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旺
2013年10月,在出版社初見胡子先生。第一眼,髭糶髯襞,須眉堂堂。著鈦白工裝馬甲,提米色布袋。布袋的沉甸、布袋上的卡通孩童、胡子先生的不茍言笑又憨態(tài)可掬……幾者相稱,顯出一種隱世高人稚拙返璞的神秘。社長介紹道:著名作家胡子,藏書家,畫也有意思得很。怎么個有意思?大家玩起一個小游戲。不懂繪畫的我用簽字筆于白紙上歪扭勾勒出自以為是的粗眉、笑眼以及髯須狀線條,胡子先生接過,毫無拈斷髯須之意,低頭沉筆,線條間奇妙發(fā)展、連接,無始無終,除了筆觸的刷刷聲,胡子先生的胡子一不小心掉進了畫里。
畫里是個奇幻的世界。眉毛幻化成念珠,笑眼蛻化為胡桃,雙瞳影射出書冊。繁花異草隱匿其中,函札符章循藏其上,樓閣亭榭坐擁其間,神妖魔怪附黏其下……似人非人,似物非物;人中有物,物中有人。其無章可循,卻疏密相間、虛實相宜,毫無蕪雜繁亂之感;其看似信筆涂鴉,肆意勾勒,卻又精雕細琢,似探寶圖作,勾人探尋。
編輯之初,我們挑出胡子先生這些年“鬼畫桃符”的近四百幅小品參與“選美”,并試圖將其分門別類。然,胡子先生的畫本就高度抽象且具象萬千,分類實難。如某幅小品畫面極具張力,時而輾轉,時而勃發(fā),似乎無限激情將瞬間噴薄,我們將其列入“糾纏情愛”之篇。然細看又覺其情感迸發(fā),雖不含表達音樂的任一具象元素,卻將律動深入骨髓,形神兼?zhèn)?,儼然就是一位“舞”林高手,實應列入“弦外之音”篇。細思,“情動于中,而形于?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胡子先生的作品不正緣“聊發(fā)胸中之逸氣耳”?不就是莫名豪情驟至,畫興隨之勃發(fā)之作嗎?如王若虛先生所言,“論妙在形似之外,而非遺其形似,不窘于題,而要不失其題,如是而已耳”。
一個寫了半輩子書的文人,一個早年游行于瀟湘的詩人,在五十知命之年,在書寫工具西方化的現(xiàn)今,忽發(fā)奇想,拾起當代人的簽字筆,開始了不能自已的“鬼畫桃符”生涯。 “逸筆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娛”。然,正是這種文人自娛的心境,以及追求“去匠氣、求神韻”的觀念,用托物言志、情景交融、襯托對比、動靜結合、伏筆照應等文學創(chuàng)作手法,觸類旁通,將深刻的文學意味帶入了可視的繪畫空間中。也正是這種“人文化”才使得胡子先生的“文人畫”高度抽象得莫名其妙,卻又能現(xiàn)出萬千具象,即無章法、無框架、無形態(tài),然又百態(tài)兼容。畫匠之作,“往往只取鞭策皮毛槽櫪芻秣,無一點俊發(fā)”,其遵于句法,有藝無道,或先藝后道,近于刻畫。然胡子先生之作有道有藝,先道后藝,重意不重形,將詩中比興等手法借用至畫中,使“詩畫一律”,妙趣橫生。
有人說,胡子先生是天才;胡子先生也常自言,作畫之時,筆觸不知被何種力量指引,肆意游走,常感恍惚??晌艺J為,所謂天才,實則源于近樓之幾萬冊書對其每日的浸蘊;所謂的天才,實則源于常年文學創(chuàng)作使之學養(yǎng)深淵。如果硬要說神鬼附身,那就是天上的神仙下了凡,變成一只每日被書香浸蘊的書蟲,以一種微醺的姿態(tài)附身于胡子先生。壯觀的髭糶髯襞就是那書蟲編織的老巢,滿近樓的藏書便是它的食糧。只要那胡髭與紙卷一觸,神思便傾流直下,幻景紛呈,一發(fā)而不可收……
于是,便有了胡子先生的“大器晚成、大方無隅、大象無形、大巧若拙”。
作者單位:湖南大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