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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韜與志書、艷史及《申報》*
——兼論晚清滬上文人的“俗寫”傳統(tǒng)

2019-12-13 22:14段懷清
社會科學 2019年6期
關(guān)鍵詞:志書申報書寫

段懷清

魯迅在《上海文藝之一瞥》中指出,“上海過去的文藝,開始的是《申報》”。也就是說《申報》——包括早期《申報》文人群、《申報》文藝副刊[注]這里指《申報》早期的幾個文藝副刊,包括《瀛寰瑣記》《四溟瑣記》《寰宇瑣記》。以及“申報館叢書”——乃上海文藝之濫觴,或者說近代上海文藝之源起[注]海上漱石生《報海前塵錄·詞章補白》一條云:報紙以詞章補白,始于《申報》,緣彼時日報風氣未開,材料艱窘,達于極點?!┪娜嗣肯才P,時以詞章等稿投至館中,主任人披覽之余,擇其格律謹嚴、可以供人一讀者,選付手民,作為補白之用。為日既久,投稿之人愈眾,漸至有游戲文章,及駢四儷六之長篇巨著,函請登載,各報來者不拒,皆選刊之。于是作者之詩文,得賴報紙以傳,而報紙賴作者補充篇幅之力,亦殊不少?!稖麍蟆贰缎侣剤蟆防^起,當然與《申報》一律,亦以詞章為補白之需。。而考慮到上海文藝與晚清文藝之間的關(guān)系,說“申報”文藝乃晚清文藝之重要源流,似亦并不太為過[注]《申報》并非是當時滬上將小說納入報端連載之先行者。海上漱石生《報海前塵錄.小說入報》一條云:以小說入報,亦始于《滬報》蔡紫黼先生。將《野叟曝言》全書,每日排成書版式之一頁,隨報送閱。蟬聯(lián)而下,從不間斷?!屎蟆吨型馊請蟆?,亦曾有筆記體裁之《莊諧選錄》一書,購閱者殊不乏人?!缎侣剤蟆穭t余嘗欲以所著之《海上繁華夢》刊入,詎為股東張叔和君所阻,致不獲果。后在余自辦之《笑林報》小報內(nèi)出版,訂報者亦數(shù)千份,可知小說力號召之宏,無怪后來各種報中皆有小說刊登。。而晚清滬上文藝,所突出者概莫過于小說一途,其中無論是所謂“狹邪小說”抑或“譴責小說”——這也是彼時滬上小說之中蔚為大觀者——均帶有頗為明顯的現(xiàn)實性與寫實性,表現(xiàn)出書寫者對于真實存在的現(xiàn)實空間、日常生活形態(tài)以及普通人物命運的切實關(guān)注。

而對于《申報》文藝來說,無論是《申報》早期文人群,抑或是對于《申報》文藝副刊以及“申報館叢書”,王韜(1828-1897)的貢獻皆有目共睹,甚至亦被當時滬上文人奉為領袖群倫者。考察晚清上海文藝,王韜是一個不可或缺的重要存在。而縱觀王韜一生著述,在傳統(tǒng)之經(jīng)史、詩文以及頗為自傲的“西學”之外,還以小說雜著引人注目,在《淞隱漫錄》《淞濱瑣話》以及《遁窟讕言》之外,尚有《花國劇談》《海陬冶游錄》,以及編纂的《艷史叢鈔》,包括為鄒弢的《斷腸碑》(又名《海上塵天影》)等當代小說所作的序言等。

王韜在小說雜著方面的書寫,與當時同儕相比,具有幾個較為明顯的傾向或特點,即當代性、現(xiàn)實性、批判性以及進步性。而這些傾向?qū)τ谕砬鍦系摹蔼M邪小說”“譴責小說”甚至于“言情小說”等,均有不同程度之影響,由此而擴展延伸出來的寫當下、寫世俗、寫現(xiàn)實的“俗寫”傳統(tǒng),成為此間上海小說的一個較為集中而突出的文學特征。而上述文學上的訴求或傾向,表現(xiàn)在書寫實踐及文體形式上,就是對志書類著述的青睞熱衷,換言之,就是對于地方志、城市史、行業(yè)亞文化以及人物時代命運的深切關(guān)注與書寫熱情,對此,用王韜的話來表述,即“享帚知珍,懷璞自賞,庋藏敝篋,不忍棄捐”[注]王韜:《瀛壖雜志·自序》,陳戍國點校,岳麓書社1988年版,第1頁。。而在同儕蔣敦復看來,王韜對于新興都市上海及其地理、歷史、人物、風俗等的敘事興趣及書寫實踐,既有其淵源來歷,亦有其個人憂患抱負:

今天下省、府、廳、州、縣咸有志,此官書也。又有一家言,入于說部,猶之正史之外有裨乘云爾。……上海夙稱壯縣,自開海禁,估舶直達,地益饒庶。西人從數(shù)萬里外通商而至,筑室以居,官斯土者,輒豢肥鶴飛去……有識者早憂之。憂之無如何,則作一書以示后,庶少裨乎!此仲弢之志也。[注]王韜:《瀛壖雜志·蔣敦復序》,陳戍國點校,岳麓書社1988年版,第2頁。

這無疑是解讀王韜在此方面的用力與書寫的視角之一種,不過其更多觀察與肯定的,還是傳統(tǒng)文人心憂家國天下的情懷,同時對王韜的此類志書著述有一精神文化意義上的總攬概括。

如果說蔣敦復對于王韜的志書類書寫的核心精髓的認識把握,尚偏于書寫者的社會志向與政治抱負的話,錢徵對于王韜此類著述的關(guān)注評價,則延伸到了文體以及中國小說傳統(tǒng)領域:

自來說部書,當以唐人所撰者為最。有宋諸家,總覺微帶語錄氣。元明人欲力矯其弊,則又非失之誕,即失之略,故皆無取焉。惟我朝諸公能力懲其失,而兼善眾長,蓋骎骎乎集大成矣!然求其洪纖畢具,網(wǎng)羅中外各事,足以擴見聞、助懲勸、備搜采者,前之人或猶未逮,而要惟我外舅先生為創(chuàng)始。[注]王韜:《瀛壖雜志·甕牖余談》,錢徵跋,陳戍國點校,岳麓書社1988年版,第236頁。

這是對王韜的志書類撰述在“文學史”或類型書寫傳統(tǒng)中的地位、特征及貢獻的概括總結(jié),也是較早注意到王韜此類著述的創(chuàng)造性一面者。而王韜的志書類著述中,既有《瀛壖雜志》《甕牖余談》以及泰西諸國志、《普法戰(zhàn)紀》一類,亦有其撰述的《花國劇談》《海陬冶游錄》以及編纂的《艷史叢鈔》等一類所謂“艷史”?!捌G史”類著述,不僅是王韜志書類著述中的一種獨特形式,在其一生著述中亦有其獨特性。“艷史”敘事包含了王韜對于女性——城市——社會與時代這樣一個時間、空間與人的生活的親身體驗及深切觀察,體現(xiàn)了王韜一種既有繼承亦有超越的女性史、社會史、風俗史、城市史的敘事探索,它表面上或許表現(xiàn)出王韜個人社會與政治立場上的某種頹廢與退隱,但在其內(nèi)部深層,反映出來的是作為小說家的王韜如何以一種個體的、自我的方式來獲得充分的自由表達的嘗試與堅持[注]有關(guān)王韜在“艷史”類著述方面的貢獻,參見段懷清《王韜與〈艷史叢鈔〉〈香艷叢書〉及〈艷史十二種〉》一文(《福建師范大學學報》2019年第2期)。。

值得注意的是,王韜的志書類著述并非只有《瀛壖雜志》和《甕牖余談》一類,還有《花國劇談》《海陬冶游錄》及其所編纂的《艷史叢鈔》一類。而后者對于晚清滬上冶游一類的著述乃至狹邪一類的小說書寫影響尤甚。

而《申報》上首次出現(xiàn)“艷史”這一術(shù)語,即始于王韜編纂的《艷史叢鈔》。1879年4月23日,《申報》“新書出售”廣告欄中,刊登王韜多種著述廣告:

王紫詮先生撰《普法戰(zhàn)紀》,竹紙每部八本,價洋三元;《瀛壖雜志》,每部兩本,白紙價洋六角四分,竹紙價洋五角五分;《弢園尺牘》,竹紙每部四本,價洋四角四分;《海陬冶游錄》,竹紙每部二本,價洋三角;《重刻西青教記幷附西青文略》,竹紙每部四本,價洋四角四分;《艷史叢鈔》,竹紙每部八本,價洋八角。以上數(shù)種均托上海申報館及二馬路千頃堂、昧三堂、文魁堂書坊代售,伏祈賜顧。

比較上述廣告中所涉著述,既有頗為嚴肅之西學著作《普法戰(zhàn)紀》,亦有關(guān)于上海地方文史人物志類的《瀛壖雜志》,另外還有為一般正人君子、衛(wèi)道之士不屑一顧的《海陬冶游錄》《艷史叢鈔》。其中《海陬冶游錄》基本上為王韜之耳聞目睹的自撰,而《艷史叢鈔》則為其輯錄他人撰著(其中亦收錄王韜自己的《花國劇談》《海陬冶游錄》兩種)。這也是王韜遵循“尊文閣主”的征文邀約,為“申報館叢書”提供的一批庋藏行篋的志書類著述,“歲乙亥,尊聞閣主人有搜輯說部之志,徵及于余,瀠洄歇浦,結(jié)海外之相知;迢遞珠江,檢簏中而直達”[注]王韜:《遁窟讕言》自序一,河北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而從上述所提及著述來看,王韜當時的志書類著述頗為駁雜,既有《普法戰(zhàn)紀》這樣的專書,亦有《瀛壖雜志》《甕牖余談》這樣較為傳統(tǒng)的筆記類志書,還有《海陬冶游錄》《艷史叢鈔》這樣“冶游”類類書,以及《艷史叢鈔》這樣的類書選編。

在上述廣告之后兩年,即1881年6月18日《申報》所載“新印書籍出售”廣告中,《艷史叢鈔》則又混雜在各種中學、西學、新學著述之中,顯示出《申報》以及晚清出版商業(yè)性以及大眾文化消費性的一面:

新印書籍出售

《袖珍漢魏叢書》,白紙十元;……《明末貳臣逆臣傳》,五角,鉛板;《艷史叢鈔》,八角;《弢園尺牘》,四角五;《新刊火器說略》,四角;《日本雜事詩》,四角;《普法戰(zhàn)記》,三元;《法蘭西國志》,一元;《米利堅志》,七角,精校正;《續(xù)唐宋八大家》,文皮紙印成,每部三元;……諸君鑒賞者請至二馬路味三堂,或?qū)毶平直笔鬃砹镁?。城?nèi)醉六堂啟

對于王韜輯錄以及自撰的“艷史”類著述,當時之人依然將其納入到“稗官野史”“風俗志紀”一類。早期《申報》主筆黃式權(quán)在其《淞南夢影錄》一書中即有此類言論:

稗官野史專記滬上風俗者,不下數(shù)家,而要以王紫詮廣文韜之《海陬冶游錄》為最。永既去之芳情,摹已陳之艷跡。鴛鴦袖底,韻事爭傳;翡翠屏前,小名并錄。其于紅巾之擾亂,番舶之縱橫,往往低徊三致意,固不僅紀花月之新聞,補水天之閑話也。近日瀟湘館侍者所編《春江小史》,差足媲美。他若袁翔甫大令之《海上吟》,則專采韻語。朱子美茂才之《詞媛姓氏錄》,則第敘青樓,梨棗未謀,難傳久遠。至《滬上艷譜》、《滬上評花錄》、《冶游必覽》、《廣滬上竹枝詞》等書,皆系書賈借以牟利,凌躐蹖駮,頗不足觀,置之弗論可也。[注]葛元煦等著:《滬游雜記·淞南夢影錄·滬游夢影》,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126頁。

