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山長
古代之嶺南,北有五嶺阻隔,南則江河密布,驛道修建于南嶺的崇山峻嶺和田疇曠野之間,通衢廣陌,交通中原,歷史悠久。《史記·南越列傳》記載了南越國開山祖趙佗閉關自守的故事,提到了著名的嶺南三關——橫浦關、陽山關和湟溪關,這三座分別控制今廣東北江一級支流湞江、武江和連江的關隘,不論是“山關”還是“水關”,修筑時間均可上溯至戰(zhàn)國時楚國或緊隨其后的秦王朝?!瓣P”與“路”是緊密相連的,路即驛道,而閉關的同時,必定連驛道也封鎖了。不過,閉關大多是在雙方軍事關系緊張時使用,對于邊境的民間貿易,還是留有余地的?!妒酚洝つ显搅袀鳌酚涊d,“高后時,有司請禁南越關市鐵器?!备吆鬀Q定對嶺南關市實施鐵器貿易禁運,南越國得不到制造武器和生產工具的鐵器,邊防和生產都受到影響,趙佗認為這是長沙國王吳芮試圖吞并南越的前奏,于是強行出關對漢屬長沙國的邊境發(fā)動襲擊,“敗數縣而去”——實際上就是明火執(zhí)仗、大肆搶掠之后的主動撤回。所以,閉關對南越國的負面作用更大,趙佗在建國初期已經感受到切膚之痛。
到漢文帝時,開始主動根除關隘的不良影響。在漢文帝十二年(公元前168年)時,就廢除了憑身份證明通關的禁令。漢景帝贊揚他父親的做法:“孝文皇帝臨天下,通關梁,不異遠方。”這個政策,也得到了南越國的擁護,趙佗之后的第四代——南越王趙興通過使者上書天子,請求比照內地諸侯,三年朝見天子一次,撤除邊境的關塞,但回歸中央這個愿望,卻因為四朝老臣丞相呂嘉的阻攔未能實現。
到了元鼎年間(公元前113年—前111年),漢武帝終于收復嶺南,要鞏固對嶺南蠻族和中原移民的統(tǒng)治,我們可以想象,朝廷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拆除人為阻攔交通的關隘。開辟之事,要在交通,所謂“通關梁”,就是拆除關隘,修筑橋梁,架橋便是修建驛道的“升級版”。呂思勉所著《秦漢史》在言及“漢中葉事跡”時,認為“川、滇、粵、桂之開辟,戰(zhàn)國時肇其端,秦始皇繼其后,漢武帝成其功”,是極有見地的。
司馬遷《史記·貨殖列傳》又說: “漢興,海內為一,開關梁,馳山澤之禁,是以富商大賈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相通,得其所欲?!睙o條件地打通關隘和橋梁,還鼓勵開發(fā)農耕和貿易,這大大促進了全國各地的物資交流和社會生產力的快速發(fā)展。
所以“嶺南三關”的消失,是國家統(tǒng)一的需要,也是歷史的進步,此舉無疑也會促進官方或民間修建更多的驛道或便道。
史書有關古驛道的記載,多為后漢事跡。《后漢書·循吏列傳》載,漢武帝為了控制嶺南,分長沙國南部建零陵、桂陽兩郡,其中桂陽郡的行政區(qū)劃跨越南嶺,順江而下,到達曲江(今廣東韶關)、湞陽、含洭(今廣東英德)一帶。這里與郡治遠隔千里,當時還沒有大規(guī)模修建驛道,當地民眾或居深山之中,或處溪谷之濱,每逢官吏們外出,徭役要攤派到好幾家,交通出行亦需依靠役使百姓駕船接送。出臨武,過樂昌峽,要穿越彎多水急的武水(今武江),耗時費日,行政效率低不說,百姓亦苦不堪言,為逃避勞役,多流亡他鄉(xiāng)。而且這一區(qū)域原來屬南越國,當地土著自歸漢以來200余年,從未納過田賦,管治實則徒有虛名,鞭長莫及。
