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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zhèn)·望遠鏡·宇宙
——論張楚小說宇宙學的建構(gòu)

2019-11-12 21:45李曉禺
新文學評論 2019年4期
關鍵詞:張楚宇宙小鎮(zhèn)

□李曉禺 張 昱

一般而言,長篇小說是時間的藝術(shù),短篇小說是人生的“橫截面”。短篇小說與長篇小說各有其藝術(shù)要求,但不可否認的是,長篇小說體量大,偶爾的瑕疵可能被淹沒在巨量的人物、故事、情節(jié)當中,瑕不掩瑜。短篇小說則不同,由于篇幅容量有限,一個小小的失誤則可能全盤皆輸。一個長篇可能會耗費作家全部的寫作資源,如路遙,但也足以奠定其文學史地位。在這方面,短篇小說則明顯處于劣勢,就當代文壇而言,時代文體是長篇,很少有作家能像魯迅、契科夫那樣,靠短篇名世。但70后作家似乎大都專注于中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張楚更專注于中短篇小說,至少目前是這樣。就我個人而言,一般不大會集中閱讀一個作家的短篇小說集。一個常見的現(xiàn)象是,單篇來看篇篇珠璣,結(jié)集成冊則可能是大同小異。在集中閱讀張楚的作品之前,我有這樣的擔心,但也有勘探一個作家“自我重復”的快感。我知道這不是一個“合理”的批評姿態(tài),令人欣喜的是,張楚的小說集沒有常見的弊病,而是篇篇各異,顯示了嫻熟、多樣的創(chuàng)作手法,足夠的敘事耐心以及力圖創(chuàng)新的嘗試。通過集中閱讀,筆者也發(fā)現(xiàn)了其小說創(chuàng)作隱形的軌跡或線索。如果給予命名的話,我們想用宇宙學的建構(gòu)來描述。這種宇宙學的建構(gòu)是從小鎮(zhèn)敘事出發(fā),經(jīng)由“望遠鏡”而逐步建立其“宇宙學”。這方面林培源已有極具啟發(fā)意義的論述。本文嘗試在此基礎上,從張楚創(chuàng)作的整體出發(fā),探討這種宇宙學的建構(gòu)過程及其利弊得失。

一、小鎮(zhèn)敘事:逃離的故事

從2001年發(fā)表第一篇小說起,近二十年間,張楚發(fā)表了大大小小的中短篇小說四五十篇,也出了幾本集子,獲過幾次大獎。與此同時,學術(shù)界對于張楚小說的研究也在逐漸深入,但解讀張楚是有困難的。李敬澤曾言:“面對張楚的作品,同樣有一種解釋的困難。他的小說,很多人看出了好。但十幾年來,他從未被充分地評說和闡釋。張楚,他的人物不是中層也不是高層,他寫的不是未來也不是過去;但是,在平原盡頭的城市中,那些孤獨的男女,他們在人世間的愛欲、苦痛和軟弱,似乎真是放不進關于底層或現(xiàn)實的通行批評話語里?!贝_實如此,張楚的小說似乎很難植入某一批評話語體系。翻檢一下張楚小說研究的關鍵詞,毫無疑問,“小鎮(zhèn)”“小鎮(zhèn)敘事”是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關鍵詞,顯然這是張楚小說識別度最高的地方。不可否認,這些解讀是合適的,但也有可能因此限制了張楚小說的解讀空間。張楚筆下的人和事,一般發(fā)生在小城鎮(zhèn),無論是桃源縣、桃源鎮(zhèn),還是梅鎮(zhèn)、清水鎮(zhèn),其實都是小鎮(zhèn)。張楚執(zhí)著于書寫小鎮(zhèn)里的小人物,執(zhí)著于小人物的“小情事”。與其他著名的文學小鎮(zhèn)“邊城”“果園城”等敘事空間相比,這個“桃源鎮(zhèn)”識別度并不高,似乎與梁鴻的“梁莊”、付秀瑩的“芳村”區(qū)別不大,一個北方小鎮(zhèn),一個普通的北方小鎮(zhèn),可以淹沒于千萬個北方小鎮(zhèn)中。如果我們把張楚筆下的“桃源鎮(zhèn)”換成另外一個小鎮(zhèn)名字,幾乎不影響文本效果。作者似乎也并未把塑造一個文學“桃源鎮(zhèn)”作為自己的主要追求。難道張楚不知道追求“識別度”?或者說,張楚還有更大的文學野心?帶著這一疑問,系統(tǒng)梳理張楚小說創(chuàng)作,也許可以發(fā)現(xiàn)其中隱藏的軌跡。

