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檳城姓林橋與南僑機工

2019-11-13 13:31王琛發(fā)
閩臺文化研究 2019年3期
關(guān)鍵詞:機工檳城

王琛發(fā)

(閩南師范大學 閩南文化研究院,福建 漳州 363000)

現(xiàn)在的姓林橋,依舊如百年前,是位于檳榔嶼喬治市海港的前沿,已經(jīng)位列在現(xiàn)該市聯(lián)合國文化遺產(chǎn)保護區(qū)的范圍內(nèi)。至今,姓林橋居民也還是如百年前,多是原來福建省同安縣后村社林姓宗族后裔。他們在這處海上聚落共同聚居,形成家家戶戶都連接著木構(gòu)渡頭的海上宗族聚落,而稱居住環(huán)境為“橋”,就由于木構(gòu)的渡頭,形同一座單頭的木橋,一頭連接著檳嶼陸地上的海墘街,一頭就是渡頭下海通道的末端。這里很多居民至今還能正確完整說出他們清代的祖輩如何稱呼原鄉(xiāng),說道這里原來就是昔日同安縣后村社的延伸,橋民都是同宗共祖??墒牵?shù)鼐用裣鄬τ诟鞣N各樣語言旅游文獻介紹當?shù)厣鐓^(qū),很少會主動發(fā)聲回應,告訴大家如今的海上社區(qū)不是一百年前原來面貌。而且,姓林橋一直很少告訴外界,這里就是北馬南僑機工群體的發(fā)源地,也是馬六甲海峽北方各處機工結(jié)集的地方,是先烈們奔赴中國戰(zhàn)場的出???。同時,過去許多南洋有志青年,也是由此奔赴延安。

據(jù)說,檳城尚未有“姓氏橋”以前,英殖民政府本來是在海港的前沿,就是海墘街的長堤邊,連接著四座長二十英碼長、闊三英碼的石碼頭,每座碼頭以八支石墩為基,一頭靠岸、一頭延伸至海上。后來,許多閩南宗姓村落同胞為著生活,也有些不再去經(jīng)營自身原來木設(shè)的渡頭,而靠攏殖民政府新設(shè)的港口碼頭,聚合在這些他們稱為單頭石“橋”的碼頭附近,從事駁運或者海上載客。久之,越來越多華南傳統(tǒng)漁村宗族社會的漁民,南下自己鄉(xiāng)親聚居的港口碼頭一帶,很快都會轉(zhuǎn)化成為資本社會自由港口前線的船工,依賴碼頭生活。

這些在本地組成的各個船工群體,都要為了爭取生計增加停泊空間,方便更多船與人同時間上下貨,又是沿著石墩之后加插木柱子在海床,上邊再鋪上木板,把渡頭加長,向著海面延伸。以后,大家為了應付日以繼夜的港口生涯,就在橋上設(shè)立集體居住以守望業(yè)務的公司屋,其中有些人有了家室,也在公司屋旁建立自己水上的住家,如此一家接著一家人在水上聚居,逐漸便形成了后來海墘邊緣由海上木屋區(qū)相連著渡頭組成的“姓氏橋”社會。

像姓林橋,檳城現(xiàn)存的老照片,顯示它早在1910 年的存在。據(jù)說,此前這里本是姓楊橋先輩開發(fā)的木板橋,姓楊橋的先輩嫌此地水流太急,于是另外搬遷在他處重建楊橋。等到英殖民地港口當局把橋墩建起,此地又被南來的后村社同鄉(xiāng)看中,一開始是一大群人在現(xiàn)在橋前祖廟“日月壇”所在處,建了間公司屋子,大伙兒同鄉(xiāng)互相照應。后來,有些人經(jīng)濟基礎(chǔ)穩(wěn)定,便把家人帶到橋上,連接在渡頭邊上,建起搭設(shè)在水上的房屋。到了1920 年代,姓林橋在諸華人渡頭村落之間,曾經(jīng)是極為旺盛的其中之一,那時已經(jīng)有300 多人住在橋上?,F(xiàn)在橋民懸掛在祖廟邊的橋景老照片,分別是1910 年代和1940 年拍的,都能顯示日本軍機轟炸前的原來橋景,也就是南僑機工當年從姓林橋出發(fā)的本處原貌,卻不是現(xiàn)在的情況。

