擴大中等收入群體是中國政府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和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的重要內容。自2002年中國共產黨的十六大報告《全面建設小康社會,開創(chuàng)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yè)新局面》提出“以共同富裕為目標,擴大中等收入者比重”之后,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關于全面深化改革的決定強調增加低收入者收入,擴大中等收入者比重,逐步形成橄欖形分配格局。2016年5月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財經領導小組的會議上明確提出“擴大中等收入群體”的戰(zhàn)略。國內外的發(fā)展經驗表明,除了共同貧窮與共同富裕的社會,貧富差距是長期存在的現(xiàn)象,而一個充滿理性、平和的社會,必定是高收入者與低收入者占少數(shù)、中等收入群體占主流的社會格局。本文的主旨便是從中國中等收入群體的基本特征與社會來源、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價值觀、社會態(tài)度、政治態(tài)度等層面對這一群體進行分析。
本文采用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2015年開展的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查(CSS2015)數(shù)據(jù)為基礎,以個人收入相對指標將樣本人群劃分為4個階層群體,即將個人年總收入等于中位值的0.75倍及以下的人群定義為低收入階層,個人年總收入高于中位值的0.75倍但低于等于中位值1.25倍界定為中低收入階層,個人年總收入高于中位值的1.25倍但低于等于中位值2倍的界定為中高收入階層,高于中位值2倍的人群定義為高收入階層。其中中低收入和中高收入兩個階層看做是“中等收入群體”的集合。
從數(shù)據(jù)結果來看,中等收入群體大約占全國18—69歲居民的37.4%。從年齡來看,中等收入群體主要屬于中青年群體,其年齡平均約41.5歲,比低收入群體平均年輕4.5歲,比高收入群體平均年長3.6歲。
從教育程度來看,中等收入群體居于中游。雖然還是以初中及以下教育程度為主,但其中大專及以上教育程度的明顯高于低收入群體。
從居住地來看,中等收入群體屬于城鎮(zhèn)常住居民的占到了62%以上,高于低收入群體34.3%近30個百分點。
從職業(yè)類型來看,中等收入群體總體上屬于第三產業(yè)的職業(yè),包括機構單位負責人、專業(yè)技術人員、辦事人員、商業(yè)服務業(yè)人員,約占就業(yè)人口的50%;其次為第二產業(yè)的生產及運輸工人(約占28.1%),再次為農林牧漁業(yè)勞動者(約占21.3%)。這和低收入群體中78.3%從事第一產業(yè)生產形成了鮮明的差別。
進一步來看,中等收入群體的構成,和中國近40年來農業(yè)人口的非農化有密切的關聯(lián)。具有農業(yè)戶籍而從事非農工作的人口,即廣義上的“農民工”,最有可能進入中等收入者群體的序列中。在當前的就業(yè)人群中,農業(yè)戶籍且從事非農工作者里有近49.7%屬于中等收入群體??傮w來看,我國的中等收入群體是以目前在城鎮(zhèn)居住生活、受過中等以上教育、非農就業(yè)的中青年為主的群體,他們之中50%左右是由傳統(tǒng)農民身份轉變而來的,大致而言,應該屬于“新市民”群體。
中國的中等收入群體的人口特征,反映出他們的成長經歷屬于城鎮(zhèn)化和工商業(yè)化進程中的中青年“新市民”,那么他們的社會價值觀是否反映出“現(xiàn)代人格”的文化心理特征?調查中從以下5個方面來衡量中等收入群體的傳統(tǒng)-現(xiàn)代價值取向。
中等收入群體有較高的個人權利意識,有68.2%—72.1%左右的中等收入群體贊同“如果個人權利受到損害就應當據(jù)理抗爭”的觀點,遠遠高于低收入群體的59.3%的贊同率。
超過60%的中等收入群體認為“在中國人們通過個人的才能和努力能獲得成功”,表明他們看重個人拼搏奮斗的“獲致性”因素,但也有近40%的人認為金錢、權力和和社會關系等資源是現(xiàn)實社會中獲取社會地位的重要憑借。
正因為能力主義的取向,他們半數(shù)以上都主張“根據(jù)個人能力的高低來決定收入和社會地位”。其中中高收入階層的個人能力決定社會地位的意識更為強烈,有58.4%的人贊同這一觀點。
