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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的斷裂與敘事的彌合
——王安憶《叔叔的故事》與90年代初知識分子敘事

2019-12-08 14:30李軼男
關(guān)鍵詞:物語王安憶知識分子

李軼男

(北京大學 中文系,北京 100871)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為整個文學界從熱潮中疾速退燒進而沉寂的一段時期,直至1993年左右出現(xiàn)“陜軍東征”、“先鋒長篇小說叢書”等文學現(xiàn)象,文學才以長篇小說熱潮的形式與大陸市場經(jīng)濟的全面推行迅速接軌,重新進入大眾視野。(1)關(guān)于90年代初文壇景觀及1993年文學復蘇的討論,參見潘凱雄:《1993年長篇小說過眼錄》,《當代作家評論》1994年第1期;王必勝:《1993:長篇豐年的喜憂》,《當代作家評論》1994年第1期等。因而,在鮮有重要作品發(fā)表的1990年,王安憶停筆一年后重新復出發(fā)表的中篇小說《叔叔的故事》,便似乎一直處于“難以歸類”的孤境。(2)在洪子誠版《中國當代文學史》附錄的中國當代文學年表中,1990年僅有包括王安憶《叔叔的故事》在內(nèi)的四篇重要作品發(fā)表。參見洪子誠:《中國當代文學史》,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第327-336頁、第348-361頁、第392頁。它既不同于80年代眾聲喧嘩的各種實驗性作品,也不同于90年代流行的新寫實小說與新歷史小說,它雖已站在一個全新的歷史時段之中,其目光卻依然投向過去四十年的當代史,從某種意義上說,王安憶這部自稱為“對一個時代的總結(jié)與檢討”(3)王安憶:《近日創(chuàng)作談》,《乘火車旅行》,北京:中國華僑出版社,1995年,第38-39頁。的作品,或許是在全新歷史視野中發(fā)出的第一個聲響。這一發(fā)聲的確是有力度、有分量的?!妒迨宓墓适隆窡o論從形式、形象、情節(jié)還是表達層次上,都展現(xiàn)出了相當?shù)膹碗s性,將90年代初與當代史在多個相互交織的層次上連通,一方面形成對當代史的多重考察與反思,一方面也展現(xiàn)出90年代初的某種文化焦慮樣態(tài)。

陳思和將《叔叔的故事》、《歌星日本來》、《烏托邦詩篇》視為王安憶在90年代初“一氣呵成的營造精神之塔三部曲”,認為它們“分別以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三個時間向度來重新整合80年代知識分子的精神傳統(tǒng)?!?4)陳思和:《營造精神之塔——論王安憶90年代初的小說創(chuàng)作》,《文學評論》1998年第6期。在王安憶創(chuàng)作譜系內(nèi)部的這一梳理提示我們《叔叔的故事》與“知識分子”這一問題的密切關(guān)系。經(jīng)過葛蘭西、古德納、薩義德等人在不同歷史條件下對“知識分子”的討論,知識分子問題不再僅僅關(guān)涉知識自身,知識分子形象也不再只是知識的具身,而是越來越多地指向知識與權(quán)力、革命,知識分子與大眾、階層、利益集團等復雜的關(guān)系問題,換言之,知識分子的問題旨向始終以自省的姿態(tài)背身投射向更大的關(guān)注場域。而這也就決定了這一群體的內(nèi)涵永遠無法被本質(zhì)化,在每個特定的歷史時段,知識分子都有其不同的歷史使命、立場和姿態(tài)。本文暫不深入探討知識分子在中國社會史、思想史中的地位和形象,而將關(guān)注點放在文學文本內(nèi)外對“知識分子”認知的張力,即如何處理理論反思與文學中常識意義上的“知識分子”形象之間的關(guān)系:文學作品中指認的“知識分子”形象多大程度上可以在分析中被定義為知識分子,文學自身又在何種意義上具有“知識分子書寫”的屬性?王安憶及其《叔叔的故事》正是在這樣的思考之下被發(fā)現(xiàn)的文本,它或許不僅代表了某一代知識分子的思考,更指出了通過“敘事”這一特權(quán),當代知識分子發(fā)現(xiàn)某種歷史斷裂中連續(xù)的可能性。

