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晉海, 趙魯南

(1.山東大學 體育學院,山東 濟南 250061; 2.曲阜師范大學 體育科學學院,山東 曲阜 273165)

上海賽艇隊外教Tonks為新西蘭籍,曾帶領新西蘭賽艇隊獲得過6枚奧運會金牌,分別是2000年悉尼奧運會男子單人艇、2004年雅典奧運會女子公開級雙人雙漿、2008年北京奧運會女子公開級雙人雙槳、2012年倫敦奧運會男子單人艇和男子雙人單漿、2016年里約奧運會男子單人艇。在上海賽艇隊,Tonks負責女子四雙、女子雙雙、女子雙單、女子四單、男輕雙雙等項目的訓練。在2017年第13屆全運會上,其帶領運動員分別獲得冠軍、亞軍、季軍和第6名的成績。Tonks處事低調,工作中盡職盡責,注重榜樣的引領作用,得到上海市水上運動管理中心領導、教練組和工作人員的認可?？蒲薪叹?兼翻譯)齊曙光分別在國家水上中心、山東省水上中心、上海市水上中心工作,其間與多名水上項目外教建立了密切的工作關系,對外教執(zhí)教理念有較深的了解。2017年8月,第13屆全運會召開期間,筆者受國家體育總局水上中心科技攻關服務組委托,就賽艇運動員選材、訓練和競賽等對Tonks教練進行了訪談,其觀點對我國賽艇運動發(fā)展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1 運動員成功的重要保障:愛崗敬業(yè),刻苦訓練

趙魯南(以下簡稱趙):在第13屆全運會賽艇比賽中,上海隊在女子四雙、女子雙雙、女子雙單、女子四單項目中取得了優(yōu)異成績,針對比賽,請談一下您取得成功的經(jīng)驗？

Tonks(以下簡稱T):這是系統(tǒng)、持續(xù)訓練的結果。運動員訓練的重要目的就是參加比賽并贏得勝利,我們圍繞比賽為運動員制訂訓練計劃,并且指導運動員很好地執(zhí)行訓練計劃。注重培養(yǎng)運動員刻苦訓練的自律性。比如,規(guī)定每天8點鐘隊員到訓練場訓練,這時我們所做的不是將隊員集合起來講一些激勵性的話,而是要求,訓練時間到了隊員就要做好準備,努力訓練,這是隊員的本職工作。一天兩練也好、三練也罷,運動員只有把訓練當成自己的事業(yè),全身心地投入訓練,才能逐步走向成功。

2 賽艇運動員選拔理念:發(fā)掘潛力,構建贏的文化氛圍

趙:賽艇項目對運動員的先天身體條件有較高要求[1],從選材的角度給我們提供或者分享一些您的成功經(jīng)驗？

T:對于賽艇項目運動員選材來說,首先要確立一個選材的目標平臺。比如:確立是一般的體育俱樂部選材、大學生運動隊選材,還是頂尖的一線高水平運動隊選材。確定目標平臺后,對每個平臺制定相應的能力選拔標準,繼而進行針對性選拔。但有一點需要特別注意,隊員被選拔進運動隊,只說明其達到了選材標準,具備較好的潛力,但并非通過選拔就可以成為冠軍。我們能做的就是帶領隊員每天非常投入地訓練,通過訓練提高隊員的運動水平。如果把隊員選出后,就必須為其做些什么,培養(yǎng)過程就會出現(xiàn)麻煩,在運動員管理中也會出現(xiàn)問題。這樣做不是推卸責任,而是讓隊員全身心地投入訓練,爭取把他們的運動潛力激發(fā)出來,而不是使其誤認為,一旦被選中,可能不需要付出太多努力就能成功,或者成功是教練員的責任等。

