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立,羅 黎
(大連大學 語言文學研究所,遼寧 大連 116622)
華夏民族對于螞蟻的觀察體會是細致入微的,螞蟻敘事中體現(xiàn)了其多個物種特性。徐珂《清稗類鈔·動物類》曾介紹螞蟻分類:“蟻,體分頭胸腹三部。赤蟻長不及一分,色黃赤。大黑蟻長四五分,山蟻長四分,皆黑色,有光澤。聚群而居,分女王蟻、雄蟻、職蟻三種。女王蟻、雄蟻主生殖。職蟻為不完全之雌體,一主營巢取食,謂之工蟻;一主戰(zhàn)斗,謂之兵蟻。其組識尤勝于蜂。女王多數(shù)同居,亦不似蜂王之嫉妬專制。雌雄至交尾期生翅,職蟻無翅,多在地下營巢?!?1)徐珂:《清稗類鈔》第十二冊《動物類》,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5671-5672頁。就古代文學中的螞蟻敘事而言,已形成了風格獨特的書寫傳統(tǒng),亦兼融了民族文化精神的多種人文特征。
螞蟻族群隨處可見且種類繁多,文學文本中的螞蟻形象深具特色。書寫者不同維度的觀察審視,形成獨具影響的螞蟻言說。
首先,螞蟻喜爭斗,且經(jīng)常群體作戰(zhàn)。早自唐代就有兒童游戲時的深細觀察載錄:
蟻,秦中多巨黑蟻,好斗,俗呼為“馬蟻”。次有色竊赤者。細蟻中有黑者,遲鈍,力舉等身鐵。有竊黃者,最有兼弱之智。成式兒戲時,嘗以棘刺標蠅,置其來路,此蟻觸之而返,或去穴一尺,或數(shù)寸,才入穴中者如索而出,疑有聲而相召也。其行每六七有大首者間之,整若隊伍。至徙蠅時,大首者或翼或殿,如備異蟻狀也。元和中,成式假居在長興里。庭有一穴蟻,形狀如竊赤之蟻之大者,而色正黑,腰節(jié)微赤,首銳足高,走最輕迅。每生致蠖及小魚入穴,輒壞垤窒穴,蓋防其逸也。自后徙居數(shù)處,更不復見此。(2)段成式:《酉陽雜俎》前集卷十七,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167頁。
螞蟻不僅好斗、善斗,令人嘆異的是還能有自己的智慧和聯(lián)絡(luò)方式?!肚灏揞愨n·動物類》描寫蟻斗場面,說東西相望的兩蟻穴,天將雨,蟻輒背穴斗:“西蟻數(shù)贏什五,東蟻敗,乘勢蹙之,將傅壘矣,東蟻紛奔告急,遂出穴如潮涌,濟師可三倍,逆諸礎(chǔ)下。相齮者,相禽者,勝相嗾者,敗相救者,相持僵斃不動者,沓然眩目,西蟻伏尸滿階,且戰(zhàn)且卻。又有蟻自穴中出,向東蟻若偶語者,蓋求和也。東蟻稍稍引退,西蟻亦分道收尸。明日視之,則西蟻徙穴益西,無敢東首者矣?!边@段文字總體上寫“東蟻”因大批援兵而轉(zhuǎn)敗為勝,有合寫,有分寫,宛如一個個鏡頭展現(xiàn)目前。
好斗特點被人類用來娛樂,就有了“剪蟻須”刺激蟻斗以供觀賞之事。袁宏道《瓶花齋雜錄》對螞蟻爭斗有體驗,說一次過西山,見兒童取松間大蟻,剪去頭上雙須,它們即彼此斗,咬至不死不休的原因被推測為:“蟻以須為眼,凡行動之時,先以須左右審視,然后疾趨。一抉其須,即不能行,既憤不見,因以死斗?!?3)錢伯城:《袁宏道集箋?!肪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729頁。古代“禽戲”動物昆蟲表演中,“蟻斗”是一個重要節(jié)目。朱梅叔又載:“一人截竹為二管,畜蟻兩種,一紅一白。將戲,則取紅白小紙旗兩面,東西插幾上。取管去其塞,分置兩邊。各向管口彈指數(shù)下,蟻隨出。其行自成行列,分趨止于旗下,排列如陣,其人復出一小黃旗,作指揮狀,群蟻即紛紛齊進。兩陣既接,舉足相撲,兩兩互角,盤旋進退,悉中節(jié)度。久之,即有一群返走,擾亂若奔潰者;其一群爭進,其行如飛,居然戰(zhàn)勝追奔也。其人復舉黃旗麾之,其勝者即返,以次入管,其一群亦絡(luò)繹奔至,爭相入,無復成列者焉?!?4)朱梅叔:《埋憂集》卷四,長沙:岳麓書社,1985年,第71-72頁。最為精彩的戲劇場面在《里乘·蟻陣》,其寫毗陵市上眾人觀賞黑蟻和赤蟻各千余對陣,赤蟻蟻帥懂戰(zhàn)法,以己方佯退誘使對方黑蟻來追,而后兩翼副將伏兵亦出,三面合圍。而后勝利者如何?其中描寫極其生動精彩:
但見蟻王巨若赤豆,氣象英杰,端拱殿中。帥同兩副匍匐詣王前,交頭隱隱,不知作何語,蟻王首肯,似甚嘉悅。須臾,帥同兩副退下,群蟻迎上,交頭隱隱,亦不知云何。但見群蟻爭前獻俘,將所噬黑蟻之首若足,各銜置殿前,筑若京觀。王顧左右,似有所論,兩蟻似是近侍,下殿不知傳何旨。蟻帥又獨上殿詣王前,伏聽諭旨畢,緩緩退下;兩副同群蟻迎上,又交頭隱隱不知云何,似俱欣欣有喜色。群蟻便趨至殿前,將所筑京觀各銜出,擯棄盒外,始各歸列。其人便將赤盒蓋好,觀者欲散,其人曰:“未也,有賞即有罰,既觀獻俘,不可不觀治罪。”……但見王仰首不知作何語,始罷嘬。三帥稽首謝罪,緩緩退下,王亦退朝,群臣亦各歸列。(5)許奉恩:《里乘》卷五《蟻陣》,濟南:齊魯書社,1988年,第160-163頁。
蟻群極似人類的軍隊組織、將帥卒伍,簡直被書寫成令行禁止、等級分明的軍事化集團,當有一定的文學潤飾。宋人孟元老《東京夢華錄》卷五載京城瓦肆伎藝有“劉百禽弄蟲蟻”。這類表演自宋元以來在許多地區(qū)盛行,史不絕書,成為傳播渲染螞蟻智商的有效媒介,對于人們理解看待這一昆蟲的能力和形象大有影響,也啟發(fā)了后來還珠樓主小說的食人蟻群體形象、習性與組織能力等描寫。
其次,蟻群往往具有人類社會的集群性質(zhì)及組織能力。明代謝肇淛的蟻群職能分類,可為擬人化道德比附代表:“物之小而可愛者莫如蟻。其占候,似智;其兼弱,似勇;其呼類,似仁;其次序,似義;其不爽,似信,有君臣之義焉,兄弟之愛焉,長幼之倫焉。人之不如蟻者多矣!故淳于棼縱酒遺世,而甘為之婿,亦有激之言也。人有掘地得蟻城者,街市屋宇,樓堞門巷,井然有條。”(6)謝肇淛:《五雜俎》卷九《物部一》,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1年,第187頁。集群性、社會性與組織性如此,龐大蟻群也就擁有多數(shù)昆蟲、動物所不具備的無私的物種特征,令人生畏。螞蟻群體組織性還體現(xiàn)在蟻巢建筑的精致。南宋人驚嘆蟻穴之復雜:“廣幾半畝,聚蟻數(shù)斛,皆赤腰,與常異。一最大者可數(shù)寸,中間宮室樓閣,花木池臺,行列可愛。又有小橋長二三尺,兩旁細草蔚然。公輔取數(shù)亭獻于轉(zhuǎn)運司判官呂搢,細視之,皆疊土摶成,其椽瓦窗牖如斫削然,即命掩覆之……乃知唐人記《南柯太守》事雖為寓言,亦固有之也?!?7)洪邁:《夷堅志》補卷二十一《蟻穴小亭》,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1749頁。這一敘述類似報告文學,沒有理由懷疑這是親臨蟻穴的觀察報告?!肚灏揞愨n·動物類》寫蟻在高處結(jié)窠,帶有閩南多雨區(qū)域的適應性:“蟻垤恒在地,居高者不多覯。閩中自秋徂冬,群蟻必就高處結(jié)窠,檐牙屋角,所在皆有,泥顆累成,幾如海燕之巢,而其大恒過之,惟不若燕巢之修整。迫視之,細孔萬千,為群蟻出入門戶。偶破,其中玲瓏屈曲,正不異萬戶千門、層樓迭閣也。間有于松柏梢頭結(jié)窠者,尤可異,式如雞心下垂,大且逾甕,其中結(jié)構(gòu)與檐牙屋角者無少異,惟外形較整潔,遙望之正如絕大之柏子。閩人云,地多白蟻,秋冬則覓常蟻為食,故群蟻即遷巢高處以避之?!蔽浵亴氉鳛楣爬系男欧?北宋陳纂《葆光錄》載臺州廁神回報祭祀者,點脂膏在其右耳下,能聽到群蟻聲音,在蟻穴掘獲白銀。(8)程毅中:《古體小說鈔·宋元卷》,北京:中華書局,1995年,第57頁。甚至蟻群還能如同人類社會那樣辛勤地分類貯藏食物:“一在外覓食,既覓得,別有一種選而藏之。其藏之之法,如植物種子發(fā)生,蟻能噓氣,使不能達其生意,且又能使植物生出細芽。因芽性發(fā)甜,蟻喜甜芽,可嚌其甜汁也。尤奇者,植物如自生芽,蟻以法噓之,亦不能阻,乃俟其初長時,嚙其芽枝,則芽不復作?!?9)徐珂:《清稗類鈔》第十二冊《動物類》,第5671頁。它們竟懂得加工培育食物。