直到漢武帝平嶺南150多年后的漢光武帝建武年間,衛(wèi)颯任桂陽郡守時,情況始有改觀。衛(wèi)颯,字子產,東漢河內修武(今獲嘉縣)人,曾任襄城縣令,桂陽郡太守。衛(wèi)颯在任上率領民眾,逢山開道,遇水搭橋,填洼鋪石500余里,沿途修建了有專人駐守并負責接送公差、傳遞公文的驛站,“于是役省勞息,奸吏杜絕”,交通大為便利,商旅絡繹不絕。外流的百姓也慢慢回來,漸漸聚成鄉(xiāng)鎮(zhèn),這才要他們像平民一樣交納賦稅。這條古道便是今人所稱的途經韶關乳源瑤族自治縣至湖南郴州的“西京古道”,也即當年的古都京城來到嶺南地區(qū)的“高速公路”?!拔骶保瑬|漢、隋、唐時期政治、經濟文化中心,是指今陜西省的西安市;五代晉至北宋的“西京”,是指今天的河南省洛陽市;也就是說,古代乳源所謂的“西京古道”,是指當時當地直達京城的道路。
《漢書·百官公卿表》云:“漢承秦制,大率十里一亭,十亭一鄉(xiāng)。”《續(xù)漢書·百官志注》引《漢官儀》云:“十里一亭,五里一郵,郵間相去二里半?!边@是古代社會依附于驛道的一種制度或建制,在北方或中原不成問題,但在地形地貌條件復雜、可耕作的土地不多、丁口稀少的南嶺地區(qū),卻很難按此標準實施。
《后漢書·和帝紀》載:“舊南海獻龍眼、荔枝,十里一置,五里一候,奔騰阻險,死者繼路。時臨武長汝南唐堯,縣接南海,乃上書陳狀。帝下詔曰:‘遠國珍羞,本以薦奉宗廟。茍有傷害,豈愛民之本。其敕太官勿復受獻。由是遂省焉?!睆奈鳚h武帝至東漢安帝近兩百年間,宮中向有舊例,每年都把龍眼、荔枝等名貴生鮮列為貢品,要嶺南各地向漢皇朝進貢。每年七八月間,當龍眼、荔枝成熟時,正值南方豐水季節(jié),江河暴漲,若從北江航道入武江用船北運的話,逆水而行,速度很慢,耗費時日。為使送至皇宮的“貢品”保持新鮮,古道上十里一置(快馬驛站),五里一堠(瞭望、報警土臺),派役夫日夜馬不停蹄地奔走陸路,是唯一的選擇。
這條佳果北運經過的驛道,正是幾十年前衛(wèi)颯所修的“西京古道”。因路程遙遠又崎嶇險峻,途中又有惡蟲猛獸頻繁出沒,許多人馬或因疲乏至病,或遭毒蟲獸害而身亡。臨武縣令唐羌目睹情景,于東漢永元十五年(公元103年)上奏朝廷,求朝廷免貢嶺南龍眼、荔枝等物,言明“此二物升殿,未必延年益壽”。漢皇帝劉肇收到奏章,下了詔書,罷了“荔貢”。
衛(wèi)颯修建驛道,唐羌請罷獻貢,客觀上都起到了解民之困擾、救民于水火的作用,所以他們的事跡與驛道一起被史書記載下來,為后世所稱道。東漢建武二十五年(公元49年),衛(wèi)颯應召入朝,光武帝賜食于御座前,并欲任命衛(wèi)颯為少府,無奈衛(wèi)颯突患重病,起居不便,懇乞辭官。光武帝以其才高德重而不許,慰勞有加,仍命以桂陽太守銜休養(yǎng),聽候召喚。兩年后,衛(wèi)颯帶病到洛陽向光武帝面陳病情,再次懇請辭官。光武帝這才收其印綬,賜其錢。后衛(wèi)颯病逝于家中。唐羌以微言力諫,漢和帝以善言納諫,這些都是古驛道上演繹的經典故事,具有重要的歷史文化遺產價值。
