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剛,江雨佳,馬 楊,呂雅銘
(1. 上海財經(jīng)大學 會計學院,上海 200433;2. 浙江財經(jīng)大學 會計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8)
傳統(tǒng)的審計報告以標準化的文本來表達審計意見,而沒有對意見形成過程中風險的評估、應對措施的設計等做出詳細說明。因此,傳統(tǒng)的審計報告缺乏使用價值,信息含量不能滿足外部使用者的要求。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fā)以來,傳統(tǒng)的審計報告模式受到質疑,報告的使用者期望獲取的內(nèi)容與審計報告實際提供的信息之間存在明顯的差距(Mock等,2013;PCAOB,2013),希望增加審計報告信息含量的呼聲日益高漲。英國與歐盟分別于2013年和2014年對審計準則進行了改革,要求在審計報告中增加披露重大錯報風險。2015年,國際審計準則協(xié)會(IAASB)發(fā)布新審計準則,其中ISA701號文件提出在審計報告中增加關鍵審計事項。2016年12月,中國財政部頒布了《在審計報告中溝通關鍵事項》等12項新審計準則。自2017年1月1日起,A+H股上市公司執(zhí)行新審計報告相關準則,其他A股上市公司則被要求從2018年1月1日開始執(zhí)行。新審計準則強制要求審計師在審計報告中披露更多的審計信息,增加了持續(xù)經(jīng)營(審計準則第1324號)、關鍵審計事項(審計準則第1504號)、其他信息等實質性披露內(nèi)容,同時改進和強調(diào)了管理層對于財務報表以及注冊會計師對于財務報表審計責任的表述。
許多學者關注了新審計準則對審計報告使用者(投資者、審計師等)的影響(Christensen 等,2014;Louis-Philippe 等,2014;王木之和李丹,2019)。與一般的報告使用者相比,分析師作為資本市場的信息發(fā)現(xiàn)者和解讀者(陳宋生和劉青青,2017),對會計和審計信息更加敏感。他們憑借其從業(yè)經(jīng)驗和專業(yè)性,整合并解讀上市公司的相關信息,做出盈余預測和評級,為中小投資者和機構投資者的決策提供參考,進而影響資本市場。由于私有信息的獲取成本較高,對大多數(shù)證券分析師來說,公共信息(公司年報和審計報告)是其最主要的信息來源。在審計準則改革前,由于審計報告的信息含量不足且同質化嚴重,分析師很難從中提取有價值的信息作為盈余預測的依據(jù)。這造成分析師的預測往往是有偏的,無法幫助投資者做出正確的投資決策。而新審計準則強制要求審計師披露更多的審計信息,特別是新增的關鍵審計事項的披露,如關鍵審計事項的認定原因、如何應對以及具體的審計程序,能夠形成額外的觀點,降低公司之間審計報告的同質性,改善資本市場的信息環(huán)境。新增的審計信息披露有助于增加報告信息含量,提高審計透明度(冉明東和徐耀珍,2017)。這無疑增加了分析師對企業(yè)的了解,有助于做出更準確的預測。那么,新審計準則實施是否會影響證券分析師的盈余預測準確性,進而改善資本市場信息環(huán)境呢?
