們一起吃頓飯吧，陳文斌剛從外地調(diào)入楠城，需要人脈，我們見面聊聊好不好？”陳文斌本來就長得不合格，還“臭美”，還寫求愛信，丁慧不想見他，說：“我的態(tài)度跟二十多年前一樣，見他就惡心！”

丁慧警告張嫻：“我是有老公孩子的，不要給我搞緋聞！”丁慧兒子已經(jīng)十五歲了，正在上初中，馬上就中考了，丁慧可不想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當一個“緋聞媽媽”。張嫻說：“好吧好吧，你真以為我是給你拉皮條呀？”

女人年齡越大，似乎對自己生日越在乎。從早晨起床開始，丁慧就在等丈夫劉磊給她送生日蛋糕，或者對她說聲“生日快樂”，因為往年劉磊都是這么做的。丁慧起床后，一邊刷牙，一邊用眼睛瞄次臥。等她刷好牙、洗好臉，穿好衣服，背起包準備去樓下吃早餐時，次臥的門還沒有打開的意思。丁慧輕敲了兩下：“還不起床，熬通宵了？”劉磊在楠城一家制藥廠上班，愛好足球，歐冠賽正踢得狼煙四起，丁慧猜想劉磊昨晚又看歐冠賽了。

過了好一會兒，次臥里才傳來劉磊長長的哈欠——起來了！劉磊雙手提著內(nèi)褲，睡眼惺忪地從次臥里出來，冷不丁拋出一句話：“你還沒走啊？”劉磊肯定把丁慧的生日忘記了，丁慧氣呼呼地出了門。她徑直走到樓下小區(qū)對面的早餐店，正準備點早餐，手機響了：“生日快樂！是丁慧女士嗎？我是楠城壽星蛋糕店的員工小王，有人在我們店里為你訂做了一份生日蛋糕，你在樓下門衛(wèi)室等我，我馬上到?！?/p>

丁慧心花怒放！

一連下了一個星期的雨終于停了，太陽出來了，人人喜笑顏開。丁慧在早餐店里為自己點了一缽墨魚排骨湯、一碗炒粉后，坐在早餐店里一邊吃，一邊注視著對面小區(qū)的門衛(wèi)。過了好一會兒，小王還沒來，丁慧看見高樓上所有的陽臺玻璃窗都打開了，許多人都趴在陽臺上，往外面的鋁合金曬衣架上曬東西。整棟高樓幾乎都被床單、被子、衣服所包圍，層層疊疊、五顏六色，蔚為壯觀。

丁慧拿起手機給劉磊打電話，想叫他把被子曬一曬，突然看見一個小伙拎著一只精美的蛋糕大禮盒，站在對面小區(qū)門衛(wèi)室外張望。丁慧高聲喊：“小王，在這呢！”便拎起包朝對面奔跑。滿頭的長發(fā)，在晨風中狂舞，舞到小王跟前，丁慧氣喘吁吁地問：“誰給我訂做的蛋糕？”小王說：“一個男的，不肯留名?！倍』凼障碌案?，拿起手機再次給劉磊打電話：“老公，謝謝你哈！”她一激動，竟把曬被子的事情給忘掉了。

丁慧不知道，劉磊起床后撒了一泡尿，又回次臥睡回籠覺去了。就是為了觀看法國與葡萄牙那場足球賽，劉磊昨晚又熬了通宵，他需要把失去的睡眠補回來。劉磊說話鼻音很重：“謝我什么？”丁慧說：“謝你送我的生日蛋糕呀！”劉磊說：“蛋糕？我沒送呀！啊，對不起……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忘了！”丁慧開心地笑：“你就裝吧！”不過，生日有人送蛋糕，畢竟是件高興的事，丁慧把電話掛了，打開蛋糕禮盒。

《生日歌》那優(yōu)美的輕音樂從里面飄出來，像泉水一樣從丁慧的心頭流過，特滋潤、特甘甜的那種感覺。蛋糕有臉盤那么大，中間鑲著一個紅色的愛字。愛字是圓的，懸在小山頂上，像小太陽一樣。丁慧想，這可能是日久天長的意思吧;小山上裝飾了一些綠色的小樹，山下是一條藍色的小河，環(huán)繞著小山。丁慧又想，這可能是壽比南山的意思吧。蛋糕周邊有45根紅色的小蠟燭，這寓意就不言而喻了。

丁慧想，這哪是蛋糕，分明是一幅山水畫??！

如此精致的蛋糕，怎么舍得吃呢？丁慧將它重新裝進禮盒，上班去了。來到五金店，第一件事照例是擦玻璃柜臺，玻璃柜臺前天擦過了，過了一夜，又落滿了灰塵。把柜臺擦干凈了，丁慧就坐在店里等顧客。等了近兩個小時，店里竟然無人問津。丁慧這才想起，她的生日也是“光棍節(jié)”。近年來，“光棍節(jié)”這天，全國各大網(wǎng)店以“脫光”為由，將商品打折促銷，顧客好像全都跑到網(wǎng)上去了，“光棍節(jié)”成就年輕人網(wǎng)購狂歡的同時，也讓丁慧這天的營業(yè)額一落千丈。