張楚最早發(fā)表的幾篇小說題目中都有“火車”“公路”“旅行”等關鍵詞。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巧合。有些作品雖未以此命名,如《冰碎片》《我們?nèi)タ蠢罴t旗吧》《你喜歡夏威夷嗎》《夏朗的望遠鏡》等,但“主人公都有‘去遠方’的情結(jié)”。其散文《野草在歌唱》第一句便是:“那時,我一直幻想逃離這個叫灤南的縣城。”僅從標題來看,其創(chuàng)作的源頭,甚至說持續(xù)的動力,便是要逃離小鎮(zhèn)。一個明了的事實是,這些詞在當代文學的隱喻譜系中很容易與“遠方”“未來”“成長”“現(xiàn)代”等詞聯(lián)系起來,甚至很容易讓人想到鐵凝的名篇《哦,香雪》。在鐵凝筆下,臺兒溝是隱藏在大山的皺褶里的一個相對封閉的角落,火車開進了深山,盡管只有短短一分鐘的停留,也為山村人,特別是青年人打開了看世界的窗口。當然,在這里外面的世界幾乎可與“現(xiàn)代”“文明”等詞畫等號。張楚的“火車”“公路”“旅行”是要通向、逃向哪里呢?都市?現(xiàn)代文明?還是哲學意義上的“逃離”“離鄉(xiāng)”?張楚筆下的“逃離”既不是鄉(xiāng)土對于都市現(xiàn)代文明的向往,也不是都市到鄉(xiāng)土的“回歸”,而是要逃離普通小人物的普通的“小情事”:成長、友情、愛情、婚姻、親情、性、死亡等等。這些“小情事”纏繞在這些小鎮(zhèn)人物周圍,無從解脫。

人最難逃脫的倒不是疾病、災難等重大變故或事件,而是日常:柴米油鹽醬醋茶、喜怒哀懼愛恨惡欲。這些東西無時無刻不羈絆著我們的身體和靈魂,在這種瑣屑與糾纏中,除了奔向遠方外,自我放逐,讓靈與肉分離也許是逃離的另外一種方式。張楚的小說常寫形形色色的飲食男女,單純從統(tǒng)計學的層面來看,性愛書寫的頻率很高?!吨钡接钪姹M頭》中的“她”因丈夫的背叛,出軌丈夫王小塔的三個鐵哥們來泄憤和報仇。復仇的過程其實也是靈與肉分離的過程、自我放逐的過程。最純潔的人反而被逼到了最不堪的境地中。這些小人物在太陽底下撕扯著、掙扎著、戰(zhàn)栗著。其實這種書寫是有很大風險的,很容易溜向情色小說的低俗。顯然,張楚對此有著清醒的認識,用足夠的敘事耐心緩慢、平實地書寫靈與肉的困惑與搏斗,這一過程展示得越緩慢,靈與肉的搏斗、撕扯就越痛苦。這個展示過程看似平緩、平實、平常,實則驚心動魄。每一個人的內(nèi)心都有一個大世界,我們看不見的一個大世界。