本文基于上市公司在實施新審計準則在時間和范圍上的差異,以分析師對A股上市公司2015年度和2016年度的盈利預測為樣本,構建雙重差分模型研究了新審計準則實施對分析師盈余預測準確性的影響。研究發(fā)現(xiàn),新審計準則實施提高了公司層面的分析師盈余預測準確性,且審計報告中披露的關鍵審計事項越多,這種效應越明顯。進一步研究發(fā)現(xiàn),新審計準則實施主要降低了分析師的樂觀有偏預測,提高了分析師個人層面的預測準確性。另外,新審計準則實施的上述積極效應在信息透明度低的公司中更加明顯。
本文可能的研究貢獻是:(1)借助審計準則改革這一自然事件,證實了制度變遷能夠改善資本市場的信息環(huán)境,提高分析師預測的準確性,從而豐富了分析師行為影響因素的相關文獻(Bradshaw 等,2001;王玉濤和王彥超,2012)。(2)本文從分析師的角度,為新審計準則實施的政策效應提供了新的經(jīng)驗證據(jù)(路軍和張金丹,2018;王艷艷等,2018;王木之和李丹,2019),回應了Defond和Zhang(2014)對認識新審計報告及價值的呼吁。(3)關于分析師的現(xiàn)有研究缺乏個體異質信息,本文還提供了個體層面的異質性分析,補充了個體分析師及其預測行為的研究。(4)對準則制定者和監(jiān)管部門來說,本文的研究對新審計報告的執(zhí)行效果給予了積極評價,為進一步完善審計準則提供了參考和建議。
會計信息的使用者希望審計師提供更加透明、完整且包含公司特質信息的審計報告。新審計準則的實施是對這一訴求的回應。Reid等(2015)基于2013年的英國審計準則改革,發(fā)現(xiàn)審計委員會和審計機構要求披露的額外信息與審計質量提高相關,為投資者提供了有用的信息。路軍和張金丹(2018)對中國的新審計報告進行了分析,認為關鍵審計事項的披露能夠給財務報表的使用者提供額外的信息。而Lennox 等(2019)認為,國際審計報告的改變沒有帶來額外的信息含量,或許投資者已經(jīng)通過其他方式獲取了相關信息。
新審計準則相關文獻還探討了審計準則改革對資本市場和投資者行為的影響。從資本市場的反應來看,Reid等(2015)基于英國審計準則改革的研究顯示,在新披露制度實施后,異常交易量增加,且信息環(huán)境差的公司異常交易量增加更多。王木之和李丹(2019)基于中國審計準則改革的研究表明,實行新審計報告降低了股價同步性。從審計準則改革對投資者行為的影響來看,Louis-Philippe 等(2014)基于眼動追蹤實驗,發(fā)現(xiàn)新審計準則中額外的披露內(nèi)容能為投資者理解復雜的財務報表提供指引,使他們關注那些更重要的事項并做出決策。此外,Christensen等(2014)對非專業(yè)投資者的反應進行了研究,他們發(fā)現(xiàn)相比于傳統(tǒng)的審計報告,投資者更容易基于包含關鍵審計事項的審計報告而改變投資決策。
分析師的盈利預測往往是有偏的。分析師的盈利預測偏差會降低資本市場的定價效率,甚至導致嚴重的股票價格與價值相背離(Scherbina,2010)。因此,分析師盈余預測的準確性一直是學術界的研究熱點。現(xiàn)有研究主要從公司特征、信息環(huán)境、分析師與雇主特征等方面探討了分析師盈余預測行為的影響因素。從公司特征來看,Brennan和Hughes(1991)發(fā)現(xiàn),公司規(guī)模越大,市場中的可用信息越多,分析師預測準確性越高。也有學者發(fā)現(xiàn),公司的審計質量越高(李剛,2013)、會計穩(wěn)健性的持續(xù)性越高(吳錫皓和胡國柳,2015)、資本化率越低(Matolcsy和Wyatt,2014)、內(nèi)部控制質量越高(董望等,2017),分析師的預測準確性越高。從信息環(huán)境來看,Bradshaw等(2001)以及婁祝坤和張博慧(2019)發(fā)現(xiàn),信息披露環(huán)境的改善能夠提高分析師所獲得私有信息和公共信息的精度,有助于其做出更準確的預測。