一、“故事”與“歷史”:對反思的再反思

《叔叔的故事》為批評界所格外關(guān)注的,是它的所謂“元小說”式敘事,即令敘事者角色走上臺面,敘述自身敘事的動機、過程、方法乃至選擇,形成“講故事”與“故事”兩層結(jié)構(gòu)。(5)張勝利:《論“文之為物”及形式批評的發(fā)生》,《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2期亦有研究者更為細致地指出,根據(jù)韋恩·布斯的理論,“戲劇化的敘述者”可以細分為兩種:“純粹旁觀者”(mere observer)和“敘述代言人”(narrator-agent)。前者只講別人的故事而不涉及自己,后者的講述中則包含了他個人的故事。(6)韋恩·布斯:《小說修辭學》,華明、胡蘇曉、周憲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7年,第151-154頁?!妒迨宓墓适隆芬话惚徽J為是后一種模式的代表,但從更嚴格的意義來講,王安憶在《叔叔的故事》中并未完全契合任何一種理論上的典型敘事模式。一方面,小說中“個人的故事”始終是隱而不顯的,只是反復強調(diào)自我表達是講述叔叔故事的重要動機,而“我”的故事究竟是什么,并沒有在文本中揭曉答案;另一方面,正如張新穎指出的,《叔叔的故事》的后設(shè)敘述不僅“保留了它本身的意義,而且與作品精神相契合,產(chǎn)生出新的意義”(7)陳思和、王安憶、郜元寶、張新穎、嚴鋒:《當前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輕”與“重”——文學對話錄》,《當代作家評論》1993年第5期。。換言之,這并不是一次純粹先鋒性的小說形式探索,而是在內(nèi)容與思想驅(qū)動下尋找到的那種“故事與生俱來的存在形式”(8)周新民、王安憶:《好的故事本身就是好的形式——王安憶訪談錄》,《小說評論》2003年第3期。。這種形式與內(nèi)容自覺的緊密關(guān)系要求我們從作品的實質(zhì)性內(nèi)容出發(fā)去更充分地理解這一形式的“內(nèi)容”:當我們將其納入當代史與當代文學史的視野,或許會更容易理解,敘事者的在場最為突出的效果便是對當代所謂“反思文學”與“苦難書寫”的質(zhì)疑、反諷與解構(gòu)。

小說題名為“故事”,這個詞語本身就攜帶著豐富的歷史內(nèi)涵。它與“歷史”和“虛構(gòu)”的關(guān)系在當代始終是曖昧的,雖然“故事”本質(zhì)上應(yīng)是虛構(gòu)性的,然而現(xiàn)實主義傳統(tǒng)影響下,“表象—深層”的闡釋結(jié)構(gòu)總使人們試圖從虛構(gòu)的表面中探尋某種“歷史的真實”,而在明確的動機驅(qū)動下,被發(fā)現(xiàn)的“歷史真實”往往又只是將部分事實串聯(lián)于另一套敘述邏輯而形成的新的“故事”;另一方面,文革后大量的自傳式、半自傳式小說的涌現(xiàn)更使真實與虛構(gòu)的邊界大大模糊,“虛構(gòu)性”甚至在某種意義上成為受到“未成功表現(xiàn)真實”批評時的權(quán)宜性借口,而這一切表達與闡釋結(jié)構(gòu)背后所遮蔽的,便是敘事這一行動自身所攜帶的意識形態(tài)。

在這個意義上,小說中“我”的出場與說明首先瓦解的便是叔叔作為作家所建構(gòu)的“記憶”,即叔叔意圖通過自傳式小說所重塑的自我與歷史?!拔摇钡拇嬖谑棺x者意識到,記憶是通過敘述而存在的,而敘述將以自身的意識形態(tài)意志重塑記憶。這種邏輯的揭示在小說中比比皆是,如在講述叔叔和妻子的故事一段,揭示得相當精彩:

一個偏僻小鎮(zhèn)的女學生,愛上了一個摘帽“右派”、一個來自城市的老師,就有許多可歌可泣的詩篇可做。其中含有一個樸素的自然人與一個文化的社會人的情愛關(guān)系;又有一個自由民與一個流放犯的情愛關(guān)系,就像舊俄時代十二月黨人和他們的妻子的故事;還有一個根深蒂固的家庭與一個飄泊的外鄉(xiāng)人的情愛關(guān)系。這三重關(guān)系攪和在一起,可寫出深刻的人性與廣闊的社會背景,既有特定的現(xiàn)實性又有永恒的人類性。這樣的故事,叔叔已經(jīng)寫過了,而且不止一篇。這些篇章感動人心,膾炙人口,流傳極廣,使叔叔極負盛名,引起許多愛好文學或者不怎么愛好文學的青年的崇拜。(9)王安憶:《叔叔的故事》,《麥田物語》,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第9頁。

“故事”是如何被敘述出來的?通過一套通行的、可被理解的、為自我與既有權(quán)力秩序建立關(guān)聯(lián)的意識形態(tài)——從“使叔叔極負盛名”可以看出這一關(guān)聯(lián)——重塑、潤色、敘述“歷史”。而同時,“引起不怎么愛好文學的青年的崇拜”又提醒我們,這樣一些故事是被包裝為某種攜帶著真實的“歷史”為人所閱讀的,而非單純的文學性文本。更進一步,叔叔寫的“小說”更與現(xiàn)實的文學史形成了互文,“右派”的青海想象、風雪想象、自殺想象,對于讀者而言同樣是典型的反思文學/知青文學想象,而這些想象與“我”所了解或編造的故事之間的落差,使“我”對叔叔的反諷從某種意義上也形成了王安憶對反思文學與苦難書寫的反諷,正如韓毓海所言,她(王安憶)并未改變這些故事的基本情節(jié),她直接懷疑與威脅的是隱藏在敘事后面、支撐著這些基本情節(jié)的語言邏輯和敘事邏輯。(10)韓毓海:《“悲劇的誕生”與“謊言的衰朽”——王安憶〈叔叔的故事〉及中國當代文學的藝術(shù)問題》,《當代作家評論》1992年第2期。