唐羌請罷的只是嶺南藩鎮(zhèn)進貢的龍眼、荔枝等土特產,而外蕃要來朝貢,體現的是天下一統(tǒng),萬邦朝服,那是萬萬不可以罷的,也不是唐羌可以越權請罷的?!逗鬂h書》卷三十三《鄭弘傳》載,建初八年,“交趾七郡”(指漢武帝征南越后設置的南海、蒼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七郡,均在五嶺以南)向洛陽進貢糧食等物產的運輸,都要先運到東冶(今泉州),然后再用船從海路北上。但因漢代的航海能力有限,海上波高濤險,船沉人亡的悲劇經常發(fā)生,損失較大,主管財政的大司農鄭弘便奏請朝廷,提議開鑿南嶺地區(qū)零陵、桂陽郡的嶠道,改海運為陸運,成為聯(lián)通東南亞的內陸通道。
所謂嶠道,即大山之間狹窄而陡峭的山道,如同我們今日在山區(qū)見到的寬窄不一的古驛道。這里需注意的是,鄭弘奏請開鑿的是兩條官道:一條為桂陽嶠道,即上文所述衛(wèi)颯修建的“西京古道”,所以充其量此時只能說是拓寬維修,而非新建。這條路保持著南海(今廣州)與京城洛陽的政治、軍事和經濟聯(lián)系。從此后不久唐羌因道路難行奏罷貢物來看,說明這條道路處于屢修屢廢的境地,路況著實不太好,估計只能季節(jié)性通行。另外一條為零陵嶠道,這是打通長江支流湘江與珠江支流西江的聯(lián)系而修建的,也即接通湘江支流瀟水和西江支流賀江的陸路通道,今人謂之為“瀟賀古道”。零陵的地望為今永州九嶷山為中心的湘西南、桂東北一帶,翻嶺即可抵達珠江流域,連通大海外邦,也就是連通了古代海上絲綢之路。這條路實際上也是抄近道,行程比秦始皇時期開鑿的連通湘江與漓江的桂林興安靈渠近多了。
【連州:南嶺古驛道的“富礦區(qū)”】
作為西京古道西線的連州古驛道,由于沒有過多的人為破壞,加上較長時間與自然環(huán)境的融合,古道周圍的生態(tài)條件優(yōu)越。但正如不少保存良好的路段被隱藏在萋萋芳草中一樣,對于連州古驛道,外界也缺乏深入關注和研究的聲音。
舜帝葬于零陵(今永州)九嶷山,是司馬遷“探禹穴,窺九嶷”后得出的結論。祭祀先帝是國之大典,公元前210年,時以十月為歲首,秦始皇年初出行,祭舜、禹兩帝,七月因病崩于巡視途中,臨終前,他兩度凝望南方之地九嶷、南海,這是他心中難以磨滅的一份牽掛。古人對圣賢念念不忘,秦始皇遙祭舜帝,后來成為歷朝歷代的文化傳統(tǒng)。巧合的是,連州與九嶷山脈相連,今二廣高速永州藍山縣與連州交界處那座6.4公里長的公路隧道,名字就稱“九嶷山隧道”。
唐代詩豪劉禹錫任連州刺史時,他在題詠連州海陽湖的一首詩中寫道:“隔水生別島,帶橋如斷虹。九嶷南面事,盡入寸眸中?!笨梢婈P于九嶷舜文化的影響力輻射到山水相連的連州,是很自然的事。就古驛道而言,連州處在鄭弘奏開零陵、桂陽嶠道的夾中地帶,五嶺之中的騎田嶺、萌渚嶺和都龐嶺呈扇形圈其東北延至西北,所以,連州是南嶺古驛道的“富礦區(qū)”。連州古驛道包含陸路和水路兩部分,有的路段,水陸兩路同向并行。
