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輝
為了尋訪周達觀的足跡,講述中國“海上絲綢之路”的故事,近日,柬中文化友好協(xié)會中國區(qū)常務副會長、柬中文化網(wǎng)副總編李毅等,應溫州市委宣傳部之邀,專程來到溫州市,尋訪周達觀足跡,聆聽溫州人講述周達觀的故事。
為《元史》補缺
周達觀(約1266-1346),自號草庭逸民,出生在今溫州城區(qū),《真臘風土記》一書的作者。據(jù)記載,元貞元年二月二十日(1295年3月24日)他“自溫州開洋,行丁未針”,途經(jīng)福建、廣東、海南諸港,過七洲洋,經(jīng)交趾洋,三月十五日(4月18日)到達占城(今越南歸仁港一帶)國都,又經(jīng)昆侖洋由真浦入境真臘國,之后自真浦出發(fā),過昆侖洋,入真臘第四港(今越南美狄一帶),自港口北行,大舟換小舟,一路行舟,入洞里薩湖,七月時到達湖邊碼頭,上岸即是真臘國都吳哥城。
東漢以來,隨著中國影響力往南伸展,開始認識中南半島區(qū)域,如三國吳時朱應、康泰往扶南、林邑(今越南一帶)宣國威,著有《扶南異物志》《扶南記》等,此為有關真臘(柬埔寨)的最早記載,卻又散失在歷史的塵埃中。
10至13世紀,是真臘文明最燦爛的時代,史稱“吳哥時代”。后遭受暹羅(今泰國)入侵,終淪為廢墟,無人知其存在,《元史·外國傳》亦無相關記載。
而《真臘風土記》除了描繪真臘吳哥城的建筑和雕刻藝術外,還詳細敘述了都城王室與當?shù)仫L土人情、周達觀南行行程及所取途徑等,甚有人文歷史價值。
當?shù)孛癖姼屑み@位溫州人。在距吳哥城東北60里處有一座山,山上長滿荔枝樹,據(jù)說是由周達觀出使時贈送的種子繁殖而來。他們把這座山稱為“中國荔枝山”。現(xiàn)在人們?nèi)⒂^吳哥窟時,當?shù)芈糜尉诌€會分發(fā)《真臘風土記》等資料,介紹中國使者周達觀。
但周達觀那次的遣使,各史書均未記載。后來真臘王朝遷都金邊,都城吳哥逐漸沒落,五百余年過去,吳哥被茂密的熱帶雨林湮沒,為世人所不知,簡直成了歷史的疑案。1861年法國生物學家亨利·穆奧為了尋找熱帶動植物,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宏偉驚人的古廟遺跡,從此隱沒已久的“吳哥文明”重現(xiàn)于世?!墩媾D風土記》便成為現(xiàn)存同時代人撰寫吳哥文化極盛時期的唯一記錄,是研究柬埔寨古代史和中柬交往友好關系的珍貴文獻,為中外史家所肯定。《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稱此書“文義頗為賅贍﹐本末詳具,可補元史闕佚”。先后被譯為法文、日文、英文、柬埔寨文、德文等。
屢見溫州方言
每每閱讀《真臘風土記》,作為作者的同鄉(xiāng),都能因從中品嘗到溫州味道而感到格外的親切,更為其筆下的溫州元素而引起共鳴。那真是鄉(xiāng)情醇香,濃烈于酒。
縱觀全書,作者對家鄉(xiāng)的眷戀之情躍然紙上。在《真臘風土記》第三十六則“異事”中,周氏寫道:“余鄉(xiāng)人薛氏,居番三十五年矣?!背鮼碚У脚c老鄉(xiāng)相遇,“君自故鄉(xiāng)來,應知故鄉(xiāng)事”,其喜悅之情可謂溢于言表,今天的我們?nèi)阅荏w味咀嚼。這位溫州人薛氏“居番三十五年”,應當是南宋景定年間赴真臘。盡管比北宋真宗咸平元年(998年)隨商船至高麗經(jīng)商的周佇要遲許多,但仍是溫州人走向世界的先驅(qū)之一。
在真臘的日子里,周氏的所見所聞,其參照物難免是家鄉(xiāng)溫州。這在他的書中常有表露。
第二十一則“欲得唐貨”中,他寫到“溫州之漆盤、泉處之瓷器……雨傘、篦箕、木梳”,可見溫州漆器等當時不僅廣銷國內(nèi),并外銷到真臘。
在第二十六則“魚龍”中,“龜腳可長八九寸許”,此乃溫州土話,也只有周達觀這位溫州人才如此稱呼。后來在一些注釋中有人稱之為“烏龜之腳”,其實不然。龜腳為溫州人用以稱海洋節(jié)肢動物石蜐(讀jié)的土名。今溫州仍有出產(chǎn),只是沒有周氏看到的那么長,大概只有二三寸長。