王玉濤和王彥超(2012)發(fā)現(xiàn),上市公司業(yè)績預告披露形式的選擇、精度等特征會顯著影響分析師的預測。方軍雄(2007)及白曉宇(2009)發(fā)現(xiàn),分析師預測數(shù)量和質量受上市公司信息披露政策透明度的影響。從分析師和雇主特征來看,Clement(1997)發(fā)現(xiàn),分析師的盈余預測準確性與分析師能力(工作經(jīng)驗)和所屬券商規(guī)模正相關。國內(nèi)學者從是否承銷商關聯(lián)分析師(原紅旗和黃倩茹,2007;宋樂和張然,2010)、券商與公司是否聘任同一會計事務所(劉文軍和謝幫生,2017)、維持管理層關系(趙良玉等,2013)、分析師實地調(diào)研(謝詩蕾等,2018)、明星分析師(李麗青,2012)等角度研究了分析師盈利預測準確性的影響因素。
綜上所述,關于新審計準則實施對報表使用者的影響,學者大多關注資本市場和投資者的反應,而較少涉及對審計準則變化更敏感的信息中介,如分析師行為的研究。而對于分析師行為,也鮮有文獻考察審計準則變化的影響。因此,本文從分析師行為入手,研究新審計準則實施是否會改善資本市場的信息環(huán)境,影響分析師的信息收集,進而提升其盈余預測準確性。
作為資本市場上不可或缺的信息中介,分析師利用其專業(yè)知識和經(jīng)驗,將獲取的與上市公司相關的信息整合轉化為對投資者有用的信息,以滿足投資者需求。分析師的信息來源包括公開信息和私有信息(Barron 等,1998)。私有信息是個體分析師所特有的,但獲取成本較高。因此,在私有信息獲取受到約束的情況下,分析師更多地依靠上市公司發(fā)布的公開信息,如財務報告、公司公告等做出預測。公共信息的數(shù)量和質量會影響分析師的預測準確度(Lang和Lundholm,1996)。作為分析師重要的公開信息來源(Lehavy 等,2011),財務報告的可信度是其預測準確性的重要前提(Francis 等,2002)。分析師能從中了解企業(yè)現(xiàn)金流量信息以及相關風險(Demirakos等,2004),進而做出盈余預測。因此,分析師會通過參考和解讀審計報告來判斷財務報告的可信度(Behn 等,2008)。
然而,在審計準則改革之前,審計報告的同質性比較嚴重,特別是在標準無保留審計意見報告中,信息基本上沒有差別,使得外部使用者無法通過審計報告來區(qū)分不同公司的質量,增加了信息不對稱程度。新審計準則強制要求審計師披露更多的審計信息,在信息披露的數(shù)量和質量上都有極大的改進。新審計準則增加了關鍵審計事項(審計準則第1504號)、持續(xù)經(jīng)營(審計準則第1324號)以及其他信息等實質性披露內(nèi)容。這些信息是審計師對被審計公司的經(jīng)營狀況和風險的判斷,能夠反映公司的特別風險、當期重大交易事項、管理層判斷、公司持續(xù)經(jīng)營情況等。關鍵審計事項作為新審計準則中最重要的變化內(nèi)容,從文本結構來看,可以分為“事項描述段”和“審計應對段”。其中,事項描述段向報告使用者傳遞了更多關于公司的基本面信息,降低了公司信息環(huán)境的不確定性(王艷艷等,2018),改善了審計報告的可讀性和信息價值。而應對段落披露審計師在應對關鍵審計事項時的具體審計程序,有助于幫助報告使用者了解和分析審計師的具體工作,更容易把控風險。在實證研究方面,有學者肯定了新審計準則實施的積極作用,如提升了審計報告的有用性,為報告使用者帶來了增量信息(王艷艷等,2018;王木之和李丹,2019),以及提高了審計質量(Reid 等,2015;楊明增等,2018)等。
綜上所述,新審計準則實施向報告使用者提供了增量信息,提高了審計報告的溝通價值,改善了資本市場的信息環(huán)境。由于分析師預測受上市公司信息披露政策透明度的影響(方軍雄,2007;白曉宇,2009),與之前的標準化文本相比,新審計報告中異質性較強的增量披露內(nèi)容能夠增加分析師對公司的感知(王雄元等,2017),降低公司與外部信息使用者之間的信息不對稱程度(路軍和張金丹,2018),從而幫助分析師做出更加準確的預測。基于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說:
假說1:新審計準則實施會提高分析師的預測準確性。
新審計準則中最重要的變化是增加了關鍵審計事項的披露。關鍵審計事項是指注冊會計師根據(jù)職業(yè)判斷認為對本期財務報表審計最重要的事項,從注冊會計師與治理層溝通過的事項中選取。新審計準則要求關鍵審計事項需要綜合考慮特別風險、重要審計評估、重大交易對審計的影響等。Lee(2012)認為,即使是專業(yè)的分析師,認知能力也是有限的,面對財務報表時,也無法處理所有可用的信息。而關鍵審計事項作為新審計準則中的增量披露內(nèi)容,在報告中予以單獨列示,能夠引導報告使用者重點關注那些審計師在形成審計意見過程中認為重要的事項,從而幫助其獲取更多有價值的信息。
根據(jù)新準則的要求,關鍵審計事項要從注冊會計師與治理層溝通過的事項中選取。這就預示著披露的關鍵審計事項越多,審計師與治理層溝通的頻率或內(nèi)容就越多,所披露的信息含量也就越大(楊明增等,2018)。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個數(shù)雖然并不能完全反映信息披露的質量及重要性,但是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特質性信息的披露程度。冉明東和徐耀珍(2017)發(fā)現(xiàn),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越多,信息量越大。王木之和李丹(2019)發(fā)現(xiàn),關鍵審計事項披露數(shù)量的增加能夠降低股價同步性。因此,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越多,意味著公司特有信息披露越多,分析師據(jù)此獲取的增量信息就越多,預測也就越準確?;诖?,本文提出以下假說:
假說2:在實施新審計準則的上市公司中,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越多,分析師預測越準確。
(一)樣本與數(shù)據(jù)。本文的分析師盈余預測、公司治理、財務狀況等數(shù)據(jù)來自CSMAR(國泰安)數(shù)據(jù)庫,其中分析師預測數(shù)據(jù)的樣本期為2016?2017年度,其他數(shù)據(jù)為2015?2016年度。分析師樣本是基于公司?年度?分析師?分析師預測,即每個公司每年有多個不同的分析師跟蹤,且同一分析師在同一年對同一家公司可能發(fā)布多個盈利預測報告,最終需生成公司?年度數(shù)據(jù)。
關于樣本篩選過程,本文參照王玉濤和王彥超(2012)的做法,首先,為了保證分析師預測準確性的變化能夠有效地被新審計準則實施所解釋,僅保留上一年審計報告發(fā)布后和當年年度報告發(fā)布前,分析師對當年盈利的預測數(shù)據(jù)。對于2016年的分析師盈利預測數(shù)據(jù),保留了2015年度報告發(fā)布之后到2016年度報告發(fā)布之前,分析師對公司2016年度盈利的預測數(shù)據(jù)。2017年的盈余預測數(shù)據(jù)同樣如此,我們得到初始樣本91 312個。其次,對于同一分析師在同一年對同一公司發(fā)布的多次盈利預測,保留最后一次的預測,得到樣本46 491個。再次,按照年份平均計算每個公司的預測盈余,得出盈余預測準確度,生成公司?年度樣本5 942個。最后,剔除金融行業(yè)及變量數(shù)據(jù)缺失的樣本,最終獲得2 872個公司?年度觀測值,其中實驗組148個,控制組2 724個。樣本篩選過程見表1。
表1 樣本篩選過程
(二)主要變量定義