逃離的極端狀態(tài)是生命的離棄。張楚的小說有溫暖與舒緩的一面,但也不乏陰暗與緊張。小說中大量的主要人物似乎都擺脫不了逃跑、瘋掉,甚至是自殺、死亡的結(jié)局:《剎那記》里的羅小軍,《中年婦女戀愛史》里的蔡偉,《簡買麗決定要瘋掉》中的“瘋子”簡買麗,等等。極端的就是死亡,《風中事》中的段錦,一個漂亮、優(yōu)雅的大學老師,因代孕事件而離奇死亡;《因惡之名》里面的鄭小琴從一個能干、充滿活力的少女到婚后因為對丈夫絕望而自殺;《梁夏》里的三嫂蕭翠芝騷擾、誘惑梁夏未果,執(zhí)著的梁夏開始了“秋菊打官司”,蕭翠芝最終選擇自殺;《野草在歌唱》里的老周因為精神困擾而自殺;《細嗓門》里的林紅殺死丈夫,同時也斷送了自己的一生;《大象》里的孫明凈被病魔奪走了生命;《穿睡衣跑步的女人》里的流產(chǎn)事件;等等。死亡的陰影一直都在。這些普通、樸素的小人物,最終選擇了日常生活中的“傳奇”。張楚在《野草在歌唱》中說:“那個年代正是所有美好、脆弱、柔弱的精神被擯棄的年代,赤裸裸的物質(zhì)欲望、身體欲望和娛樂至死的精神正快速蠻橫地侵占著每個肉體的神經(jīng)末梢?!敝档米⒁獾氖?,張楚在書寫時代宏大背景下小人物的精神困境時,沒有選擇傳統(tǒng)現(xiàn)實主義小說的寫作路徑——書寫社會關系總和中的人,而是著力于書寫故事人物生活的處境,或者說是使用處境化策略。昆德拉在談到他處理歷史的方式時講道:“我對待歷史的態(tài)度,就像是一位美工用幾件情節(jié)上必不可少的物件來布置一個抽象的舞臺。在歷史背景中,我只采用那些為我的人物營造出一個能顯示出他們的存在處境的背景?!睆埑男≌f常常讓人物處于一種極端的處境、極端的狀態(tài)之中,而省去了外圍的書寫。當然,這和中短篇小說的容量也不無關系。因此,這些逃亡或自殺也擺脫了常見的底層書寫的“控訴”和“揭露”。張楚在該文中還引用了瓦爾特·本雅明《發(fā)達資本主義時代的抒情詩人》里的一句話:“自殺,這既是他本人的內(nèi)在需要,又是塑造他的社會的內(nèi)在需要,這比他的自我保護的內(nèi)在引導還要強大?!边@不僅是對文中老周自殺事件的解釋,也許還能解釋張楚筆下人物的最終生命狀態(tài)。所有的努力與掙扎都改變不了故事的結(jié)局,就像宗建明再怎么努力,他的家庭已經(jīng)分崩離析回不去了;林紅永遠都改變不了丈夫強奸妹妹的事實;鄭小琴喜歡的那個唯唯諾諾、膽小害羞的少年已經(jīng)在惡的道路越走越遠;等等。一切都不可阻擋。逃離的極致是死亡,這是非常可怕的書寫。

二、望遠鏡:通往宇宙學的路徑

李云雷在和張楚的一篇對談稿中曾說:“他不回避現(xiàn)實中的黑暗、丑陋甚至骯臟,相反在對這些現(xiàn)象或事物的描述中,讓人深刻地認識到當代人的現(xiàn)實處境與精神處境,逼迫人去尋找另外的出路?!闭缋罹礉伤裕骸八娜死в诖藭r此地,但幾乎所有的人都有一種內(nèi)在的姿勢:向著遠方?!绷硗獾某雎吩谀睦?遠方在哪里?筆者認為,張楚選擇的是“星空”“宇宙”。

