鄺 姍
德國作為移民接受國,具有移民背景的公民占德國總?cè)丝诘?0%,土耳其移民作為德國最具代表性和最大的移民群體已然是德國社會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跨文化文學成為實現(xiàn)德國和土耳其兩國文化認同的橋梁,德國政府也將這些跨文化文學作品應用到德國教育領(lǐng)域,推動移民文化的融合,增強移民文化認同感。
二戰(zhàn)后,德國與土耳其于1961年簽署了輸入人工勞動力協(xié)議,大批土耳其工人涌入德國。1972年,土耳其客籍工人占據(jù)在德外籍工人的最大比重。截止1973年,德國和土耳其的輸入人工協(xié)議到期,土耳其客籍工人多數(shù)返鄉(xiāng)。1980年,土耳其國內(nèi)的軍事暴動讓大批土耳其人赴德避難。雖然德國采取了“降低在德外籍工人補貼、限制外籍工人移民德國、鼓勵返鄉(xiāng)”等政策,但在前期家庭團圓政策的影響下,在德土耳其人數(shù)量只增不減,直到現(xiàn)在土耳其依然是德國最大的移民族裔。所謂的德國土耳其裔文學也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萌芽和發(fā)展,構(gòu)成德國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
20世紀六七十年代開始第一階段的文學創(chuàng)造,因為移民作家初次離鄉(xiāng)背井,對德國社會沒有認同感的同時,也不被德國社會所認同,所以這時的文學作品主要用土耳其語描寫土耳其客籍工人在德國的生活,多以詩歌和短篇抒情的創(chuàng)作體裁表達濃烈的思鄉(xiāng)之苦以及對各種不幸遭遇的批判與控訴。到20世紀八九十年代出現(xiàn)了用德語進行文學創(chuàng)造的新一代移民作家,這一時期的文學作品主要以抒情詩為主,并被用于德國跨文化教育課堂上。20世紀九十年代后,移民作品逐漸增多。這一時期的年輕作家從德國和土耳其兩國文化的視角描寫自我內(nèi)心世界和外部世界的矛盾,文學體裁也逐步擴展到長篇敘事小說,受關(guān)注度越來越高,最具影響力的沙米索獎和德國圖書獎都可以看到德國土耳其裔作家作品的身影。據(jù)官方統(tǒng)計,目前使用德語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的土耳其裔作家大約有200人,其中阿拉斯·約亨、菲禮頓·在莫格魯、雅德·卡拉、澤哈拉·卡拉克、艾米娜·瑟維格、瑟里姆·約茨多根、均納·達爾、阿勒維·塔克納依、云克瑟爾·巴扎爾卡亞、扎夫爾·色諾卡克等共計11人獲得了德國專門授予移民作家的沙米索獎。
《燭光多納》的作者阿斯利·賽文蒂姆以在德定居的土耳其五口之家,即爸爸、媽媽、大女兒、二女兒和幼子為切入點,以家庭中的大女兒為第一敘述人,運用幽默的語言描述了土耳其女主人公和德國老公的相識、相戀、相守的跨越德國-土耳其的家庭故事,展示了在德土耳其青年一代移民和老一輩移民之間的相處,以及在德土耳其移民和居住土耳其的親屬和德國本土居民之間的相處中所引發(fā)的一系列啼笑皆非的場景。但最終在愛的力量下矛盾一一化解,家人接受了德國女婿的同時,也間接接受了德國人以及德國文化。
土耳其人會用“土豆”形容德國人,不僅是因為德國人愛吃土豆,更重要嘲笑德國人如土豆一樣缺乏吸引力和情趣。小說中的女主人公之前從未想過要嫁給德國人,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為德國男人天生不會跳舞,而土耳其人不分時間、場合都能翩翩起舞。但當女主人公和德國老公相識后,這些限制也就不算什么了。