有學者總結出連州古驛道的五個特點——古、高、中、豐、長。
古,即歷史形成早。有文字記載的連州行政建制史超過了2200年,以此推測初始修筑驛道的歷史同樣年代久遠。
高,指構建目標高。從東漢到明清,歷代中央政權對古驛道的修拓,標準不斷提升。比如以石拱橋取代木橋,磚石結構涼亭取代板房草亭;驛鋪的布局和配置也逐步完備,房舍建以夯土磚瓦。遣用馬匹或官船更為方便,官員往來和文書傳遞漸加頻密,效率更高,物資流通更暢旺。
中,即在廣東溝通南北的幾條主要通道中,連州秦漢古道居于靠中的位置。如果在地圖上將古都長安(今西安)與古南越國番禺(今廣州)連成一直線,連州就在這條直線上,處于五嶺中騎田嶺與萌渚嶺交接部。這一位置海拔相對較低,天然避開了重巒峻嶺的崎嶇艱險,線路較平緩,沿線自然村落較多,商旅便捷。
豐,指文化內涵豐富,沿線的路、橋、亭、碑、鋪,雖多有廢圮消失,但現存仍比較可觀。這些遺存,已經成為連州珍貴的地上不可移動文物,向后人傳達著豐厚的歷史信息。長,指里程路線長,覆蓋延伸寬遠。古驛道干線支線散布延伸至連州的各個鄉(xiāng)鎮(zhèn)。
2018年廣東省立項批建修復的南粵古驛道——秦漢古道,就是連州古驛道的代表。古道由湖南郴州經臨武縣境自北而南,貫穿南嶺,這是一條銜接中原與嶺南最早的古驛道。歷史上的兵家之爭、官員差役交接、快馬驛站傳遞、貢品勞力輸送、賈商挑夫來往,皆經由此段,它北抵長安城,南可達廣東徐聞縣連接海上商船。從此意義上講,它亦是最早溝通珠江、長江流域的陸路通道。
公元前214年,秦始皇發(fā)兵五十萬分五路跋山涉水,揮師嶺南,“使尉屠睢發(fā)卒五十萬為五軍,一軍塞鐔城之嶺;一軍守九嶷之塞;一軍處番禺之都;一軍守南野之界;一軍結余干之水”??梢?,秦軍當時翻越南嶺的行軍道路有四條:(由西向東)始安的越城嶺、臨賀的萌渚嶺、桂陽(今連州市)的都龐和騎田嶺。其中一路就是從騎田嶺南麓的順頭嶺翻過,下連江,進軍番禺(今廣州市)的,可見其戰(zhàn)略性歷史地位。
秦軍取嶺南越地后,置郡縣,并分兵五處戌守南海郡城番禺和五嶺要沖,其中有兩軍戌守于五嶺的大庾、騎田兩嶺之南的交通孔道,形成三道關隘,即陽山關、橫浦關和湟溪關。其中,陽山關、和湟溪關都位于騎田嶺嶠道即古桂陽(連州)境內。秦亡后,趙佗建立南越國,自擁為王,其軍隊在順頭嶺開山鑿石,成為開通秦漢古道的第一功臣。
古道的開通,讓連州成為秦漢兩次統(tǒng)一嶺南的主戰(zhàn)地。漢武帝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南越國末代君主趙建德與西漢交戰(zhàn),漢武帝命伏波將軍路博德率十萬樓船水師,沿順頭嶺古道南下湟水,一舉平定嶺南。從秦朝至民國時期的兩千余年間,因改朝換代或政權更替,這里先后發(fā)生過數百次戰(zhàn)事。唐廣明元年(公元880年),黃巢軍部將魯景仁從廣州率千騎北上與連州守將黃存仁聯(lián)合,組織連州“工商四五千人”據守州城抵抗唐朝軍官,雙方竟然對峙十多年之久。南宋紹興二年(公元1132年),岳飛領宋軍屯兵連州西岸,分路追剿曹成十萬人起義軍,大破曹營并招降兩萬余人。南明永歷元年(公元1761年),南明軍曹志建據龍虎關,至連州分兵守臨武,北上反清復明。