其三,養(yǎng)螞蟻作為益蟲,可防治果樹病蟲害等功能持續(xù)被強化。宋代莊季裕《雞肋編》卷下載:“廣南可耕之地少,民多柑橘以圖利。?;夹∠x損食其實,惟樹多蟻則蟲不能生,故園戶之家,買蟻于人,遂有收蟻而販者,用豬羊脬盛脂其中,張口置蟻穴傍,俟蟻入中,則持之而去,謂之‘養(yǎng)柑蟻’?!庇梦浵佭@一“天敵”對付果樹病蟲,此風習《廣東新語》所載更為細致:“廣中蟻冬夏不絕。有黃赤大蟻,生山木中,其巢如土蜂窠,大容數(shù)升。土人取大蟻飼之,種植家連巢買置樹頭,以藤竹引度,使之樹樹相通,斯花果不為蟲蝕。柑橘林檬之樹尤宜之。蓋柑橘易蠹,其蠹化蝶,蝶胎子,還育于樹為孩蟲,必務探去之,樹乃不病。然人力嘗不如大蟻,故場師有‘養(yǎng)花先養(yǎng)蟻’之說?!?10)屈大均:《廣東新語》卷二十四,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602-603頁。蟻祖也受到祭祀。如潮州大馬蟻山的蟻祖廟:“歲五月,群蟻來朝。有詠者云:‘馬蟻山頭馬蟻朝,年年五月趁江潮?!佔嬲?主蟻之神之名,猶《周禮》翨氏、蟈氏之命其官者也。土人以蟻害稼,而載牲擊鼓致賽于蟻祖,蓋亦曰‘昆蟲毋作’,曰‘去其螟螣’及其蟊賊,以無害我田稚之意云爾。廣東多蟻,螽蝝之屬亦名蟻,故攻榮之術(shù)是勤。蟻祖者近乎古之田祖,致其祈焉,亦禮也?!奔腊菹佔鎻R,實際上在阻止白蟻同時,為了鼓勵以果樹寄生蟲為食的螞蟻繼續(xù)為人類防治害蟲,應對嶺南地區(qū)白蟻肆虐。而道光年間朱梅叔敘述蟻祖廟群蟻來朝,認定這是螞蟻群體在構(gòu)建鄉(xiāng)村倫理教化:“是蟻也,而又知尊祖敬宗矣。按《水經(jīng)注》:益州葉榆縣……有吊鳥山,眾鳥千百為群, 其會鳴呼啁哳,一歲則六至。伺其來吊,夜燃火取之。其無嗉不食似特悲者,以為義,則不取也。俗言鳳凰死于此,故眾鳥來吊,因名。亦可與螞蟻墳并傳?!比绺呓濉段餮踩珍洝份d:“都城外南海子之東南有螞蟻墳,清明日必有蟻數(shù)萬聚此,故名?!?11)朱梅叔:《埋憂集》卷四,長沙:岳麓書社,1985年,第72頁。這些表明,清中葉后人們對于蟻群倫理性認同的強化。應當說,這與諸多動物報恩故事中報恩主體的急迫與不顧方式、甚至事與愿違相比(12)劉衛(wèi)英、梁曉曉:《義利之間:明清小說恩報敘事的復雜性》,《山西大學學報》2018年第6期。,在倫理實現(xiàn)上的努力是帶有共同性的。
其四,在南方一些地區(qū),螞蟻卵可以做醬食用。明代鄺露《赤雅》卷上《蚳醢》載:“山間得大蟻卵如蚌(一本作‘斗’)者,用以為醬,甚貴之。按《內(nèi)則》腵修蚳醢即此?!?該書卷下《赤蟻》條也稱:“赤蟻(一本有‘大’字)若象,渾身帶火,力負萬鈞,雜食虎豹蛇蟲,遺卵如斗山。人取為醬,是名蚳醢。見于《周官》?!绷_懋登小說寫海南一“沒名沒姓的”番王進貢珍寶就有“蟻子鹽,是螞蟻兒的卵煮熬得的”,注意到了南洋海島風物的地緣根據(jù)(13)羅懋登:《三寶太監(jiān)西洋記通俗演義》第八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107頁。。但螞蟻與其他“毒蟲”在食用方面也有區(qū)別,即不能過量。馮夢龍引錢希言《獪園》稱,荊灃間有一異人能食用蜈蚣、蝎子、蜘蛛等:“諸蟲唯蟻不可多食,多食悶人?!?14)《馮夢龍全集》第六冊,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180-181頁。透露了對蟻酸的畏懼。