1. 分析師盈余預測準確性(FERROR)。參照王雄元等(2017)以及管總平等(2013)的做法,本文將分析師預測準確性(FERROR)定義為每股收益預測均值與實際值之差的絕對值除以實際值的絕對值與0.5之和。FERROR越小,預測準確性越高。分母加上0.5是為了保證公式的有效性,降低FERROR的離散程度,因為當實際盈余趨近或等于0時,F(xiàn)ERROR會趨向無窮大。
其中,F(xiàn)eps和Aeps分別為每股收益的預測值和實際值。
2. 新審計準則的實施(POST)與執(zhí)行(ADOPT)。根據(jù)上市公司執(zhí)行新審計準則在時間和范圍上的差異,本文構建了雙重差分模型。變量POST表示新審計準則實施前后,POST等于1表示新審計準則執(zhí)行后,即2017年1月1日以后。變量ADOPT等于1表示實驗組,即A+H股上市公司,等于0表示控制組。本文使用POST和ADOPT的交乘項來考察新審計準則的實施效應。
3. 關鍵審計事項(KAM)。關鍵審計事項是注冊會計師基于職業(yè)判斷,認為對本期財務報表最重要的事項。由于業(yè)務復雜程度、公司規(guī)模等因素,最重要的事項往往不止一項。因此,關鍵審計事項的披露個數(shù)反映信息含量。本文通過巨潮資訊網(wǎng)手工收集A+H股公司2016年度的年報,計算關鍵審計事項數(shù)量,構造變量KAM。根據(jù)關鍵審計事項數(shù)量,本文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收入、應收賬款等屬于高頻科目(比重超過10%),其他低頻科目更有可能反映公司的特質信息。因此,本文在剔除高頻事項后,對關鍵審計事項重新進行計數(shù),構造變量KAMADJUST。
(三)模型設定。本文以A+H股上市公司(2016年度審計報告開始適用新準則)作為實驗組,其他暫未執(zhí)行的A股公司(2017年度審計報告開始適用新準則)作為控制組,以不同上市公司在實施新審計準則在時間上的差異來構建雙重差分模型。為了檢驗假說1,參考王木之和李丹(2017)以及王雄元等(2017)的研究,本文建立了如下DID模型:
其中,F(xiàn)ERRORt表示分析師預測t年盈余的準確性,數(shù)值越小,預測越準確。POST表示是否實施新審計準則,ADOPT表示是否實驗組,控制變量為t?1年的公司財務及公司治理指標。若交乘項的系數(shù)β1顯著為負,則假說1成立,即新審計準則實施能夠提高分析師的盈利預測準確性。
為了檢驗假說2,本文考察在A+H股公司樣本中,發(fā)布關鍵審計事項數(shù)量的差異對分析師盈余預測準確性的影響。為此,本文建立了如下模型:
其中,KAM表示關鍵審計事項數(shù)量,KAMADJUST表示剔除高頻事項后的關鍵審計事項數(shù)量。本文預期系數(shù)β1顯著為負,即在實施新審計準則的上市公司中,關鍵審計事項披露個數(shù)越多,分析師盈利預測越準確。
本文參考董望等(2017)以及王玉濤和王彥超(2012)的研究,從公司財務狀況、治理結構、市場表現(xiàn)等多個方面選取控制變量,控制變量取滯后一期值。本文的控制變量包括企業(yè)規(guī)模(SIZE)、財務杠桿(LEV)、盈利水平(ROE)、盈余波動性(EV)、未預期盈余(SURPRICE)、回報相關性(CORR)、是否盈利(LOSS)、大股東持股比例(TOP1)、產(chǎn)權性質(SOE)、券商預測更新頻率(UPDATE)、分析師跟蹤人數(shù)(FOLLOWER)等。控制變量定義見表2。
表2 控制變量定義