還有第二十九則“蠶?!敝兄赋觯?shù)厝私圆皇滦Q桑,“亦無麻苧,惟有絡麻”,這里的“絡麻”也是溫州方言。有的學者誤認為“絡麻”為大麻的一種,實際上只有溫州方言中將包括苧麻、絡麻在內(nèi)的大麻都稱為絡麻。上句“亦無麻苧”,夏鼐在校注中指出,疑為苧麻之誤,并非麻與苧二種。
第三則“服飾”中“指環(huán)皆嵌貓兒眼睛石”,這里的“貓兒眼睛石”,即具有貓眼效應的金綠寶石的貓眼石。周氏對貓的稱呼為“貓兒”,這是溫州話中的兒化音,如青菜油冬兒、雀兒等。
第十七則“耕種”中“但糞田及種蔬,皆不用穢,嫌其不潔也”,夏鼐指出“穢為污物,此處特指人糞?!稌x書·殷浩傳》:錢本糞土,故將得錢而夢穢。”今溫州方言仍呼糞為穢。穢的本義為荒蕪,長滿野草,后引申為臟物,如“穢臭”即又臟又臭的意思。溫州方言的表達可謂十分到位。
還有第三十二則“舟楫”中“起屋”一詞,古籍中雖有以此作建筑房屋解,如《漢書·武帝紀》“起建章宮”,但周氏書中的“起屋”,系使用溫州方言。溫州人至今稱建房為“起屋”。這些文字的表述,確也證明周達觀的溫州話還是很正宗的。
在《真臘風土記》中,我們發(fā)現(xiàn)了柬埔寨語與溫州話的相互關系。在第十則“語言”中,周氏記錄了真臘古國“國中語言,自成音聲,雖近而占城、暹人,皆不通話說”的狀況。書中寫道:“又如呼中國為備世,呼官人為巴丁,呼秀才為班詰。乃呼中國之官人,不曰備世(中國)巴丁(官人),而曰巴?。ü偃耍﹤涫溃ㄖ袊:糁袊悴?,不曰備世(中國)班詰(秀才),而曰班詰備世(秀才中國)?!边@是侗臺語中的“定語后置于名詞”的特征之一,與溫州話中將“咸菜”說成“菜咸”,“砧板”稱作“板砧”如出一轍。說明同屬侗臺語的溫州話,與今日侗語、水語、壯語及柬埔寨語等有其共同祖語。
溫州人研究校注
《真臘風土記》隨后的研究者仍有溫州人,他們更能理解老鄉(xiāng)作者的心思,亦在為研究真臘歷史嘔心瀝血作貢獻。
《真臘風土記》問世后,有十來個版本,最早的單行本出自溫州,為道光己丑(1829年)瑞安許氏所刊巾箱本。1962年溫州文管會翻印此書,并由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著名溫籍篆刻家方介堪題箋,溫州博物館至今還保存此書的書版。
溫州大儒孫詒讓曾在《溫州經(jīng)籍志》中將《真臘風土記》的“總敘”刊出。
樂清籍著名地理學家陳正祥考察過吳哥遺址,1975年他在香港中文大學擔任講座教授時,出版《真臘風土記研究》。他以地理學家的眼光研究了周達觀筆下的真臘地理地貌,并論述了《真臘風土記》各版本的優(yōu)劣。
溫籍著名考古學大家夏鼐對《真臘風土記》進行了全面校勘和縝密注釋,使之成為目前此書最好的校注版本,1981年由中華書局出版,名《真臘風土記校注》。有評論認為“夏先生以數(shù)十年的積累,收集十多種刊本、抄本,以及中外學者的有關論著,博采眾說,擇善而從,使之成為目前最好的、可依賴的一種本子”。夏鼐在校注者序言中說“初稿寫定后,又承老同學王祥第先生協(xié)助整理”,王祥第亦是溫州人,清華大學畢業(yè),為夏鼐摯友,曾為溫州中學教師。
多少年來,周達觀在溫州人心目中的學術地位是很高的,如同山高水長,令幾輩人敬仰。
在民間同樣也有人頌揚周達觀。江心孤嶼前面的甌江中有兩處礁石,其形態(tài)一為大象,一為獅子,稱為象巖、獅子巖。民間相傳為當年周達觀從真臘運來。其實,當年周達觀從真臘回來后,沒有直接返回溫州,而是北上去了明州(寧波)。然而溫州民間美麗的傳說,正道出了周達觀在溫州民眾心目中的地位。
有人說,凡有陽光的地方,就有溫州人。是的,那是溫州人的傳統(tǒng),而這一傳統(tǒng)是從先人身上的溫州元素中提煉和孕育的。
(圖片來自新華社、“視覺中國”)
Wenzhou?Elements?in?Stories?of?Chenla
By?Jin?Hui