如果從寫作時間來看(姑且認為小說末尾的落款日期即是寫作完成之日),最早大量出現(xiàn)“宇宙”“星空”元素的小說是《七根孔雀羽毛》。張楚有一本集子也以此命名,“七根孔雀羽毛”,它們究竟意味著什么,對此有很多猜測。曹書娟和宗建明經(jīng)歷了青春期朦朧又純潔的戀愛和婚后的瑣屑與煩惱,但金錢、性、欲望等慢慢裹挾了他們,最終在欲望的旋渦里越陷越深,直至犯罪。宗建明離婚后與李紅同居,為爭取兒子小虎的撫養(yǎng)權(quán)而再度產(chǎn)生矛盾。除宗建明與曹書娟的糾葛外,小說還穿插了康捷、李浩宇、郭六、丁盛等人,其中最為重要的是李浩宇——一個基督徒,有婚姻恐懼癥,常思考宇宙有多大的問題:“太陽有一百三十萬個地球那么大,而銀河系里又有兩千多億顆太陽那么大的恒星。”“天文學家又發(fā)現(xiàn)了五百多億個與銀河系類似的銀河系統(tǒng)。”“宇宙里肯定有不計其數(shù)的外星人。”“他們干嘛非得以人類肉體的方式存在呢?”其實,李浩宇的名字也具有象征性,大概是浩渺宇宙的意思吧,李浩宇的“天問”大概也是宗建明之問。在宗建明的故事中植入這么一個具有象征性的人物,宗建明的煩惱和困境,似乎有了對話的可能,似乎具有了通向宇宙、星空的路徑。大規(guī)模出現(xiàn)“星空”“宇宙”,并將凝視遠方的姿態(tài)具象化的是《夏朗的望遠鏡》。筆者認為,這也是研究張楚小說的一個關鍵點。夏朗與方雯戀愛、結(jié)婚,過著日常而普通的日子,看似溫馨幸福,實則“同床異夢”。夏朗和方雯第一次討論望遠鏡時,他們的“距離”便清晰可見。夏朗說:“我們的肉眼就是一臺光學儀器,可以看到220萬光年以外的仙女座大星云,但是看不見距離地球4.2光年的太陽系外恒星比鄰星。”方雯則訕訕地說:“你方才說的這番話,我一句都沒聽懂?!痹谛煽谂c岳父母住在一起的日子,同一屋檐下出現(xiàn)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景觀:一邊是夏朗站在陽臺上通過天文望遠鏡觀測浩渺宇宙,一邊是以岳父為代表的熱氣騰騰的俗世生活以及以“愛”的名義對于“遠方”的壓制與阻隔。小說結(jié)尾,夏朗準備翻出他閑置已久的天文望遠鏡,他要重新勘探星空。作者選擇了“望遠鏡”以逃離日常、逃離塵土。曾獲得魯迅文學獎的《良宵》“以細膩平實的手法描寫了一位頗有來歷、看慣人世浮沉的老人與一個罹患艾滋病的失怙男童之間感人至深的情意,在寂寞的人物關系中寫出了人性的曠遠”。其結(jié)尾處這樣寫道:“有那么片刻,老太太確信雙腿其實就踏在棉花般潔凈干燥的云朵里,每向上微微跨一步,就離天空和星辰更近了半尺。”望著遠方的姿態(tài)不變。后來,張楚甚至直接以“宇宙”命名小說。《直到宇宙盡頭》的創(chuàng)作構(gòu)圖與《夏朗的望遠鏡》其實大致相同。喜讀科普讀物的姜欣,因丈夫的背叛,出軌丈夫王小塔的三個鐵哥們來泄憤和報仇。其實這三個男性都無法理解姜欣。姜欣與韋禮安做愛后,問:“你知道宇宙多大嗎?”韋禮安的世界是:“什么?綠豆?”甚至姜欣在與賀醫(yī)生做愛時,姜欣還在思考“你知道宇宙有多大嗎?”“你知道宇宙的盡頭在哪里嗎?”“她渴望頭頂上神秘高貴的星空,而事實是,她的雙腳只能陷進牲畜的排泄物里……”姜欣仰望神秘、浩渺的星空則是對現(xiàn)實的逃離。