(一)描述性統(tǒng)計。表3報告了本文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tǒng)計結果。從中可以看到,在全樣本中,分析師盈余預測準確性變量的均值為0.15,中位數(shù)為0.08,標準差為0.18。在實驗組和控制組中,F(xiàn)ERROR的均值分別為0.10和0.15,控制組樣本的FERROR顯著大于實驗組。KAM的均值為2.541,中位數(shù)為3。這與已有研究(路軍和張金丹,2018)的結果基本一致。剔除高頻事項后的關鍵審計事項數(shù)量KAMADJUST的均值為1.78,中位數(shù)為2。FOLLOWER在兩組中也存在明顯的差異,實驗組樣本的分析師跟蹤人數(shù)顯著大于控制組。另外,資產(chǎn)負債率(LEV)、公司規(guī)模(SIZE)、未預期盈余(SURPRICE)、大股東持股比例(TOP1)、產(chǎn)權性質(SOE)以及券商更新頻率(UPDATE)等在實驗組和控制組之間也存在顯著的差異。
表3 描述性統(tǒng)計
續(xù)表 3 描述性統(tǒng)計
(二)新審計準則實施與分析師盈余預測準確性。表4是新審計準則實施與分析師盈余預測準確性的回歸結果。列(1)沒有加入控制變量,交乘項ADOPT×POST的系數(shù)為?0.053,在10%的水平上顯著為負。列(2)為全樣本回歸結果,交乘項ADOPT×POST的系數(shù)為?0.050,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負。在加入一系列控制變量后,顯著性水平和擬合優(yōu)度都得到了提高。上述結果支持了假說1,說明新審計準則實施能夠降低分析師的盈余預測誤差。列(3)和列(4)分別為控制組和實驗組的回歸結果。實驗組POST的系數(shù)為?0.054,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負;而控制組POST的系數(shù)為0.017,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這說明在實驗組中,新審計準則實施降低了分析師的盈余預測誤差,從而進一步支持了假說1。
表4 新審計準則實施與分析師盈余預測準確性②本文回歸均采用穩(wěn)健標準誤,***、**和*分別表示在1%、5%和10%的水平上顯著,括號內(nèi)為T值。
續(xù)表 4 新審計準則實施與分析師盈余預測準確性
(三)關鍵審計事項數(shù)量與分析師盈余預測準確性。表5是在已實施新審計準則的公司樣本中,①對于2015年審計報告,KAM的取值均為0。關鍵審計事項數(shù)量與分析師預測準確性的回歸結果。列(1)為正常計數(shù)的關鍵審計事項數(shù)量與分析師盈余預測準確性的回歸結果。關鍵審計數(shù)量(KAM)的系數(shù)為?0.021,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負。這表明,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數(shù)量越多,分析師盈余預測的誤差越小、準確性越高。為了保證結果的穩(wěn)健性,本文還對剔除高頻科目后的關鍵審計事項數(shù)量進行了回歸分析,結果見列(2)??梢钥吹?,KAMADJUST的系數(shù)為?0.020,在10%的水平上顯著為負。同時,由于樣本數(shù)較少而控制變量較多,我們采用Bootstrap回歸得到穩(wěn)健標準誤,結果見列(3)和列(4),基本上沒有變化。上述分析表明,在其他條件不變時,增加關鍵審計事項的披露,能夠降低分析師的盈余預測誤差,從而支持了假說2。
表5 關鍵審計事項數(shù)量與分析師盈余預測準確性
