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懷宇
(安徽大學 歷史系,安徽 合肥 230039)
管子(公元前723—公元前645年),春秋時期的政治家、思想家。其政治思想不僅試驗有成于當時,也深刻影響后代。東漢末年的魏蜀吳三國,即受益于管子思想而形成與發(fā)展的。
總體看,東漢社會處于中國社會上升時期,全國各地社會經濟亟待開發(fā)與發(fā)展。但是,東漢末年,董卓亂政,導致社會動蕩,全國陷于分裂割據(jù)的局面。原有的東漢王朝,腐朽衰敗,社會機制與經濟發(fā)展的要求不相適應,數(shù)十個豪強集團相互兼并混戰(zhàn),破壞和阻礙了社會經濟發(fā)展,歷史出現(xiàn)了拐角。魏蜀吳三個政治集團的脫穎而出,充分體現(xiàn)出他們汲取歷史資源、選擇管子思想、運用管子智慧。三國在自身形成過程中,各自汲取管子“尊王”思想,獲得了社會基礎;在其發(fā)展過程中,汲取管子“治齊”的智慧,創(chuàng)建了魏蜀吳區(qū)域自治的模式,促進區(qū)域社會發(fā)展,共同為促進中華民族的繁榮和進步做出了重大貢獻。
三國時期,管子思想普遍受到尊崇;管子的智慧普遍受到關注。尤其是魏蜀吳三國的執(zhí)政人物對于管子的尊崇和借鑒,直接修復了社會歷史的進程。
曹操《短歌行》其二,曰:
“齊桓之功,為霸之首。
九合諸侯,一匡天下。
一匡天下,不以兵車。
正而不譎,其德傳稱。
孔子所嘆,并稱夷吾。
民受其恩,賜與廟胙,命無下拜。”
中國春秋歷史上,齊國的事業(yè)把齊桓公和管仲緊密連在一起。曹操用歷史眼光衡量這一對君臣并予以高度的評價。從歷史貢獻、個人品格、人民受惠三個層面認識其價值,這一歷史觀是積極進步的,必然深刻影響曹操的社會價值觀。
孫策,孫吳政權創(chuàng)始人。他延用管子和齊桓公“尊王”治齊的思想路線,采用“匡輔漢室”態(tài)度,創(chuàng)建和發(fā)展孫吳霸業(yè)。
孫策身邊的主要謀主是張昭和張纮。孫策即把張昭、張纮視為管仲,而自己則以齊桓公為尚。孫策說:
昔管子相齊,一則仲父,二則仲父,而桓公為霸者宗。今子布(張昭,字子布)賢,我能用之,其功名獨不在我乎!(《三國志·張昭傳》)
孫策著眼建功立業(yè),以管子相齊的君臣關系自繩,這就為孫吳集團確立了管子思想為指導的基本政治路線。
諸葛亮,劉備“三顧草廬”誠懇聘為謀主。諸葛亮人生目標,即是春秋時期管子?!懊孔员扔诠苤佟芬?。” (《三國志·諸葛亮傳》)終其一生,以管仲自況,在輔佐劉備的執(zhí)政實踐中,形成獨特的延續(xù)“漢祚”的管子“尊王”觀。
上面是魏蜀吳三國主要代表人物關于管子的思想觀念,表現(xiàn)了共同點,即:尊崇管子,諳熟管子思想。他們各自說法不同,都不是膚淺的認識。且都依據(jù)自己的管子觀,形成相適應的政治路線,付諸政治實踐。以曹操為例,其政治實踐,即充分涵養(yǎng)了他的管子觀。
曹操,登高必賦,表達情操與思想。其作品《短歌行》歌頌齊桓公,贊揚他榮獲周王(筆者按:時為惠王)“賜與廟胙,命無下拜”。這時候的曹操實際上以齊桓公、管子自詡。論曹操此時的身份與地位,他就是漢獻帝時期的齊桓公和管子。曹操這首歌,帶著自身體溫贊頌桓公和管仲,情感十分真實。曹操先后獲“魏公”“魏王”封號,每每參見獻帝,早就“命無下拜”了[注]漢獻帝《命魏公承制封拜詔》《封魏公為魏王詔》《魏王三辭詔三報不許又手詔》,載文淵閣本《四庫全書·集部·總集類·三國志文類》卷1《詔書》。。最關鍵的是曹操能夠深刻總結管子功業(yè)的精髓:謂“一匡天下,不以兵車”。這正是曹操“匡天下之素志”(《三國志·武帝操》),是曹操遠大的政治理想。時移世易,曹操對于管子和《管子》的歷史認識,愈益銘心刻骨。因而在自身的政治生涯中,效法管子為志。終曹操一生,以漢相自任,未曾有僭越之心。這是他自詡管子的政治選擇,充分體現(xiàn)他的管子觀,也可見三國主要歷史人物管子觀之一斑。
