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寶瑞

〔摘要〕考察當代高學生情緒表達矛盾與心理癥狀的關系，以及感知父母社會限制在其中的中介作用。采用情緒表達矛盾問卷、心理癥狀量表和社會限制量表對600名高中生進行調(diào)查。結(jié)果發(fā)現(xiàn)：（1）情緒表達矛盾與感知父母社會限制、心理癥狀等變量之間均存在顯著正相關;（2）感知父母社會限制在情緒表達矛盾與心理癥狀之間的中介效應顯著。結(jié)論：情緒表達矛盾不僅直接影響心理癥狀，而且通過感知父母社會限制影響心理癥狀。

〔關鍵詞〕情緒表達矛盾;心理癥狀;感知父母社會限制

〔中圖分類號〕G4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2684（2019）19-0007-05

一、問題提出

佩尼貝克（Pennebaker）[1]將“欲表達而不能表達情緒”的心理狀態(tài)稱為“情緒表達矛盾”。情緒表達矛盾（Ambivalence over Emotional Expression，AEE）是一種人格特質(zhì)或傾向，具有這種人格特質(zhì)的個體會長期處于既渴望表達情緒，同時又擔心表達真實情緒將導致消極后果的矛盾心理狀態(tài)[2]。以往大量研究提供了情緒表達矛盾和多種心理癥狀正相關的證據(jù)，如情緒困擾[3]、抑郁癥狀[4]、敵意情緒[5]等，而且情緒表達矛盾對心理癥狀的正向預測關系在各種臨床和非臨床樣本中都得到了證實，如大學生[6]、乳腺癌幸存者[7]等。然而上述研究絕大部分是在西方文化中完成的，且未曾在高中生得到驗證。西方文化鼓勵個體自由表達情緒，而做出不符合文化規(guī)范的行為會導致一定的心理癥狀。但并非所有文化都鼓勵情緒的自由表達，那么在鼓勵抑制情緒表達的中國文化背景下，AEE仍然會導致心理癥狀的增加嗎？本研究第一個目的是探討中國文化背景下高中生情緒表達矛盾與心理癥狀的關系。

如果在中國文化背景下情緒表達矛盾會對個體心理健康造成影響，那么這種影響是通過怎樣的過程實現(xiàn)的呢？先前西方研究已經(jīng)在這個問題上有許多積累，比如，研究發(fā)現(xiàn)情緒表達矛盾可以通過侵入式思維[8]、心理需要滿足和疼痛災難化[9]及被動和疏遠應對策略[10]等影響抑郁癥狀，然而其思路都是從個體層面展開的，只有埃蒙斯（Emmons）和科爾比（Colby）[11]研究發(fā)現(xiàn)情緒表達矛盾通過社會支持影響個體的幸福感水平。中國文化重視家庭，重視親子關系，家庭關系更被認為是中華文化最重要的特征之一，是中國社會組織的基礎[12]?；诖?，本研究認為應該從家庭和家庭關系入手分析。此外，西方研究也確實發(fā)現(xiàn)，人際關系變量比個體變量對個體心理健康的影響更大。比如，大量研究發(fā)現(xiàn)消極的社會交往（如社會限制）比積極的社會交往（如社會支持）對心理幸福感、抑郁癥狀的影響更強烈[13]。

就家庭中消極的社會交往而言，有關研究表明，感知父母社會限制對個體心理健康有很大的負面影響[14]。感知父母社會限制是指個體主觀感受到父母在自己談論困擾事件時的回避、拒絕的冷漠態(tài)度，這會促使個體在尋求父母社會支持或試圖討論困擾事件時感受到與他人疏離，進而抑制或修改他們表露與困擾事件相關的感受與行為[14]。社會-認知加工模型（Social Cognitive Process Model：SCPM）[14]認為，個體感受到父母在情緒表露上的社會限制會阻止他們討論相關創(chuàng)傷事件，抑制隨后的適應性認知加工過程，從而引發(fā)心理抑郁。以往大量實證研究提供了支持性證據(jù)，即個體感知父母社會限制與許多負面情緒和身心健康結(jié)果相聯(lián)系。例如，感知家人社會限制與更多的抑郁情緒[15]、惡化的心理健康狀況和低水平的心理社會適應[16]、更強烈的情感困擾[17]等有穩(wěn)健的相關關系。又如，克熱茲（Kratz）等[18]發(fā)現(xiàn)新近截肢者在社會網(wǎng)絡中感知父母社會限制的程度與隨后的抑郁情緒高度相關，且這種預期關系會隨著時間推移而變強。綜上，本研究第三個目的是檢驗感知父母社會限制在情緒表達矛盾和心理癥狀之間的中介作用。