由于沒有生意，丁慧從包里拿出手機，想娛樂一下自己，聽聽歌，看看抖音什么的。一看，竟然有好幾個電話沒有接聽。其中，張嫻的三個，劉磊的一個，還有一個是大學同學“小布點”的。丁慧先回撥劉磊的，想聽聽他還裝什么？劉磊大聲地嚷道：“張嫻他們有急事找你，說你的手機像磚頭，打不通！”丁慧馬上回撥張嫻的電話：“找我什么事呀？”張嫻說：“你的紅包堆成山了，快到楠城大學校友群里收紅包哈！”

打開楠城大學校友群，屏幕上全是紅包和祝福語。丁慧從屏幕下方往上翻，一切都是沖她來的：“小布點”的祝福語是：?；刍凵湛鞓?“情天恨?！钡淖８Ｊ牵鹤＠贤瑢W美麗年輕;“老人頭”的祝福是：祝慧慧夫妻和睦、家庭幸福;“柳暗花明”發(fā)來了一曲《生日歌》，中英兩種童聲版本;“咬文嚼字”的祝福語是：慧慧老同學四十五歲生日快樂，我在這里送你四個五：青春——五光十色;家庭——五子登科;事業(yè)——五谷豐登;兒女——三皇五帝……

哈哈！哈哈！

幾乎每個給丁慧發(fā)來祝福語的同學，都給丁慧發(fā)了紅包，都是一百、兩百的。校友們?nèi)绱藷崆?，這紅包丁慧不能不收。翻到屏幕最上面，丁慧大吃一驚，原來第一個給她發(fā)祝福語和紅包的人竟然是“陳年老酒”。他給她發(fā)來的祝福語是：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還發(fā)來了一個蛋糕圖案！又是陳文斌！他的紅包丁慧本來不想收，又怕張嫻說她小氣，想了想，還是收下了。

丁慧搞不懂，陳文斌是怎么知道她的陽歷生日的？她記得上大學時，同學們只知道她的農(nóng)歷生日，她好像沒有跟同學說過她的陽歷生日的具體日子。但眼下的情勢容不得丁慧猶疑，她趕緊在群里留言，對同學們的祝福和紅包表示感謝！有同學見丁慧出來了，馬上揪住她不放：丁慧，今天是你的生日，怎么到現(xiàn)在才出來？是不是怕我們要你請客？丁慧馬上在群里發(fā)出邀請：今天晚上我請客，同學們都要來哈，地點是——

丁慧還沒想好酒店，張嫻卻搶先在群里把微信發(fā)出來了：慧慧，酒店有人訂好了——萬達嘉華酒店哈！丁慧問：是誰這么有愛心??？張嫻回復：不是愛心，人家前不久從外地調(diào)來楠城嘛，就想牽頭開個同學會，與楠城的同學吃頓飯、見一面，將來大家也好相互關照嘛。湊巧，日子與你的生日撞車了，我們幾個同學一商量，干脆也把你的生日給慶了。正好雙喜臨門嘛！丁慧想，這餿主意一定是陳文斌出的。

下午四時許，負責接送校友去酒店的中巴開過來了。由于香江家具城周邊拆遷，路況不好，中巴被堵在青山大道口，開不進來。張嫻打電話給丁慧，叫她步行到青山大道口，中巴在那里等她。丁慧說：“我自己開車去不行嗎？干嗎非要坐中巴？”張嫻說：“有的同學不知酒店怎么走，大家一起去不是更好嗎？”丁慧步行十幾分鐘，到了青山大道口。上車一看，車里坐了十幾個校友。校友們都向她揮手致意：生日快樂！

丁慧紅著臉，也向校友們揮手：“大家快樂！”車到萬達嘉華酒店，還有十幾個校友早已經(jīng)等候在那里，他們大多數(shù)是從附近城市特意趕來的，三十多個同學歡聚一堂，坐了滿滿的三大桌。由于這天是丁慧的生日，雖然是同學會，丁慧卻成了同學會上的主角。三十多個校友輪番向丁慧敬酒，丁慧向來不喝酒，但校友說，今天你是壽星，不喝就失禮了。有人敬酒，丁慧就抿一小口。

