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 愚

1956年，云南省文物工作隊在今昆明市呈貢區(qū)王家營發(fā)掘了郭氏家族三座墓葬，分別為郭弘巍墓、郭宗汾及妻吳氏合葬墓、郭壯圖墓。其中郭弘巍墓出土一正方形墓券，邊長51厘米，券文二十一行，楷書，四周有涂朱八卦紋及天干地支。[1]該券現(xiàn)藏于云南省博物館。墓券又名買地券、墓莂、幽契，是中國古代以契約形式置于墓中的一種隨葬物品，由真實的買地契約發(fā)展而來，多刻寫買地、鎮(zhèn)墓、解除等相關內(nèi)容。買地目的是供亡者在冥世“安居”，使亡魂不再祟擾生者，具有壓勝地下鬼神，保佑地上生人的意義，是道教盛行的產(chǎn)物。墓券材質(zhì)有竹木、石、磚、鐵、鉛、陶、玉等。

一 大周洪化元年郭弘巍墓券釋讀

告

大周洪化元年歲次己未，季春月十七日，壬子良旦立。

天星生貴子，八卦應賢孫。山水攸宜，大利安葬。

郭弘巍墓券

太上五方五帝神君律令施行。

此安葬之后，不許內(nèi)外諸司神壇古塚浮尸故氣侵占，抗違者急急如（律令）。

朱雀秀而文章科甲，斯地靈而人杰寶，造化以心培，故百世不朽之溝基也。自后土垂恩，青龍蜿蜒綿世嗣之攸長，白虎蹲踞繼武功之赫奕，玄武高而倉庫豐盈。

皇袛降福

恩俯給此地□為貲基伏順，至今安葬之后，祈本山開皇后土元君門下收訖。蒙承地□之覆載，四至端明、五害不侵，是以備用金銀冥錢，虔誠致敬于……

有蹲踞馴頫之嘉，北至壬癸玄武，得龍樓鳳閣之祥，上至碧落，得天光之照臨，下至黃泉至甲乙，青龍有踴躍盤桓之勢，南至丙丁，朱雀具鸞飛鳳舞之形，西至庚辛白虎，十里巳巽已轉(zhuǎn)卯，龍入首扦作甲山，庚向藝丙寅分金，饒龍藏虎收山出煞，東告殆自□□。繼未卜安葬，今謹憑白鶴山人踏看得佳城一處，坐落呈貢縣東南。系陜西榆林衛(wèi)生長人氏，卒于庚子年正月二十八日巳時，在于漢中府。尚書嚴立。府君郭公諱弘巍，柩享年四十五歲，原命丙辰相三月二十三日寅時。

皇周誥贈上柱國、持進光祿大夫、少保兼太子太保、文華殿大學士、留守將軍兼禮部……

華乃系山川之秀，是以嵩岳生申，尼丘孕孔子，靈人杰亶其然乎。今據(jù)安葬。

天地命屬陰陽生君，兩極之間盡在五行之內(nèi)，嘗聞英雄豪杰，寶鐘岳瀆之靈，富貴榮……

伏以人眾。

洪化為清三藩之亂時吳周吳世璠（吳三桂之孫）年號，前后共3年。洪化元年為1679年，即康熙十八年?！疤煨巧F子，八卦應賢孫。山水攸宜，大利安葬”此為買地券習語，意思是在風水寶地埋葬先人能佑福后代子孫。券文中提到的“四勢端（朝）明，五害不侵”，都是陰宅擇吉術(shù)語，四勢即龍、虎、主、客，五害為童、斷、石、獨、過。券文中有大量葬地風水擇吉的內(nèi)容，可與《葬經(jīng)》等相對應，如“玄武（垂頭）、朱雀鳳（翔）舞、青龍蜿蜒、白虎蹲踞（馴俯）”，“龍入首扦作甲山，庚向藝丙寅分金，饒龍藏虎收山出煞”等。券文最后用靈地孕育申伯和孔丘的典故，指出講求風水是為后代子孫。