趙:中國是一個人口大國,但中國的水上運動項目目前還不強。圍繞賽艇運動選材問題,結合中國具體情況,請您提供一些選材方面的建議。

T:新西蘭有一個說法,“大街上都有世界冠軍”。在眾多的人口中,不乏有運動潛力的人。而中國北京、上海等城市,人口已達新西蘭人口的5倍,一定能從中選出優(yōu)秀的運動員。我目前所帶的女子四雙、女子單人艇等項目成績非常好,這些隊員就是挑選出來的?，F(xiàn)在上海市年輕隊員已經(jīng)跟上,他們中會出現(xiàn)一些在國際上有競爭力的選手。賽艇項目選材有其特殊性,涉及到運動員配艇問題。在此過程中需要注意,選拔運動員時,不能僅看某個艇贏了,就把這個艇的隊員選拔出來,而要看運動員的綜合運動能力和發(fā)展?jié)摿?。特別是四雙、八雙項目,在配艇、優(yōu)化組合、角色承擔等方面要充分考慮,選拔出有潛力的運動員且必須經(jīng)過系統(tǒng)訓練。如果運動員的訓練水平達不到英國或者澳大利亞等世界強國的水平,即使選拔出來也沒用。因此綜合來說,關于運動員選材,要選拔出正確的人并作出正確的組合,同時還要艱苦訓練。

齊曙光(以下簡稱齊):Tonks教練的意思是選拔隊員時,要充分考慮隊員的未來發(fā)展?jié)摿?特別是多人艇項目。幾個單人艇成績都很強的隊員組合成多人艇后,不一定能取得很好的成績。反之,有些單人成績并不十分突出的隊員配艇后,卻可能成為一個超強組合。

T:要參加世錦賽,需要通過一個選拔賽把隊員選拔出來,但如果這個參賽陣容成功概率較小,這樣展示出的就可能是一種失敗的文化,不是成功的文化。比如,針對第13屆全運會賽艇比賽,我們隊有女子單人艇、女輕雙雙艇、女子雙雙公開艇,總體上表現(xiàn)出世界水準。但實際上,不管這些隊員是否達到世界水平,我們都激勵她們,“如果去參加世錦賽應該會取得較好成績”。對于其他隊員,如果能在訓練中達到上述隊員的水平,也可以預期在世錦賽上有一個好的表現(xiàn)?？梢?這更多的是構建一種文化氛圍,是贏的文化氛圍,還是輸?shù)奈幕諊?當然我們主張構建一種贏的文化氛圍。

3 賽艇訓練組織:把握專項特征,實施精準訓練

趙:訓練是一種科學,訓練的內容、方法與手段、負荷大小、疲勞的恢復、傷病的康復、訓練過程的組織與管理等,在訓練的不同階段、針對不同的訓練對象均須不同的訓練安排[2]。請您從運動員常規(guī)訓練和賽前訓練方面談一下訓練組織時應注意的問題。

T:執(zhí)教是一種藝術,需要豐富的專業(yè)理論知識,實踐中不排除有一些教練并沒有理論學習背景,卻成功執(zhí)教;相反,一些有著豐富專業(yè)理論學習背景的教練,實踐中卻并不是一名好教練。很多時候一些頂尖教練員(包括我自己)完全憑感覺訓練,沒有訓練計劃。但我信奉一條原則:教練員如果不比運動員提前半小時到場地,不是看著運動員過來,不是觀察運動員每天狀態(tài)如何,然后再有針對性地安排這次訓練課,就不是一名好教練。教練員一定要清楚運動員的能力和水平,然后再對其訓練計劃進行安排。賽艇項目的常規(guī)訓練期、賽前訓練期不像田徑或自行車項目,田徑每一步都有強度,而賽艇不一樣,用力劃完一漿后接著有一個回漿,回漿時間大于劃槳時間,回漿過程中肌肉可以適時放松,緩解肌肉疲勞,這保證了運動員訓練時的每一槳都要像比賽一樣去劃。不管是常規(guī)訓練還是賽前訓練,都要求運動員高質量地完成每一漿,這是賽艇項目專項運動特征所決定的。例如,俄羅斯游泳運動員參賽較多,他們只要參賽總能取得佳績,而不是必須經(jīng)過傳統(tǒng)的訓練或賽前突擊訓練才可以去比賽。這體現(xiàn)了該項目的專項特點。