二、研究方法

（一）研究對象與研究程序

選取國內(nèi)三所高中在校學生為研究對象。采用紙筆問卷和團體施測的方式，所有問卷當場回收。共發(fā)放問卷600份，回收有效問卷541份，有效率為90.17%;其中男生181人（33.4%），女生358人（66.2%），未報告性別者2人（0.4%）;城市學生288人（53.23%），農(nóng)村學生253人（46.77%）;獨生子女246人（45.47%），非獨生子女295人（54.53%）;被試平均年齡21.10歲（SD=1.49）。

（二）研究工具

1.情緒表達矛盾問卷

采用馮克曼、王佳寧、劉勇[19]修訂的情緒表達沖突問卷（Ambivalence over Emotional Expression Ques-tionnaire，AEQ），該問卷最初是由金（King）和埃蒙斯（Emmons）[2]編制的，主要來評估在人際關系環(huán)境下被試感覺到有想要表達情緒的欲望但又擔心表達的后果或后悔表達情緒的頻率。共包括23個項目，如“我想誠實地表達我的情緒，但我擔心這會讓我很尷尬或受傷”。采用五點計分（0表示“從未”，4表示“經(jīng)常”）。本研究采用總均分，得分越高表示個體情緒表達沖突的傾向越高。驗證性因素分析結(jié)果表明該問卷結(jié)構(gòu)效度良好，整體擬合指數(shù)為χ2 /df =0.38，CFI=0.86，IFI= 0.86，NFI=0.82，TLI=0.85，RMSEA=0.07。在本研究中，該問卷的內(nèi)部一致性系數(shù)是0.90。

2. 感知父母社會限制量表

采用 萊波雷（Lepore）和伊圖阿爾特（ Ituarte）[20]編制的社會限制量表（Social Constraints Scale，SCS）來評估過去一個月內(nèi)被試主觀上感知到的來自家庭或朋友的對他試圖想要分享或討論困擾事件話題的回避，斷然拒絕（rebuff）或不感興趣的頻率。包括15個條目，如“當您嘗試討論您的困擾事件時，您感知到家人改變話題的頻率”，采用四點計分（1：從不;～4：經(jīng)常）。本研究采用總均分，得分越高，表明個體感受到的父母社會限制水平越高。本研究中的驗證性因素分析結(jié)果表明該量表的結(jié)構(gòu)效度良好，整體擬合指數(shù)為：χ2/df =1.95，CFI=0.80，IFI= 0.80，NFI=0.78，TLI=0.77，RMSEA=0.12。該量表在本研究中的內(nèi)部一致性系數(shù)是0.88。

3. 心理癥狀量表

采用德若伽提斯（Derogatis）和斯賓塞（Spencer）[21]編制的簡短癥狀量表（the Brief Symptoms Inventory，BSI）來測量，共 21個項目，包括抑郁、焦慮、人際敏感和敵意四個分量表，主要測量個體上一周的抑郁、焦慮、人際敏感和敵意等水平，采用5點計分（0：一點也不;～4：極度）。本研究采用總均分，量表得分越高，表現(xiàn)出來的心理癥狀越嚴重。本研究中的驗證性因素分析結(jié)果表明該量表的結(jié)構(gòu)效度良好，整體擬合指數(shù)為：χ2/df =2.39，CFI=0.78，IFI= 0.78，NFI=0.75，TLI=0.73，RMSEA=0.12。在本研究中，BSI總量表的內(nèi)部一致性系數(shù)為0.94。

（三）統(tǒng)計方法

對有效數(shù)據(jù)采用SPSS22.0、Amos22.0及其SPSS宏程序 PROCESS 2.15進行數(shù)據(jù)整理和分析。

三、結(jié)果與分析

（一）共同方法偏差的檢驗

采用一次性自陳報告的問卷法收集數(shù)據(jù)資料，結(jié)果會受到共同方法偏差的影響。在研究設計與數(shù)據(jù)收集過程中強調(diào)問卷匿名性，部分題目反向計分，不同問卷分開編排、使用信效度較高的量表/問卷等措施進行事前程序控制。回收數(shù)據(jù)后，采用赫爾曼單因子檢驗[22]對共同方法偏差進行事后統(tǒng)計控制。結(jié)果表明，11個因子特征根大于1，第一個因子解釋的變異為23.38%，遠小于臨界值40%，說明共同方法偏差未對本研究的結(jié)果造成嚴重影響。

（二）情緒表達矛盾、感知父母社會限制與心理癥狀的相關分析

各研究變量的平均數(shù)、標準差和相關分析結(jié)果如表1 所示。情緒表達矛盾與感受到的父母社會限制（r=0.24，p<0.001）、心理癥狀（r=0.37，p<0.001）的相關系數(shù)均非常顯著，同時表明可以進行下一步中介作用檢驗。

