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雯清

【摘 要】電影《如父如子》的創(chuàng)作來源于導演是枝裕和忙于工作而疏于與女兒相處而產(chǎn)生的思考與領(lǐng)悟。在電影中，他探討了一個密切而又微妙的父子關(guān)系。本片中，他從兩個家庭六年前因為一名護士的嫉妒心而做手腳導致抱錯孩子為切入點，用平實、緩慢的手法，講述了野野宮一家和齋木一家對于血緣與感情的艱難抉擇。同時，電影試圖聚焦于幾個家庭，通過他們之間的種種差異、矛盾、對比等來展現(xiàn)一位父親的成長。這部電影很好地體現(xiàn)了是枝裕和在平凡之中寓于深刻的哲理，平淡而又細膩的敘事風格。

【關(guān)鍵詞】是枝裕和；家庭倫理；父子之情；教育模式；敘事風格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9）23-0094-02

在日本，人們很重視傳統(tǒng)家族觀念，父子關(guān)系在日本家庭中是極其重要的部分。是枝裕和極其擅長以家庭倫理為主題的題材，他捕捉日常的生活細節(jié)來感動觀眾。通過這部電影，人們不僅共感強烈，還會去反省自身的家庭與親子關(guān)系，它有一定的社會性。是枝裕和用了多種方式來重構(gòu)“家”的定義，闡述“父子關(guān)系”，對其與血緣、感情的碰撞進行了深度思考，敘述著具有東方哲理的人生故事。

一、對比之中探析父子親情的真諦

野野宮良多事業(yè)有成，家境優(yōu)渥，一家人住著高檔的公寓，兒子慶多受著良好的教育，而齋木雄大愛貪小便宜，經(jīng)營著一家破舊的電器行，一家人住在農(nóng)村，還養(yǎng)育著三個孩子。表面上看前者非常完美，但當鏡頭掃過兩個家庭時，良多經(jīng)常忙碌，常常不在家，雄大卻時時陪著孩子們玩耍，幫孩子們修玩具。良多是內(nèi)斂甚至是嚴苛的，與孩子有距離感。雄大則與孩子們打成一片。慶多十分崇拜父親，為了讓父親開心而努力練習著不喜歡的鋼琴，性格內(nèi)向的他，努力按父親想要的樣子活著，向父親靠近。而琉晴則活潑外向，非常有個性。這兩種父子關(guān)系是非常不同的。一個父親做到了提供優(yōu)質(zhì)的學習與成長條件，想把兒子培養(yǎng)成一個完美的優(yōu)等生，而另一個父親則是讓孩子有一個充滿愛的沒有約束的童年。精英階層的良多自然在面對齋木一家時有優(yōu)越感，一度想用金錢來打動齋木夫婦，將琉晴和慶多一起撫養(yǎng)。當雙方開始嘗試著與親生孩子相處，周末交換留宿生活時，良多卻不再是一切盡在掌握的樣子，他總是得不到與琉晴相處的要領(lǐng)，一直忙于工作，同時給琉晴定下規(guī)定，不咬吸管、每天學習英語，等等，而琉晴與這個家似乎總是格格不入，他對于良多的種種教導感到壓抑，在鏡子上涂鴉，亂彈鋼琴，直至良多忍無可忍地呵斥。

慶多則驚奇于齋木家的“搗蛋”行為，大家一起洗澡、用手抓餃子吃，等等，慶多慢慢被齋木一家自在輕松的氣氛感染，開始有些融入齋木一家。可以說，良多在這一點上徹底敗給了雄大。兩個父親，典型的嚴父與慈父，當他們發(fā)生碰撞，當權(quán)威型與較為民主型的親子關(guān)系發(fā)生碰撞，價值觀也隨之產(chǎn)生了碰撞。當血緣回到它應(yīng)在的位置時，卻又顯得有一絲不協(xié)調(diào)，血緣的融合，并不代表一切，心靈的契合是需要時間的。