小說的解構(gòu)并不止于此。它沒有通過建立一套全新的話語來推翻舊有敘事的意識形態(tài),而是通過敘述的不確定性和對故事素材來源的說明來提示自身敘述的不可靠性與建構(gòu)性。從語言上,“我”在敘述中常常以“我想”開頭展開一段故事,或者突然插入一段說明來表明“我”是為了故事的流暢性以及講故事的“終極目的”(后文會進一步分析)從而想象出故事的發(fā)展脈絡(luò);而從情節(jié)上,“我”則往往對同一事件給出多個“選項”,比如叔叔和大姐的最后一夜,比如叔叔為何來“搶我們的女孩”,有時甚至不表現(xiàn)出對任何一種敘事“真實性”上的偏好,顯然,在羅列出諸種“可能性”的同時,權(quán)威性與所謂的歷史真實便煙消云散了。

這樣的敘事策略效果是多重的。一方面,盡管似乎并不是作者的主要意圖,然而小說確實從一個側(cè)面反映出了中國當代歷史的復雜性,換言之,王安憶的敘事策略就此解構(gòu)了所謂的“類型”與“典型”,而強調(diào)其豐富的可能性與差異性;而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則是文本形成了布萊希特式的“間離”效果,迫使讀者連通經(jīng)驗中的文本,對已有的歷史敘事進行反思,而這種反思最終指向的則是一種對歷史全新的認知方式,在海登·懷特那里,這種解讀方式中的結(jié)構(gòu)主義特質(zhì)使歷史敘事與“故事”直接聯(lián)系在一起,他指出,歷史敘事不僅是有關(guān)歷史事件和進程的模型,而且也是一些隱喻陳述,因而暗示了歷史事件和進程與故事類型之間的相似關(guān)系,我們習慣上就是用這些故事類型來賦予我們的生活事件以文化意義的。(11)海登·懷特:《話語的轉(zhuǎn)義——文化批評文集》,董立河譯,鄭州:大象出版社,2011年,第95-96頁。更進一步,如果說任何敘事都是意識形態(tài)的,那么王安憶這種瓦解舊有敘事意識形態(tài)并試圖逃脫這種敘事邏輯循環(huán)的敘事方式,正是一種新的自反性的歷史意識形態(tài),它不僅解構(gòu)了叔叔的故事與叔叔式的歷史敘事,也同樣拒絕自身的敘述成為一個新的歷史神話,而這種拒絕正是通過故意凸顯敘事的文學性完成的。正如海登·懷特所說,通過拉近歷史編纂與其文學感受力起源的距離,我們應(yīng)該能夠辨識出自己話語中虛構(gòu)的因而是意識形態(tài)的成分。(12)海登·懷特:《話語的轉(zhuǎn)義——文化批評文集》,董立河譯,第107頁。王安憶在自敘中這樣評價自己的情感態(tài)度:“即使前面是虛無,我也要過去看一看?!?13)周新民、王安憶:《好的故事本身就是好的形式——王安憶訪談錄》,《小說評論》2003年第3期。而這種激烈的自反最終帶來的是新的可能性還是徹底的虛無,便成為接下來整個90年代乃至今天無從回避的難題。

二、沉默的斷裂:“我們”的“現(xiàn)在”與“那時”

“我”這一敘述者的插入不僅為叔叔一代的歷史書寫提供了反思的缺口,同時亦為這個文本引進了另一代人。從小說看,“他們那類人倒霉的時候,我只有三歲”(14)王安憶:《叔叔的故事》,《麥田物語》,第2頁。,“我”的歷史經(jīng)驗與1954年出生的王安憶是基本吻合的——當然,在性別經(jīng)驗上王安憶則有意無意地模糊了“我”的特征,也模糊了作家自身與“我”的界限。