The?history?of?Chenla?(known?as?zhenla?in?Chinese?pinyin),?an?early?Khmer?kingdom?in?Indo-China?Peninsula?and?a?vassal?state?to?Funan?during?the?Qin?(221-206BC)?and?Han?(206BC-220AD)?times,?remained?a?mystery?to?the?outside?world?until?a?man?from?present-day?Wenzhou?in?Zhejiang,?China?actually?visited?the?kingdom?and?wrote?in?a?book?what?he?saw?during?his?one?–year?stay?there.?In?a?sense,?the?book,?written?by?Zhou?Daguan?(1266-1346)?and?titled?Stories?of?Chenla,?added?significant?footnotes?to?The?History?of?the?Yuan?Dynasty,?and?is?regarded?a?most?precious?record?of?the?enigmatic?kingdom?located?in?present-day?Cambodia.
A?delegation?headed?by?Li?Yi,?Vice?Editor-in-Chief?of?an?online?China-Cambodia?cultural?communication?platform?and?Deputy?Chair?of?China-Cambodia?Cultural?Exchange?Association,?recently?visited?Wenzhou?in?memory?of?Zhou?Daguan,?whose?brave?heart?left?Wenzhou?elements?in?the?written?history?of?Chenla.
On?March?24,?1295,?Zhou?Daguan?set?off?on?his?journey.?He?arrived?at?Zhancheng?(present-day?Quy?Nhon?port?area?in?Vietnam)?on?April?18,?by?way?of?Fujian,?Guangdong?and?Hainan.?His?boat?finally?arrived?at?the?Angkor?Thom,?the?capital?city?of?Chenla,?almost?five?months?after?his?departure?in?Wenzhou.
Chenla?enters?history?through?Chinese?records?that?says?that?the?kingdom?sent?an?ambassador?to?China?in?AD?616?or?617.?Subsequent?assessments?of?this?polity,?which?evidently?flourished?from?about?AD?550?to?800,?have?been?heavily?influenced?by?The?History?of?the?Sui?Dynasty,?which?noted?that?Chenla?was?originally?under?its?ruler?Citrasena?who?conquered?Funan?and?achieved?independence.?The?impression?that?Chenla?was?a?unified?state?under?a?king?has?been?largely?brushed?aside?by?more?recent?research.