除此之外，大人和孩子，兩個視角，對于親情的理解也是完全不同的。對于血緣和情感最為敏感也最為單純的就是孩子們，在他們心中，一直陪伴在身邊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哪怕只是養(yǎng)父母，這是他們最為簡單的本能。孩子們不理解大人們的糾結(jié)與痛苦，就如琉晴對良多所問的那樣：“為什么要叫你爸爸呢？”琉晴住在這個他口中“像賓館一樣”的舒適房子中，吃著昂貴的牛肉火鍋，有野野宮夫婦的關(guān)心，卻仍然有些落寞地靠在落地窗上，甚至偷偷跑回了齋木家。另一邊，心思細膩的慶多同樣也多少有些不自在與別扭，盡管齋木夫婦和孩子們一直陪伴著他玩耍，盡管在這個家沒有人來讓他學他不喜歡的東西，但是在他心中，父親這個位置，依然是良多的。

當兩家人聚在一起時，良多拒絕與雄大一起和孩子們玩耍，并帶著一絲高傲地說：“還有只能我才可以做的工作等著我呢?！?但緊接著，齋木的一句話讓他愣住了，“父親也是無人能取代的工作吧?！边@句話，或多或少給了良多一定的啟發(fā)。孩子受父親的影響是極為深遠的，父親對于孩子的性格塑造和成長起著重要的作用，并且是母親無法取代的。父親這份工作，沒有定式，每一個孩子都是獨一無二的。良多的上司也語重心長地說：“你一直都踩著油門前進，也該踩一下剎車了。”每一個孩子都是要用心去陪伴的，這才是親情的紐帶，物質(zhì)條件固然重要，但若少了陪伴的支撐，是毫無意義的。

二、教育模式中對父子關(guān)系的深度闡述

良多的父親良輔是以一種嚴厲的態(tài)度對待孩子，他之于良多的一個不可忤逆的存在，良多受自己原生家庭的影響，自然而然地也這么教育著慶多，希望慶多強大、上進?！笆郎嫌懈鞣N各樣的親子關(guān)系，這樣不是很好嗎？”良多非常認同他和慶多的親子關(guān)系。良多用自以為正確的方式教育著孩子。他對于齋木陪孩子們一起洗澡的行為很不贊同，認為無論什么事都要一個人完成。良輔的觀點是“親生的孩子，即使分開生活也會像，琉晴會越來越像良多，而慶多則會越來越像對方父母?！备屃级鄨猿帧把獫庥谒钡膫鹘y(tǒng)觀念，將慶多的種種不優(yōu)秀歸結(jié)于血緣，他認為即使與琉晴六年不曾有過交集，但琉晴一定會受到自己血緣影響而變得越來越優(yōu)秀。這時在良多心中，血緣占了上風。他選擇了琉晴。他并沒有明白什么是真正的親情。包含人性自私的傳統(tǒng)父權(quán)讓良多與父親漸行漸遠，慶多也在此之下對良多極其順從。表面上和諧的父子關(guān)系其實帶有微妙的隔閡，因為父愛并不可以脫離孩子本身，當其忽略孩子本身想法而以自己意志為主時，這對父子關(guān)系就是不平等的，對于孩子來說是不公平的。

確實，世界上有各種各樣的親子關(guān)系，但是并不一定適用于每一對父子，同樣，精英教育的方式，上一代的教育方式，并不一定適合每一個孩子，可能會造成逆反心理，琉晴在他的原生家庭已經(jīng)生活多年，無論是性格還是思想，都一定程度上定型了。無論怎樣，父子之間真正的和諧是建立在雙方的互相尊重與長久的陪伴之上的。本片呈現(xiàn)了對于教育的反思，同時還有對于如何構(gòu)建親情的反思。