姓林橋前邊是橋民祖廟日月壇,壇內(nèi)香火可謂見證了當?shù)剡^百年的歷史演變。日月壇里邊,供奉著林姓追奉為遠祖的金天大帝“少昊”,以及其后代“林”姓始祖比干,還供奉了明代理學名宦林希元,他也是后村社后裔相認的祖先神。上個世紀,姓林橋先民為著日軍侵華帶給世人慘痛,為了不辜負祖先教導忠孝仁義,是以集體的生命歷程譜寫過橋民支持國際反法西斯運動的那小片段歷史。至今,橋民都相信,他們在1939 年起,公然支持南洋機工分批由姓林橋啟程赴中國抗日,激怒了日本人。1941 年12 月11 日,日軍陸軍登陸前,日機先行密集轟炸檳城,并沒有特地針對國際海港所有未來日軍也要到的渡頭投彈,獨獨是姓林橋在當時成為重點災區(qū),全部房屋財產(chǎn)在火中銷毀;先輩們?yōu)榇艘哺冻龀镣创鷥r,父老兄弟傷亡者眾多。以后至今,每年到了此日相應的農(nóng)歷日期,也就是十月二十三,橋民俗稱“炸彈日”,橋上有家庭延續(xù)舉行家祭儀式。

一、南僑機工的姓林橋回憶

機工乘船到緬甸,當然要靠海港。馬來西亞政府自1969 年取消檳城國際自由港地位,一直到1980 年代,檳城來往緬甸的航路從未中斷,又是馬六甲海峽北方各地赴華抗戰(zhàn)機工乘坐小船上岸的最適合集中地,大家也可以由此集合,乘坐輪船至仰光或印度東部,再轉(zhuǎn)往中國內(nèi)地。而追溯已故機工先輩的共同回憶,他們當時不僅是選擇在姓林橋出海,而且出港前都是預先居住姓林橋鄰近,分布借住岸上海墘街一帶各社團會所,出海前也會在附近學校集訓,做好機工技術(shù)以外的其他培訓。

回到1939 年,那年年中,韓覺夫風華正茂,他當時看到《現(xiàn)代日報》主辦新聞訓練班,便憑著自己平時的自修能力去參加報考,結(jié)果在58 名考生當中成為9 名中選者之一?!冬F(xiàn)代日報》最初在1937 年創(chuàng)立,日治時代停刊,至1950 年9 月21 日被殖民政府查封,主要方向都表現(xiàn)出帶領(lǐng)民眾追求進步的作風;當初報紙發(fā)行不久,正值日本侵華,《現(xiàn)代日報》在各報之間,很早便多次發(fā)動輿論,并支持“援八抗日”運動、援助回國華僑機工、救濟中國傷兵難民運動,推動讀者籌款。韓覺夫,這位后來檳城著名的老報人,也是在那時親自目睹華僑機工由培訓至出國的過程。在他記憶中,檳城出發(fā)的機工服務團共五批人,分別來自太平、威省、吉坡、泰南、北婆等地,而那年代,新加坡以外,各地回國機工,以檳城最多,犧牲也最多。

四十年后,韓覺夫為了“我立意要寫這篇文章,積壓在心頭已經(jīng)卅三年”,在1979 年3 月19日邀請那時已經(jīng)八十歲的復員機工黃三伯,還有另一位在1940 年服務有功,升任軍事委員會西南區(qū)運輸人員訓練所少尉助教的楊森基,一起在檳城哥德餐廳聚餐。那時楊森基也有五十九歲了。韓覺夫?qū)懗傻倪@篇文章,后來發(fā)表在1980 年1 月1 日《光華日報》的新年特刊,題目是《1937~1945 年中國抗戰(zhàn)期間歸國服務的華僑機工》。