和低收入階層相比,中等收入群體有明確的時間規(guī)劃意識。有46.7%的中低收入者有著從未來1—2年的短期到5—10年的長期生活規(guī)劃,中高收入階層的規(guī)劃性就更強,短期到長期的生活規(guī)劃者占比57.9%,而在低收入者中具有時間規(guī)劃意識的人僅有41.2%。
中等收入群體有較強的進取心,有65.4%—71.3%左右的中等收入群體贊同“就工作和生活來說,有進取心、突破常規(guī)、力圖創(chuàng)新最重要”的觀點。這一價值取向明顯高于低收入群體(58.4%)。
中等收入群體比較看重國家和社會的穩(wěn)定,有65%左右的中等收入群體認為“穩(wěn)定對于中國來說是最重要的”,而選擇“即便有各種風險,中國都需要社會變革”的人數(shù)比例較少,在33%—35%左右。
在現(xiàn)代工商業(yè)文明和城市化生活中熏陶并具有“個人現(xiàn)代性”的中等收入群體,他們期盼一個何種的社會?調查中從以下5個方面考察中等收入群體對的社會態(tài)度。
調查中測量了人們對11類社會角色的信任程度??梢钥闯觯海?)中等收入群體和其他群體一樣,存在著人際信任的“差序格局”,即對親人的信任度幾乎接近百分之百,后續(xù)為朋友、鄰居、同事;(2)中等收入群體在制度信任中,對教師、醫(yī)生的信任度最高,大體在75%—85%;其中對警察、法官的信任程度低于低收入群體5—8個百分點,對黨政機關干部的信任度更是低了將近10個百分點。
調查數(shù)據(jù)顯示,中等收入群體實際遭遇到的社會歧視現(xiàn)象甚為少見,最高未超過20%的比例,大大低于低收入群體。但對當前存在的社會歧視現(xiàn)象的嚴重程度評價卻略高于低收入群體,其中對因家庭背景及社會關系產生的社會歧視的嚴重程度的評價,比低收入群體高3—5個百分點。
中等收入群體的社會接納程度要明顯高于低收入階層。對婚前同居者的接納度,低收入群體的接納比例不足40%,但中等收入群體的接納度在49.9%—57.6%;對刑滿釋放者的接納程度,中等收入群體要高出低收入群體5—6個百分點;對不同宗教信仰者的接納度同樣高出7至12個百分點。
調查中詢問了高考制度、公民公共醫(yī)療等8個具體方面和總體上的社會公平狀況。從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可以看出:(1)各收入群體對整體的社會公平狀況評價尚可,均超過了65%;(2)中等收入群體幾乎在各項上的評價都比低收入群體要差,其中最為明顯的是在司法與執(zhí)法領域,中等收入群體比低收入群體的公平評價要低5—9個百分點;在公民實際享有的政治權利方面,要低4—6個百分點;在社會保障待遇領域要低5—6個百分點。
中等收入群體的社會參與有以下幾個特點:(1)參與政治話題的討論要遠高于低收入群體,在中低收入群體和中高收入群體中分別有37.2%和45.2%的人在過去2年中與他人討論過政治問題,而在低收入群體中的相應比例僅為27.9%;(2)參加志愿者活動或社會公益活動的比例明顯高于低收入群體,中低收入群體和中高收入群體參加政府或單位組織的志愿者活動的比例分別為17%和23.5%,高于低收入群體參與率(14.9%);(3)中等收入群體參加村居委會選舉的參與比例要大幅低于低收入群體。中低收入群體和中高收入群體的參與比例分別為68.1%和55.8%,比低收入群體低6—17個百分點。
中低收入群體和中高收入群體對自發(fā)組織的社會公益互動的參與意愿分別高達67.2%和70.2%,比低收入群體高出7—10個百分點;對正式機構組織的志愿者活動的參與意愿分別高達58.4%和60.5%,也高出低收入群體8—10個百分點。他們向大眾傳媒反映社會問題的參與意愿也明顯高于低收入群體,分別為36.4%和37.3%,高出低收入群體4—5個百分點。
調查中了解了受訪者對于當前社會狀況諸方面的評價,以1—10分為評價尺度,1分表示最差,10分表示最好。數(shù)據(jù)顯示:(1)人們對當前社會狀況的評價并不甚高,均值在5—7分;(2)中等收入群體在各項社會狀況的評價都低于低收入群體。如對社會信任程度的評價,低收入階層評分為5.62分,而中低收入階層和中高收入階層分別為5.40和5.43;對社會道德水平的評價,低收入群體評分為6.01,而中低收入群體和中高收入群體分別為5.77與5.71。
和對政治自由和民主的訴求相比,中等收入群體更為看重強大政府權力來維護社會秩序,有過半數(shù)的中等收入群體認為“中國需要強大的政府權力來維系國家秩序”。但他們對政治自由和民主的訴求還是要明顯高于低收入群體,認為“政治自由和民主在任何時候都不允許被損害”的選擇比例,中低收入群體和中高收入群體分別為43.4%和47.7%,比低收入群體的42.2%的高出1—5個百分點。
