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燃燒》為觀眾展現(xiàn)了一副殘酷的生存畫卷:面對韓國社會居高不下的失業(yè)率,男女主人公鐘秀和惠美雖然懷揣夢想,卻只能靠做送貨員、推銷員來滿足基本的生存需要。兩人相遇、結(jié)合,成為彼此孤獨生命中最溫暖的依靠。而韓國富人Ben的突然出現(xiàn),將原有的平衡打破。這個被稱為“韓國蓋茨比”的神秘富豪,以“玩”為工作,卻擁有著令人艷羨的財富。他喜歡結(jié)交美麗的底層女子,也有著定期燃燒廢棄塑料大棚的怪癖?;菝涝诤虰en交好后,突然無故失蹤,鐘秀通過多方尋找,終于在Ben的家里發(fā)現(xiàn)了蛛絲馬跡。Ben所說的“廢棄塑料大棚”是否另有所指——無用的底層人?Ben是否像燃燒廢棄塑料大棚一般殺害了惠美,實現(xiàn)他口中“向神獻上祭品”?雖然這一切,影片并沒有給出確切答案,而不爭的事實是,Ben逐漸占據(jù)了惠美身邊那個本該屬于鐘秀的位置。憤怒的鐘秀燃燒起復仇的烈火,一刀刺死了Ben。
導演李滄東說,“不管是世界上哪一個國家,不管是哪一個人種、哪一種文化,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現(xiàn)在人群都普遍處于一種憤怒的狀態(tài),所以我想對其進行深入的探究”。
相對而言,影片中鐘秀的憤怒更容易被理解,他與Ben在現(xiàn)實處境的全方位對比中,幾乎都處于劣勢,也因此失去了心愛的女人。鐘秀與Ben雖然年齡相差無幾,而財富、地位卻差異懸殊,“要怎么做才能年級輕輕就過上那種生活,悠閑地到處旅行,開著保時捷,在豪宅里煮意面?”鐘秀無奈而羨慕地向惠美訴說。
在家庭方面,鐘秀來自于農(nóng)村,家中清貧而破碎,父親固執(zhí)易怒、母親離家出走、姐姐早已嫁人,家中僅余的財產(chǎn)就是一頭小牛犢。父親因故意傷人罪接受審判,多年不見的母親突然出現(xiàn),也只是因為面臨急迫的經(jīng)濟危機,而求助于鐘秀。并沒有人真正在意、理解鐘秀的處境與不安,只有一個破敗的家等著他去支撐、修補。而Ben則出生于城市富裕家庭,一家人和睦而溫馨,聚會中的歡聲笑語襯托得鐘秀更加形單影只。
鐘秀、惠美都是兩個極度孤獨的人,沒有家人的庇護也沒有朋友的傾吐,獨自承受著生活的重壓,卻依舊保留著心中的凈土(鐘秀的寫作、惠美的啞?。?。這與Ben的悠閑自得、家庭和睦、好友成群卻又空虛無著形成了鮮明對比。
面對現(xiàn)實的困境,鐘秀依然保留赤子之心,他真摯地愛著惠美,義無反顧地幫助困境中的父親母親。而富裕的Ben卻似乎早已在浮華生活里磨滅了真心,只懂得“享受”,反而覺得鐘秀對感情太過于“認真”。對Ben而言,女人更像是一個漂亮的小玩具,用于取悅自己和身邊的人。
李滄東說“《燃燒》這部電影里面有一個主角叫做Ben,是一個非常神秘的富二代,他其實知道社會是存在有問題的,只是他不知道具體的問題是什么,這種思想上的差距導致他對生活的無力感更加強烈,把一些憤怒也只能更加深刻地掩藏起來”。如果說鐘秀的憤怒來自于生活的重壓和愛情的失落,那么Ben的憤怒更多來自于改變現(xiàn)實的無力感而產(chǎn)生的虛無,擁有一切又漠視一切,只能依靠定期燃燒廢棄塑料棚來宣泄這份“虛無”的憤怒。