根據(jù)這篇文章,第一批從檳城出發(fā)的華僑機工共一百人,每隊二十五人,各由正副隊長負責。他們到了檳城,1939 年4 月10 日由姓林橋集體出發(fā)前,被安排下榻在不同的社團會館,每天接受體能訓練,同時也等待申請護照與簽證的批準。訓練場所就設(shè)在姓林橋附近,即當年位于海墘街的新江學校球場。后來,中國駐檳領(lǐng)事館是在4 月4 日發(fā)下黃延凱領(lǐng)事簽名護照,而英殖民地移民局是在同月5 日發(fā)出限期一年的緬甸通行證。當時是由鐘靈中學體育教員管亮工,負責機工體操訓練,他后來遇上日軍政府1942 年肅清活動,被逮捕病死獄中。

韓覺夫這篇文章也提起,檳城汽車司機公會等會同人,在第一批機工出門那天,于早上10點30 分在頭條路的紫羅蘭酒家開席,為機工們舉辦盛大歡送宴會,參加者包括檳華各界抗敵后援會、各工團代表數(shù)千人。歡送會中,除各團體代表致歡送詞,出發(fā)機工也分成五隊舉行宣誓儀式。然后,服務團整隊出發(fā),沿著頭條路、社尾,進入打鐵街、緞羅申街、中街,再轉(zhuǎn)入柴路頭,至姓林橋坐舢板去到海面轉(zhuǎn)乘輪船,經(jīng)印度洋,三夜二日便抵達仰光??墒?,他們到了仰光也不是立即進入云南,而是等候了整整一個月,方才隨著火車押送軍需,由陸路走,一路夜間休息,八天才到達昆明。機工抵達西南運輸隊報到之后,亦不是立即上陣,而是一律到訓練所軍訓六個月,其中還有些人后來是依照志愿直接編入軍隊當中。

1950 年9 月21 日英殖民政府查封《現(xiàn)代日報》,并將總經(jīng)理方圖與總編輯方君壯逮捕后驅(qū)逐出境,這份刊載過許多激揚文字的報章從此在歷史上消失。韓覺夫1946 年已經(jīng)是在《星檳日報》,未受牽連?!冬F(xiàn)代日報》兩任主編洪絲絲與方君壯,先后自馬來亞驅(qū)逐出境,以后事跡較為人熟知者,是前者回華后曾任全國僑聯(lián)副主席、中國華僑歷史學會會長、第六屆全國人大常委;后者曾任全國僑聯(lián)委員、廣州市政協(xié)副主席、市僑聯(lián)主席。韓覺夫在1980 年這篇機工文字當中有一段落寫道:“檳城首批回國機工共104 人(一中隊百人),其中4 人要至延安抗大深造,故也隨隊回國。”多年后,這段文字或有助思索,老前輩“立意”寫文章,為何居然須要一等三十三年?問題就在,根據(jù)本文,再聯(lián)系方君壯在華公開彼等曾以《現(xiàn)代日報》掩護援助八路軍,或可旁證,自1937 年,馬六甲海峽北邊的姓林橋,牽涉過“援八抗日”,是其中一處前往延安的出行渡口。

同時,文中提到“檳華各界抗敵后援會”,現(xiàn)在許多文字都公開提及,其實是馬來亞共產(chǎn)黨直接影響成立的半公開群眾團體。可是,在當年,即使馬中兩國1974 年5 月31 日簽署了建交聯(lián)合公報,有好些人物對待歷史事件依舊敏感,長期受著冷戰(zhàn)心態(tài)左右想法。這樣一來,好些人物、單位、事跡,就變得難以輕易說明了。

2019 年9 月20 日下午3 點30 分,我和韓經(jīng)豐先生坐在檳城車水路海安飯店喝茶,閱讀著他父親遺留下來的文字。韓覺夫直至晚年,其實都很惦記著這段歷史。他每逢看到報章上相關(guān)機工的消息,都會整整齊齊的剪下,貼在單線簿上。1985 年,他在收藏的幾位熟悉機工相片下各寫了一些字:“復員機工溫娘捷,1979 年已80 歲,孤苦伶仃,住在亞依淡,如健在已86”“黃三伯,1946 年復員返檳,返林成成巴士公司任職,1969 年離職,長住頭條路司機公會,貧病交迫,后入病老院,逝世時已80 多歲”“楊森基,憑著滿身熱血離開溫暖的家庭,回國參加抗戰(zhàn),和平后當做難民遣回檳城?!?/p>