輪到陳文斌敬酒時，丁慧有些吃驚：“陳文斌，你那油光可鑒的‘中分都跑到哪里去了，這么早就禿頂了？”丁慧居高臨下，望著面前矮她一截、挺著偌大啤酒肚的校友，內(nèi)心生出幾分憐憫。陳文斌倒放得開，端著酒杯，仰望著丁慧說：“丁慧，久違了，你依舊是那么美麗，那么高不可攀啊，我敬你兩杯！”丁慧說：“還兩杯呢，我一杯都喝不了。你開同學會就一心開會，怎么扯出我的生日？害得我喝這么多酒，我要罰你兩杯！”

陳文斌說：“誰叫你的生日那么特別嘛！好吧，我認罰！”陳文斌仰起脖子，將一杯紅酒一飲而盡。然后哪壺不開提哪壺，“這一罰呢，是罰在大學里我冒昧地給你寫那封求愛信，傷害了你！我那時就喜歡長得高的女生，希望取長補短！”說著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這二罰呢，罰我在頭發(fā)上涂‘珍珠潤膚膏，害得同學們誤解了你！”說完又一飲而盡。可能是在女神面前有點緊張，酒喝得太快，陳文斌一不小心，把酒喝進氣管了。

在女神面前，陳文斌咳嗽起來，咳得劇烈時，竟一手捂著胸口，弓著背蹭在桌下，像一只蝦。等他再度站起來時，已滿眼淚水。有同學起哄：“陳文斌，你喝酒就喝酒，哭什么呀？”丁慧看了，鼻子有點酸，說：“我是說著玩的，你還真罰呀。都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還提它干嗎？”丁慧內(nèi)心有些過意不去，她拿出手機說，“你不是要加我微信好友嗎？我同意了哈！”說著，在微信里找到陳文斌的加好友申請信息，點了“同意”。然后把手機拿給他看，“你看，我加你了哈……”

既然陳文斌主動提起陳年舊事，在坐的校友豈肯放過他。“小布點”說：“文斌，你要是誠心認罰，今天就當著校友們的面，把寫給丁慧的求愛信背給我們聽聽！”丁慧急忙朝大家擺手：“別鬧了，難為情死了！”陳文斌卻說：“背就背，怕什么？反正你老公又不在這里！”丁慧拉了陳文斌一把：“你背我就翻臉了！”陳文斌才不敢背，雙手作揖對同學們說：“大家饒了我吧，饒了我哈！”

有校友問：“陳文斌，你今天挑光棍節(jié)開同學會，是不是對丁慧還余情未了？”喝了酒，丁慧完全放開了，說：“余情未了，可以別的方式呀，用得著這么興師動眾嗎？”“咬文嚼字”又拿氣味說事：“陳文斌，你的中分頭怎么變成了不毛之地呀，是不是涂多了‘珍珠潤膚膏？”陳文斌紅著臉說：“跟‘珍珠潤膚膏有毛線關系！你沒涂，我看你的地里也沒有幾根莊稼呀！”大家說笑著，氣氛熱烈而歡快。

校友們鬧得正歡時，不知是誰喊了一句：“搶紅包喲！”原來，為了逃避校友們的“群毆”，丁慧靈機一動，在群里發(fā)了兩百塊錢的紅包。手腳慢、沒有搶到紅包的校友喊：“丁慧，再發(fā)一個！”張嫻站起來替丁慧打圓場：“干脆，大家一起來玩搶紅包游戲吧！紅包我先發(fā)哈！”校友們都舉手贊成……嘻嘻哈哈鬧了一晚，住在市里的校友要回家了。大家握手、擁抱，依依不舍，重現(xiàn)當年大學畢業(yè)的一幕。

丁慧與陳文斌握手時，煞有介事地問：“早晨那個生日蛋糕是不是你送的？”陳文斌笑笑，不說是，也不說不是。丁慧真誠地說，“今天酒店的開銷我來支付吧！”陳文斌說：“同學會是我牽頭的，你不過是搭上順風車，哪有你支付的道理，你要付就是見外了！”順風車？丁慧想了想，笑了。她向陳文斌發(fā)出邀請：“那改日有空，我做莊，校友們再聚聚?！薄班?！”陳文斌愉快地接受了邀請。

夜色深沉，丁慧回到家里，劉磊依然在客廳里看球賽，見她進來，就說：“生日蛋糕放在你主臥里！”然后繼續(xù)看球賽。自從劉磊愛上足球后，夫妻倆很自然地分床睡了。丁慧睡主臥，劉磊睡次臥。夫妻倆分床睡的好處就是，每次劉磊看球賽晚睡時，不會把丁慧弄醒……在主臥里，丁慧果然看見一個漂亮的生日蛋糕禮盒，安穩(wěn)地放在床頭柜上。她打開時驚奇地發(fā)現(xiàn)，丈夫送的生日蛋糕竟然跟陳文斌送的一模一樣！兩人好像商量好的。她不知是巧合，還是有人刻意安排。正想著，忽然從客廳里傳來一聲吶喊：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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