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萬章
因為特殊的因緣,2011年我還供職廣東的時候,參與策劃了“嶺南風韻:饒宗頤書畫藝術展”。當時與饒宗頤(1917—2018)近距離接觸,多所請益。2013年我因工作需要調(diào)入國博,于2015年又經(jīng)歷了饒宗頤在國博舉辦的“學藝融通:饒宗頤教授百歲藝術大展”。此次展覽,由美術史學者、時任中國國家博物館副館長的陳履生策劃。饒宗頤以期頤之年親臨其盛,引起京城學術界的轟動。展覽結(jié)束后,饒宗頤將十件精品力作捐贈給國家博物館收藏。為配合展覽,由我參與其事的國博講堂邀請了饒宗頤故交及學術界耆宿舉行了一次別開生面的學術研討會,由陳履生擔當學術主持,與會者有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東亞圖書館館長馬泰來、山東大學教授譚世寶、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講座教授屈志仁、香港大學中文系教授黃兆漢、中央美術學院教授尹吉男、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亞洲語言文化系副教授周鴻翔、香港大學饒宗頤學術館副館長鄭煒明、中國美術館研究員、中國美協(xié)理論委員會副主任梁江及筆者等。中央美術學院教授薛永年因臨時有事未能赴會,特地提交了書面發(fā)言,并由主持人宣讀。專家學者們分別就饒宗頤學術成就、治學經(jīng)歷、書畫藝術、交游等多方面展開深入而熱烈的探討。在會議進行之中,饒宗頤在隨行人員的協(xié)助下,坐著輪椅蒞臨會場,引發(fā)熱烈的反響。在持久的掌聲間隙,饒宗頤應主持人邀請,發(fā)表了簡短的演講,會后根據(jù)錄音整理為:“今天很難得有機會同各位見面,自己什么都不懂,為國家做一點事情,得到各位的留意,只有感謝國家對我的愛護。能跟幾十年之前的老學生見面,黃兆漢他一輩子都在外國,研究海上的中國,今天再見面,我覺得很難得。感謝各位有機會在這里跟我見面,我還要竭誠為國家努力?!彪m然只是短短的幾句,且因年事已高,吐詞并不清晰,但會場觀眾所掀起的熱浪卻經(jīng)久不息。饒宗頤后來與參會的專家學者留影后,觀眾們依依不舍與其揮手告別。這是饒宗頤最后一次出現(xiàn)在國博,也是我最后一次聆聽其講話,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仍言猶在耳。
其實,饒宗頤和國博的緣分遠不止于此。最早在1980年秋天,時年64歲的饒宗頤應時任文物出版社社長王仿子的邀請,與中山大學教授曾憲通等人一道赴成都出席第三屆古文字學術年會后,到蘭州、敦煌、莫高窟、西安、洛陽、鄭州、少林寺、開封、安陽、武昌、荊州、奉節(jié)、北京、承德、濟南、靈巖寺、泰安、曲阜、南京、揚州、鎮(zhèn)江、無錫、常熟、蘇州、上海、杭州、衡山、廣州等地進行為期三個多月的學術考察。在北京期間,他曾和曾憲通赴中國歷史博物館(國博的前身)。曾憲通在《選堂訪古隨行紀實》中記錄了饒宗頤于是年11月5日的此次初訪:“下午到中國歷史博物館參觀。博物館籌建于1959年,當年從全國各地抽調(diào)最好的文物參展,按郭沫若中國通史的社會發(fā)展框架,分館展出。每個館的展品都十分豐富,一般的瀏覽也需要好幾天,何況饒先生幾乎對每件文物都有濃厚的興趣,所以看得很慢,花了一個下午,連‘奴隸社會部分都沒有看完,只好另找時間再來了”。這次參觀之后,到11月7日,他們觀摩了北海的三希堂法帖,“兩人只好又回到中國歷史博物館來了。這次是補課性質(zhì),主要針對重點器物,走馬看花,做了詳細的記錄。至3時30分,先生仍舍不得離去,又上樓看了其他的展品,直到管理人員下逐客令,才不得不下樓離開?!边@是目前所見饒宗頤與國博結(jié)緣的最早文字記載。
時隔21年后,饒宗頤再次與國博結(jié)緣。這次是2001年10月,中國歷史博物館為饒宗頤舉辦“古韻今情:饒宗頤書畫展”,該展也是自歷史博物館建館以來,首次為健在的書畫家舉辦個展。為此,饒宗頤專門為這個展覽撰寫了《〈歷史博物館展覽〉小引》的短文,在文中提及其繪畫為學者畫,并謂其“以治學之方治畫,于畫派則究源通變,于書法則窮高極深,以植基深厚為先務,而后轉(zhuǎn)益多師”,此文雖僅聊聊數(shù)百言,卻是其學藝融通的宣言與主旨,在其藝術歷程中影響甚巨。在本次展覽結(jié)束后,饒宗頤向博物館捐贈了7米巨幅的墨荷,該作品又于14年之后在國博第二次舉辦的展覽中登場,延續(xù)了饒宗頤與國博的翰墨因緣。
如今,饒宗頤已于去歲歸道山,我們再無機緣親承謦欬。但因緣際會的是,作為國博一員,我參與了饒宗頤新著《梨俱室書畫論稿》的策劃、整理、編輯、校對等工作。該書乃饒宗頤論述學術與藝術融合的小品文字,廣涉書法、碑帖、書論、古文字、詩詞、繪畫、畫論等,其書畫家則論及張彥遠、黃公望、方厓、沈周、董其昌、方以智、漸江、張大風、八大山人等,文短而義長,言簡而意賅,均能發(fā)人之所未發(fā)。捧讀之下,獲益良多。饒宗頤與國博的緣分,通過其學術論著得以賡續(xù),其藝術與學術精神,于后學如吾輩者,不啻為度人金針。
(作者單位:國家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