在1994 年11 月12 日,韓覺夫看到報章上年年刊登檳城各團體與政黨代表向亞依淡“檳榔嶼華僑抗戰(zhàn)機工罹難同胞紀念碑”獻花紀念的新聞,他看不到上邊報道有機工的名字,在貼著剪報的單線簿空白部分,寫下了感慨:“1992 年,復員機工6 人到場,1993 年在4 人,2 人已去世。1994 年在2 人,剩楊氏與另一人,司機公會代表葉保洪也到場。”

二、姓林橋的南僑機工回憶:昔日難以言明的事實

今日回首,當日機工赴華抗日,是各方互動的有組織行為。當時在海墘街有諸多連接著渡頭的海上華人船工/漁民聚落,姓林橋是其中一處。而姓林橋所以被選擇,也是有組織的行為。這不只由于此處在二戰(zhàn)前便是當?shù)匾?guī)模較大的渡頭,也是由于它當時作為檳城港口機工發(fā)源地的背景。姓林橋比起任何一處船工/漁民聚落,日常和機工群體往來最多,很多人之間有著兄弟親友的情誼,甚至是擁有歃血為盟的關(guān)系。這使得姓林橋橋民義不容辭。當英日尚且保持友好外交關(guān)系的年代,橋民居然愿意承擔責任與風險,最后也因此遭遇日機選擇轟炸。

韓覺夫在《記者生涯三十年》提到說,《現(xiàn)代日報》戰(zhàn)前有位體育記者,在戰(zhàn)后1947 年改在檳城海墘街的檳城羅哩運輸公司任職。這間公司,英文注冊的正名就叫Penang Lorry Transport,辦公地址其實也就在姓林橋斜對面。該公司在二戰(zhàn)前由橋民集資自行運作,有過全盛時期,是以檳城三條路現(xiàn)在光華日報的地址,停放近80 輛貨車。直到現(xiàn)在,當?shù)剡€有不少居民能夠回憶上來,他們的曾祖輩,是以每股500 英元的方式,集資成立這家大家起初喚作“檳城運輸”的公司。那時的橋民,有的擁有自己的貨車,有的則一家同時經(jīng)營載貨駁船與駕駛貨車。成立公司,便是要以有組織的方式分配親友的私人擁有貨車與公司公有貨車,包括雇員或承包駕駛,承擔島上甚至渡海貨運。

1988 年,陳業(yè)良博士為著支持檳城各處姓氏橋口述歷史,與筆者組織“馬來西亞華人文化協(xié)會歷史調(diào)查組”,當時組員文字,是跟著橋上慣用檳城俚語,根據(jù)西文譯音,稱Lorry(大貨車)為“羅哩”。其中有段記載姓林橋運輸業(yè)務的文字說:“當羅哩開始出現(xiàn)在檳城時,便開始有些橋民從事于羅哩運輸這一行。當時全檳城的羅哩運輸大部分都集中在海墘一帶。因為外地進口的貨物都從海墘運上岸,同時需要羅哩將貨物再批送到檳城各處,因此促成當時的羅哩運輸業(yè)在海墘路一帶蓬勃發(fā)展。這一行業(yè)相信是姓林橋橋民開始轉(zhuǎn)向陸上發(fā)展的第一份職業(yè)?!绷硗?,文中提到:“直到日本南侵之前,橋前岸上海墘路一帶都是柴埕。因此木柴也成為僑民的主要運送貨物之一。這些出入口的木柴通常都數(shù)量驚人,堆積至整二十尺高是常見的事,因此需要到大量的搬運工人,這也同時增加了橋民就業(yè)機會。但除了搬運,卻幾乎沒有僑民是從事柴埕這一行業(yè)的?!?/p>