其五,巨型螞蟻可成為人類的寵物和幫手。元代伊世珍《瑯?gòu)钟洝肪硐隆顿Z子說林》講:“昔有一士人與鄰女有情,一日飲于女家,惟隔一壁而無由得近。其人醉,隱幾臥,夢乘一玄駒入壁隙中,隙不加廣,身與駒亦不減小,遂至女前。下駒與女歡久之,女送至隙,復乘車而出。覺甚異之,視壁孔中有一大蟻在焉,故名蟻曰‘玄駒’?!?15)《筆記小說大觀》第九編,臺北:新興書局有限公司,1957年影印,第3541-3542頁。這是自唐傳奇進入螞蟻王國夢幻之旅的刷新,體現(xiàn)出人對螞蟻的親近感。清初褚人獲《堅瓠秘集》卷一注意到嶺南將大螞蟻作為人類寵物:“萬歷中,馬緒謫潮州,得巨蟻,長尺余。鹽漬之,歸夸北人。見《紫桃軒雜綴》。余舅氏王漆園,于廣中見一螞蟻,如貓大,以小練系之為戲。具錄之,以資博識?!?16)《筆記小說大觀》第十五冊,揚州: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1983年,第489頁。這一物種書寫似來自東南亞,近人貢少芹(1878-?)載:“光緒癸未,越南貢巨蟻,重二十余斤,盛以鐵籠,每日飼肉數(shù)斤,貢道由粵入楚,經(jīng)永州,余鄉(xiāng)人有客永地者,咸見之?;蛟?‘此蟻王也。所居之地,十里內(nèi)無螻蟻患。’物固各有所統(tǒng)耶!”(17)貢少芹、周運鏞:《近五十年見聞錄》卷五《巨蟻》,上海:上海進步書局,1928年,第16頁。小說《生綃剪》首回開篇引詩:“尺八螞蟻真罕見,說與人聽毛骨顫?!睂懤厦撛谔┥椒逑碌脽o寒所養(yǎng)兩只“小廝”——大螞蟻:“每個長一尺七八寸,他倒有百十斤氣力,由你將風快斧頭,砍他一下,若是沒鋼火的,還要轉(zhuǎn)口,只當替他搔癢。”這兩個“強頭強腦”的東西:“他光似漆,堅似鐵,走如飛,輕似蝶。就是竹篙子不經(jīng)他一剪;燒火的鐵鉗,他只消‘篤’的一聲,嚙做兩段,他用髭須觀看東西,腰間有兩個小孔,是他耳朵,天晴須朝上,天雨須朝下。”作為貼身護衛(wèi),大螞蟻與主人有救命之恩。當老脫醉睡時被大蛇吞入,靠著貼身“小廝”才剪破蛇皮鉆出得生。(18)翁庵子:《生綃剪》第一回,苗壯校點,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1987年,第1-24頁。奇特的貼身護衛(wèi)“小廝”,仿佛是表演時必備“道具”,烘托了主人公流浪身份,不過是把螞蟻放大了幾十倍而已。后寫兩個大螞蟻成為俠義流浪漢賣藝糊口道具、行俠武器和幫手。小廝聽得懂主人吩咐,翻墻進院,馱出某家小妾幼子,使其免遭妒悍大妻迫害,等家主覺醒悍婦悔過才送還。盡管小說將大螞蟻的來歷神化為四海龍王第十三個孽子之孫,貶謫塵世,仍有現(xiàn)實依據(jù)。
其六,螞蟻的某些活動,可以提示人類天氣的變化。明人概括:“蟻謂之馬蟻,形如馬也,群聚成陣,俗謂之‘馬蟻作壩必有雨’。曾見兩兩相斗,屢退屢合,經(jīng)一晝一夜。鵓鴣自呼其名,聲后儼有‘開溝’二字者,必有大雨,甚驗?!?19)李詡:《戒庵老人漫筆》卷五《驗陰晴》,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207頁。螞蟻隨處可見,螞蟻狀態(tài)等可提供氣候變化征兆,意義非常重大。自然界的昆蟲顯示出生態(tài)環(huán)境的變化,而預示著天氣的變化,于是人類從其他生物主體上,發(fā)現(xiàn)了對于自身行為具有指導性價值的標識,螞蟻這樣看似不起眼的小東西,也就具有了難以替代的生態(tài)價值。