三國時期,魏蜀吳三國在東漢末年封建軍閥混戰(zhàn)中誕生,在數(shù)十個政治集團的激烈競爭中優(yōu)勝劣汰,不斷壯大。他們能夠在惡劣的政治生態(tài)中脫穎而出,其秘訣之一即延用了管子思想——“尊王攘夷”。這是魏蜀吳三國的銳利思想武器,他們不是簡單照搬,而是結合自身實際,演繹了各自“尊王”的歷史軌跡。
東漢末年,天下大亂的時候,各個“豪強”軍閥忙于相互兼并、爭奪州郡、擴張勢力范圍。曹操首要方略不是擴大地盤,不是爭搶勢力范圍,而是爭搶“天子”,表現(xiàn)一副“勤王”的政治姿態(tài),占據(jù)政治高地,贏得社會信賴和支持。
初平元年(190年),漢獻帝被董卓劫持到西京長安。興平二年(195年),漢獻帝在部分親信官員輔助下潛逃至洛陽,當時處境十分艱難。
建安元年(196年),時任兗州刺史曹操,獲悉獻帝東歸,立即率軍進駐洛陽,護駕漢獻帝劉協(xié)。此時,袁紹袁術等其他軍事集團,正在忙于爭奪各自地盤,孫策占據(jù)江東、劉表占據(jù)荊州、劉璋占據(jù)益州,各路軍閥混戰(zhàn),唯有曹操率軍入駐洛陽,擁護漢獻帝重振朝綱。劉協(xié)賜予曹操“節(jié)鉞”,曹操獲得了主持軍政大權的合法地位。自此,曹操始終頭頂“效忠”漢獻帝的桂冠,占據(jù)中國歷史舞臺的突出位置。時“洛陽殘破,董昭等勸太祖都許”(《三國志·武帝操》),曹操遂決策,護駕遷都,自洛陽移都許昌。這是曹操“奇貨可居”的政治籌碼。后來的史學家尖刻地改寫了一個詞,把曹操“迎天子”改寫為“挾天子”,表現(xiàn)了對曹操政治思想動機的質疑,認為曹操是“挾天子以令諸侯”(《三國志·諸葛亮》)、“挾天子以令天下”(《三國志·張范附張承》)。不管曹操的動機是什么,也不管世人如何揣測,歷史事實是漢獻帝在曹操主持朝政期間,安享帝位未變。曹操把三個女兒許配漢獻帝為妃,不久全部晉號為“貴人”。其中第二個女兒曹節(jié),立為皇后。這些舉措,抹去政治色彩,其“親帝”之忠誠,不能夠抹煞。
《孝經》之所以受到歷代統(tǒng)治者的重視,核心價值觀就是“忠君”“孝治天下”。
東漢末年的頭號政治人物曹操,“年二十舉孝廉”(《三國志·魏志》),不僅是當時實踐孝文化的進步青年,也深諳孝道。他依據(jù)孝文化價值觀,在政治上選擇了“忠君”之路?;谶@一文化背景,荀彧和毛玠向他進諫“迎天子”的尊王方略時,曹操心領神會,立即采納。
荀彧勸曰:“昔高祖東伐,為義帝縞素而天下歸心,自天子播越,將軍首唱義兵,徒以山東擾亂,未能遠赴關右。然猶分遣將帥,蒙險通使。雖御難于外,乃心無不在王室。是將軍‘匡天下’之素志也。今車駕旋軫,義士有存本之思,百姓感舊而增哀,誠因此時,奉主以從民望,大順也。秉至公以服雄杰,大略也?!?《三國志·荀彧》)
毛玠勸曰:“今天下分崩,國主遷移,生民廢業(yè),饑饉流亡。公家無經歲之儲,百姓無安固之志,難以持久;今袁紹劉表,雖士民眾強,皆無經遠之慮,未有樹基建本者也。夫兵義者勝,守位以財,宜奉天子以令不臣,修耕植,畜軍資,如此則霸王之業(yè)可成也?!?《三國志·毛玠》)