駁運要負責貨物上下岸,所以需要搬運工,需要配合陸路運輸。周遭各處閩南人渡頭本來相互間有些約定守成,所以姓林橋罕有像鄰近其他渡頭經(jīng)營載送人口上下船;橋民為了謀生更好,由搬運轉(zhuǎn)向貨車送貨,于是便發(fā)生了一些船民轉(zhuǎn)業(yè)成為當?shù)刈钤鐧C工,“檳城運輸”后來就成了大眾口碑中最早的華資集體運輸公司。筆者于2019 年9 月4 日回到老地方聚會,想起30余年前姓林橋居民曾經(jīng)回憶的先輩故事,現(xiàn)在一代居民重復提起他們的曾祖輩在1940 年代以前的生活,還是那么鮮明。像林振寶的回憶,是他家先人林金沙海上從事鄰近國家產(chǎn)品駁運的記憶;而林振喜家里,還收藏先人林文不的遺物,包括1930 年代至1941 年的大貨車駕駛證、保險單、駕照更新收據(jù)。這絕不是一般觀光旅游手冊的想象,以為住在這宗族聚落,都是些依靠撒網(wǎng)捕魚過生活的水上人家。

那時的機工,其實都是司機兼技工,純粹技工是少之又少。原因很簡單,那年代通訊不方便而路途也不方便,司機不可能為了車子半路上出狀況,就在那邊坐以待斃??梢韵胂螅悄甏臋壋菄H港口,經(jīng)濟上依賴運輸業(yè)務支持,機工是相當重要的人才資源。自1939 年開始,姓林橋為了一批接一批的機工出海,橋民必定都是有參與其中,須要動用了橋民許多舢舨,協(xié)助載送人員和行李。而且,姓林橋集體經(jīng)濟乃至各家生計,本來也就是與機工行業(yè)相關(guān)。包括那些曾經(jīng)創(chuàng)立檳城運輸公司的老前輩,那時還得面對暫時停工,還可能為了接受一些股東和員工被動員前往昆明,必須要調(diào)整業(yè)務。

最重要的是,當?shù)乩先讼容叾荚浀?,當年檳城洪門弟兄為求和睦共處、相互守望,提出分區(qū)概念,海墘街就是“二十區(qū)”的所在。而現(xiàn)在健在這一輩人,也都還記得,在姓林橋上有一住宅單位,即使在1945 年后重建,也還曾經(jīng)是二十區(qū)的重要聯(lián)絡中心,至今住在里邊的人家,接受過二十區(qū)一位前輩“阿九”后來同意轉(zhuǎn)讓,至今還是不改前輩風俗,繼續(xù)晨昏燒香供奉里頭的故人留下的一處香火。這就佐證了前人的說法:1939 年到1941 年之間,曾經(jīng)有著許多來自馬來亞內(nèi)陸、泰南、蘇門答臘等地的華人機工,以陌生面孔日常出現(xiàn)在海墘一帶,卻沒有受過干擾,也沒出過任何節(jié)外生枝的事情。從他們上岸寄居在海墘街各地社團,一直到他們離開舢舨換船赴緬甸,他們其實都是受著地方勢力保護。

而橋民的先輩也屢屢看到那一幕。有些年輕人從橋上出發(fā),并沒有讓父母知道。等到家人追到姓林橋,舢舨早已經(jīng)開出海面,母親蹲坐在橋邊或堤上痛哭。

正如當晚橋民聚在一起的集體記憶,由林振泰念出當年流行在海墘地區(qū)的閩南語繞口令:“滾,滾,滾,中國打日本,阿哥唔愛燒煙,阿妹唔愛抹粉,籌鐳打日本”;當年,正當祖先土地陷入戰(zhàn)火,生靈涂炭,檳城華人民眾在表示著“火滾”之余,是積極的反向動員大眾,要支持“中國打日本”。這樣的口號,很容易喚起老百姓同仇敵愾。一批接一批機工,是在如此氛圍下,陸續(xù)安全集合在海墘一帶,在當?shù)嘏嘤栆院蠼Y(jié)集出海。他們不是海墘民眾感到陌生的外來者,甚而是當?shù)亟值苤v義氣的照顧對象。甚至,這也讓姓林橋先民自己心中留下永遠的感動,留給后輩居民壯觀的口述:那時,機工出行抗日還不算是殖民地政府同意的合法公開活動,偏偏后來就搞成銅樂隊開道,甚至人多送行,搞得以柱子架上木板的渡頭走道都支撐不住重量,最后嚴重崩塌。但大家還是義無反顧,修了橋又想要等著接送下一批出征者。

