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 蘭
古今字與通假字是古漢語教學與研究的重點之一。目前,關于古今字與通假字的區(qū)分問題,學術界存在分歧。有的人支持界定古今字與通假字,如盧烈紅(《古今字與同源字、假借字、通假字、異體字的關系》,《語文知識》2007年第1期);有的人支持把古今字納入通假字范疇,如喬魁生(《談通假字和古今字》,《遼寧大學學報》1989年第5期)。但是在一些語文教材中,古今字與通假字的注釋術語的使用存在混亂現(xiàn)象,如“火”與“伙”是古今字,而初中語文教材七年級上冊第28課《木蘭辭》中是這樣注釋的:“火,通‘伙’。古兵制十人為火,同火的人互稱伙伴?!睂⒐沤褡皱e誤地解釋為通假。錯誤的解釋必然會影響學生形成正確的知識結構,更重要的是不利于語言問題研究的深入與延伸,所以區(qū)分古今字與通假字是很有必要的。本文擬從古今字和通假字的辨別困難原因出發(fā)引出問題,然后從產(chǎn)生原因、本質特點、字形、字義、時間、記詞職能、字字關系、字用特點等八個方面分別探討古今字與通假字的特征,從而辨明古今字與通假字的本質區(qū)別。
古今字是指某詞在先后的時代所使用的不同的字。通行時間在前的稱為古字,通行時間在后的稱為今字,古字與今字共同構成了古今字。例如“反”與“返”,“返回”義的本字是“反”,但是為了區(qū)別于“反”的其他義項,后來專門新造了一個字“返”來表示“返回”義,所以在“返回”這個義項上“反”與“返”是古今字關系,“反”是古字,“返”是今字。
通假是指某一個詞不用本字,臨時借用另外一個字來表示該詞的現(xiàn)象,而通假字就是被用來臨時代替本字的字。如“?!迸c“罷”,“疲勞”義的本字是“?!?。而段玉裁《說文解字注》解釋道:“疲,勞也。經(jīng)傳多假罷為之?!边@是說經(jīng)典文獻中多次借用“罷”代替“?!保蹲髠鳌氛压辏骸笆窳T敝而宮室滋侈?!蹦敲丛凇捌凇边@個義項上,對“?!眮碚f,“罷”就是通假字,“疲”與“罷”構成通假關系。
從古今字與通假字的定義來看,二者不是很難辨別。但是在真正作區(qū)分時,常常不能立即分辨出來。通過分析與研究,兩者辨別困難主要有以下幾個原因:
第一,兩者都有字與字之間語音相同或相近的特點。在古今字中,大多數(shù)今字以古字為聲符從而構成形聲字,于是古字與今字的讀音是相同或者相近的,如“昏”與“婚”;而通假字的特點之一就是讀音與本字相同或者相近,如“而”與“爾”。
第二,古字沿用的現(xiàn)象類似通假。張夢涵與楊雅麗在《語文教材古今字、通假字、異體字注釋術語質疑》中指出,通假字的一個特點就是“通假字和本字同時并存”(《文教資料》2016年第2期,第47頁),這也是區(qū)別于古今字的特點之一。然而許嘉璐在其主編的《古代漢語》中寫到:“今字產(chǎn)生以后,古字并未完全消失,而后人常常出于仿古的習慣還會使用古字來代替今字,這種情況下,便與用字通假有些類似了?!?許嘉璐主編《古代漢語》上冊,高等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第67頁)這無疑給區(qū)分古今字與通假字增加了難度。
第三,兩者的使用先后是一樣的。從產(chǎn)生時間來看,古字、本字都是分別先于今字、通假字出現(xiàn)并使用的。
第四,兩者的注釋術語在使用上存在混亂。在中學語文教材中古今字往往會被歸入通假字范疇,如“要”與“邀”是古今字,而語文資料中卻注釋為:“要,通‘邀’,邀請?!?/p>
第五,古字、今字以及通假字的本字的性質不易區(qū)分。古字、今字、通假字的本字都可能是專造字,也有可能是假借字。如古今字“女”與“汝”都是假借字,而通假字“由”的本字“猶”在“猶如”這個義項上是假借字,其本義其實是一種猿類動物,《說文解字》:“猶,玃屬。”