其實,上述文字除了將王韜的《花國劇談》《海陬冶游錄》等著述歸入到“稗官野史專記滬上風俗”一類,同樣值得關(guān)注的是,在王韜的相關(guān)著述之外,還羅列了不少他人著述。而在黃式權(quán)看來,這些著述與王韜的著述以及《申報》,顯然有著密不可分之關(guān)聯(lián)。單不說王韜與早期《申報》之間的關(guān)系,在黃式權(quán)之外,袁祖志(翔甫)、鄒弢(瀟湘館侍者)等人,亦與早期《申報》關(guān)聯(lián)甚密,顯然可以歸屬于早期《申報》文人群。而他們的這些著述,亦大體上屬于所謂“稗官野史專記滬上風俗”之類。由這些著述者以及著述,初步擴展并形成了一個當時滬上具有一定“流派”特征的松散文人團體,且逐漸形成了一種書寫小傳統(tǒng)。這種小傳統(tǒng)與晚清上海的都市文化、地方文化、通俗文化、消費文化相輔相成,并通過此間新興報刊媒介以及產(chǎn)業(yè)化的出版?zhèn)鞑シ绞降榷靡猿尚停c中國歷史上的志書書寫傳統(tǒng)有所繼承關(guān)聯(lián),但亦有所區(qū)隔或者差異。相比于歷史上的那些志書類著作,晚清滬上的這些“稗官野史傳記滬上風俗”一類的著述,其文本及文化的通俗性、消費性色彩更為明顯,而且它在消閑娛樂方面所更為靠近的,也不是文人士大夫,而是新興市民讀者群體。換言之,從存在事實看,這些著述呈現(xiàn)出一種更為混雜而且松弛的空間——無論是在書寫者的品質(zhì)及自我修養(yǎng),抑或是在文本的文學性及審美嚴肅性方面,其內(nèi)在的空間彈性不斷遭受到外部世界的誘惑拉扯。這里所謂外部世界,基本上就是新興都市里的消費文化以及出版商業(yè)化、產(chǎn)業(yè)化所帶來的文化生產(chǎn)及消費環(huán)境、方式以及速度所影響并塑造的外部環(huán)境。具體而言,晚清上海圖書出版業(yè)的發(fā)展以及競爭加劇,再加上都市里文人生存條件缺乏社會及自我保障,這些都為寫作著述的商業(yè)化、市場化的加速甚至惡化提供了助推。而滬上大眾讀物寫作與出版社會監(jiān)管機制的缺失,進一步為此種“導淫”“宣欲”著述的泛濫敞開了大門。

對于這種專記冶游一類的“風俗志”,魯迅《中國小說史略》中亦有論述:

唐人登科之后,多作冶游,習俗相沿,以為佳話,故伎家故事,文人間亦著之篇章,今尚存者有崔令欽《教坊記》及孫棨《北里志》。自明及清,作者尤多,明梅鼎祚之《青泥蓮花記》,清余懷之《板橋雜記》尤有名。是后則揚州、吳門、珠江、上海諸艷跡,皆有錄載;且伎人小傳,亦漸侵入志異書類中,然大率雜事瑣聞,并無條貫,不過偶弄筆墨,聊遣綺懷而已。若以狹邪中人物事故為全書主干,且組織成長篇至數(shù)十回者,蓋始見于《品花寶鑒》,惟所記則為伶人。

正如魯迅上述所言,此類伎人小傳,“漸浸入志異書類中”,輾轉(zhuǎn)變遷而為王韜所情有獨鐘之志書艷史一類,成為王韜抒發(fā)歷史意識、描寫當下生活、反映都市風俗的一種得心應手的文學書寫方式,“志書之流,近亦多矣,或記方隅,或錄異域,或追想今昔之盛衰”,并借評論日本《東京繁昌記》一書,來傳遞自己對于此類著述書寫所寄托之“深意”:

江戶為都會名區(qū),固繁華藪澤也。其間如樓臺之崇綺,園囿之廣深,士女之便娟,民物之殷闐,海外諸國無不薈萃于此,賈胡列貨于市廛,火齊、木難,光怪陸離,不可方物,以至魚龍曼衍,變幻萬狀,而平康曲里,窈窕其容,麗都其服,燈火笙歌,徹夜不絕,錄此者殆侈其極盛歟?然而有盛必有衰,不可恃也。惟為上者有以持盈保泰,去其僭侈而汰其靡麗,使之務適于中。古者國奢則示之以儉,國儉則示之以禮,是所望于主持風會之君子[注]王韜;《弢園文錄外編·讀日本〈東京繁昌記〉》,上海書店出版社2002年版,第245頁。。

不過,這種為文之“深意”,有時為王韜所看重,“余之所感,要更有深于此者。扶時念事,懷古傷今,悲身世之飄零,嗟天涯之淪落,未嘗不嘆名士才媛同為造物之所忌也?!盵注]王韜;《弢園文錄外編·〈艷史叢鈔〉序》,上海書店出版社2002年版,第206頁。但有時似乎又成為他刻意逃離放棄的“重負”。