姓林橋橋民亦為此付出血淚代價。1941 年12 月11 日,日本軍機轟炸檳城,姓林橋成為重點摧毀的警誡對象。

這次轟炸行動,每一條叫“橋”的渡頭都因為連接著海墘街,是港口前線,有稍微受損,但都不太嚴重;只有在姓林橋,日機是向準架建在海上的房子多次投彈,造成以亞答樹葉編織屋頂?shù)哪緲?gòu)房子紛紛燃燒,相互蔓延,結(jié)果整個海上聚落都化為烏有,許多姓林橋上的家庭遭受家破人亡的命運。轟炸過后,日軍統(tǒng)治期間,失去家園的居民,有些在別處落了腳,依舊有回到原地和鄰近工作的。一直等到1945 年,投降日軍撤退后,姓林橋居民有些在鄰近的土橋尾等地區(qū)落了腳,有些在他處尋找到生計,回到當?shù)刂亟覉@的,已經(jīng)是比1941 年當時的人口少了一半。

自那時起,1939 年到1945 年的歷史,也成為姓林橋上好些家庭刻骨銘心的回憶。在橋民之間,至今仍然流傳著“炸彈日”的說法。對應著1941 年農(nóng)歷12 月11 日是農(nóng)歷十月二十三日,橋上有些人家,年年此日,不忘祭祀犧牲的先人。

三、余話:自己的回憶

1945 年以后,姓林橋重建,一直到1980年代末,因著后來的法令等因素,一直都沒有擴大,那時是限制在35 戶人家,200 余人,而且就只剩下民眾重建的木構(gòu)部分。原來飽受轟炸的前方部分,也是有許多人犧牲的堤岸邊上的石板渡頭,戰(zhàn)后未曾重建,而是逐漸被填實,于是今日姓林橋祖廟與木構(gòu)渡頭入口處的前方,不再見到海水,而是形成一片可停車的空間,只剩下昔日的橋墩露出地面的痕跡,隱約比柏油鋪的填土地高出不及一公分。隨著時光流動,尤其檳城在1969 年失去自由港地位以后,海墘街的港口貿(mào)易盛況日益衰退,而各處渡頭聚落的人口多是在島上各地謀生,從事行業(yè)也各有不同。此時此地,昔日歷史若無人提起,也真是可以若無其事。而且,慢慢的,會逐漸被遺忘。

而20 世紀下半葉的50 年間,橋民間因著各種外邊的壓力與忌諱,很多老一輩人不愿向外公開詳情,也是這段史實幾乎湮沒的原因。即使像筆者,四五歲隨著外婆在各處姓氏橋推著小木箱車子叫賣炒米粉,可是外婆畢竟是戰(zhàn)后多年方才幾乎天天出現(xiàn)在當?shù)氐摹巴鈦碚摺?,她也只是模糊知道,每年年底某天,姓林橋上好些人家拜祭祖先。一直到后來,看了韓覺夫先生文章,經(jīng)韓先生告知,方才知道原來姓林橋相關(guān)華僑機工歷史,也有人支持過方君壯早年以《現(xiàn)代日報》名義募捐資源、經(jīng)費的活動。可是,等到我在1988 年重新回到橋上,弄清楚了本以為是“冬季祭祖”的事情真相,一些老前輩還是老經(jīng)驗,很謹慎,叮囑說,只要記述日軍后來也需要使用碼頭,日本軍機唯獨轟炸姓林橋,至于原因就別寫太多,留下讀者自己思考的空間。然后,他們告訴了我們一段后來被我們發(fā)表在文字當中的記錄:早期的橋民仍然保持著的“橋譜”,其實就是根據(jù)家鄉(xiāng)族譜說明本分支的字輩是“文、章、資、國、本,忠、孝、振、家、聲”,大家也依照著為孩子取名。但是1970 年代期間,警方還是有人以不了解姓林橋橋民的字輩傳統(tǒng),派員進入社區(qū),就說懷疑橋民名字依照輩分可能關(guān)系會黨,將許多橋民依次扣下問話。