常規(guī)訓練或者賽前訓練,都屬于未來比賽的準備階段。準備階段運動員的主要任務是提升、改善心肺循環(huán)功能,同時把肌肉變得更強壯。這要注重2個方面,即不僅強壯還要具備專項所需的能力。訓練的目的是把普通人變成運動員。站在醫(yī)學角度,很多運動員心臟都有問題,但這是專項運動所必須的,總體水平變得強壯、更強壯。到了賽前,當然需要進行和專項比賽更有關聯(lián)性的訓練。

趙:從實踐中我們也了解到,一些運動員和教練員在訓練過程中往往存在某些相互間不和諧的問題,但運動員跟外教訓練時,常常執(zhí)行力較強,訓練積極性較高[3],您作為外教是如何與運動員進行溝通的？

T:來中國執(zhí)教后,我也注意到這個現(xiàn)象。例如,陜西隊一個澳大利亞外教跟我聊:“我來了以后隊員都聽我的,不聽以前的中國教練的。”在安徽隊執(zhí)教的新西蘭外教說:“中方教練沖隊員大喊大叫,感覺一說話就像是在跟隊員爭論或爭吵?！弊鳛榻叹?不需要說很多;如果隊員稍有問題就吼他,不但解決不了問題,反而會使其產生逆反心理。教練需要教會隊員去做,讓他自己愿意改變,效果會更好。

4 教練員的臨場指揮理念:訓練時提前做好準備,比賽中充分信任隊員

趙:教練員的臨場比賽指揮是一種藝術,作為一名成功的教練,請您談一下教練員的臨場指揮藝術體現(xiàn)在哪些方面？

T:關于臨場比賽,我的做法是到了賽場很少說話,不跟運動員講過多的東西,因為運動員在賽場上要做什么,我在平時的訓練中基本上已跟他們練完、講完,已經(jīng)提前做好了準備。到了賽場需要做的就是:通過各種行為如走路、站姿等肢體動作向運動員傳遞一種自信的信息,讓其產生一種發(fā)自內心的自信,而不是喋喋不休地向隊員反復叮囑、講解。如果講得過多,很容易只講局部不講整體,當強調局部時又可能會破壞整體。我在里約奧運會上看到,到了賽場,很多教練過分強調一些技術動作的分解練習,然后做了很多分解練習,這反而破壞了整體節(jié)奏[4],當運動員劃漿時卻不會劃了,所以,我對此很謹慎。到了賽場,隊員應該完全是一種放松、享受的狀態(tài),只需要把長期訓練的東西展示出來就行。教練要充分相信隊員,不給隊員施加更多的心理壓力。到了賽場,一般不會讓隊員馬上下水或者告訴隊員比賽時應注意什么,而是在比賽前一天晚上給隊員講比賽要點及注意事項。運動員比賽的信心來自于平時的訓練,平時付出很多、投入很多,自然對比賽充滿信心。

5 賽艇運動隊管理理念:互相信任、培養(yǎng)自律

趙:請您結合在中國半年多來的執(zhí)教經(jīng)歷,談一下是否適應中國運動隊的管理方式或管理理念？

T:中國各地區(qū)運動隊情況不一樣,從上海隊的管理來看,我認為沒有任何問題。對賽艇項目的比賽而言,并不存在過多管理,隊員都認識到付出努力是為了比賽,我認為隊員們有這個自律性。運動隊管理者也不需要過多干預運動員的業(yè)余生活。