《七根孔雀羽毛》之后,張楚也不乏書寫溫馨鄉(xiāng)村的作品,但對于“宇宙”的思考幾乎滲透于其全部創(chuàng)作?!堵灾欢穼懘髮W生“我”與樓管阿姨的肉欲與情感?!拔摇痹谒伎迹哼@個世界上誰不是受害者?“他早知道世界的本質(zhì)是一望無涯的黑,身處其間最好不要總是仰望,因為頭頂不會有星空;最好也不要回頭,因為身后也不會有燭火?!薄对谠坡洹分?,“我”,一個大學老師,拍衛(wèi)星發(fā)射殘骸問題的紀錄片。《風中事》寫關鵬幾段沒有結(jié)果的戀情:“這世上沒有誰離不開誰,誰都不是誰的恒星,誰也不是誰的行星?!薄妒⑾囊?,或盛夏夜憶舊》思考的是“水的死亡”,是“宇宙大爆炸后……它存在的意義是什么”。《聽他說》建構(gòu)了臆想中的神的日常生活,小說第一句是:“那是一條狹長的、近乎透明的隧道?!蓖ㄟ^隧道思考的是:“那個將宇宙萬物托于掌心的人,已經(jīng)滅了。為何就不能化為幻境,如彗星般消失?另外一種可能,他頗為艷羨這顆小行星上的動物,自己也化成億萬子民,去體味他們的生長病死?!?/p>

在這方面走向極端書寫的應該是《中年婦女戀愛史》。故事的開始時間是莉莉們的中學時代,小說以每五年(或六年)作為一個時間單元,以“編年體”方式敘述了主人公茉莉從少女到中年的“戀愛史”。就此來看,這個小說與張楚之前的小說沒有太大的區(qū)別,特殊之處在于,故事的每一小節(jié)結(jié)尾作者特意加了個大事記,這些大事記包含戰(zhàn)爭事件、科學進展、神秘星空等?!督痫L玉露》顯然用了一個古典愛情的框子寫當下愛情體驗的荒誕與瞬間性感受。美蘭的對象“似乎隨時都在考慮生與死、大氣層的污染程度、朝鮮原子彈研究進程、銀河系危險指數(shù)之類的問題”。反復的失敗,“一切都在生長,一切都在衰亡,一切都在死神的愛撫中周而復始”。

如果按物理時間的先后來看,張楚《七根孔雀羽毛》之后的創(chuàng)作逐步將“宇宙”“星空”作為重要的敘事內(nèi)容,或者說是敘事指向,盡管這個“宇宙”是模糊的,甚至說是混亂的,也并沒有比較完整清晰的思考,但這種力圖創(chuàng)新的意圖和努力非常明顯。張楚曾將自己的創(chuàng)作分為三個階段:自發(fā)階段,主要是青春期寫作;自覺階段,后青春期寫作,看世界的眼光很寬容、澄明;第三個階段是中年寫作,“過了不惑之年,對社會、對世界、對人際關系、對世間萬物,都有了成形的觀點,不容易左,也不容易右”。張楚的自我分期并沒有指出具體的作品和時間,但從《七根孔雀羽毛》等作品開始,表面上看,小鎮(zhèn)敘事還是明顯的標簽,但經(jīng)過“七根羽毛”的上浮和“望遠鏡”的遠望,張楚逐漸讓自己的目光從瑣屑、喧囂的塵土中抽拔出來,用更為宏大的時空背景作為敘事空間或者說精神指向,在“小鎮(zhèn)”的假象中超越了 “小鎮(zhèn)”“底層”“溫情”等標簽,經(jīng)由“望遠鏡”而建立的宇宙學逐漸清晰。這大概就是張楚的文學野心吧。

三、意象、結(jié)構(gòu)、重寫:宇宙學的建構(gòu)