郭弘巍為陜西榆林人，生于丙辰年（1616年，明萬歷四十四年，清太祖天命元年），庚子年（1660年，順治十七年）卒于陜西漢中，享年45歲為其虛歲，實享年44周歲?！拔床钒苍帷闭f明郭弘巍死后已安葬，只未經(jīng)占卜?！镀絽卿洝酚涊d:“上以疏語不恭，命發(fā)桂祖父墓”[2]，故“大兵逼云南，世璠潛易祖柩；自郭壯圖數(shù)人而外，無知真骨所在者”[3]。聯(lián)系券文“大周洪化元年”，此墓為郭弘巍死亡19年后改葬，目的也是為轉(zhuǎn)移先人遺骸。

墓券出土地王家營村，位于昆明市呈貢老城區(qū)東南方，與券文“呈貢縣東南”相符。郭弘巍死于吳三桂叛清前，官爵為追贈。一般來說，墓志等碑刻上不僅記錄死者，還會記錄其先祖及后代的官爵，郭弘巍追贈的官爵可與吳周“云南留守大將軍”“大學士”“國公”郭壯圖官爵相對應，且郭弘巍與郭壯圖、郭宗汾等葬于同一墓地，綜合分析，郭弘巍應為郭壯圖之父。

二 郭弘巍家族

郭弘巍家族和吳三桂家族關系密切，郭氏墓所在王家營明初為沐英家族的莊田和營地，清初改屬了吳三桂。郭弘巍在明末即為吳三桂屬將，并隨吳投誠清廷，郭弘巍子壯圖為吳三桂女婿，郭壯圖女郭氏為吳三桂孫世璠皇后，郭壯圖子宗汾娶懿莊長公主吳氏。

1.郭弘巍

郭弘巍生卒時間為1616-1660年，與吳三桂年齡相仿（吳生卒時間為1612-1678年），郭弘巍為吳三桂副將，因隨吳投誠，于順治四年（1647年，郭時年32歲）被封為三等梅勒章京。此事《清實錄》有載：“（順治四年九月）授隨平西王吳三桂投誠各官世職總兵何進忠為二等昂邦章京。副將楊珅（坤）為一等梅勒章京。郭弘巍……俱為三等梅勒章京?！盵4]

梅勒章京亦稱“梅勒額真”“梅楞章京”?！肚宄墨I通考》：“凡我國官名，俱易以滿語，勿仍襲總兵、副將、參將、游擊、備御等舊名……一等副將為一等梅勒章京……三等副將為三等梅勒章京?！盵5]中國古代的公、侯、伯、子、男爵位制度在清代發(fā)生了一些變化。清太宗天聰八年（1634）改八旗官名，副將（梅勒額真）改稱梅勒章京。清世祖順治四年（1647）作為爵名的梅勒章京改稱阿思哈尼哈番。順治十七年（1650）定梅勒章京漢稱為副都統(tǒng)。乾隆元年（1723）定作為爵名的阿思哈尼哈番的漢譯字為男。故“三等梅勒章京”官職為三等副將、爵位為三等男爵。順治三年正月三等梅勒章京定給俸銀一百三十兩[6]。

順治五年（1648年）四月，吳三桂率軍離開錦州，戍守陜西漢中，郭弘巍應該一同前往。順治十五年（1658年）清廷命吳三桂離開漢中進攻云南，可能郭弘巍沒有隨同離開，兩年后在漢中府去世。

郭弘巍的家眷，吳周政權(quán)滅亡時“壯圖母不死，后為尼”[7]。

2.郭弘巍子壯圖

郭壯圖為吳三桂女婿。《平吳錄》：“胡國柱……與夏國相、郭壯圖、衛(wèi)樸為四額附”[8]，《庭聞錄》：“胡國柱……與夏國相、衛(wèi)樸、郭壯圖，皆三桂婿”[9]。郭壯圖的官爵，有“云南留守大將軍”“大學士”“國公”等?！皞问鸸鶋褕D為云南留守大將軍”[10]、“加郭壯圖大學士”[11]、“世璠……倚方光琛、郭壯圖為腹心。壯圖，封國公”[12]。