東漢章帝時期,為方便車馬行走,更快地把嶺南的物資運送到京城,秦漢古道被拓寬至三米左右,填平了深淺不一的溝槽,上鋪青石板,從“兵道”擴展為“官道”“貢道”“商道”和“文道”。之后,嶺南的珍寶糧果等可緣嶺北上,輸入中原;而中原的鐵器、絲綢等,亦可由這條道路運抵嶺南。周去非的《嶺外代答》里,有一句話最能概況出這條路對整個嶺南的影響:“茲路一開,中原之聲近矣,然后五嶺以南人才出矣,財貨通矣,遐陬之民俗變矣?!边B州也因而成為嶺南最早得到開發(fā)的地區(qū)之一,所謂“荒服之善部,而炎裔之涼墟”。(劉禹錫《連州刺史廳壁記》)唐天寶元年(公元742年),連州戶籍逾三萬,在嶺南各州中,人口之眾僅次于廣州,與廣州、韶州(今廣東韶關市)并稱為“嶺南三州”——在古代,人口多意味著經濟的強盛。
鹽業(yè)曾是連州最興旺的行業(yè)之一。史載:“宋元豐年始,粵鹽遍湖南,肩挑販夫益至數十萬人,皆越山嶺避榷稅。”湖南眾多地方食用粵鹽,而運鹽僅靠挑夫肩挑背扛,他們往往由東陂、西岸、星子三個方向進入湖南。其中,經星子方向的挑夫,須經行秦漢古道,翻越騎田嶺,抵達湖南臨武縣。商貿最為頻繁時,古道上每天逾千百人,魚貫往來。他們用湖南的家禽、藥材、食油等土特產,交換食鹽、海味等粵貨。沿途的會館、茶館、伙鋪,原來只能住十人的迅速增至三四十人,周邊又陸續(xù)出現肉鋪、豆腐鋪、酒鋪等,商業(yè)也跟著繁榮起來。
直到康熙四十六年(公元1707年),這條鹽道才由純陸路改成水路陸路并存,至道光中期,鹽道開始衰落,但私鹽偷運者依然通過此路換回所需的商品。甚至到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往來商旅還絡繹不絕。
【古道遺存,人文薈萃】
秦漢古道貫通連州東部六個鄉(xiāng)鎮(zhèn),遠近百余里,現存的路段斷斷續(xù)續(xù),有石板路面,有涼亭關隘,其精華是順泉村廣蔭亭(南天門)至百土腳村這一段。一些在村寨附近的路段仍充滿生命力,一直承載著古老的交通功能,時有行人穿行其間。
秦漢古道上的“一嶺、一亭、一門、一橋”——順頭嶺、廣蔭亭、南天門、白牛橋,它們記錄了秦漢古道的風風雨雨。
橫亙在湖南、兩廣、江西之間有五座大山,被稱為“五嶺”,作為五嶺之一的騎田嶺,不但是中原進入南越的關隘,而且是中原與嶺南的分水嶺。秦代時也被稱為“陽山”,漢晉以來又被稱為臘嶺、折嶺、黃岑嶺、桂陽嶠道等。明嘉靖四十年《廣東通志》記載:“騎田……是為楚越之關,與諸嶺相連,橫絕南北,氣候寒燠頃殊……”一過嶺連氣候冷暖都立刻不同了,可見地理位置的獨特。
順頭嶺即位于騎田嶺南麓的一座大山。當地人把騎田嶺上的大山叫作“順頭嶺”,是希望取個好兆頭,過往行人都能順順利利登上山頭之意。嶺上有一個古老的村子:順頭嶺村。秦漢古道上的驛站很多,順頭嶺就是其中一個。