梁鴻在論及20世紀70年代作家時指出:“70年代出生的作家身上有一種含混與曖昧特征,那種不可名狀的溫暖、細致與銳利的氣質(zhì),有某種內(nèi)向的少年情態(tài),敏感多情又爆裂沖動,安靜耐心又渴望突破,在面對社會與歷史時,是一種奇怪的‘游離’狀態(tài)?!惫P者認為這是比較中肯、貼切的評價。就張楚的創(chuàng)作而言,我們認為這種渴望突破的沖動和努力似乎更為強烈和明顯。張楚在把目光投向宇宙星空建構(gòu)小說宇宙學的同時,其小說藝術(shù)探索方面表現(xiàn)出了強烈的“渴望突破”的努力,主要表現(xiàn)在意象、結(jié)構(gòu)、重寫等幾個方面,而這種嘗試又與其小說宇宙學的建構(gòu)密切相關,甚至可以說是其小說宇宙學的主要骨架和材料。

先說意象。這一現(xiàn)象已被許多評論家論述過。《曲別針》里的曲別針,《大象》中的布象,《夏朗的望遠鏡》中的望遠鏡,《櫻桃記》中的《巴黎交通地圖》,《七根孔雀羽毛》的孔雀羽毛,《細嗓門》里的薔薇花,等等,非常多。曲別針對于書寫劉志國精神世界的扭曲有著非常關鍵的“升華”作用,望遠鏡也架構(gòu)起了超越“塵土”通往“宇宙”的路徑。意象的使用,無論對于小說人物的塑造、內(nèi)心的揭示,抑或小說主旨的延伸,都有很強的“塑型”作用,可謂四兩撥千斤,比如“曲別針”“望遠鏡”,這些意象的創(chuàng)立,使得所有的超越得以可能。張楚在與舒晉瑜談到對于短篇小說的理解時,特別認同李敬澤的觀點:“世界能夠穿過針眼,在微小尺度內(nèi),在全神貫注的一刻,我們依然能夠領悟和把握某種整全?!鳖I悟和把握整全,確實如此,張楚有這種“雄心”,筆者認為,張楚對于“意象”的使用恐怕與這樣的小說觀念有關,其創(chuàng)作始,就有把握“宇宙”的雄心。

再說結(jié)構(gòu)。還是以最近新出的《中年婦女戀愛史》為例吧。莉莉們的青春與迷茫,婚后的瑣碎與背叛等,與張楚之前的小說沒有太大的區(qū)別,特殊之處在于,每一小節(jié)結(jié)尾作者特意加了個大事記,這些大事記包含戰(zhàn)爭事件、科學進展、神秘星空等。如果說之前的宇宙學還停留在主人公的議論、抒情里,或者是借用的意象以求高遠,此時,張楚直接將宇宙敘事植入了“常規(guī)”文本,而且獨立成節(jié),篇幅較大,幾可與莉莉們的主體故事相抗衡。這里需要指出的是,直接在文本中植入新聞報道等文體,這并非是第一次使用。在其成名作《曲別針》中,劉志國嫖妓時心不在焉地讀報,這里植入了兩則報紙新聞:一則是《英特種兵遲了半步,突擊搜捕竟與拉登“擦身而過”》,一則是《超級充氣女郎》。這兩則新聞的植入恰好顯示了劉志國靈肉分離、靈魂扭曲的戰(zhàn)栗狀態(tài)。順此思路,如果我們將《中年婦女戀愛史》中的“大事記”理一下,大概能看出張楚的三種敘事意圖:一是莉莉們的“小情事”,二是世界上“人”的范疇的大事件,三是未知宇宙領域的“科幻”敘事。作者力圖擴大敘事空間的努力清晰可見,但不得不承認,這種結(jié)構(gòu)稍顯機械和僵硬,基本上是分裂的。在這方面,《紅樓夢》是一個比較合適的參照,同樣是寫日常,寫超越。曹雪芹架構(gòu)了一個神話、寓言、寫實的遞進過程,神話世界與大觀園、詩酒歡樂與儒釋道自由轉(zhuǎn)換,而且全部糅入日常敘事中。當然,也許是限于中篇小說篇幅限制,《中年婦女戀愛史》很難將三重敘事了無痕跡地糅進生活細節(jié)的綿密敘述當中。