因此初看上去,這似乎是一場“知青”與“右派”的對話,然而細讀下去卻會發(fā)現(xiàn)更為豐富的語義蘊涵?!妒迨宓墓适隆分羞€包括了許多細微的但顯然與“知青文學”色彩不同的話語,毫無疑問,這正是“講述故事的年代”的印記。比如一些20世紀80年代及此前少見的比喻開始出現(xiàn):“警句……好比商品生產(chǎn)中的資本,可產(chǎn)生剩余價值,又可投放市場和擴大再生產(chǎn)”,“在傳播的過程中難免走樣……就像文藝作品的商品化傾向”(15)王安憶:《叔叔的故事》,《麥田物語》,第1頁、第22頁。。諸如此類的語詞正預示著市場化浪潮的開啟,也宣告著“知青一代”在20世紀90年代伊始對自身環(huán)境轉(zhuǎn)變的敏感體認。這種體認不僅使他們做好了投身新事物的準備,亦使他們開始對自身的過去作一總結(jié)與告別?!拔摇痹谖谋局凶躁愃鶎懙氖且粋€“完結(jié)的故事”:“我”雖然是采用了順敘的手法,其實質(zhì)卻是倒敘?!拔摇笔窃诹私饬斯适陆Y(jié)局后,才開始選擇故事的材料,組織故事,設(shè)計叔叔的心理動機。(16)王安憶:《叔叔的故事》,《麥田物語》,第34頁。因此叔叔的故事對于“我”而言便是如同考古材料一般等待被“處理”的過去,而“大歷史”意義上的事件,則已經(jīng)被賦予一種狀似客觀化的定論,如小說寫到“文化大革命”:

后來的事情便是人人皆知的“文化大革命”?!案锩笔钩了芏嗄甑男℃?zhèn)蘇醒過來……小鎮(zhèn)上的每一天,都像是過節(jié)一般,免費觀看喜劇和悲劇。(17)王安憶:《叔叔的故事》,《麥田物語》,第20、34頁。

而發(fā)生在20世紀80年代,被認為是“當下”的事件也是以同樣的方式敘述的,如小說寫到“尋根文學”:

這時節(jié),比叔叔年輕的一代作家正興起尋根的熱潮,試圖從民間的藝術(shù)里找到中國文學的表現(xiàn)形式,這大約是拉丁美洲文學大爆炸以及美國的南方文學帶給我們的影響和啟發(fā)。(18)王安憶:《叔叔的故事》,《麥田物語》,第42頁。

小說似迫切地將一切已發(fā)生過的事件轉(zhuǎn)化為史料性的存在,一種可拉開距離的、可客觀把握的事物。傳統(tǒng)意義上七十年代末的時代轉(zhuǎn)折與斷裂并沒有在敘事形式中留下痕跡,敘事的斷裂只發(fā)生在“我”的當下與此前之間;而“我”的個體經(jīng)驗也同樣被作為歷史敘述,小說中出現(xiàn)了這樣的口吻:

筆會的生活是一種戲劇化文學化的生活,……它是我們在那些年里生活的象征。

在那么一段時間里,我們竟完全忘了,這個世界上還有饑餓和霸權(quán)。

那時候,我們還沒有意識到,人所受到的制約是多么不可違抗,若說是人選擇了思想方式,不如說是思想方式選擇了人。(19)分見王安憶:《叔叔的故事》,《麥田物語》,第44、45、33頁。

可以看到,“我”已經(jīng)開始試圖為“這個時代”,也即“我們的時代”作一總結(jié),更重要的是,“我”已經(jīng)開始有意無意地以“那些年”來指代一個時期,換言之,故事講述的年代與講述故事的年代之間已經(jīng)悄然發(fā)生了某種斷裂?!澳菚r候”還沒有意識到、還沒有記起的事情,因為什么而被喚醒了呢?小說在這里出現(xiàn)了空白與沉默。更引人深省的是,小說對于“我”真正進行敘述行為的“現(xiàn)在”幾乎只字不提——這也是小說與敘事學傳統(tǒng)上的“敘事代言人”重要的區(qū)別所在——在對歷史大段大段的總結(jié)、描述與議論后,“現(xiàn)在”只剩莫名卻強烈的講故事的動機,以及對這一故事“力不勝任”的惶惑:

我卻不知道像我們這些錯過了古典主義和浪漫主義時期的末代子孫,是否有資格和可能接觸痛苦與歡樂這樣崇高的題材。……我們有無臉面寫痛苦和快樂的故事?(20)王安憶:《叔叔的故事》,《麥田物語》,第25頁。

在“末代子孫”的語詞中,90年代的“世紀末”之感、對“歷史終結(jié)”的惶惑,甚至是嚴肅文學黃金時代的落幕都隱約得以被勾勒。這個建構(gòu)起來的叔叔的故事,似乎是一種迫切建構(gòu)歷史的嘗試,然而,這一嘗試卻注定不斷墮入虛無與拆解之中的徒勞,成為一個必須在場的海市蜃樓,折射出成為歷史孤島的“現(xiàn)在”。王安憶在別處將《叔叔的故事》中所描寫的“我們”的“現(xiàn)在”稱為“白日夢”,并無比明確地將其錨定在20世紀90年代初的歷史之中:

為趕超世界先進而帶來的不平衡發(fā)展時代,“我們”和“叔叔”幸運地處身于一個幸福的局部,這就是“快樂孩子”的來源?!兹諌舨攀恰拔覀儭钡奶摕o主義的實質(zhì)。那里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沒有?!虑檫@才開始接近悲劇的實質(zhì),這是繼承破產(chǎn)的悲劇。(21)王安憶:《我們以誰的名義?》,《文學自由談》1995年第3期。