因為伊斯蘭教信仰和基督教信仰的不同宗教觀,土耳其穆斯林不吃豬肉,而德國人吃豬肉。小說中當女主人公將德國女婿介紹給家里人的時候,女主人公的母親經(jīng)常做夢,夢到女兒和德國女婿的家里養(yǎng)著豬,而且豬肉塞得滿冰箱都是,德國女婿一直讓女兒吃豬耳朵、豬鼻子等畫面,讓母親對德國女婿產(chǎn)生排斥情緒。另外,居住在土耳其的姨母覺得德國人吃豬肉身上會有味道,在第一次見到主人公的時候竟直接湊上去聞,當發(fā)現(xiàn)沒有什么味道時還會感到困惑和不解,而德國老公也沒有對此心生反感,從而化解了尷尬。
土耳其人喝茶,而德國人是喝咖啡。小說中當女主人公的母親想要喝咖啡時被父親指責母親德國化。而當?shù)聡瞎牒燃t茶時,女主人公的父母甚是喜悅。
土耳其人認為結(jié)婚是與生俱來的天然法則,無論早晚一定要結(jié)婚,原則上27歲之前結(jié)婚,太早和太晚都會遭受周邊人的閑言碎語。而德國文化中家庭的地位非常薄弱,很多德國人不領(lǐng)結(jié)婚證居住在一起。兩個國家在婚禮習俗方面也大相徑庭。傳統(tǒng)的土耳其家庭講究訂婚前男女雙方需進一步了解,結(jié)婚時給新娘禮金,新郎和新娘的父母都要握住新娘的雙手等習俗。小說中常年定居在德國的女主人公一家早已不再遵守這些習俗,而女主人公的婆婆為了給女方一個驚喜,沒有和女方家庭直接交涉,而是私下向土耳其女鄰居打聽土耳其的婚俗,并按照女鄰居的建議準備用廉價藍色塑料綢帶包裝的籃子,里面裝滿了給女方家屬的禮物。本來這將引發(fā)一場誤解,不過幸虧女主人公的母親對這些禮物甚是喜歡?;槎Y上,土耳其需要仍健在的祖母上臺發(fā)言,而德國沒有這一講究,甚至覺得常年信奉基督教的祖母不可能在伊斯蘭教的婚禮上發(fā)言。結(jié)果祖母很自然的進行發(fā)言,避免婚禮上的尷尬。
傳統(tǒng)土耳其家庭中男性擁有絕對的權(quán)威,女性處于服從地位,在家庭教育上母親需要教育女兒保持房屋整潔,父親需要教育子女外出時丈夫必須隨同。作品中土耳其女主人公和德國老公在家庭中的地位是平等的。當女主人公外出跳舞時,德國老公因為對舞蹈沒有興趣,也不會跳舞,就選擇自己呆在家里,而女主人公也覺得沒有關(guān)系。而且每當女主人公父母問起的時候,女主人公都會說德國老公一直有陪自己,替丈夫掩護,從而化解了和長輩之間的矛盾。
另外,傳統(tǒng)土耳其人很喜歡孩子,也相信在合法婚姻下的夫婦會得到白鸛帶來的孩子,而在德土耳其裔的年青一代越來越德國化,小說中的女主人公和德國老公結(jié)婚八年一直沒有孩子。女主人公的家人也沒辦法,只能在一天兩三遍的抱怨中刷存在感,而女主人公具有濃郁傳統(tǒng)土耳其色彩的親屬在主人公回老家時滿眼飽含同情的淚水進行規(guī)勸。
隨著在德土耳其人的增多,土耳其烤肉也在傳統(tǒng)的土耳其做法上進行了西式創(chuàng)新,土耳其肉夾饃也成為了德國很受歡迎的一種快餐。小說中的德國老公在和女主人公的第一次見面便嘗到了正宗土耳其肉夾饃。
另外,當全家人一起觀看德國足球時,女主人公的表弟和德國老公已完全摒棄了語言、宗教等文化差異,懷揣著對足球的熱愛,一起歡呼德國隊的勝利。
2003年,作家雅德·卡拉出版了《平安·柏林》這部小說。本小說以“城市作為文化符號”的核心觀念,描述了在柏林墻倒塌、兩德重新統(tǒng)一等不斷變化的社會環(huán)境下,19 歲的土耳其人哈?!た沦澰诙嗄暌了固共紶柡桶亓种g往來后最終重回柏林,開始尋找住處、工作和自己,并最終找到了理想。