最后說“重寫”的問題。張楚的作品總量不多,但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重寫”現(xiàn)象,這是江郎才盡還是“故事新編”?仔細比較這些“重寫”型小說,里面又有續(xù)寫、改寫等多種情況?!秳x那記》是《櫻桃記》的續(xù)篇,在《剎那記》里缺少父愛的櫻桃終于得到了繼父的關愛。《剎那記》主要改動的地方是:櫻桃繼父身份、愛情模式、施暴者變化。最重要的是,櫻桃被強奸,《剎那記》里母親帶她去醫(yī)院,而不是《櫻桃記》里櫻桃孤獨無助。整體而言,《剎那記》里的櫻桃避免了二次傷害,調(diào)子變得溫柔了許多,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也更為豐富。從這些改變來看,張楚的創(chuàng)作還未發(fā)生太大的變化。從《七根孔雀羽毛》始,張楚的變化已經(jīng)非常清晰,也清晰地顯示出其建構(gòu)小說宇宙學的努力。《七根孔雀羽毛》是《地下室》的續(xù)寫,這兩篇小說主要講述了曹書娟和宗建明的情感糾葛和兩個人在世俗的社會里如何漸漸迷失自我。從故事內(nèi)容來看,續(xù)寫了宗建明和曹書娟的高中戀愛故事、婚姻初期的生活、宗建明賭錢、曹書娟換工作與婚外情等。主要的變化有:第一,《地下室》以旁觀者馬文的口吻來講述宗建明和曹書娟的愛恨情仇。人物也簡單,只有馬文、宗建明、曹書娟、小柔等?!镀吒兹赣鹈窂淖诮鞯目谖莵頂⑹龉适?,中間摻雜插敘和倒敘,回憶與前妻曹書娟的愛恨情仇。人物大幅度增加,有李紅、馬文、康捷、小虎、丁丁、菲菲、服務員、郭六、王雅莉、丁盛等。這不僅通過社會關系的擴大來擴充小說的容量,更主要的是,增加了李浩宇——浩瀚的宇宙,宗建明與李浩宇的對話,即是宗建明的“天問”,其建構(gòu)宇宙學的努力得以可能。第二,《地下室》詳述了宗建明和曹書娟的愛情故事,而《七根孔雀羽毛》沒有,愛情在這里只是背景,《七根孔雀羽毛》有了更為宏大的創(chuàng)作意圖。整體來看,《地下室》更像是《七根孔雀羽毛》的一個背景,在這個背景上又引出了新的人物、新的故事,即宗建明與丁盛的兒子李浩宇、宗建明與自己的兒子小虎,宗建明與林紅的感情、宗建明與康捷的交易,等等。筆者認為,這種重寫、改寫顯示了張楚力圖擴充小說容量、提升小說精神內(nèi)涵的努力,逐步轉(zhuǎn)向了小說宇宙學的建構(gòu)。同時,筆者認為,這樣是張楚在為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做準備。張楚也曾說過:“當初寫中短篇的出發(fā)點是很清晰的,那就是作為一種寫作訓練過程。”這是一個不斷錘煉的過程。之所以要重寫、改寫,“欠自己一個對世界的詮釋和總結(jié)”。

無論是意象的使用,還是結(jié)構(gòu)上的文本“植入”以及小說“重寫”現(xiàn)象,背后都與其小說宇宙學的努力相關。張楚在用不同的材料和圖紙架構(gòu)小說宇宙學。

四、小結(jié)