實驗組和控制組存在公司層面的差異,為了減少這種差異對估計結果的干擾,本文參照王艷艷等(2018)的做法,采用傾向得分匹配后的雙重差分模型(PSM-DID)重新進行了檢驗,結果與上文一致。此外,本文還做了以下穩(wěn)健性檢驗:(1)為了緩解遺漏變量問題,在回歸模型中加入滯后一期的分析師盈余預測準確性變量,回歸結果沒有改變。(2)對于分析師盈余預測準確性的定義,本文參照王雄元等(2017)的做法,在公式的分母上加上了0.5。我們將其替換為0.1、0.2和1之后,結果基本沒有改變。(3)分析師的最后一次預測發(fā)布可能距離年報披露時間較長,影響其預測準確性。我們剔除了距離年報實際披露日270天以上的分析師盈余預測,結果仍保持穩(wěn)健。(4)分析師在年報披露后對下一年度做出的首次盈余預測可能會更多地參考年報中的信息,我們選用首次預測作為計算預測誤差的依據(jù)重新進行了檢驗,回歸結果沒有改變。(5)將FERROR定義為ABS[Mean(Feps)?Aeps]/期初股價,回歸結果與上文一致。
(一)基于分析師盈余預測誤差方向的分組分析?,F(xiàn)有文獻表明,分析師的預測存在樂觀傾向。Bradshaw 等(2001)認為,分析師預測的樂觀傾向源于其能力和經(jīng)驗存在局限,無法有效識別應計項目未來收益的可持續(xù)性。Easterwood和Nutt(1999)研究發(fā)現(xiàn),分析師預測存在樂觀傾向的原因在于對負面信息反應不足,而對正面信息反應過度。還有學者從分析師為促成交易以獲取更豐厚的傭金收入、維持客戶關系(曹勝和朱紅軍,2011)等角度探討了分析師發(fā)布樂觀有偏預測的原因。嚴重有偏的預測會影響投資者的決策,進而影響分析師及其所在機構的聲譽,甚至資本市場的穩(wěn)定運行。新審計準則的實施增加了公開信息的披露,提供了更多的公司特質信息,進而降低了公司和外部信息使用者之間的信息不對稱程度。本文認為,新審計準則的實施能夠幫助分析師減少樂觀有偏的預測。
本文將變量FERROR做了去絕對值處理,得到FERROR_RABS,然后根據(jù)FERROR_RABS是否大于0進行了分組回歸。FERROR_RABS大于0表示分析師對公司的盈余預測整體上是樂觀的,數(shù)值越大表示樂觀程度越高。表6是基于預測誤差方向的分組回歸結果。在樂觀預測樣本(FERROR _ RABS>0)中,ADOPT×POST的系數(shù)為?0.088,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負。而在悲觀預測樣本中,新審計準則實施對分析師盈余預測誤差沒有產(chǎn)生顯著影響。這說明新審計準則實施提高了分析師盈余預測準確性,主要體現(xiàn)為降低了分析師樂觀有偏的預測誤差。
表6 基于分析師盈余預測誤差方向的分組分析
(二)分析師個人層面的盈余預測準確性分析。當一個公司有許多分析師跟蹤分析時,分析師的個體差異對盈余預測準確性的影響不可忽略。本文參考Lee 等(2013)的做法,度量了分析師個人層面的預測準確性。我們參考上文的模型(1),加入了分析師個人層面的變量。①受篇幅限制,這里使用的個人層面變量請參見《財經(jīng)研究》工作論文版本。
表7報告了新審計準則實施與分析師個人層面預測準確性的回歸結果。列(1)沒有加入控制變量,ADOPT×POST的系數(shù)為?0.003,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負。列(2)加入控制變量后,ADOPT×POST的系數(shù)沒有改變,仍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負?;诜治鰩焸€人層面的分析表明,新審計準則實施降低了分析師個人的預測誤差,提高了其盈余預測準確性。
表7 分析師個人層面的盈余預測準確性分析
(三)公司信息透明度的調(diào)節(jié)作用。上市公司的信息環(huán)境會影響分析師做出決策(謝獲寶,2018)。公司的信息透明度越高,公司內(nèi)部與外部信息使用者之間的信息不對稱程度越小。分析師在預測這些公司時,能夠把握其經(jīng)營業(yè)績和財務狀況,從而做出更準確的盈余預測。而對于信息透明度較低的公司,分析師做出準確預測的難度較大。新審計準則的實施增加了所獲取公開信息的“質”和“量”,提高了分析師的盈余預測準確性,這對信息不透明公司的影響更大。本文預期,新審計準則實施對分析師預測準確性的影響在信息透明度低的公司中更加明顯。