近90%的受訪者都認為,“在政治上中國有自己的特殊性,應該走自己的路”,選擇“在政治上中國將來也會走與西方相同的發(fā)展道路”的僅在10%左右。中等收入群體和其他階層相比,沒有太大的差異,說明中等收入群體對中國目前的政治制度和發(fā)展方向有著極高的認同。
中等收入群體的政治效能感較低,在內在效能感測量中,表示自己“有能力和知識對政治進行評論和參加政治活動”的比例均不足50%,但高于低收入群體4—5個百分點。對于政治不感興趣,不愿為此花時間和精力的人的比例也超過了50%,體現(xiàn)了公眾的政治冷漠和疏離。在外在效能感上,中等收入群體超過50%的人認為參與政治活動沒有用,對政府部門不足以產生影響。值得關注的是,有40%多的中等收入者認為,參與政治活動的自由會受到來自政府部門的限制,其中中高收入階層的感受最高,為48.9%。
調查中就地方政府的11項基本職能工作及總體表現(xiàn)詢問公眾的評價。從結果中可以看到:(1)不同收入群體對地方政府工作的評價依然顯示出高收入群體評價低、低收入群體評價高、中等收入群體居中的態(tài)勢;(2)中等收入群體對地方政府的總評價尚可,在63%左右,其中“打擊犯罪維護社會治安”“提供醫(yī)療衛(wèi)生服務”“為群眾提供社會保障”“保障公民的政治權利”4項評價較高,贊同比例在63%—75%;評價最差的是“有服務意識,能及時回應百姓的訴求”,贊同率還未過50%;(3)和低收入群體相比,中等收入群體中的中高收入群體對政府工作的評價要更差一些,其中在治安、社保、政治權利保障3個方面的評價要低4個百分點,而在司法執(zhí)法、環(huán)境治理、廉政3個方面的評價明顯要更低了6個百分點。
當前中國的中等收入群體主要由居住在城鎮(zhèn)的非農就業(yè)者構成,其主要的社會來源(Social Origination)是原來的農業(yè)人口。他們之中45%左右的年齡是在40歲以下,大致屬于改革開放之后的世代,是中國近40年的高速工業(yè)化、市場化和城鎮(zhèn)化造就的具有時代特征的人群。研究中國的“中等收入群體”要深入領會他們這種“新市民”特征?,F(xiàn)代教育、工商業(yè)機構的工作經歷和城市生活形態(tài),塑造了他們的“現(xiàn)代人格”。他們具有明確的個體權利意識,注重能力,規(guī)劃自我,接受創(chuàng)新,樂于進取。
他們本身就帶有傳統(tǒng)城鄉(xiāng)二元社會的身份制烙?。?0%左右的中等收入群體從事非農勞動,但60%以上還身為農業(yè)戶籍。城市生活的多元化,使得他們對各類社會成員有較高的包容性,反對身份歧視;城鎮(zhèn)化將傳統(tǒng)的熟人社會改造為陌生人社會,也影響了他們的社會信任。他們認為當前中國是一個大體公平的社會,并敏感于社會發(fā)展中的各類社會問題,公平訴求強,因此和低收入群體相比,他們對當前的社會公平狀況評價不高,特別是在司法與執(zhí)法、公民政治權利的享有、社會保障方面。同樣,他們對整個社會的信任、寬容、道德、遵紀守法狀況也有所不滿。
在城鎮(zhèn)化過程中,城市社區(qū)生活環(huán)境給予了他們不同以往的城市社會認同和社會參與方式。近年來興起的公益熱,快速發(fā)展的社會組織、志愿服務組織等,都為中等收入群體的社會參與提供了良好的環(huán)境和更低成本的參與途徑,他們在各類公益活動的投入中,強化了自身的“新市民”角色。他們是政治和社會議題的積極討論者,有志愿服務意識,樂于參加各類公益活動。中等收入群體有望成為新市民文化的價值承擔者和踐行者。
在政治態(tài)度方面,中等收入群體顯現(xiàn)出一定程度的混雜和矛盾心態(tài)。有較高的民主自由訴求,但更希望依靠政府權力穩(wěn)定國家和社會秩序,高度強調中國的政治發(fā)展應走一條和西方不同的道路,體現(xiàn)出他們對現(xiàn)有的政治經濟結構具有更強的依賴性;有利益表達和政治參與的能力,但又因無法影響現(xiàn)實政治而顯現(xiàn)出相當程度的政治疏離與冷淡;對地方政府的評價基本上是正向的,但在社會治安、社保、環(huán)境治理、政治權利保障、司法執(zhí)法、廉政等多個方面要低于低收入群體對政府的評價。
總而言之,當前中國的中等收入群體,基本上屬于“新市民”群落,還是一個逐步成長發(fā)展的、需要更深層次城市化的社會階層。在城市化的歷程中,他們已經走完了職業(yè)非農化階段,正在走向均享城鎮(zhèn)公共服務、獲取完整的市民權利、實現(xiàn)心理和文化完全融入城市文明的路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