自從周作人等提出“人的文學”“平民文學”等宣言以來,近百年新文學極大地拓展了“人”的文學世界。這個大寫的“人”是一個現(xiàn)代意義上的“人”。這個世界是把人當作一般主體之后的世界,但這也意味著人的自我拋棄,從天人合一的世界中拋向人與世界的對立。其實,“人跟世界的關系不像主體跟客體、眼睛與畫幅的關系,甚至都不像一個演員跟舞臺布景的關系。人與世界連在一起,就像蝸牛與它的殼:世界是人的一部分,世界是人的狀態(tài)”。百年新文學在書寫“人”的世界時似乎一直在階級、權(quán)力、文化、集體、欲望的世界里打轉(zhuǎn),轉(zhuǎn)圈圈,似乎忘記了人類只是自然的一部分。對此,劉再復非常有見地地指出了現(xiàn)代文學的幾大缺陷:第一,缺乏與“存在自身”對話的維度,即叩問人類存在意義的本體維度;第二,缺乏與“神”對話的維度,即叩問宗教以及與之相關的超驗世界的本真維度;第三,缺乏與“自然”(包括人性自然與物性自然)對話的維度。盡管劉氏的論述不免夸大,但也確實道出了一些重要問題。這些問題在今天看來仍然存在。在這種背景下反觀張楚的小鎮(zhèn)敘事以及由小鎮(zhèn)敘事而逐步建構(gòu)起的宇宙學,其意義是顯而易見的。叩問、對話也許沒有結(jié)果,也不一定非得有一個結(jié)果,但沒有叩問的文學很難進入一流文學的殿堂。當然,這并非說張楚的“宇宙學”已經(jīng)無可挑剔,其“瑕疵”也非常明顯。比如意象的使用,其效果可以看到“整全”,對于小說“宇宙學”的建構(gòu)有著極大的“升華”作用,但個別意象的使用也有“標簽化”之嫌,意念植入文本的痕跡還比較明顯;就文本結(jié)構(gòu)而言,《中年婦女戀愛史》的結(jié)構(gòu)還稍顯機械、僵硬;等等。但這種力圖創(chuàng)新和超越的努力和嘗試是值得肯定的。

注釋:

①林培源:《張楚小說集〈中年婦女戀愛史〉:小說的“宇宙學”》,《文藝報》2018年11月23日。

②李敬澤:《那年易水河邊人——談談河北四位作家》,《文學報》2013年12月17日。

③饒翔:《作為美學空間的小城鎮(zhèn)——對張楚小說的一種解讀》,《唐山文學》2014年第5期。

④王秀梅:《小城給張楚的意義》,《創(chuàng)作與評論》2015年第5期。

⑤陳濤:《發(fā)現(xiàn)一種真實的生活——評張楚小說的小鎮(zhèn)敘事》,《當代作家評論》2015年第2期。

⑥楊立元:《對生活和生命真相的追問和思索——張楚創(chuàng)作論》,《百家評論》2016年第6期。

⑦王秀梅:《小城給張楚的意義(印象記)》,《創(chuàng)作與評論》2015年第5期。

⑧張楚:《梵高的火柴:〈守望與懷著遠方——張楚 張鴻(訪談)〉》,花城出版社2016年版,第226頁。

⑨李云雷、張楚:《張楚:黑暗中的舞者》,《北京青年報》2010年8月12日。

⑩李云雷、張楚:《張楚:黑暗中的舞者》,《北京青年報》2010年8月12日。

?李云雷、張楚:《張楚:黑暗中的舞者》,《北京青年報》2010年8月12日。

?張楚:《良宵》,https://xw.qq.com/cul/20140930027884/CUL2014093002788400。

?張楚:《梵高的火柴:〈守望與懷著遠方——張楚 張鴻(訪談)〉》,花城出版社2016年版,第229頁。

?梁鴻:《歷史與我的瞬間》,上海文藝出版社2015年版,第95頁。

?舒晉瑜:《張楚:在煎熬中慢慢變得強大》,《中華讀書報》2017年5月31日。

?張楚:《我剛剛度過了虛無主義階段》,《芳草》2016年第5期。

?張楚:《梵高的火柴:〈守望與懷著遠方——張楚 張鴻(訪談)〉》,花城出版社2016年版,第230頁。

?米蘭昆·德拉著,董強譯:《小說的藝術(shù)》,上海譯文出版社2014年版,第45頁。

?劉再復、林崗:《罪與文學》,中信出版社2011年版,第24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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