三、日常相處中父親的成長——對主角心理變化的剖析

電影的前半部分，良多很明顯是站在血緣這一邊的，堅持想換回自己的親生兒子，直到一個轉(zhuǎn)折點。影片中，雄大很直接地對良多說：“你可以不用做和你父親一樣的人啊?！币徽Z點醒了夢中人。此時，良多對于傳統(tǒng)血緣觀念的堅持稍許有些動搖。對于良多的心理變化起著無法取代的推動作用的，還有另外幾個支線。繼母對良多說：“沒有血緣關(guān)系但是一起生活，也會有感情，也會相像的，夫妻就是這樣的，父母和孩子也會這樣的，我就是這樣想著，把你們養(yǎng)大的?！睂е铝诉@一場變故的一名護士，她在法庭上坦言“看到野野宮一家過得很幸福，而剛再婚的自己正為撫養(yǎng)孩子而煩惱，調(diào)換了孩子，這樣一來不幸的人就不止自己一個了?！笔侵υ：秃苤苯拥貙⑷诵缘年幇得娉尸F(xiàn)了出來，但沒有對此大肆渲染，只是一筆帶過。后面筆鋒一轉(zhuǎn)，在良多去找那位護士時，她的繼子擋在了前面：“她是我的媽媽?！睂а菹雮鬟_的不是這個社會多消極的一面，而是想把溫暖帶給觀眾。同樣是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家庭，護士一家，良輔一家，都給良多上了一堂課，可以說，他們教會了良多如何真正做一個合格的父親。

當良多向繼母道歉時，他明白了感情的偉大。當他無意間發(fā)現(xiàn)相機中存滿了慶多記憶中看書、睡覺的爸爸時，留下了淚水，這是慶多無聲的愛意，他并不想給良多帶來負擔，他沒有因為良多的“拋棄”而哭鬧。慶多表現(xiàn)出了一個六歲孩子的愛與包容。

是枝裕和說：“什么時候一個父親能真正成為一個父親呢？是從怎樣的一刻起，一位父親能夠真正支撐起‘父親這個稱號呢？”此時的良多，已然完成了蛻變，成為了一個真正的“父親”。他已經(jīng)理解了由佳里之前說過的話，孩子像不像自己什么的，只有沒有感受到與孩子羈絆的人，才會糾結(jié)于這一點。正如蟬從產(chǎn)卵到羽化成蟲要花十五年的時間，他與慶多已經(jīng)互相陪伴了六年，他們之間的感情不是那么可以輕易被瓦解的。電影中借蟬道出了血緣與時間之間的人生哲理。

良多一路追著慶多尋求原諒，兩人分別走在綠化帶的兩側(cè)，在良多一遍遍的道歉中，平行的兩條線合二為一，一大一小兩個身影，也最終擁抱在一起，長鏡頭帶領(lǐng)著我們看到了父與子的和解，兩人之間隔閡的消失，沒有壓迫感。是枝裕和采用了一種極為克制的方式表達情感。電影是一個開放式的結(jié)尾，沒有很鮮明的圓滿大結(jié)局，全程都是淡淡的，它靜靜訴說著一位父親的成長，訴說著這一段憂傷卻又溫馨的故事，呈現(xiàn)出婉約而又細微的美感。

四、結(jié)語

拍紀錄片出身的是枝裕和非常擅長抓細節(jié)，構(gòu)圖也非常巧妙，前后呼應(yīng)，在不經(jīng)意間展現(xiàn)出來的感動讓人熱淚盈眶。電影沒有大起大落，而是通過生活中的細節(jié)刺痛到你的心靈柔軟之處。含蓄婉約的畫面敘事之中具有難以言喻的韻味。是枝裕和將父子之間的感情剖析得極為深入。如父如子，無關(guān)血緣，怎樣做一個父親，怎樣做一個兒子，是枝裕和給出了自己的答案，但他并沒有直白地呈現(xiàn)教條式的語言，而是通過生活展現(xiàn)給觀眾看。

父子關(guān)系實質(zhì)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有三個層次，分別是父子之間的血緣關(guān)系、父子之間的家庭關(guān)系、父子之間的社會關(guān)系。所以，真正意義上的父子是不拘泥于倫理血緣的，維系父子關(guān)系的紐帶也不止是血緣，經(jīng)年累月的陪伴，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一切，這就是所謂的羈絆。是枝裕和對一切外在元素加以克制，刻意拒絕聲音、表演、光線等帶來的情緒變化，將觀眾投入到一種理性的狀態(tài)，探討父子關(guān)系這個在電影題材中不甚新鮮的話題，用他特有的美學方式帶給我們無限的溫情與思考。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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