The?period?from?the?10th?Century?to?the?13th?Century?saw?the?politys?prosperity?reach?its?apex?recorded?as?the?“Angkor?Era”.?The?history?of?Chenla?after?it?was?invaded?by?present-day?Thai?and?reduced?into?a?wasteland?was?missing?in?the?“Foreign?Countries”?volume?of?The?History?of?the?Yuan?Dynasty.?Although?the?diplomatic?mission?of?Zhou?Daguan?is?nowhere?to?be?see?in?any?written?historical?records,?his?sincere,?detailed?description?of?what?he?saw?in?Chenla?as?an?envoy?was?obviously?appreciated?by?the?locals?who?named?a?hill?about?30km?northeast?of?the?capital?city?“Chinese?Litchi?Hill”.?The?litchi?trees?flourishing?on?the?hill?are?believed?to?be?the?progeny?produced?by?the?seeds?brought?by?Zhou?Daguan?as?a?gift?when?he?arrived.?Today,?the?local?tourist?materials?designed?for?people?visiting?Angkor?Wat?include?a?pamphlet?that?introduces?Zhou?Daguan?and?his?book.
For?more?than?500?years?after?the?polity?relocated?the?capital?to?Phnom?Penh,?Angkor?Thom?was?obscured?by?the?dust?of?history,?becoming?a?riddle?again.?It?did?not?emerge?from?the?depths?of?tropical?rainforests?until?1861,?when?Henri?Mouhot?(1826-1861),?a?French?naturalist?and?explorer?of?the?mid-19th?century?stumbled?on?some?awe-inspiring?ruins?of?temples?that?clearly?dominated?the?ancient?Angkor?landscape.?The?rediscovery?of?“the?lost?civilization”?also?makes?Zhous?book?the?only?surviving?inscriptions?of?the?many?well-kept?secrets?of?Chenla?-?kings,?place?names,?the?titles?and?status?of?temple?patrons,?the?extent?of?temple?property,?etc.?The?book?was?mentioned?in?the?“Abstracts”?of?Siku?Quanshu?(Complete?Library?in?the?Four?Branches?of?Literature),?a?huge?collection?of?books?compiled?under?an?imperial?decree?in?the?Qing?Dynasty,?and?has?been?translated?into?many?languages.
The?authors?nostalgia?runs?throughout?the?book,?as?shown?in?some?of?the?chapters?in?which?Zhou?expressed?his?homesickness?by?recording?the?visit?of?people?from?Wenzhou.?One?of?the?chapters?mentions?a?man?surnamed?Xue?who?had?been?living?in?Chenla?for?35?years?by?the?time?Zhou?Daguan?arrived.?During?his?stay?in?Chenla,?Zhou?also?noticed?the?popularity?of?Wenzhou-made?lacquer?ware?in?the?remote?kingdom.
The?Wenzhou?elements?in?the?book?can?also?be?felt?in?the?use?of?Wenzhou?dialect?here?and?there,?such?as?“guijiao”?(a?marine?arthropod)?and?“l(fā)uoma”.?The?book?devotes?a?chapter?to?linguistic?studies,?and?for?the?more?intensive?readers?it?is?not?difficult?to?notice?the?correlation?between?Wenzhou?dialect?and?Khmer,?the?language?used?in?Cambodia.
Zhou?Daguans?book?has?remained?a?hot?academic?topic?among?Wenzhounese?scholars,?and?has?inspired?Chen?Zhenxiang,?a?famous?geographer?from?Yueqing?(in?Wenzhou)?in?his?studies?about?the?Angkor?relics,?and?renowned?archeologist?Xia?Nai?(1910-1985),?who?was?also?from?Wenzhou.?Xias?Annotation?of?The?Stories?of?Chenla,?published?by?Zhonghua?Book?Company?in?1981,?brings?the?best?of?the?book?to?lif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