順頭嶺村民居的建筑格局獨特,村民稱
之為“竹筒屋”,房子狹長,臨街為鋪面,全由木板做成,卸下門板即成鋪子,內進為客人住宿之處。上世紀初,順頭嶺村的客棧生意最為紅火,街道兩旁常坐滿歇腳的商人,有時甚至連主人家的床位也要讓出來。村里分老鋪和新鋪,兩地相距約一公里,常有來自東南西北的客人不分相熟與否,“搭伙”住在一個大房間里,是名副其實的“七十二家房客”。
從順頭嶺山下至山頂,共有八千八百多級古道石階,順著山勢,蜿蜒逶迤。唐朝元和十年(公元815年),劉禹錫被貶為連州刺史時,翻過騎田嶺后,不禁感嘆而歌:“桂陽嶺,下下復高高,人稀鳥獸駭,地遠草木豪,寄言千金子,知余歌者勞?!?/p>
翻山越嶺之后,在順頭嶺的山頂,設有“廣蔭亭”。商旅日眾時,“廣蔭亭”亦是宿夜的理想地段。廣蔭亭,又被稱為南天門——由北往南看時叫“廣蔭亭”,由南往北看時叫“南天門”。千百年來,有眾多文人騷客及朝中重臣從這道門下經過。唐貞元十九年(公元803年),韓愈被貶陽山,他的好友張曙被貶臨武。據《臨武志》記載,韓愈由張曙陪送到九澤水驛站,分手時,他們相約定期于此聚會。九澤水是臨武南端的小村鎮(zhèn),并無道路直通陽山。這里往南,只有出南天門先到連州,再乘船至陽山??梢?,韓愈赴陽山是經由連州赴任所。韓愈曾為連州寫下《燕喜亭記》一文與《宿龍宮灘》《貞女峽》等詩歌七首。
唐元和十年(公元815年),劉禹錫攜八旬老母和兩個兒子,與被貶柳州的柳宗元結伴而行,到衡陽分手后,劉禹錫由郴州取道入連州。雖然抵達連州時的心情并不好,但劉禹錫在連州刺史任上卻是恪盡職守。他在連州任職的四年半期間,深入市井,探問農耕,尤其是他教澤市民,在連州親自設帳教育,讓當時荊、楚,吳、越一帶的儒生趨之若鶩,紛紛赴連州求學。
在他的培育下,元和十二年(公元817年),連州出了第一位進士劉景。劉禹錫揮毫賦詩一首《劉景擢第》:“湘中才子是劉郎,望在長沙住桂陽,昨日鴻都新上第,五凌少年讓清光。”之后,劉景之子劉瞻又高中進士,后任至唐朝宰相,成為有史以來嶺南籍第一個官至宰相之人?!稄V東通志》載:北宋年間,廣東出了進士127位,連州就占了43名,登進士第者,既有兄弟同中的,也有公孫三代相繼登第的,連州因此贏得了“科第甲通省”的美譽。
在順頭嶺下,連接秦漢古道的是一條河流,這條河流即古代地理學家酈道元在《水經注》中所記載的“洭水”(今天被稱為連江,是珠江水系北江的最大支流)之源頭。河上的大橋被當地人稱之為“白牛橋”,是從中原翻越騎田嶺嶠道后進入嶺南的第一座橋梁。
上世紀30年代,大量挑鹽的人在此經過,將鹽運往北方,而中原荊楚一帶的豬、牛等農副產品也通過百牛橋流入嶺南地區(qū)。南北物資的互通運輸,正是匯集于此,然后再上船下水,進入長途水上運輸的。水路從白牛橋碼頭順大路邊河,經星子河、至麻步至保安河到連州后,匯入湟川而南下番禺。可以說,“海上絲綢之路”正是從這里出發(fā),這座看似普通的橋梁,恰是“海上絲綢之路”水陸交接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