三、代際與斷裂:叔叔與“我”的歷史隱喻

與急于將當下與過去劃開界限的“我”一樣,叔叔也始終在進行著與自我歷史斷裂的斗爭,小說有一段非常精彩的描寫:

因為他不能讓大姐和過去四十年里的那個叔叔認識,他不能讓任何人和那個叔叔認識,和那個叔叔認識的任何人他都要消滅,殺人滅口似的,連他自己也要消滅。消滅自己是多么困難。他在他一個人的深夜里,吞噬著四十來年的自己,一點一點的,這是一個秘密的工作,誰也幫不了他。(22)王安憶:《叔叔的故事》,《麥田物語》,第38頁。

在這之中出現(xiàn)了一個自我斷裂。叔叔之外還存在著“那個叔叔”,而“那個叔叔”是叔叔自己也試圖消滅的存在。饒有意味的是“四十年”這個時長,似乎為我們打開了一個入口。我們既可以按照傳統(tǒng)的時期劃分,將這四十年視為叔叔在文革結(jié)束前的全部四十年人生,亦可以將這四十年的終點劃至“當下”,換言之,叔叔時刻都希望能與過去的自己斷裂開來。無論如何,歷史對于叔叔來講都是一件過于沉重的包袱,又或者換個角度來講,每當生命中出現(xiàn)沉重,叔叔就會將其歸于“歷史”,進而與之決裂,使之消聲。

兩代人正是在“與歷史斷裂”的急迫性上產(chǎn)生了微妙的關(guān)聯(lián)。而“我”這一代則背負著雙重的斷裂任務(wù):不僅與自身的歷史斷裂,還意圖通過發(fā)現(xiàn)與叔叔一代人在精神上的斷裂,從而建立起自身的代際形象。小說中有大量對兩代人精神世界的對比議論,“他們”與“我們”的歷史形象也正是在這樣的比對中逐漸清晰??傮w而言,“我是和叔叔在同一歷史時期內(nèi)成長起來的另一代寫小說的人”(23)王安憶:《叔叔的故事》,《麥田物語》,第31頁。。兩代人共享著某些歷史背景,然而使之成為兩代人的,是成長期與歷史的時間差帶來的迥異的世界觀,“在我們成熟起來的日子里,叔叔與我們拉開了距離,產(chǎn)生了差異”(24)王安憶:《叔叔的故事》,《麥田物語》,第43頁。,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叔叔”和“我”成為某種建構(gòu)性的歷史符號而非具體的個人形象,文本沒有執(zhí)著于對人物個性的塑造,而旨在指認個人的歷史性內(nèi)涵。正如研究者指出的,《叔叔的故事》徹底地改寫了新時期以來小說中個人與歷史之間的關(guān)系,歷史不再是外在于個人的事件,而是和個人糾葛在一起,成為個人生命體驗中無法消除的一部分。(25)周新民:《個人歷史性維度的書寫——王安憶近期小說中的“個人”》,《小說評論》2003年第3期。這樣的理解使得個人真正與歷史相互作用,并最終通過“個人”的情感結(jié)構(gòu)再現(xiàn)出來。

這種情感結(jié)構(gòu)在《叔叔的故事》中集中表現(xiàn)為“我”對于講述叔叔的故事這一行為的迫切?!拔蚁霙]有一個別的故事,可以像叔叔的故事這樣表達我目前的心情了,我在許多故事里選擇了很久,叔叔的故事勝過了一切?!?26)王安憶:《叔叔的故事》,《麥田物語》,第34頁。“我”究竟為何如此迫切地渴望講述叔叔的故事?無疑,講述叔叔的故事是為了自我表達,而“我”想要真正表達的,也顯然并非“我”在文中所托詞的要保護自己個人“與情愛有些關(guān)系”的故事。關(guān)鍵的問題是,如何將零散的材料組織成關(guān)于叔叔的故事?這個故事的黏合劑從根本上說就是“我”對歷史的認識,從而叔叔的故事從根本上說就是一個敘述“我”的歷史意識形態(tài)的敘事,公然拼湊歷史的姿態(tài)正是這一代人歷史虛無的表征。然而與此同時,“叔叔”這個被建構(gòu)的形象,依然成為了“我”所體認的歷史自身。這種以個人指認歷史的野心從“叔叔”這一稱謂就可見端倪:一個如此普泛性的指稱,一個“連朋友都談不上”的“父兄那一輩的人”,這種疏離與模糊正為“我”將對全部歷史的認識集中于這一歷史的人格化形象中提供了充分的空間。而“叔叔”非“父親”的親疏關(guān)系則似乎表明著,對于“我”這一代人來說,歷史在情感上甚至不是一個具有親緣關(guān)系的“父親”形象,而是一個疏離的、他者式的父輩存在。在這個意義上,如此強烈的敘事沖動與歷史的斷裂恰好形成了一種奇妙的張力:一方面,個人都在迫切與自身歷史、與其他代際的人、與大歷史疏離和斷裂,然而另一方面,正如“我”通過講述叔叔的故事才能表達自我,每個人又只能通過歷史才能表達自身。在宋明煒看來,小說中敘述者自己始終隱而不顯的故事,某種程度上可以直接被理解為這個“講故事的故事”本身(27)宋明煒:《〈叔叔的故事〉與小說的藝術(shù)》,《文藝爭鳴》1999年第5期?!皵⑹觥奔仁沁@個故事的形式,也是通過這個故事被敘述的行動,也即這個故事的內(nèi)容。在這個意義上,“我”的悲劇性則在于身處自我與歷史斷裂的歷史虛無狀態(tài)下,這種連通歷史的溯源沖動被壓抑、變形,最終落于敘述游戲之中,化為一種對敘述故事起源執(zhí)念般的重復與強調(diào)——“我”在小說中向讀者反復點明與預告:“這是我第二次在敘述故事的起源,以后還將有第三次的敘述?!?28)王安憶:《叔叔的故事》,《麥田物語》,第25頁。