（三）感知父母社會限制在情緒表達矛盾對心理癥狀影響中的中介作用

首先對所有預測變量進行中心化處理，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多重共線性對結(jié)果的影響。然后采用逐步回歸分析、Bootstrap方法和Sobel檢驗法檢驗中介效應。結(jié)果見表2。

四、討論

（一）高中生情緒表達矛盾對心理癥狀的預測作用

本研究發(fā)現(xiàn)，中國文化背景下高中生情緒表達矛盾直接正向預測心理癥狀，這與西方研究結(jié)論是一致的[4]，比如，研究發(fā)現(xiàn)不管是在日常生活情境還是學業(yè)環(huán)境中，大學生情緒抑制通常與大量消極心理結(jié)果有關[6-7]。且不管處于什么條件，那些低情緒表達矛盾者比那些高情緒表達矛盾者有更高的幸福感[23]。這表明了AEE與心理癥狀的正相關關系是具有文化普適性的，只是在美國文化下AEE對心理癥狀的預測作用更強一些。

該結(jié)論啟示要創(chuàng)設一個非評判的安全氛圍，鼓勵有情緒表達矛盾特質(zhì)的高中生“暢所欲言”，這樣他們會從一個安全的非評判形式的情緒表達中受益，從而降低各種心理癥狀。已有大量研究提供了支持性證據(jù)，比如表達性寫作可以有效降低情緒表達矛盾帶來的負面結(jié)果[24]、寫下壓力事件早已被證明是一種對身心健康有好處的治療方法[25]。

（二）高中生感知父母社會限制在情緒表達矛盾與心理癥狀中的中介作用

本研究一個重要發(fā)現(xiàn)是，無論是理論上還是數(shù)據(jù)上都支持了這一結(jié)論：感知父母社會限制中介了AEE對心理癥狀的正向預測效應。作為人格特質(zhì)的AEE越高，被試主觀感知父母社會限制就越多，感知父母社會限制越多，就會體驗到更多的抑郁、焦慮、人際敏感和敵意等心理癥狀。該結(jié)論是符合中國文化觀念的，因為中國文化重視家庭和家庭關系（如親子關系）。但這不能說明美國文化下不存在這種心理機制，我們更相信這種機制可能存在跨文化的普適性，可能只是在美國文化中沒有在中國文化中這么顯著，當然，這有待于后續(xù)研究的驗證。

本研究還發(fā)現(xiàn)，感知父母社會限制可以正向預測心理癥狀，被試感受到的父母對其日常生活中困擾事件的情緒表露上的限制與負面心理結(jié)果相聯(lián)系，感受到的父母社會限制也是一個更重要的心理健康的預測指標。這與前人的研究結(jié)果是一致的[26]。當個體想要傾訴學習之外的令人困擾事件時，父母卻在抱怨自己的問題，這讓高AEE特質(zhì)的個體感到被忽略，主觀上感受到更多的父母社會限制，從而產(chǎn)生更多的心理癥狀。根據(jù)社會認知加工模型，這種感受到的限制可能會阻擾與父母談論壓力相關的想法和顧慮的潛在認知好處，如看待壓力源的不同視角、學習如何重構(gòu)關于壓力源的個人想法和找到一種方式去搞清楚或創(chuàng)造一個連貫的、條理分明的關于壓力源的陳述[14]。

這一中介效應的啟示意義在于，除了要提供寬松的社會和家庭文化環(huán)境，讓高中生不再遭受情緒表達矛盾帶來的各種心理癥狀后果之外，還要設法降低高中生感知父母社會限制，感知父母社會限制就是因為被試缺乏樂意傾聽、提供幫助或給予安慰的重要他人[26]。此外，本研究結(jié)果也表明，感知父母社會限制是一個更重要的心理健康預測指標，而不是父母意識到的對他/她施加限制的行為。這就需要給孩子提供安全的環(huán)境，鼓勵他們對困擾事件的書面表達寫作，這樣可以消除情緒表達矛盾這一人格特質(zhì)產(chǎn)生的社會生態(tài)環(huán)境，同時，還可以降低被試感受到的父母限制。以往研究提供了強有力證據(jù)，比如，參與一個支持性表達小組有助于降低感知父母社會限制[27]。

五、結(jié)論

（1）中國文化背景下高中生情緒表達矛盾可以正向預測心理癥狀。（2）高中生感知父母社會限制在情緒表達矛盾與心理癥狀之間發(fā)揮部分中介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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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廣西師范大學心理學系，桂林，514004）

編輯/劉芳 終校/劉永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