柏林的土耳其人聚居地——克羅伊茨貝格區(qū)又稱十字山區(qū),該區(qū)人口的三分之一都是土耳其人及其后裔,主要居住在最著名的柏林36區(qū)。這里定期爆發(fā)巷戰(zhàn),隨著社會發(fā)展,暴力活動逐漸減少。小說主人公哈桑便出生在這個十字山區(qū)。
從主人公哈桑的父母都是傳統(tǒng)土耳其人,而主人公和弟弟則是在西方價值觀的影響下成長的。父親認為德國青年都是抽煙、酗酒、吸毒的不良少年,便將當時只有13歲的主人公和弟弟送回伊斯坦布爾的德國學校學習,以防主人公和弟弟丟棄傳統(tǒng)的土耳其文化,德國化。然而這里當局的腐敗成為主人公父母頻繁吵架的根源。因此,主人公向父母表示重回德國讀大學。但母親卻認為外國人在德國再怎么優(yōu)秀都只是基層服務者,沒有未來,正如主人公的父親大學畢業(yè),卻只是經(jīng)營著一家小旅社。而主人公認為少數(shù)外國人不管待在哪里都一樣,終于在19 歲那年重新回到了柏林。在這里依然是土耳其人經(jīng)營的商店、土耳其產(chǎn)品,但很多談論列寧、馬克思主義等人類思想的東德人在潛移默化中影響著主人公。盡管柏林墻在哈桑的心中沒有任何政治意義,但柏林墻的倒塌、兩德的統(tǒng)一的巨大變化深深影響著主人公的生活。
東柏林人源源不斷的涌入西柏林,購買一切可以買到的東西,主人公的父親和叔叔經(jīng)營的小旅社也變成了水果店。而此時父親的外遇、家庭的破裂讓主人公的母親帶著弟弟回到了伊斯坦布爾。父親的大家長作風以及外遇的問題讓哈桑無法面對父親,而是每日和狐朋狗友在大都市流浪,沒有收入來源、沒有住處、沒有樂趣的主人公倍感寒冷和孤獨。作為一個移民的后代,要想在擁擠的柏林找到一個棲身之所簡直是如履薄冰,主人公哈桑在反復向別人解釋土耳其人也有德國畢業(yè)文憑,會遵守合同規(guī)則的保證下終于找到一間四人合租的房子,同租的三個女孩也抱著想要更早更多的了解土耳其人的目的與主人公合租。
外國移民的內(nèi)心總是更加渴望自由、國家化的生活,雖然現(xiàn)實城市生活充滿了冷漠與算計,但主人公認為通過自身努力獲得社會地位就可以擺脫貧窮、受壓迫的狀態(tài),過上沒有階級分化的生活。最終主人公的角色出現(xiàn)在電影宣傳畫上,影片也獲得影評家的一片贊譽,而所謂的創(chuàng)造力在電影圈也要接受膚色和種族的不平等對待。主人公哈桑也在一系列的挫折中清楚自己的人生夢想。
《燭光多納》和《平安·柏林》這兩部作品雖然是由年齡和受教育程度都不一樣的兩位作家創(chuàng)作,但都在講述德土耳其移民的生活。文化隨著時間的流逝發(fā)生著變化,而文化認同也隨著社會歷史環(huán)境發(fā)生著變化。德國的法律雖然明確具有德國國籍即德國人,但現(xiàn)實生活中不同的膚色、語言、宗教信仰等帶來文化認同的困難?!镀桨病ぐ亓帧分兄魅斯哪赣H認為外國人在柏林沒有發(fā)展前途,而主人公一直認為柏林才是自己的歸屬,讀大學并不是為了改變什么,而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但最后發(fā)現(xiàn)即便是在無形的創(chuàng)造力面前,依然擺脫不了外族歧視。