四、斷裂中的延續(xù):知識分子身份與敘事的力量

如果將小說文本置于更大的當代史視野中,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叔叔和“我”所代表的兩代人之所以仍具有連通的可能性,是由于嚴格來講這是“兩代知識分子”的故事。一方面,“知識分子”這一身份的同一性給予叔叔和“我”在精神世界和思想邏輯上連通,抑或是斷裂與對立的可能,另一方面,也正是“知識分子”這一身份所帶來的思考力與批判力,將90年代初的王安憶與文本中的歷史和人物聯(lián)結(jié)起來,形成知識分子脈絡(luò)上的自我反思。

在這里使用的“知識分子”概念仍是未經(jīng)考察的慣用性稱謂,是裹挾著巨大的政治歷史內(nèi)涵與想象的語詞。首先,它在中國因革命實踐與法國經(jīng)驗連接起來,也將法國大革命時期關(guān)于知識分子的藝術(shù)家身份的浪漫想象帶進中國現(xiàn)當代歷史;其次,在教育體系波動的幾十年里,受教育程度幾乎從未成為在中國判定“知識分子”的重要指標,知識的積累與制度化教育之間尚未形成基礎(chǔ)性的關(guān)聯(lián);而如果說知識分子是一種功能性概念,是一種危急時刻挺身抗暴的逆反者姿態(tài),我們就更難說在《叔叔的故事》中幾度變得粗鄙或懦弱的、發(fā)苦難財?shù)娜庥髁x的叔叔在多大程度上可以被稱為“知識分子”,而陷入生命不可承受之輕的“我”則干脆失去了遭遇“危急時刻”的可能——至少在小說講述的故事時段里,叔叔和“我”都并未在社會功能的意義上表現(xiàn)出“知識分子”的內(nèi)涵。

但這種功能性的定義從另一個側(cè)面提示我們,叔叔和“我”除了含混的“知識分子”身份相通外,還有一個更為具體也更為明晰的共同點,即“作家”這一身份。“作家”在多大程度上可以被認為是“知識分子”?薩特在《什么是文學?》中對“作家”與“知識分子”有意無意地含混處理在《叔叔的故事》里得以延續(xù)(29)薩義德在《論知識分子》中指出了這一點,具體分析參見趙勇:《文學介入與知識分子的角色扮演——薩特〈什么是文學?〉的一種解讀》,《外國文學》2007年第4期。,這種延續(xù)恰恰提示了我們“作家”所具有的某種特權(quán):作家正是以其書寫——即敘事——參與到社會與歷史的建構(gòu)行動之中。無論其敘事的“真?zhèn)巍?亦無論是如小說中的叔叔那樣以并無使命感的想象敘事為自身獲得社會地位與權(quán)力,還是如王安憶自身由于“生活中有巨大的沖擊來臨……進行一種世界觀的重建工作”(30)王安憶:《近日創(chuàng)作談》,《乘火車旅行》,第38頁。而寫下《叔叔的故事》,話語與敘事實踐始終是“作家”之為知識分子的根本所在。古爾德納在《新階級與知識分子的未來》一書中指出:“批判式言論文化是新階級共有的意識形態(tài)的深層結(jié)構(gòu)?!R分子和知識匠所共有的意識形態(tài),乃是一套關(guān)于言論的意識形態(tài)?!惺窖哉撐幕脖容^富有反省能力,能夠自我檢討,并容許進行更高層次的溝通,也就是談?wù)摗務(wù)摗旧??!?31)阿爾文·古爾德納:《新階級與知識分子的未來》,杜維真等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1年,第26-27頁。在這個意義上,王安憶自身無疑是具有“批判式言論意識形態(tài)”的知識分子型作家,反省、自我檢討與談?wù)摗罢務(wù)摗北旧碚撬凇妒迨宓墓适隆分兴M行的工作,而叔叔和“我”也正是因其應(yīng)有卻缺乏的批判式言論意識形態(tài),才成為王安憶書寫、反思和批判的對象的。