而此種糾纏矛盾,其實也反映出王韜在對待近代都市、都市人性以及都市知識分子的身份等方面認識立場上的“游移”與“內(nèi)心掙扎”。

而就此類著述的書寫文本而言,從對于城市歷史、地理的描寫,擴展到對于當下都市人物及現(xiàn)實生活的描寫;從對地方名人大德的關(guān)注,下移到對于普通市民尤其是特殊行業(yè)人群的關(guān)注;從全景式的城市敘事,轉(zhuǎn)向較為集中的“專題”——女性及當下都市的性別存在及性別關(guān)系和性欲望——王韜對于上海開埠以來城市史的描寫,經(jīng)歷了上述諸多“調(diào)整”“轉(zhuǎn)變”,其書寫探索與嘗試,不少又通過《申報》報刊及出版系統(tǒng)發(fā)布傳播出來,成為晚清與上海這座新興城市密不可分的一種文學——文化存在。王韜與《申報》及上海之間的關(guān)系,亦是晚清上海文學的一個典型縮影。

在上述與“上海文藝”有關(guān)的晚清以降的通俗文學的“俗寫”傳統(tǒng)相關(guān)者中,王韜無疑成為一個重要的起源,也是一個重要的交集。而在王韜的個人書寫中,與“俗寫”相關(guān)的多為志書類著述。這些志書類既有有關(guān)上海城市發(fā)展史方面的著述,亦有像《海陬冶游錄》《花國劇談》這種都市亞文化類型的著述,甚至于他的《淞濱瑣話》《淞隱漫錄》以及《遁窟讕言》中不少作品,亦帶有與上述都市、市民、日常生活、現(xiàn)實存在等相關(guān)的敘述。

如何看待王韜的個人著述系列中“艷史”類著作的存在?又或者王韜自己是如何看待自己這一書寫行為及偏好的?對此,王韜《艷史叢鈔》“序”中有所涉及。而在其所提供的相關(guān)說明之中,都提到了來自于《申報》的出版“誘惑”。

按照王韜說自己的說法,其編撰《艷史叢鈔》,顯然與“尊文閣主”以及“申報館叢書”有關(guān),“邇見海上尊文閣主人集吳門秦淮畫舫諸錄,付之手民,播于藝苑”,且“征集于余”。這足以說明,當時《申報》作為一家剛剛創(chuàng)立的報刊出版機構(gòu),它在推動作者的寫作以及影響甚至于塑造市場出版方面,已經(jīng)顯示出不容輕覷的主導意識及力量。王韜的敘述,也呈現(xiàn)了晚清滬上文化著述市場初期作者與出版商之間互動及合作的原初形態(tài),也較為清晰地展示出晚清滬上文化著述的寫作出版之中商業(yè)因素與市場因素的存在及其作用生成方式。

如果檢查光緒三年(光緒三年夏五月)縷馨仙史(蔡爾康)編撰的《申報館書目》,會有一個值得關(guān)注的發(fā)現(xiàn),那就是在《申報》創(chuàng)辦6年以來所印刷出版的著述50余種之中,王韜的影子隨處可見。新印總書目共分1)古事紀實類(2種)2)近事紀實類(5種)3)近事雜志類(4種)4)藝林珍賞類(5種)5)古今紀麗類(5種)6)投報尺牘類(3種)7)新奇說部類(14種)8)章回小說類(7種)9)新排院本類(1種)10)叢殘匯刻類(4種)11)精印圖書類(3種),凡11類53種。而在這11類53種新印圖書中,王韜的著述有2種,即近事雜志類中的《甕牖余談》,和新奇說部類中的《遁窟讕言》。而古今紀麗類中所列新印圖書,基本上為王韜選編“艷史”中諸書。而恰恰是該類所列圖書與王韜選編“艷史”之間的高度交集,反映出《申報》館叢書出版以來(1872-1878)的最初6年之中,王韜與《申報》及《申報館叢書》之間頗為密切的關(guān)聯(lián)。這種關(guān)系,顯然不僅只是出版機構(gòu)與作者之間的關(guān)系那么單純簡單,有足夠的理由相信,王韜在其著作者身份之外,還很深地參與到了早期《申報》館叢書的出版選題的策劃、出版圖書的選定,甚至包括版本的選用等。某種意義上,王韜幾乎可以被視之為早期《申報》館叢書的館外總策劃。這種關(guān)系,已經(jīng)不只是出版機構(gòu)對于著述者的影響塑造那種單向度的生成關(guān)系,而是一種雙向互動、彼此影響的同構(gòu)關(guān)系,也正是基于此,也可以說王韜的著述觀,顯然也影響了早期《申報》館的圖書選題以及出版計劃。