非德裔移民在2004年獲得了滿足條件即可擁有德國國籍的法律依據(jù),但想真正的從心理上和文化上融入德國卻并不容易。在德土耳其移民一直沒有降低對傳統(tǒng)土耳其那個大家庭的認可和期待。土耳其和德國人的跨種族婚姻在老一輩人的思想中是堅決不被接受的。《燭光多納》中當主人公的母親知道可能會有一個德國人成為她的女婿時,她便渾身疼痛難忍心理病發(fā)作了。主人公的父親得知也認為德國人是在玩弄自己的女兒,很不認同他倆之間的感情。但是到了年輕的一代,在他們的思想中感覺跨種族婚姻算不上什么大事,感覺很能理解,就像主人公的表妹最后也找了一個德國男友,弟弟不但可以完全的接受,并且非常歡迎這個姐夫。長輩們認為德國的男人很無趣,也沒有任何吸引力,認為一個土耳其人選擇德國人結(jié)婚是非常奇怪的,他們即使已經(jīng)移民了可還是一直把自己當做成局外人,不屬于德國?!镀桨病ぐ亓帧防锏聡男∏嗄杲o主人公父母的印象就是酗酒嗑藥,所以才要將孩子送回土耳其。主人公母親一直放在家那個裝滿行李的皮箱就是隨時離開德國所做的準備。無數(shù)移民心中統(tǒng)一的困惑與難解是怎樣做是一個德國人,要怎樣做才能成為德國人。圣誕節(jié)不屬于土耳其的傳統(tǒng)節(jié)日,而在德國最重大的宗教節(jié)日和最重要的家庭節(jié)日便是圣誕節(jié)。《美麗的德國》中為了過一個德國式的圣誕節(jié),主人公的約莫叔叔便去砍伐了一顆真正的樅樹作為圣誕樹,使他和他的妻子大吵大鬧了一番,原因便是他認為德國的圣誕節(jié)就得這個樣子,他妻子則是從來沒在德國人家中見過這樣的。文化的差異、不同文化的碰撞造成倆人之間的矛盾,也反映移民者所存在的難以解決的矛盾。《燭光多納》由于審美差異,主人公被認為是一個并不漂亮的孩子,但在德國丈夫眼中確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美女。在身高190的德國男友拜見父母的時候,主人公的母親非常吃驚。而喝茶的德國女婿讓母親也大感意外,因為他們一直默認的事實是德國人喝咖啡。
傳統(tǒng)土耳其男人是一家之主,而女性的地位在家庭中非常低下,然而在德國的土耳其家庭里這種關(guān)系發(fā)生了新的變化?!稜T光多納》中主人公想在家里舉辦圣誕節(jié),她的丈夫雖然說明可能出現(xiàn)很多狀況,但是并沒有阻擋自己妻子,同意了自己妻子的想法。《美麗的德國》里雖然父親給母親拎包要用母親的包放他的東西,但是父親給母親拎包卻是事實。只要用寬容的心態(tài)積極的融入主流社會,那么移民身份的問題最終也會迎刃而解,不再是不能解決的問題。就像《燭光多納》中即使德國隊贏了土耳其隊,主人公和他的表弟們也為德國隊歡呼一樣。
信息的高速傳播、全球化使地球村成為現(xiàn)實,血緣、出生地、膚色對人類身份的定義已經(jīng)改變了。現(xiàn)在世界文學的時代已經(jīng)到來,民族文學也不會特別重要,要有“世界公民”的概念,各種各樣的原因使很多人移民其他國家或異鄉(xiāng)漂泊。土耳其成為德國最大移民群體,德國人和土耳其人方方面面的交往中無法避開的一個話題便是土耳其裔德國人認同或者同化德國的文化。三位土耳其裔移民作家筆下寫出移民生存環(huán)境和狀態(tài),與他們的移民身份還有認同是緊密相關(guān)的。作者對德國的文化和土耳其的文化表現(xiàn)出更為寬容的態(tài)度??傊?,移民接受國的文化必然面臨移民所帶來的不同文化之間的碰撞,獲得文化認同成為社會融合、國家穩(wěn)定的關(guān)鍵,而文化認同的基礎(chǔ)是對多元文化的肯定、包容和理解[8]。在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多領(lǐng)域,淡化土耳其裔公民的歷史身份、尊重彼此的文化差異,提供更多途徑讓土耳其移民更好的融入到德國社會中,促進多民族和平共處,社會和諧、國家穩(wěn)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