所幸,一直在上個世紀90 年代,人們的記憶也還未曾完全消失,只是收藏著。那時代,有六七年時間,筆者常在假期安排自己學生,組織體驗生活,到了檳城就集中在姓林橋上,集體居住在已故林忠杜的家里。其實,姓林橋上,已故林忠杜的家人就是炸彈日的幸存者。當時炸彈落下,他用身體擋著侄女,和大家都伏下身子。等到敵機飛走,大家爬起來,他發(fā)現(xiàn)身邊的人已經(jīng)去世,而另一位親人也受了傷,當時便一路拖著侄女,背著傷者趕向路途頗遠的亞依淡,向慈善家劉玉水預設(shè)的收容所求救。其侄女的后人,是筆者學長兼摯友,現(xiàn)在也常在橋上。但是,不論筆者這位姓洪的兄弟摯友,或者是曾經(jīng)住在他家里、曾經(jīng)住在他親戚家里的學生,聽到的故事,也是碎片式的,往往是淡淡帶過,不曾追溯原因,也不會說明有過南洋機工的事跡。

而印象最深刻的是,上個世紀,這里一批經(jīng)歷了許多事情的老人,晚上坐在橋前祖廟和筆者的學生閑聊,也點出過外人大惑不解未曾說明歷史的心態(tài)。有個老人家說,很多故事不方便講,但每次全國大選能表態(tài)一下。執(zhí)政黨的競選宣傳永遠是“發(fā)展”撥款,但此地居民過去以來的主流態(tài)度,是選擇反執(zhí)政者的社會主義陣線,后來是選擇社會主義陣線留下的前市長崔耀才。崔耀才這位老人家作為州議會獨立候選人,沒有競選經(jīng)費,依然是每屆狂勝。那時的年輕人,可能聽不懂老人家的理由:“這地方原來就有故事。”

四、后 語

如今,距離1939 年,已經(jīng)80 年就要過去。過去歷史,因著各種源自意識形態(tài)斗爭的強度干擾,也許無從完整的記憶與記載,給后人留下許多語焉不詳或甚至無從說起的遺憾;可是,正當全球社會走向開放,要求人類擁有更能客觀與公道對待一切事實的未來,就不能忘記,在姓林橋有過許多先民,他們都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曾經(jīng)為了爭取人間的正義與和平,支持過國際反法西斯戰(zhàn)爭,并且為此付出過全村燒毀與傷亡的犧牲血淚。由此面對未來,后人是否應該重提這段歷史,為先人獻上遲來的敬禮?

我們必須把歷史交還給人民。

(注:謹以本文紀念韓覺夫、林水朝、林烏橫、林忠杜等諸位前輩)

注釋:

[1][12][13][14][15]賴昌銘:《檳城姓林橋:自由港對橋民的影響》,馬來西亞《南洋商報》,1988 年11 月18 日“南洋周刊·根”版。

[2]參考王琛發(fā):《檳榔嶼姓陳橋:海上宗族聚落與開漳圣王信仰》,《閩臺文化研究》2017 年第1 期。

[3][4]韓覺夫:《我當了編輯之后》,檳城:檳榔出版社,1979 年,第144 頁,第135~137 頁。

[5][6][7][8][9]韓覺夫:《1937~1945 年中國抗戰(zhàn)期間歸國服務的華僑機工》,載《光華日報》新年特刊,1980 年1 月1 日。

[10]《僑界老革命方君壯》,載《中國僑網(wǎng)》:http://www.chinaqw.com/node2/node116/node1165/node1175/userobject6ai67361.html。

[11]韓覺夫:《記者生涯三十年》,檳城:檳榔出版社,1978 年,第156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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