因此我們接下來的追問便在于:敘述對于中國當代知識分子究竟意味著什么,在中國當代激進的歷史進程中又扮演了何種角色?張頤武指出,在中國的現(xiàn)代性進程中,知識分子向來“不一定處于社會地位的中心,卻始終處于話語的中心”(32)張頤武:《對“現(xiàn)代性”的追問——90年代文學的一個趨向》,《天津社會科學》1993年第4期。。在這樣的社會位置上,從現(xiàn)實層面而言,敘事特權(quán)為他們帶來恥辱與榮耀,而從80年代以降,敘事又擔負起重塑、建構(gòu)、黏合或斷裂歷史的使命——盡管許多時候這些工作是在不自覺的狀態(tài)下完成。而王安憶在《叔叔的故事》中更進一步地探尋到敘事對于作家精神世界幾乎決定性的力量,這也在很大程度上成為作家何以形成其自身“敘事意識形態(tài)”的有力解釋。小說的“開場白”中這樣寫道:“我們這些人的生活方式,就是將真實的變成虛擬的存在,而后駐足其間,將虛擬的再度變?yōu)榱硪环N真實。”(33)王安憶:《叔叔的故事》,《麥田物語》,第2頁?!罢鎸崱迸c“虛構(gòu)”的轉(zhuǎn)換成為小說中反復出現(xiàn)的母題之一,而叔叔和“我”也正是在真實與虛構(gòu)的交錯之中暴露了全部的天真與卑瑣,掙扎與渴望。小說這樣分析叔叔的心理:

小說究竟是什么啊?叔叔有時候想。有了它多么好啊!它為叔叔開辟了一個新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叔叔可以重新創(chuàng)造他的人生;在這個世界里,時間和空間都可聽憑人的意志重塑,一切經(jīng)驗都可以修正,可將美麗的、崇高的保存下來,而將丑陋的、卑瑣的統(tǒng)統(tǒng)消滅,可使毀滅了的得到新生?!@個世界安慰著叔叔,它使叔叔獲得一種可能,那就是做一個新的人。(34)王安憶:《叔叔的故事》,《麥田物語》,第31頁。

或許知識分子的困境正在于此,即如何處理自我的精神掙扎與社會賦予“知識分子”這一角色的歷史使命。他們?yōu)樽晕医饷撍龀龅臄⑹鰢L試成為某種變形的“歷史”,在與歷史斷裂的動機驅(qū)使下形構(gòu)了一個圍繞當下而存在的“歷史”,種種精神危機正是中國當代知識分子敘事意識形態(tài)的起點,而在敘事帶來的虛實轉(zhuǎn)換中,“叔叔們”完成了自己對重塑歷史、斷裂歷史的可能性想象,同時亦逃避了一切自反的路徑,意圖在巨大變動的歷史現(xiàn)實中把握某種確定性的慰藉。

而深墜虛無主義深淵的“我”,甚至在講述叔叔的故事的過程中進行了一次與歷史決裂的嘗試。正如上文所分析的,叔叔對“我”而言是一個歷史隱喻,他就是巨大的、疏離的歷史存在的人格化身。而“我”所想象出的叔叔和大寶的故事——一個“弒父”故事,正是“我”這一代人對決裂歷史的想象性解決。“我”在講述這個父子故事之前這樣說明:

關(guān)于叔叔和大寶見面的情節(jié),是由我根據(jù)后來發(fā)生的事情,想象而成的?!业墓适埋R上就要接近最重要,也是最高潮的段落,所有的準備都按我預先的布置做好了。這故事看起來不像是叔叔的故事,倒像是我策劃的一個陰謀,這個陰謀就是叔叔的命運的真實面目。(35)王安憶:《叔叔的故事》,《麥田物語》,第68頁。

我們或許可以以一種隱喻的方式來理解這場“弒父”想象:正如叔叔通過敘述開辟了一個新世界,獲得一種“做新人”的可能性慰藉,“我”同樣通過敘述叔叔的故事來解救自身因與歷史之間的緊張帶來的焦慮。而在講述叔叔的故事與自身的代際對比后,“我”最終選擇以決裂的隱喻來擔當“最重要也是最高潮”的情節(jié),只有弒父—決裂才能緩解自身與歷史之間的虛空,然而,正如大寶并沒有真正殺死叔叔,這種將自身與歷史抽離斷裂的方式也注定是一種對自身與歷史關(guān)系失敗的想象性解決。

這種失敗甚至是雙重的。叔叔在獲得“勝利”后有一段隱喻性極強的反思敘述:“可是他剎那間想起:他打敗的是他的兒子。于是便頹唐了下來。將兒子打敗的父親還會有什么希望可言?叔叔問著自己。這難道就是他的兒子嗎?他問自己?!?36)王安憶:《叔叔的故事》,《麥田物語》,第82頁。