第六,將通假與假借混為一談。詹鄞鑫在《漢字說略》中寫到:“我們沒有理由也沒有必要強調‘假借’與‘通假’的區(qū)別,還是統(tǒng)稱為‘假借’為宜?!?詹鄞鑫著《漢字說略》,遼寧教育出版社1991年版,第276頁)并且學界一致認為“本有本字的假借是典型的通假現(xiàn)象”(裘錫圭著《文字學概要》,商務印書館1988年版,第187頁)。這無疑是把取代本字當用正字地位的假借字和臨時借用而沒有取代本字的假借字看成了一類。
以上這些人們辨析古今字與通假字困難的原因,也是阻礙清晰區(qū)分古今字與通假字的因素。這說明了古今字與通假字之間有交叉關系,存在區(qū)分的困難是在所難免的。盡管如此,我們還是可以從多個方面的差異對兩者作出區(qū)分。
今字主要是為了分擔古字繁重的義項而產(chǎn)生的。上古漢字的數(shù)量比較少,而且漢語中一個詞表示多個意義的現(xiàn)象比較普遍,為了解決混淆不清的狀況,古人就創(chuàng)造新字來代替原來的字的一個義項,減少原來的字的負擔,那么原來的字與新造的字就是古今字關系,屬于不同時代的產(chǎn)物。如“孰”與“熟”,“孰”本來的意義是生熟的“熟”。許慎《說文解字》:“孰,食飪也?!倍斡癫谩墩f文解字注》:“孰與誰雙聲,故一曰誰也。后人乃分別熟為生熟,孰為誰孰矣?!敝祢E聲《說文通訓定聲》按:“誰、孰亦一聲之轉?!北緛肀硎旧斓摹笆搿保捎凇芭c誰雙聲”,“一聲之轉”,借用為疑問代詞。為了區(qū)別“孰”的本義,另外造“熟”來取代古字“孰”的本義。
“通假字是某詞用字在共時階段本來應該寫成甲字卻寫成了乙字的情況。”(劉忠華:《談古今字與通假字的劃界原則與方法》,《吉林師范大學學報》2003年第1期)由此可見,通假字的產(chǎn)生是偶然的或者隨意的,可能是為書寫方便,也可能是古人不知道某詞原來有字或者書寫錯誤,還有可能是書寫習慣或者師承關系,古人沒有用原來的字而借用一個與原來的字讀音相同或者相近的字。如“惠”與“慧”,“慧”表示“聰明”的義項在先秦時期就已經(jīng)有了,但是在“甚矣,汝之不惠!”(《愚公移山》,載《列子·湯問》)中卻沒有用這個字,而是借用了一個和它讀音相同的“惠”字,那么相對“慧”這個本字而言,“惠”就是通假字。
“古今字的本質特點是某詞或某個意義在先后時代用了不同的字來表示。”(劉忠華著《古代語言文字探索》,西北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48頁)一個詞先使用本字、后使用借字的情況;或者先使用本字、后使用新造字的情況;或者先借用甲字、后改借用乙字的情況;或者先使用甲字、后使用新造字的情況,古今用字都不同,都屬于古今字范疇。如“亦”與“腋”。另外還有古字沿用從而古字與今字并存的現(xiàn)象,采納盛九疇的看法,其性質仍然屬于古今字,如“來”與“俫”。
通假字的本質特點是“臨時借用”,對本字而言,通假字是別字。通假字與其本字的替換只是臨時的,如臨時借用“豈”表示“覬”,《楚辭·七諫》:“追悔過之無及兮,豈盡忠而有功?!?/p>
在形體上,古今字中大多數(shù)古字與今字有造字相承的關系,今字以古字為基礎。主要有兩種情況:一是添加偏旁,如“責”與“債”,今字“債”就是在古字“責”的基礎上添加“亻”旁產(chǎn)生的。二是改變偏旁,如“赴”與“訃”,為了區(qū)別“赴”的其他義項,將“赴”的偏旁“走”改為“讠”,新造一個“訃”字來表示“訃告”義。
而通假字與其本字沒有形體上的造字相承關系,如“蚤”與“早”。雖然有部分通假字與其本字在字形上有相同的部分,但是它們的共同部分是各自原來有的聲符,它們的意符差距很大,如“距”與“拒”。這類通假字是古人通常采用讀音相同或者相近的字臨時代替本字的用字方式自然形成的。