吳三桂反清時郭壯圖留守云南，負責后方?！胺夤鶋褕D為留守云南路總管將軍，料檢云南府，屬印信催征銀兩充餉”[13]。吳三桂死后，胡國柱飛書云南使郭壯圖護送吳世璠至衡州襲位，但郭壯圖正與衛(wèi)樸爭以己女為世璠后，力阻并自挾吳世璠于康熙十七年十一月即位貴陽，后郭氏立為皇后。吳世璠年少，郭壯圖專權(quán)排除異己，殺死吳應期及其二子，吳氏政權(quán)內(nèi)部傾軋，最后與吳周政權(quán)共覆滅。郭壯圖事跡多見于《庭聞錄》《平吳錄》等。

3.郭壯圖子宗汾、女郭氏

據(jù)發(fā)掘報告，郭宗汾及妻吳氏合葬墓中吳氏棺材一端有墨書：“皇周敕封懿裝（莊）長公主郭門吳氏之神柩”，吳氏可能為吳世璠姐妹。《庭聞錄》記載，“（康熙二十年十月二十七日），城中亂，線域等擁兵入郭壯圖第。壯圖與子宗汾，舉火自焚”[14]。吳氏可能也死于當時。

郭壯圖女郭氏為吳世璠皇后是康熙十七年（1678年）事[15]。《庭聞錄》：“（康熙）十九年，世璠東行，駐貴州?！鶋褕D使線域留守，自扈世璠出貴州。世璠偽后，郭壯圖女也；世璠年少，國事決于壯圖。壯圖挾椒房之密，專權(quán)用事，眾多不平?！盵16]“（康熙二十年十月）二十七日，世璠袞冕御偽殿，自刎不死，自抉喉管，再刃乃死；偽后郭氏殉焉?！盵17]

三 結(jié)語

郭弘巍墓券記錄了吳三桂下屬、姻親郭弘巍的籍貫、生卒年代、追贈官爵、改葬緣由等信息，還有大量相地、庇佑后代的文字，是吳周歷史相關的重要資料。墓券刻于洪化元年，此時吳周并未覆滅，郭家尚是權(quán)傾一時，但墓券行文有多處缺漏，行尾處明顯語句未盡，致使文意不全；券文字跡不工，幾無章法經(jīng)營，似乎未經(jīng)書丹直接在墓券急刻而成。

[1]云南省文物工作隊：《云南呈貢王家營明清墓清理報告》，《考古》1964年第4期。本文中郭氏墓地相關資料來源同此注。

[2]（清）孫旭：《平吳錄》。

[3]劉?。骸锻ヂ勪洝?，《近代中國史料叢刊三編第二十六輯》，文海出版社有限公司印行，1987年，卷六，第8頁。

[4]《清實錄》（第三冊），《世祖章皇帝實錄》，中華書局，1985年，第277頁。

[5]《清朝文獻通考卷七十七·職官考》，商務印書館，中華民國二十五年三月初版，考五五六九。

[6]同[4]，第203頁。

[7]《庭聞錄》，卷五，第23頁。

[8]同 [2]。

[9]《庭聞錄》卷六，第4頁。

[10]《庭聞錄》卷五，第2頁。蒼弁山樵：《吳逆取亡錄》。

[11]《庭聞錄》卷五，第14頁。蒼弁山樵：《吳逆取亡錄》。

[12]趙爾巽：《清史稿卷四百七十四列傳二百六十一·吳三桂》，中華書局，1977年12月，第12847頁。

[13]同 [2]。

[14]同 [7]。

[15]同 [10]。

[16]《庭聞錄》，卷五，第18頁。

[17]同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