為了檢驗信息透明度的調(diào)節(jié)作用,本文在模型(1)的基礎上加入了公司信息透明度與ADOPT×POST的乘積。我們使用兩種方式來度量信息透明度:第一,采用公司前三年的操縱性應計盈余絕對值的均值(ACCM)來衡量,操縱性應計盈余的計算采用修正的Jones模型。ACCM的數(shù)值越大,公司的信息透明度越低。(2)參考王木之和李丹(2019)的研究,采用年平均換手率來反映公司的信息環(huán)境,設置虛擬變量TURNOVER_MED。若公司在財務年度內(nèi)的平均換手率低于中位數(shù),則TURNOVER_MED取1,否則取0。TURNOVER_MED的數(shù)值越大,公司的信息透明度越低。針對上述分析,本文建立了如下模型:
表8列示了加入調(diào)節(jié)變量信息透明度后的回歸結果。在列(1)中,ADOPT×POST×ACCM的系數(shù)為?1.407,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負。這說明公司的信息透明度越低,分析師的盈余預測誤差在新審計準則實施后減少得越明顯。在列(2)中,ADOPT×POST×TURNOVER_MED的系數(shù)為?0.071,也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負。這說明公司的信息不對稱程度越高,分析師的盈余預測誤差在新審計準則實施后減少得越明顯??梢?,新審計準則的實施增加了公開信息披露的數(shù)量和質量,減小了信息透明度較低的公司與分析師之間的信息差距,從而幫助分析師做出了更準確的盈余預測。
表8 信息透明度的調(diào)節(jié)作用
本文從分析師的角度出發(fā),借助新審計準則實施這一外生事件,利用上市公司實施新審計準則在時間和范圍上的不同,構建雙重差分模型考察了新審計準則實施對資本市場信息環(huán)境的影響。研究發(fā)現(xiàn),新審計準則實施提高了公司層面的分析師預測準確性,且審計報告中披露的(低頻)關鍵審計事項越多,這種效應越明顯。主要結論在一系列穩(wěn)健性檢驗中仍成立。進一步研究發(fā)現(xiàn),新審計準則實施主要降低了分析師樂觀有偏的預測誤差,提高了分析師個人層面的預測準確性。此外,新審計準則實施提高分析師的預測準確性,在信息透明度低的公司中更加明顯。
本文驗證了新審計準則實施對資本市場信息環(huán)境的影響,對政策制定者和分析師都有一定的啟示。對政策制定者來說,本文的結論有助于其評估新審計準則的政策效果,并為以下政策的調(diào)整提供依據(jù):第一,關于關鍵審計事項的披露。現(xiàn)有的審計報告中,關鍵審計事項的重復性較高,需要突出異質性,提升信息含量。第二,關于相關法規(guī)責任的完善。關鍵審計事項是審計師選擇披露的,可能受制于客戶公司的壓力,影響審計師的獨立性,進而“選擇性”地進行披露。對此,需要進一步明確公司管理層和審計師的責任,完善相關法律法規(guī),以保障信息披露的有效性。對分析師來說,第一,提高自身的能力,探索更多的信息渠道,向資本市場提供有效的信息,從而提升其影響力。第二,加強分析師行業(yè)的整體建設,提升行業(yè)水平。分析師行業(yè)在我國還處于發(fā)展階段,應建立和完善分析師培訓體系和考評體系,保障行業(yè)的健康、長久發(fā)展。
本文的局限在于:第一,新審計準則的實施時間較短,而政策效應可能存在一定的滯后性,這會導致一些變化在樣本期內(nèi)無法體現(xiàn)出來,從而無法準確評估政策的動態(tài)效果。第二,本文只對關鍵審計事項進行了簡單的分類,并沒有分析不同類別的事項對分析師預測行為的影響,這為未來的研究提供了一個方向。主要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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