在古今字中,從意義的角度看,古字與今字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今字表示的意義在今字未產(chǎn)生之前一直是由古字承擔的”(張勁秋:《從古今字看漢字的特點和規(guī)范》,《語言文字應用》1999年第3期)。換句話說就是今字表示的意義是古字所擁有的,重要的是今字在這個意義上取代了古字。一是今字承擔古字的本義,如“日暮”義的本字是“莫”,后來為了區(qū)別“沒有誰、沒有什么”這個義項,在“莫”的基礎上添加偏旁“日”,創(chuàng)造了“暮”字。二是今字承擔古字的引申義,如“吳起取齊女為妻”(《史記·吳起列傳》)中的“取”表示“娶婦”義,但之后“娶”承擔了這個義項。三是今字承擔古字的假借義,如“痢”字在先秦兩漢時期還沒有出現(xiàn),而是借用了“利”字來表示“痢疾”義。
而通假字與其本字沒有意義上的聯(lián)系,也就是說通假字在語句情境中表達的意義是本字一直所擁有的而通假字臨時擁有的。它們的替換是臨時的,一旦脫離了具體的語境,同義關系就會消失。如表示要求的“要”和表示約請的“邀”,它們有各自的本義,相互之間根本就沒有任何聯(lián)系,只是在“攔阻、截擊”這一義項上“要”臨時替代了“邀”,《史記·刺客列傳》:“且前日要政,政徒以老母……”
古今字中古字有今字沒有的另外的意義,所以還有這樣一種情況,即古字表達今字沒有的其他意義時用了今字是通假,如古今字“知”和“智”,在“豈能智數(shù)百歲之后哉!”(《墨子·耕柱》)中,原本應該用“知”表達“知道”義,卻用了“智”,“智”沒有“知道”這個義項,因此這里的“知”與“智”不是古今字關系,而是通假關系,這就說明了“通假字的本質——通假字與借表之詞的意義無關”(劉忠華、張軍:《論三種不同性質的假借及古今字與通假字的區(qū)別》,《陜西理工學院學報》, 2016年第1期)。
在時間上,古今字是不同時代的有先后關系的文字現(xiàn)象,通行時間在前的是古字,通行時間在后的是今字,屬于歷時層面。如“景”是“影”的古字,在先秦兩漢時期,陰影的“影”在著作中基本上都寫作“景”。但是不排除特例,在今字完全取代古字之前,古字還會與今字共同存在一段時間,這時就是共時層面的了。
而通假字有所不同。從共時的角度看,通假字與本字共同存在,表示同一個詞或者同一個概念;而從歷時的角度看,本字比通假字出現(xiàn)得早,但通假字的出現(xiàn)是臨時的、偶然的。
由此可見,古今字主要是歷時現(xiàn)象,古字在前一個時代,今字在后一個時代;通假字主要是共時現(xiàn)象,通假字與其本字共同存在。
對某一個詞或者某一個概念而言,古今字中的古字是其在前一個時代的常規(guī)用字,今字是其在后一個時代的常規(guī)用字,如“坐”與“座”;而通假字與本字不是如此,通假字的本字一直都是這個詞的常規(guī)用字,但是通假字不論何時都不具備作這個詞的常規(guī)用字的資格,只是別字,因為通假字是臨時的、偶然的,如“世”和“逝”。
古今字中古字和今字之間“存在先用甲字后用乙字、乙字替換甲字職能的歷史事實”,而通假字與其本字“不存在先后使用和職能替換的歷史”(劉忠華、張軍:《論三種不同性質的假借及古今字與通假字的區(qū)別》,《陜西理工學院學報》, 2016年第1期)。
在互換問題上,古今字中古字與今字在使用上是同義替換,經(jīng)過一定的時間,今字就會取代古字;而通假字與其本字在使用上只是臨時替換,通假字不會取代本字。
從常規(guī)職能與運用特點以及字詞關系的角度看,古今字與通假字之間的區(qū)別還是很大的,不能籠統(tǒng)地將古今字納入通假字范疇。本文通過分析認為,古今字的主要特點是某詞在先后時代使用了不同的字,而通假字的主要特點是臨時或者偶然借用的,雖然兩者內(nèi)在的區(qū)別是明顯的,但是從表象來看分不清兩者還是極易造成的,所以要盡量避免這種情況的發(fā)生。對于語文教材中的注釋術語問題,建議編著者采用直接解釋字義的方法,這樣就不會影響學生對古今字與通假字的學習,同時希望編著者隨時注意學術界仍有爭議的問題,避免造成讀者的誤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