女性一直是電影中不可缺少的“奇觀”之一,更多的時候她們按照觀影者(尤其是男性觀影者)的心理需求被設(shè)計和展現(xiàn),成為欲望的客體被觀摩、凝視?!霸谝粋€由性的不平衡所安排的世界中,看的快感分裂為主動的/男性和被動的/女性。起決定性作用的男人的眼光把他的幻想投射到照此風格化的女人形體上。女人在她們那傳統(tǒng)的裸露癖角色中同時被人看和被展示,她們的外貌被編碼成強烈的視覺和色情感染力,從而能夠把她們說成是具有被看性的內(nèi)涵?!?/p>
影片中的惠美青春靚麗、俏皮活潑,她與鐘秀街頭相遇,并幫助他抽到“大獎”,后又對鐘秀主動投懷送抱。兩人情肉相合之際,南山塔的反光在屋中閃現(xiàn),這成為鐘秀一生的“高光”時刻。而在Ben面前,惠美小鳥依人、乖巧可愛,在和Ben的朋友聚會時,雖然猶豫依然放下自我,不顧一切地投入舞蹈。影片中,惠美就是這樣一個處處迎合男性人物需求的女性。同時,一次次的身體裸露更是將她置于劇中男性、攝影機和觀眾的多重欲望凝視之下。
“女性在男性凝視的權(quán)力掌控下經(jīng)常處于沉默、缺席以及邊緣的狀態(tài)”,影片中惠美完全消失、去向不明,她以犧牲愛情為代價,企圖獲取踏入上流社會的“敲門磚”,最后卻落得一場空。“她們以無聲且無法實現(xiàn)欲望的方式,作為繼續(xù)存在于體系中的代價”,而惠美似乎連存在于體系中的資格都沒有,影片以女性的犧牲來完成一個上層男性所謂的神性“獻祭”和詩意升華(雖然這一點影片并未明示);以女性的缺席來推動另一個底層男性不斷地自我追尋與確證。
對鐘秀而言,惠美有著致命的吸引力而又完全不可捉摸:她給予鐘秀“性”與光亮,又轉(zhuǎn)身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她積極探索生命的意義,又消極地希望自己像從沒存在過那樣消失;她是他的愛和靈感“繆斯”,她又像“妓女”一樣隨意坦露身體;她是天使也是魔鬼,她可以于有無之間切換自如。種種反差所導致的不安與無力,令鐘秀對她所說的話以及由此產(chǎn)生的自我身份認同產(chǎn)生了巨大懷疑和焦慮。
鐘秀希望惠美口中的“井”是的確存在的,那樣他的“拯救者”身份才能被確認,所以他一次次地反復追索、詢問,直到從母親嘴里聽到肯定答案為止。鐘秀一直跟蹤Ben,并在他家中發(fā)現(xiàn)了惠美的手表和喵咪,這似乎都在說明兩人的關(guān)系非比尋常,也導致他對惠美“戀人”身份的確證被徹底否定。
人物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燒”,毀滅了他人,也拯救不了自己。
李滄東的電影中似乎都有一個努力付出、不斷追尋,卻依舊被現(xiàn)實打敗的小人物,最后只能通過“燃燒”與毀滅來獲得自我救贖,人性的掙扎與拷問也隨之展露無遺。導演最初的作家身份,賦予了作品不一樣的悲情、詩意與深度;而男性身份卻讓他更多地將女性置于一種被觀摩、凝視及被拯救的地位,缺少對命運的自主掌控力。然而瑕不掩瑜,電影《燃燒》又一次用唯美嫻熟的視聽語言、生動真切的人物塑造與引人入勝的情節(jié)設(shè)定,為我們展現(xiàn)了生活的殘酷與人性的幽微,引發(fā)觀眾對社會、人生及自我的無盡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