無論是當下與歷史斷裂,還是歷史吞噬當下,這種在對抗中非此即彼的嘗試是一條絕路。也許正因為意識到了這一點,“父子”關(guān)系在小說結(jié)構(gòu)中才僅僅成為一個被講述的情節(jié)。在這個意義上,《叔叔的故事》的結(jié)構(gòu)自身也可以被理解為王安憶所提供的一種歷史焦慮的想象性解決,即是這樣一種“我”與叔叔的關(guān)系:雖然歷史與自我有著巨大的疏離感,只是一個人人皆知的符號性存在,然而也正是這種距離使自我與歷史有了規(guī)避對抗性關(guān)系的可能?!拔摇迸c叔叔不是兩敗俱傷的對抗性關(guān)系,而是對于彼此來說,都能令自我從歷史的鏡像中發(fā)現(xiàn)自身,從對歷史的敘述中表達自身,從對歷史的反思中反思自身的存在。

于是最終我們還必須回到王安憶所處的20世紀90年代初,來思考究竟是什么使“那時”試圖和歷史決裂的虛無主義的“我們”走到了“當下”。我們會發(fā)現(xiàn),這種歷史焦慮還來源于更大的背景,即在20世紀90年代初的敘事中“未來”的全然缺席。在《叔叔的故事》中,關(guān)于“未來”的設(shè)想只字未提,“我”幾乎是站在一個歷史結(jié)局的視角上對一切已有材料進行編排組織。從這里我們或可窺見,20世紀90年代初的知識分子們在未來缺席、歷史斷裂的情勢下,幾乎陷入某種精神孤島的困境。小說在為數(shù)不多的談?wù)摰健爱斚隆钡亩温淅飳懙?

最近的哲學要我們相信瞬間的意義,告訴我們歷史由瞬間組成,每一個瞬間都是真實的,我們只須盡情享受這片刻的快樂和含義。(37)王安憶:《叔叔的故事》,《麥田物語》,第68-69頁。

叔叔無法這樣做,于是他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不幸;然而“我”又何嘗不是在敘述叔叔的故事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這種“瞬間哲學”的不可能,從而“再也不會講快樂的故事了”呢?或許《叔叔的故事》正是這樣一部作品,展現(xiàn)出20世紀90年代初的王安憶在這樣的歷史孤島中借助小說敘事的實踐連通歷史的努力。李潔非在討論王安憶九十年代初期寫作時敏銳地捕捉到了這樣一個她“所欲建設(shè)的新命題”:小說敘事能否擺脫一切參照系而將某種獨立的“真實”陳述出來?換言之,既然小說本質(zhì)如所周知在于“虛構(gòu)”,那么,這種“虛構(gòu)”本質(zhì)應(yīng)該可以達到它自身的純度,亦即無須依附別的前提而單獨地具有意義。(38)李潔非:《王安憶的新神話——一個理論探討》,《當代作家評論》1993年第5期。盡管這一命題試圖讓小說擺脫歷史真實性的詰問,但這一命題的終極旨歸卻最終仍落于一個有關(guān)歷史的判斷,即“小說可以創(chuàng)造歷史”。(39)李潔非:《王安憶的新神話——一個理論探討》,《當代作家評論》1993年第5期。在《叔叔的故事》中,多層敘事與不同歷史時期的交錯對話正充分展示了這一命題的復雜性,借敘事連通歷史的努力也由此充滿了曲折與誘惑,它需要與斷裂的沖動和現(xiàn)實并存,亦需要面臨被敘事意識形態(tài)進行扭曲變形的風險,然而斷裂歷史、去除意識形態(tài)又必然最終走向虛無。在《叔叔的故事》這一兼具總結(jié)性和實驗性的文本中,知識分子,尤其是掌握話語特權(quán)的“作家”群體在這一社會轉(zhuǎn)型期的歷史反思與自我反思實踐在小說敘事的多個層次中相互映照,并勾勒出“歷史”這一當代文學最重要的書寫欲望對象在文本形式、形象與內(nèi)容中的多重投射,展現(xiàn)出這一特殊的歷史節(jié)點上,中國知識分子對時代性歷史焦慮的反思與彌合歷史斷裂感的努力。他們需要對抗的,不是歷史、現(xiàn)實與外部世界對“理想”的置換,而是自我的頹唐、虛無與游戲。這一譜系在今日似乎依然在延續(xù),甚至成為某種為精英所拒絕卻為更廣泛的人群所接受的精神狀態(tài)。在這個意義上,《叔叔的故事》帶給我們的是一種知識分子的行動啟示,或許恰恰在這樣的情勢中,知識分子敘事的自反性才會被激活,敘事不再單純是逃避現(xiàn)實的世外桃源,亦是直面現(xiàn)實、歷史與自我的可能性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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