其七,螞蟻變蝦,體現(xiàn)了自漢代以來人們對生物品種之間互變的信奉。宋代傳聞稱:“建炎中,謝亮大卿使夏國,道漢江,晚泊,見岸上蟻子以千數(shù),爭入水,視之,已化為蝦,如是累累不絕。謝卿登岸,跡其所從來,乃自小冢間出,詢諸居者,云:‘向一翁居此三十年,以炸蝦為業(yè),死數(shù)月矣,此其葬處也。’始驗其骸為蟻所食,而復墮蝦類云?!?20)洪邁:《夷堅志》丙志卷十八《炸蝦翁》,第516頁。而《西游記》中孫悟空、《封神演義》中楊戩,都曾變化作飛蟻,蟻而能飛,取其細小而靈活。蟻有靈性的信奉,宋代即有“大蟻蛀磚成樹”傳聞,《夷堅志》稱湖州大族莫氏祖塋在齊山,古木千章:“乾道二年正月僧庵中堂忽有大蟻聚焉,往來營營,不見其止,未覺為有異也。明旦視之,甃磚上蛀成大樹一株,根干壯實,枝葉扶疎,觀者靡不嗟賞,謂圖畫之工有所不逮。僧飾以朱欄,護惜甚謹。到今三十年,聞尚在也?!?21)洪邁:《夷堅志》支景卷三《莫氏庵蟻》,第904頁。在明清民俗傳聞中,螞蟻以其群體生活性質(zhì),其威力和能量也伴隨著靈異性的描述,成為一個恩恩怨怨的民間情懷中重要的民俗意象。螞蟻意象結(jié)合古遠的食人蟻傳說,顯得非常具有震懾力。
此外,伴隨著人們對于螞蟻中的一種——危害家具、木制建筑的白蟻的警惕,于是對白蟻的天敵,也連帶著重視起來。所謂“蟻虎”就是對這種小型食蟻獸的一個形容稱呼:“蟻虎者,有人自淮南得種來,比白蟻之大三四倍。放入蠧柱中,少頃,蟻紛紛而墜,腦上率有小竅,才半日,空群無余。鄱陽人屋宇多用松,困于蟻暴,患無術(shù)可治,惜此虎之未多也。是二物可謂創(chuàng)見,而為人祥祟則殊不侔?!?22)洪邁:《夷堅志》支戊卷七《鼷鼠蟻虎》,第1107-1108頁。這是一種對白蟻之害的“生物治理”,明代《涌幢小品》載主人囑借住者應予保護:“若令人掃地上,遇此物,幸為保全,勿傷之?!?23)朱國禎輯:《涌幢小品》卷三十一《雜物》,上海: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1959年,第752頁。蟻能鳴叫,清代后期見諸載錄。如某人夜宿時就聽到:“足聲窸窣,如蟹爬沙;又時聞其鳴,如曰‘唵唵’,厥聲甚長。百計不能去?!辫囍隹?原來是一蟻。(24)俞樾:《右臺仙館筆記》卷十三,濟南:齊魯書社,1986年,第313頁。這類故事在還珠樓主生活的民初時代,也借助于報紙等媒體在北方廣泛傳播。
在人類與昆蟲動物共生、對立的漫長歷史中,華夏食人蟻記載可以追溯到早期歐洲史書中。應該說,食人巨蟻是早期歐洲人、阿拉伯人心目中的東方、印度瑰麗的傳奇性“異國情調(diào)”的構(gòu)成元件之一。
首先是掘金蟻——與食人蟻關(guān)系密切的具有特異功能的螞蟻。其掘金能力與生存環(huán)境的描寫,來自古代歐洲史學家的對于印度螞蟻的轉(zhuǎn)述。必須注意,這是有著存留下實物“螞蟻皮”作為證據(jù)的:
關(guān)于螞蟻,尼阿卡斯說他自己也未見過某些作家所描繪的那種印度土著螞蟻;他只見過別人拿到馬其頓營房里去的幾張螞蟻皮。不過米伽西尼斯卻證實關(guān)于這種螞蟻的一些描述,說它們確實能挖金子。當然,它們并不是有目的地去挖金子,而是像我們這里的小螞蟻挖出一些土那樣,這些印度螞蟻也習慣于在地里挖洞。不過因為這種螞蟻比狐貍還大,所以它們挖出來的土當然也就多得多。這種土里含有金子,印度人就這樣取得黃金。不過,米伽西尼斯這些話也不過是轉(zhuǎn)述一些傳聞而已,未必可信。(25)阿里安:《亞歷山大遠征記》,李活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年,第310頁。
大螞蟻產(chǎn)地更為確切的空間方位落實,則是北印度“掘金蟻”故事。這里螞蟻是與入侵其領(lǐng)地的外來客對立的,它們常飛速地追殺淘金者。北印度某一族群好戰(zhàn)且喜采金,此地一種螞蟻:“可能是土撥鼠,也可能是食蟻獸,比狗小比狐貍大;波斯國王飼養(yǎng)過的一些這樣的螞蟻,它們就是在這里捕獲的。這些螞蟻在地下營穴,它們和希臘的螞蟻一樣地把沙子掘出來。這種螞蟻和希臘螞蟻的外形十分相像,而在它們從穴中挖出來的沙子里是滿含著黃金的。印度人到沙漠去便正是為了取得這種沙子?!毖b滿袋以最快速度趕回駱駝,因螞蟻即刻會嗅出行蹤追來,螞蟻群集合會導致誰也逃不掉,因母駱駝跑得快,公駱駝跟不上時他們便把它放開,母駱駝絕不疲倦:“因為它們忘不了它們留下的小駱駝。”(26)阿里安:《亞歷山大遠征記》,李活譯,第240-241頁。對此,人們或認為是披獸皮的掘金者,或認為是善打洞、易帶出沙金的土撥鼠。因某些螞蟻為取暖在蟻冢外鋪小石子(石子導熱效果比泥土好),石子有的蘊藏沙金。螞蟻專家威爾遜(Edward O. Wilson)指出這可能即掘金蟻的傳說來源。一定是有許多被巨型螞蟻咬傷、吃掉的慘劇,有對蟻群瘋狂追殺獵物體驗,采金沙危險的傳聞才如此言之鑿鑿。傳說印證了食人蟻“集合起來”的可怕性、威懾力論斷。也許,異國采金探險太有吸引力了,早期食人蟻書寫并未回避這些殺人毒蟲的特性與弱點:
在這一深谷中,還有一些體大猶如呼羅珊駱駝(bukhti)的大螞蟻。當這些螞蟻迅速爬行的時候,即使是奔馳最快的家犬也無法追得上它。這一山谷熱氣蒸人,當一輪烈日高高升起地平線時,螞蟻便躲進地下蟻穴中避暑去了。當螞蟻鉆進洞躲藏起來之后,印度人便成群結(jié)隊地一直向山谷撲來,運走山谷中的礦砂,他們都想盡量得到更多的金子。心滿意足之后,便又匆匆忙忙地離卻山谷,以防螞蟻出來追趕并將他們吞噬得尸骨一無所剩。(27)費瑯編:《阿拉伯波斯突厥人東方文獻輯注》,耿昇、穆根根來譯,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第532頁。
嗜殺成性,令人恐怖的大螞蟻殺傷力已被持久傳播,成為駭人聽聞的印度風光代表。西來探險者的載錄,因距離感而帶有更飽滿的文學性。蔓延到這一地區(qū)海島巨型螞蟻的傳聞,也成為危險的異國之旅的不愉快記憶:“這些野獸”不在白天出來,而傍晚躲在樹下,夜里在四周游蕩,白天能認出沙地上足跡:“大批令人膽戰(zhàn)心驚的螞蟻。尤其是在南巫里島中更為如此,那里螞蟻顯得特別大。”(28)費瑯編:《阿拉伯波斯突厥人東方文獻輯注》,耿昇、穆根根來譯,第661頁。仍以體態(tài)規(guī)模之大形容其可怕,其實巨蟻與其他走獸并無大區(qū)別。日本學者也指出印度北方有蟻能掘金,印度人行竊時常為蟻所追而喪失生命:“住在沙漠中的這蟻,比犬稍小,比狐稍大。奈亞爾珂斯,曾經(jīng)在印度目擊過掘金蟻底皮,說像土撥鼠(marmot)什么撥土的獸底皮?!?29)小川琢治:《昆侖與西王母》,《中國文學研究譯叢》,汪馥泉譯,北京:北新書局,1929年,第199頁。連結(jié)印度、中亞的新疆也活躍著一種食肉蟻,竟導致新疆虎物種清代后期銳減。歐洲探險家稱喀拉庫勒湖岸邊久未出現(xiàn)老虎,當?shù)亓_布人歸因為母虎產(chǎn)崽總選擇沒有螞蟻的地方,因成千上萬的螞蟻會包圍小虎崽發(fā)起進攻,直到把小虎崽殺死。(30)斯文·赫定:《羅布泊探秘》,王安洪等譯,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167頁。
其次,同受到這類“食肉蟻”傳聞啟發(fā),與中亞、中東到歐洲人關(guān)注視點有別,古代印度人則早就深切體會蟻群威力所在,即高效能組織與集群式攻擊能力。民間故事描寫了群蟻發(fā)現(xiàn)大蛇受傷,群起攻之而獲勝。說某蟻垤附近的大黑蛇阿底達梨薄(Atidarpa),意為“極端驕傲”一次離開舊路另路爬出,由于身子太重和命運作祟,路狹使身子受傷。群蟻嗅到了傷口流血的氣味,四面包圍,大蛇殺傷了一些螞蟻,但終因數(shù)目太多:“它渾身都起了大片的傷痕,阿底達梨薄終于化為五種元素了。”意即死后分解為五種元素。故事在宣示:“同數(shù)目多的東西不要發(fā)生沖突?!?31)補哩那婆多羅:《五卷書》第三卷《第五個故事》,季羨林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1年,第265頁??芍伻和υ缫驯还糯《热怂私?并總結(jié)為哲理,“數(shù)目多的東西”似乎成了不可戰(zhàn)勝的同義語。故事折映出在南亞次大陸,兇悍的蟻群很早就給動物和人類造成極大威脅傷害。如此食人蟻傳聞,內(nèi)化為中國的螞蟻文化叢內(nèi)在構(gòu)成的一部分,終于在清末到民國的武俠小說中,被天才的小說家發(fā)揚光大。(32)王立:《還珠樓主“食人蟻”母題敘事及其生態(tài)隱喻》,《河北學刊》2018年第2期。
