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十日、后羿射日、西王母掌長生……這些遠古神話故事是如何再現(xiàn)于中國古代墓葬燈具中的？

陶燈、銅燈、擎燈、瓷燈……中國古代燈具品類繁多，數(shù)不勝數(shù)。根據(jù)燃料可分為燃燒動物油、植物油、礦物油的油燈和使用蠟燭、火燭的燭燈。根據(jù)材質(zhì)可分為金屬制、木制、竹制、陶制、瓷制等。因用途不同又可分為臺座式、提吊式、墻壁式、懸掛式等多種。根據(jù)燈之組合元素，還可分為人物類、動物類、植物類、建筑類、器物類、仙山類、佛教和道教元素類等。

一般而言，時代越晚，燈具的種類和數(shù)量越多。新石器時代中晚期開始，人們便用陶豆（一種陶燈）照明。油燈在商代已大量使用，燭燈在東漢時期出現(xiàn)。

中國早期燈具主要應用于日常照明，后成為祭祀品?！吨芏Y·秋官》中說，祭祀時，人們會將特制的燈具和三牲擺于供桌之上。而考古研究證明，春秋以后，燈具開始應用于墓葬照明或作為隨葬品，并逐漸流行于后世。

仙界元素保平安

如果細究中國古燈的造型和設計特征，就能發(fā)現(xiàn)一大特點：燈具上充滿著大量的祥瑞和仙界元素符號，漢代墓葬燈具尤為明顯。這些或人物或動植物的紋飾和造型，并非出于簡單的裝飾之需，其背后蘊含著深厚的文化內(nèi)涵。

自漢晉始，神仙信仰普遍流行，人們將仙界元素融入燈具，賦予燈具更多的寓意。此時，燈具不僅是日常生活用品，也大量應用于墓葬中，作為隨葬品埋于地下。如在漢代的油燈和燭臺中，四神、羽人、西王母、仙山、麒麟、辟邪、天祿、仙鹿金蟾等祥瑞和仙界元素比比皆是。這些祥瑞和仙界元素，成為古代墓葬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古人“事死如事生”葬俗觀念的再現(xiàn)。

通過梳理先秦兩漢及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墓葬燈具，可以發(fā)現(xiàn)，燈具中的祥瑞和仙界元素主要分布在人物類、動物類、植物類、仙界類四類燈具中。人物類如侍女燈、胡人燈、銀首人俑燈等;仙界類如西王母陶燈、羽人燈和昆侖仙山燈等;動物類如雁魚燈、龍形燈、羊燈及鶴形燈等;植物類如五連盞燈、九連盞燈、十三連盞燈和十五連盞燈等。

何謂祥瑞或仙界元素符號？其實是指那些寓意吉祥、平安、長生或“升天”的動植物和幾何紋飾或造型，如羊、熊、牛、鹿、靈芝、仙草、龜、鳳凰、龍、神人御龍等。此類燈具的主要功用是為墓主人的升仙之路保平安。

現(xiàn)藏于南京博物院的東漢錯銀銅牛燈是典型的祥瑞動物造型燈具。此銅牛燈在1980年出土于江蘇邗江縣甘泉二號東漢墓，通高46.2厘米，長36.4厘米，由燈座、燈盞、煙管三部分組成，可拆卸清洗。燈座是一頭俯首站立、雙角上聳、尾卷曲向上的黃牛。煙管從黃牛雙角之間向上而出，半空中彎曲、轉(zhuǎn)向與燈盞相連。而燈盞則立于黃牛后背中央。燈盞及燈罩均可靈活轉(zhuǎn)動，其中一片鏤空菱形斜方格形紋燈罩，具有散熱、擋風和調(diào)光的作用。這種動物造型燈具在漢墓中十分常見。

再現(xiàn)神話求長生

而那些富含仙界元素的植物或仙界類古燈，往往是古代神話的“代言人”。

神樹形銅燈，如九盞樹形燈和十盞樹形燈，多出現(xiàn)于漢代的貴族墓中。所謂神樹，即指扶桑樹。這種樹形燈仿照扶桑樹的造型，并有規(guī)律地放置九盞或十盞油燈盤。這不只是為了提高照明亮度，還是對神話中“扶桑十日”的再現(xiàn)。《山海經(jīng)·海外東經(jīng)》中記載：“湯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齒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而對于中國古代十日的神話“后羿射日”，人們早已耳熟能詳。

1976年出土于廣西貴港羅泊灣一號漢墓的扶桑樹形銅燈很好地詮釋了仙界神樹扶桑與十日的神話。此扶桑樹形銅燈，底徑20厘米，通高85厘米，樹狀，主干下粗上細，分三層，每層向外伸出三條枝干，每條枝干頂端則承托一只桑葉形燈盞。主干頂端還設有一只金烏形燈盞。枝干的九只桑葉形燈盞加上主干頂端的金烏形燈盞，正好組成“十日”。燈與太陽，皆可帶來光明。古人將燈設計為扶桑樹狀，以燈盞象征太陽，寓意與日同輝，表達了他們“升天”的欲求。

西王母陶燈，也是一種漢代常見的燈具，多出土于四川、江蘇等地，材質(zhì)多以陶制為主。西王母陶燈通常以兩種組合方式出現(xiàn)，一是簡單的西王母、背后左右龍虎相對的樣式;二是西王母、背后龍虎相對，加上三足烏、九尾狐、羽人、蟾蜍、玉兔搗藥和熊托舉等仙界動物組合而成的以西王母為中心的立體結(jié)構。西王母陶燈的燈盤數(shù)量有1、3、7、8、9、13等多種。燈盤數(shù)量越多，陶燈的高度和制作水平就越高，內(nèi)容和組合也越豐富。

現(xiàn)藏于常州油燈博物館的漢代十三頭西王母陶燈結(jié)構較為復雜。此燈以天柱為中心，西王母坐于龍虎座上，居于正中位置。龍虎頭下各有一燈盞，整座陶燈涉及日、月、侍衛(wèi)、熊、連理樹、鳳鳥、仙人求藥等形象。

西王母陶燈中的龍虎、日月及三足烏等形象到底有什么寓意？其實西王母陶燈的整個造型設計遵循著生死循環(huán)的方位布局。首先，在《山海經(jīng)》《漢武故事》《漢武帝內(nèi)傳》《尚書大傳》等古籍記載中，西王母是掌控長生的神。以西王母為主題造型來設計古燈，反映了古人對于長生的向往和追求。其次，青龍白虎是方位象征，日月則代表長生。古人認為，東方日，日中三足烏，象征生;西方月，月中玉兔搗藥和金蟾，象征死。青龍白虎座遵循主次方位的布局，即東方青龍，西方白虎。青龍白虎座表達了生死循環(huán)和日月交替的輪回過程，因為西王母居于西方昆侖山，正是古人所認為的人死后升天去往的地方。故西王母陶燈的整體設計是“東方生轉(zhuǎn)向西方死”的形象表達。

中國古燈絕非簡單的生活日常用品，它們既是祭祀中的祭器，也是別有意味的隨葬品。燈具中的仙界元素符號，不僅有祭祀之意，也表達了古人對長生、生活幸福和財源滾滾的期盼。

霍成偉，就職于寧波中國港口博物館，國際考古學暨歷史語言學會理事、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