趙:中國近幾年請了不少優(yōu)秀的外教,國際比賽成績非常優(yōu)異,有目共睹。但也有一些外教到中國執(zhí)教,成績可能不那么突出,問題在哪里？

T:似乎有這個情形存在。首先要問一下,是否真心接納這個外教,是不是真心希望外教來幫助這個隊伍,還是私下設置一些阻力、阻礙,這個問題至關重要。另外,要獲得成功,教練員需要具有隊伍的完全掌控權,包括方方面面,不僅是訓練,還有前期的隊員選拔。教練是否完全掌控訓練和訓練前的隊員選拔,是否能選到他想要的隊員,這個也非常重要。很多時候出現(xiàn)問題可能和教練的掌控力不夠有關。如上海隊隊員交給我時已經(jīng)確定,且要求我把隊員帶成冠軍,但有些隊員我不認為是最好的,我也不一定想要。有時外教想用人,但影響因素很多,超出外教的掌控。在國外,運動員從U18到U23再到一線最高級別,這是一層一層選拔上來的,隊員經(jīng)過這個通道上來到達一線后,已經(jīng)具備了很高的運動水平。而在中國,往往是請外教來帶隊,要求在很短時間就要成功,但支撐這個訓練和成功的前期過程,外教沒參與、不了解。所以,要想出成績,可能需要從外教聘任時開始倒退5年,讓外教在那個時候過來,才能掌控整個過程。

趙:齊教練跟了多年水上項目,接觸了多名外教,談談您對運動隊管理方面的認識？

齊:關于訓練理念、管理理念等,國際上并沒有更新的內容,很多賽艇強國的主教練都是六七十歲的老人。水平越高的教練,管理越簡單。說話簡單,相處簡單,計劃簡單。外教的這種理念可能更符合常識、符合邏輯,可能更適合運動隊管理。如新西蘭籍外教,他帶出的奧運冠軍給他打分,體能10分,技術7分,管理0分。他沒有管理,認為訓練是自覺的行為,教練只是幫助運動員訓練和參賽。反觀帶領中國隊拿到2枚奧運金牌的皮劃艇教練馬克,是國人認為擅長管理的典范,但到了國外連個獎牌都拿不到,甚至干不下去。而給中國賽艇帶來質的飛躍的已故外教伊戈爾則認為,管理是信任,但要監(jiān)督[5]。自我動機第一,信任同等重要,不能放任不管,要監(jiān)督考察。所以,有效的管理,最終還是需要運動員的自覺性。如果只有管理,言傳重于身教,成績帶不上去,威信沒了,隊伍自然就散了。有效的管理首先要弄清楚問題的本質,這是前提條件。建議認真研究那些成功的外教,包括他們的計劃、思想、做法。有些時候,看上去我們好像不斷地在接觸新東西,其實如盲人摸象,得不到清晰的大畫面,何來理念,這不是在干事業(yè),是在搞事情,是產業(yè)思維。關于訓練、管理理念,我的理解是:理念方法是事物內在固有的一些東西而呈現(xiàn)出的一些鏡像,猶如猴子撈月。

6 中國賽艇運動未來發(fā)展建議:賽前選拔科學化,后備選材系統(tǒng)化

趙:請給中國賽艇項目取得更大的突破,提出一些好的建議。

T:我主要從兩方面去做:一是選拔賽,保證在大賽前選出最優(yōu)秀的運動員,尤其是多人艇配艇組合,杜絕人為干涉;二是測試,爭取挖掘適合賽艇運動的后備人才。關于測試,建議到大眾人群、普通人群或者到高校,尋找超過一定高度、符合基本身體形態(tài)指標的人群,然后進行基本測試。如中國人都會騎自行車,可以通過騎自行車進行多階負荷測試,這是一種先天基因測試,看其先天是否具備這項運動能力。通過測試把適合的訓練者選拔出來,哪怕沒有任何訓練基礎都沒問題。選拔出來的人進行一段時間訓練后,其中有些人可能會放棄,但最終會留下一部分人,然后一步一步走下去,最終會建立運動員后備人才隊伍,即使一年補充一名優(yōu)秀隊員,也可以保持運動員后備人才隊伍的高水平。這對中國而言是很容易的。中國有龐大的人口資源優(yōu)勢,可選擇的空間很大。但有時,當建立的運動員后備人才隊伍較固定,整體水平較高時,也會出現(xiàn)一個問題,就是新上來的運動員再怎么優(yōu)秀,也難以真正融入隊伍。因為這些老運動員一直把持這些位置,他們可能參加2屆、3屆奧運會,這時就需要教練員大膽啟用有潛力的年輕隊員替換老隊員,從而保持運動員后備人才的強大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