中古漢譯佛經(jīng)中,螞蟻是一種引人注目的功能型形象,是眾生平等宗教觀念的對象化與集合體。
首先,螞蟻為智慧昆蟲,知感恩圖報。本生故事稱帝釋天送給拘舍王的寶石需更換新線,沒人能做到,村民無奈,智者吩咐取蜂蜜涂到線頭上,寶石兩側(cè)也涂上。放到螞蟻出沒之地,螞蟻就爬出洞吃光了寶石線眼中的舊線,咬著線頭拖到線眼的另一側(cè),于是使命完成。(33)《佛本生故事選》,郭良鋆、黃寶生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1年,第412頁。智慧螞蟻在“感恩的動物忘恩的人”母題中扮演知恩圖報的動物形象。善待螞蟻,往往被枚舉為善待昆蟲的代表。解救危難中這一小生靈,被視為功德善事。但也有解救者并非直接獲得群蟻酬答。北魏《雜寶藏經(jīng)》卷三寫羅漢道人預見沙彌七日后命終,但沙彌途中見眾蟻子隨水漂流,“生慈悲心,自脫袈裟,盛土堰水,而取蟻子置高燥處”,還歸后師甚怪之:“尋即入定,以天眼觀知,其更無余福,得爾以救蟻子因緣之故,七日不死,得延命長。”群蟻在此作為“感恩的動物忘恩的人”母題的重要角色,其特性也正是在于其由細小、有組織的眾多群體構(gòu)成,屬“合成意象”。故事為佛教類書《法苑珠林》卷八十二引述,傳播中也持久微妙地增加了人們對螞蟻、蟻群的好感,及微小而富有智慧昆蟲的印象。報恩蟻,很可能并非最早文本,因佛經(jīng)中唐后大量散失,其較早文本,當較直接地影響了六朝志怪報恩蟻形象。劉宋時東陽無疑《齊諧記》寫董昭之過錢塘江,見有一蟻從蘆枝上“惶遽”地來回走,畏懼淹死,就不顧別人反對而救上船:
昭之意甚憐此蟻。會船至岸,蟻緣繩得出。中夜夢一人烏衣,從百許人,來謝曰:“仆不慎墮江,慚君濟活。仆是蟲王,君若有急難之日,當見告語?!睔v十余年,時江左所在劫盜。昭之從余杭山過,為劫主所牽,系余杭獄。昭之忽思蟻王之夢,結(jié)念之際,同被禁者問之,昭之曰:“蟻云‘緩急當告’,今何處告之?”有囚言:“但取兩三蟻著掌中,祝之?!闭阎缙溲?。暮果夢烏衣人言云:“可急去,入余杭山,天子將下赦,今不久也?!庇谑潜阌X。蟻嚙械已盡,因得出獄。過江投余杭山,旋遇赦得免。
李劍國教授指出此當本《齊諧記》,汪紹楹本誤輯(34)李劍國:《唐前志怪小說史》(修訂本),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418頁。,為《初學記》《太平御覽》《太平廣記》等所輯入。故事展現(xiàn)了螞蟻弱點——懼怕水淹,亦江中逃生蒙救之由;優(yōu)勢在能進入人和一般動物難于進入之所,是它能從牢獄中救得恩主的本領(lǐng)所在;而螞蟻群體間通訊方式也帶有神異性。螞蟻作為對人不利的“毒螫物”,施恩獲報故事沒有表現(xiàn)這一點。可見,中國的母題接受者,似乎更樂于直接看到受恩者的報恩。
其次,佛經(jīng)多有食肉蟻圍食大龜?shù)臄⑹?充分展示了螞蟻群落的巨大威力,當最為接近后世“食人蟻”的恐怖描寫。唐代《根本說一切有部毗奈耶破僧事》寫佛告諸位苾芻比丘:“汝等諦聽。我于往昔在不定聚,于大海中而作龜身。于諸龜中而復為王……于是眾商一時乘龜而發(fā)趣岸?!庇捎诮饩缺娚?大龜疲倦,“展頭而臥”,不意遭遇群蟻攻擊:
去身不遠有諸蟻城。其中一蟻漸次游行,聞龜香氣,前至龜所。乃見此龜舒頸而臥。身既廣大。復不動搖。蟻即速行,之余本城。呼諸蟻眾,共數(shù)八萬,同時往彼。是時彼龜睡重如死,都不覺知。蟻食皮膚,困乏未覺。漸食精肉,方始覺知。乃見諸蟻,遍身而食。便作是念:“我若動搖回轉(zhuǎn)身者,必當害蟻。乍可棄身舍命,終不損他?!弊魇悄钜?支節(jié)將散,要處穿穴。便發(fā)愿言:“如我今世以身血肉濟諸蟻等,令得充足。于當來世證菩提時,此諸蟻等,皆以法味令其充足?!?35)高楠順次郎等編:《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卷四,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90年影印,155b-c。
