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曉晴
“你沒有如期歸來,是離別真正的意義。”
二十年的分離,馮婉瑜一直等待著陸焉識歸來,二十年后的一封家書“我本月五號回來。”馮婉瑜每月五號風雨不改地去車站等候丈夫,一次次地等候,愛人卻并未如期“歸來”。
由張藝謀執(zhí)導的《歸來》于2014年上映,影片中對時代背景的處理仿佛是運用了“人像”攝影手法,虛化背景,將焦點對準人物,集中火力凸顯了人物之間的矛盾——政治立場與血緣親情的矛盾,圍繞著“歸來”這一個主題,從人物身上展現(xiàn)時代的傷痕。
首先是丹丹和陸焉識的矛盾沖突,丹丹三歲的時候陸焉識就被抓走了,在丹丹的成長里,父親是缺席的,甚至因為父親是個“老右派”使得她從小到大或多或少都受到過不公正的待遇,父親于丹丹而言是個抽象的“恥辱”標記,她想摘掉,她剪掉照片中的父親,在父親潛逃后堅決表態(tài)與“陸焉識”劃清界線,后來甚至為了換回“主演”的機會而舉報父親,這一場年少懵懂的沖動造成了丹丹一生的遺憾,而這一切最后都在父親寬厚的父愛中得到釋懷。被自己的親生女兒舉報,陸焉識大概也曾傷心不已,但是他更愧疚的是自己缺席了女兒的成長,自己不是一個好父親。歸來之后,陸焉識一直不忘補償,他“批評”婉瑜把女兒趕走,幫助女兒搬回家住,給女兒下面條,過去的二十年是無法挽回了,但是陸焉識仍希望余生能做個好父親,讓女兒“歸來”。
其次,全劇中最激烈的就是丹丹和母親的矛盾沖突。陸焉識潛逃之后,單位領導要求母女倆表個態(tài),與陸焉識劃清界線,與丹丹的堅決表態(tài)不同,馮婉瑜內(nèi)心從來沒有認為陸焉識有任何過錯,而那一刻為了女兒的前途,她違心地說出那一句“明白”。而后馮婉瑜決定跟陸焉識走的時候受到丹丹的強烈反對,在女兒的前途和丈夫的安危之間,馮婉瑜道:“從小到大媽都為你想,這次得為你爸想?!瘪T婉瑜選擇了跟丈夫離開,但最后因為女兒的舉報,丈夫被抓了回去,馮婉瑜對于這一件事感到傷心難過,更多的是對丈夫的愧疚,馮婉瑜一直無法釋懷,直到后來失憶了,心里也忘不掉“女兒的不好”,這個心結(jié)是對丈夫的愧疚,她這一生為女兒想得太多了,那一夜把焉識鎖在門外全因“為女兒著想”,她有愧于焉識,所以最后受到焉識的“批評”,得知焉識早已原諒女兒時,她終于解開了心結(jié),讓女兒重新“歸來”。
最后便是陸焉識和馮婉瑜之間的溫婉的愛情,命運橫在他倆之間,造就了一生的“分離”。在火車站的那個早晨,陸焉識為了讓婉瑜找到自己,不惜以身犯險從天橋底走出,揮揚著帽子大喊著婉瑜的名字,可是那一刻他并不知道婉瑜究竟來了沒有,但是他又堅信婉瑜一定會赴約的,而婉瑜在天橋上看到來抓焉識的人時聲嘶力竭地喊著“陸焉識快跑!跑!”兩人都在不顧一切地奔向?qū)Ψ剑直粴埲痰胤珠_,這一別于婉瑜而言便是永別了,偏偏是這個她最愛的人,她不再認得,而陸焉識一直靠近,嘗試重新走進馮婉瑜的生活里,但又一次次地被婉瑜堅決地推開,最后焉識選擇了默默守護,就做那一個念信的人吧,給婉瑜念自己寫給她的信,親手將逝去的二十年光陰重新鋪開在婉瑜面前,每月五號風雨不改地陪婉瑜去火車站接婉瑜掛念了一生的“陸焉識”,陸焉識用余生去陪伴婉瑜,去陪她等候陸焉識的“歸來”。
影片雖然淡化了時代背景,但是觀眾不難從一些細節(jié)里品出時代的傷痕。印象最深刻的一幕是當單位領導告知婉瑜和丹丹陸焉識出逃這一件事之后,讓家屬表態(tài)與陸焉識劃清界線,馮老師的猶豫不忍與丹丹的堅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丹丹在“文革”的氛圍中成長,她對父親的冷漠一直都是被肯定的,有一股不可思議力量割裂了親情,凌駕于人倫之上,而這一切在當時又是那么的理所當然,這些都讓人細思極恐。然而,我們也不能否認,丹丹是無辜的,在她還沒有懂事的時候,她的父親就已經(jīng)被判了罪,她甚至什么都沒做錯卻因為這個父親而失去了本屬于自己的榮譽,這究竟是誰的錯?丹丹?陸焉識?這應該是時代的錯吧,然而承擔代價的卻是每一個小人物,還記得陸焉識去找方師傅理論卻被方師傅的妻子罵退那一幕,方師傅的妻子,一個市井潑婦,罵出了那一個時代小人物的冤屈,是啊,誰又做錯了呢?
《歸來》在道具細節(jié)與人物細節(jié)的處理上也是非常用心。在《<歸來>紀錄片》中,負責道具的工作人員就提到導演是個十分認真的人,對于每一份道具他都要求逼真,細致到墻上的掛畫、屋里家具的擺置,每一處細節(jié)都在把戲中人、戲外人帶回到那個時代,跨越時空走進陸焉識與馮婉瑜的故事。令我最敬佩的一處細節(jié)是影片中陸焉識寫了滿滿一箱信給馮婉瑜,為了使這箱信更逼真,工作人員到處搜集廢舊紙片,有舊春聯(lián)的邊角、香煙的外紙殼、殘缺的紙角……這些小小的細節(jié)無一不是這部影片成功的關鍵因素。現(xiàn)在能拍電影的人有很多,但是能拍好的人卻不多,筆者覺得《歸來》正是勝于細節(jié),用細節(jié)帶觀眾跨越時空,從細節(jié)中流露出人物細膩的情感,陸焉識在橋洞下等馮婉瑜時還不忘整理一下蓬亂的頭發(fā),擦凈烏黑的臉頰,馮婉瑜每月五號去車站接陸焉識時總不忘對鏡梳妝,抿起鬢邊白發(fā),這樣的細節(jié)讓人如何不感動呢?
《歸來》著眼于“人情”之間的描繪,歌頌了愛情,在人物的愛情與親情的沖突中一幕幕地演繹著時代的傷痕,而與其他“傷痕文學”不同的是其并未過多著墨于渲染時代背景的殘酷,將更多的筆墨用于描繪人物的情感,展現(xiàn)人性的丑惡與美好。時代的傷痕,也是人性的傷痕,而張藝謀則是在那人性的裂縫中尋找著那一點被埋沒的美好,那修補了時代傷痕的美好。
一次次“歸來”的等候,陸焉識于馮婉瑜而言是真正的離別,這一別便是一生,一個用一生“歸來”,一個用一生等候。無疑,在陸焉識和馮婉瑜身上,我們看見了愛情最真實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