而對于《申報》館在辦報之外發(fā)展出版事業(yè),在《申報》館叢書面世之初,“尊文閣主”對其在商業(yè)回報方面的訴求就不諱言,“本館得蠅頭之利,感何可極,幸莫如之”[注]《申報館書目·尊文閣主手輯》,《申報》館刊,光緒三年夏五月。。顯然與這種商業(yè)方面的訴求或考量有關(guān),《申報》館叢書在著述選擇方面的原則是力爭兼顧不同讀者階層、群體之需求,故有所出版的圖書為“古今來雅俗共賞之作”的目標定位。這種兼顧普通讀者的需求而不是僅僅片面服務小眾的出版理念及圖書市場定位,顯然與當時商業(yè)化、產(chǎn)業(yè)化的文化發(fā)展模式密不可分。

事實上,王韜在早期《申報》館叢書中所出版的《甕牖余談》每部4本、價洋3角,《遁窟讕言》每部4本、價洋4角。盡管不清楚這兩部著作實際銷售數(shù)量,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申報》館叢書所出版的著述,作者或編撰者應該是有稿酬的,這明顯不同于給《申報》早期的幾個文藝副刊的投稿,因為后者是沒有稿酬的。

也正是在這種面向雅、俗不同讀者階層的圖書出版廣告中,可以發(fā)現(xiàn)一些基于商業(yè)利益考量的晚清圖書出版機構(gòu)及出版方對于這些著述的“重新”認知與市場定位。在對于《甕牖余談》的出版介紹中,格外重視并突出王韜在當時特殊的經(jīng)歷與著述者身份,“蓋先生曾命駕至歐羅巴洲,故能熟悉洋務;又身歷戎行,故于賊黨灼知其奸。”[注]《申報館書目·〈甕牖余談〉》,《申報》館刊,光緒三年夏五月?!肮视谖鲗W之精,洞窺底蘊;狂寇之暴,直達腠理?!喼梢悦魑魅酥⒚?,粵逆之猖狂?!盵注]《申報館書目·〈甕牖余談〉》,《申報》館刊,光緒三年夏五月。于是,《甕牖余談》作為一部新刊著述,亦就被定位為“經(jīng)世之新書,實當代觀世之秘本?!盵注]《申報館書目·〈甕牖余談〉》,《申報》館刊,光緒三年夏五月。如果說“才富而學博”一類的言語不過是常見之恭維,那么對于王韜曾“壯游泰西”又“身歷戎行”的雙重定位,顯然是一種基于市場銷售因素的考量。

比較之下,《遁窟讕言》的圖書介紹,就明顯依托于《甕牖余談》所確立的著作者身份定位,以及圖書定位,“與《甕牖余談》實相輔而行。蓋《甕牖余談》專記事實,此則參以精意,運以靈思?!盵注]《申報館書目·〈遁窟讕言〉》,《申報》館刊,光緒三年夏五月。而這些語言的“商業(yè)廣告”的色彩明顯。這兩則圖書簡介廣告,均出自縷馨仙史手筆。

當然,在發(fā)現(xiàn)并明確王韜此間在“艷史”(《申報》館叢書中以“紀麗體”名之)著述方面的熱心,并不意味著其行為僅僅是出版方及商業(yè)利益的誘惑。王韜曾坦陳,“余少時好為側(cè)艷之詞,涉筆即工,酒闌茗罷,人靜宵深,一燈熒然,輒有所作。”[注]《艷史叢鈔·序》,刊《弢園文錄外編》,上海書店出版社2002年版,第205頁。此亦足見對于王韜這樣的作家來說,對于“艷史”一類著述的熱衷,似乎并不只是市場及出版商合謀共推的結(jié)果,著作者個人的自主性其實亦甚為重要。在《花國劇談》“自序”中,王韜曾提及自己在“艷史”類著述書寫及編撰方面的“主動性”“連續(xù)性”及“系統(tǒng)性”:

予輯《艷史叢鈔》,凡得十種,皆著自名流而聲騰藝苑者。不足,因以舊所作《海陬冶游錄》三卷附焉。嗣又以近今十余年來所傳聞之綺情軼事,網(wǎng)羅薈萃,撰為附錄三卷、余錄一卷,而后備征海曲之煙花,足話滬濱之風月。[注]王韜:《弢園文錄外編》,上海書店出版社2002年版,第207頁。

可見早在《申報》館“尊文閣主”征稿之前,王韜的此類著述已經(jīng)庋藏行篋之中久矣。而《申報館叢書》的刊行,某種意義上不僅是與王韜在此方面的興趣所見略同且一拍即合,而且也為這些著述的問世并且得到商業(yè)上的回報提供了機遇,某種程度上亦扶持了此類著述的書寫。這種著作——出版關(guān)系或模式,在著作者與出版商完全隔絕的時代環(huán)境中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申報》館叢書所開啟并推動的這種著作者與出版方的對接與協(xié)作,事實上是近代寫作——出版模式的一種探索嘗試。

王韜的“艷史”類著述大體上可分為兩類,其一是他所編撰的《艷史叢鈔》,以及自撰的《海陬冶游錄》《花國劇談》之類,其二是他的《淞隱漫錄》《淞濱瑣話》及《遁窟讕言》。習慣上后面三種被視之為文言短篇小說,其想象性及虛構(gòu)性與第一類中的紀實性構(gòu)成了一定差別。

對此,縷馨仙史在撰寫《遁窟讕言》的出版說明廣告之時,就已經(jīng)注意到了。他特別說明“《甕牖余談》專記事實”,而《遁窟讕言》則“參以精意,運以靈思”。這里所謂“精意”與“靈思”,事實上都是指作者個人的意志及文學想象力,用王韜自己的表達,則是“以一己之神明入乎其中”。這里的“神明”,并非是一種先驗的存在,而是一種基于經(jīng)驗閱歷基礎之上的個人“覺悟”,對于人性、人生、社會以及天下、宇宙的洞悉,也就是王韜所謂的“境以閱歷而始知,情以纏綿而始悟”[注]王韜:《弢園文錄外編·〈艷史叢鈔〉序》,上海書店出版社2002年版,第206頁。。

王韜的上述思想主張中所包含著的對于現(xiàn)實存在、實際人生的重視,概括而言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其一是強調(diào)實際經(jīng)歷以及現(xiàn)實遭際對于認識理解人生與人性,以及社會世界的重要;另外,小說的功用與功能,亦有其用世的一面。而正是與這兩種觀點主張相關(guān),王韜的志書、艷史一類的著述中,明顯體現(xiàn)了他的現(xiàn)世關(guān)懷與現(xiàn)實關(guān)懷的立場與態(tài)度。

對于現(xiàn)實生活美滿、和諧的向往與實現(xiàn)追求,尤其是在男女兩性關(guān)系上的期待與憧憬,是王韜性別關(guān)系敘事的一個重要情感及精神支撐。而在此方面尤為值得關(guān)注的一點,在于王韜并不將男女之間的這種美滿、和諧的情感生活,視之為一種遙不可及的、現(xiàn)實生活中無法實現(xiàn)的幻想,而是視之為一種可以通過個人現(xiàn)實的、勇敢且不懈追求能夠真正實現(xiàn)的生活理想。也正是因為此,王韜的性別敘事中,尤其是有關(guān)男女兩性關(guān)系的敘事中,就帶有較為明顯的不同于那種虛幻性的性別敘事的生活感與實在感,帶有能夠且致力于在現(xiàn)實生活中真正得以實現(xiàn)滿足的“現(xiàn)實主義”色彩。

在《〈浮生六記〉跋》中,王韜毫不掩飾地充分肯定了該著在男女家庭生活方面所表現(xiàn)出來的超越于世俗、禮教以及文化傳統(tǒng)諸多禁錮的自由與勇敢:

筆墨之間,纏綿哀感,一往情深,于伉儷尤敦篤。卜宅滄浪亭畔,頗擅山水林樹之勝。每當茶熟香溫,花開月上,夫婦開尊對飲,覓句聯(lián)吟,其樂神仙中人不啻也。曾幾何時,一切皆幻,此記之所由作也。[注]王韜;《弢園文錄外編》,第267頁,上海書店出版社2002年版。

《浮生六記》中不止《閨房記樂》部分對于王韜的現(xiàn)實人生產(chǎn)生了顯而易見的影響或共鳴,其中《中山記歷》部分所記游屐遠行,對于王韜后來的泰西壯游以及扶桑之行等,顯然亦有著某些暗示,“余少時讀書里中曹氏畏人小筑,屢閱此書,輒生艷羨”。[注]王韜;《弢園文錄外編》,第267頁,上海書店出版社2002年版。這種“艷羨”,成為王韜在現(xiàn)實生活中追求兩性關(guān)系的情投意合、琴瑟和諧,追求一種基于現(xiàn)實可能性及實現(xiàn)性的具有真實感的兩性關(guān)系的心理基礎。而這種認知及思想審美,亦極大地影響到了王韜的筆記小說——志書艷史——中對于兩性關(guān)系的想象和敘述。在王韜的相關(guān)文本中,通常并非是來生來世或者虛無縹緲的天堂仙境,為人生的最高最后之理想追求。今生今世之中的現(xiàn)實安穩(wěn)與滿足實現(xiàn),才是更有意義和價值的目標及自我實現(xiàn)途徑。

換言之,正是與上述個人處境及認知相關(guān),王韜的兩性敘事文本,盡管亦會假托鬼狐幽靈一類,但其敘事仍會帶有一些革命的浪漫性和批判的現(xiàn)實性色彩。這里所謂“革命”與“批判”,又恰恰與王韜所謂的“一己之神明”有關(guān)。

如果說上述專注于現(xiàn)世與現(xiàn)實一面的訴求,與王韜個人所強調(diào)的“今生今世”的實現(xiàn)性立場密不可分的話,他在文詞小說著述方面所堅守的“用世”立場,又呼應并支持了上述在人生哲學方面的觀點主張:

既已自甘于遁,又何必以文詞自見哉?況使即以文詞見,亦宜立言不朽,刻畫金石,黼黻隆平以鳴國家之盛,獨奈何沾沾自喜下為此齊諧志怪之書、虞初述異之記,智同狡免,禪類野狐,不亦顛乎?不知用世與遁世無兩途也,識大與識小無二致也,曼情詼諧可通諫諍,莊周游戲并入文章,前人談諧之作、瑣異之編,其得入《七錄》而登《四庫》者指不勝僂,其間神仙怪誕、狐鬼荒唐,直欲駭括八纮,描摹六合。洽聞殫見、鑿空矜奇,曾何足以供實用哉?而所以不遭擯斥者,亦緣旨寓勸懲、意關(guān)風化,以善惡為褒貶,以貞淫為黜陟,俾愚頑易于觀感,婦稚得以奮興。則南董之槧鉛,何異逎人之木鐸?斯編所寄,亦猶是耳。倘若見誚于雅流,叢疵于正士,以之覆瓿糊窗,亦弗所計。至于引睡南軒,招涼北牖,茶余飯罷,酒醒夢回,或亦足以消憂破寂也歟。[注]王韜;《遁窟讕言》自序二。

盡管上述文字不乏自我辯護的色彩,甚至亦未必完全符合王韜著述的全部事實,但至少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王韜并不否定或者忽視文詞小說在娛樂普通讀者的同時所應當承載實現(xiàn)的“用世”功用。

當然,在文學寫作不斷受到商業(yè)化、市場化的誘惑侵蝕的時代環(huán)境中,對于后者的堅守事實上面臨著越來越大的壓力與挑戰(zhàn),但就王韜個人的著述而言,“雅俗共賞”似乎依然是他的一種個人堅持。這種書寫實踐及信念堅持,亦成為晚清滬上文人“俗寫”傳統(tǒng)的一種典型表現(xiàn)——既不放棄對于現(xiàn)實的世俗人生的關(guān)注乃至關(guān)懷,但亦并不自甘墮落于媚世混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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