以身飼蟻事跡宣揚我佛慈悲,與更加著名的佛陀“以身飼虎”宣傳屬同一類型,表達了類似的“完全利他”意旨。實際上,故事基于眾多螞蟻“聞龜香氣”而來的覓食習性,更與前引《五卷書》群蟻攻擊大蛇事接近,很可能為佛經(jīng)吸收、改造民間眾蟻圍攻巨獸的故事而來。當然,在本土文獻《韓詩外傳》中早有群蟻威力的體驗:“夫吞舟之魚大矣,蕩而失水,則為螻蟻所制,失其輔也?!钡€是佛經(jīng)故事,生動地狀寫出蟻群的群體攻擊能力。這些,也應被視為民國武俠小說食人蟻故事的核心主旨來源。
最后,人類無端滅蟻會遭惡報,善待螞蟻得好報。劉敬叔載錄,晉太元年間,桓謙見寸余高的一群小人,全都被鎧持槊,從土穴中出,騎馬游走宅上:“馬既輕快,人亦便捷,能緣幾登灶,尋飲食之所?;蛴星腥?輒來叢聚。力所能勝者,以槊刺取,逕入穴中。蔣山道士朱應子令作沸湯,澆所入處,寂不復出,因掘之,有斛許大蟻死在穴中。謙后以斗釁同滅?!?36)劉敬叔:《異苑》卷八,北京:中華書局,1996年,第75頁。而曾慥《類說》卷四十七載宋郊、宋祁兄弟救蟻獲恩報的傳說稱:“二宋少,有胡僧曰:‘小宋他日當魁天下,大宋亦不在其下?!笫嗄?僧驚謂大宋曰:‘公豐神頓異,如能救活數(shù)百萬名者?!鹪?‘貧儒何力及此?’僧曰:‘試記之?!卧?‘堂下比有蟻穴,為暴雨所漂。群蟻繚繞穴旁,吾戲編竹橋以渡之?!瘸?小宋果中魁選。”故事受佛經(jīng)母題的影響明顯,帶有“敬畏生命”的生態(tài)倫理意蘊,應當說,此與昆蟲如蜘蛛話語(37)劉衛(wèi)英:《還珠樓主蜘蛛母題的道德化書寫與女性生態(tài)理念》,《貴州社會科學》2016年第9期。、家畜如牛類動物等蘊含的生態(tài)思想、人文關(guān)懷等(38)王立:《明清怪牛形象的異國情調(diào)及佛經(jīng)翻譯文學淵源》,《山西大學學報》2011年第5期。,及其在中外文化交流背景下的生成,具有共同性和彼此多重的交織互動。
德國科學家恩斯特·赫克爾1866年首次提出“生態(tài)學”一語,其《宇宙之謎》指出:“我們自己的‘人性’——在人類自大的描述中它被推崇到神性的高度,應當下降到胎盤哺乳動物的層面,對于宇宙來說,它并不具有比螞蟻、夏日的蒼蠅、微小的纖毛蟲或最小的桿菌更大的價值?!?39)Peter Coates,Western Attitudes since Anicent Times, Univer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8,pp.142,143.我國明代即把螞蟻之類劃分到“極微畜”之列,救十命才算得上“一善”,從而體現(xiàn)出對于螞蟻態(tài)度的另一面,就是因其細小而較為輕視。又釋株宏《自知錄·善門》稱:“救有力之畜如耕牛、乘馬、家犬等,一命為二十善。救無力報人之畜如豬、羊、鵝、鴨、獐、鹿等,一命為十善。救微畜如魚、雀等,一命為一善。救極微畜如細魚、蝦、螺乃至蠅、蟻、蚊、虻等,十命為一善?!?40)袁嘯波編:《民間勸善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185頁。儒家的等級倫理觀念介入到對動物昆蟲生命價值的評定,一直延續(xù)到了近現(xiàn)代,而在民國還珠樓主武俠小說之中,則有了根本性的時代新創(chuàng)。總之,古今延續(xù)的螞蟻故事的人文情懷、生態(tài)意蘊,十分豐富復雜,值得學界進一步總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