荀彧、毛玠的勸諫,曹操“敬納其言”(《三國志·毛玠》)。借鑒“尊王”之史,憑借“忠君”旗幟,服膺“匡天下之素志”,構建了統(tǒng)一半壁江山的大業(yè)。
曹操執(zhí)政以后,順延“忠君”政治大綱,推行了“孝治天下”的思想路線。其用人路線體現(xiàn)了孝文化的思想。他提出“唯才是用”,并非沒有政治標準。他選拔任用的文官武將,其忠孝標準絲毫不降低。曹操任用“魏種為河內太守,屬以河北事”。即以考察孝忠為先,認為魏種出身“舉孝廉,兗州叛,唯魏種不棄孤也”(《三國志·武帝操》)。認為魏種可靠,舉而任之,委以河北大事。
曹操和陳宮私交匪淺。但是,陳宮背叛他,曹操堅決誅之。陳宮臨刑前陳述自己上有老母下有女兒,質問曹操,曰:“宮聞孝治天下者,不絕人之親;仁施四海者,不乏人之祀?!?《三國志·呂布張邈》)曹操絲毫不講情面,誅殺陳宮之后,“召養(yǎng)其母,終其身,嫁其女”,將“孝文化”與“執(zhí)法”融于一體。
劉備,出身漢景帝之子“中山靖王勝之后”,祖父“舉孝廉”出身,父親早死。劉備因為家貧,不能夠讀書考功名。 但是,劉備受祖風影響,崇尚孝文化。在政治道路上,利用自己皇族血統(tǒng)的血脈,舉起了“帝室之胄”“王室之胄” 的皇室旗幟,為自己的政治集團罩上了皇室“正統(tǒng)”的光圈。在孝文化深入民心的漢代社會,這張“帝室之胄”的皇室標簽,在董卓亂政、國家處于失控的無君狀態(tài),劉備挺身而出,自續(xù)“漢祚”,確實為劉備集團增加了“民心”分數(shù),擴大了政治基礎。四海之內,英雄賢俊、各界名士,包括關羽、張飛、徐庶、諸葛亮等,云集而至。毋庸置疑,劉備集團亮出的“血統(tǒng)論”這支牌,秉承“以孝事君則忠”的原理,召募了一大幫社會精英,建置了一個強大的政治集團;同時依靠孝文化的精神力量,贏得了廣泛的社會民眾基礎。
劉備集團立足益州(今四川地區(qū)),針對當時西部文化較低的特點,興辦教育,延請有文化的人,幫助啟蒙,講授儒學經典、講授《孝經》,宣諭孝文化。史載:“先主既定益州,廣漢太守夏侯纂,請(秦)宓為師友、祭酒,領五官掾,稱曰‘仲父’?!卑萸劐抵鞴鼙镜亟逃?,興辦學校,啟蒙、普及孝文化。由此可見劉備集團實施孝治之一斑。
劉備推崇備至的謀主諸葛亮,輔佐劉備延續(xù)“漢祚”,畢生以重建大一統(tǒng)的“劉漢”政權為己任,對內撫百姓、示儀軌、約官職、從權制、開誠心、布公道;對外聯(lián)吳抗曹,為實現(xiàn)興復漢室的政治理想“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孫策是孫吳政權的開創(chuàng)者。年17時訪問吳郡名士張纮。他們之間一番時政大事討論,確立了孫策創(chuàng)立江東霸業(yè)的政治思想,即實行武裝割據(jù),政治獨立。但是,他們豎起了一桿鮮明的政治大旗,即“匡輔漢室”,密切和朝廷聯(lián)系。在孫吳集團的政治實踐中,一直堅持向朝廷輸納貢物,接受封號。這是三國時期吳國的重要人物張纮與孫策的共同謀劃。這一謀劃的思想出發(fā)點,正是借鑒了管子和桓公的“尊王”思想。
張纮(153—212),字子綱,廣陵(今江蘇揚州)人,吳中名士。他少年時代游學京都,返回本郡,“舉茂才”。因為世亂,官府征辟,不肯入仕,居家奉母喪。
孫策聞張纮通經博學,“數(shù)詣纮,咨以世務”(《三國志·吳志·孫堅孫策》裴松之注引《吳歷》),虔誠求教,演繹了歷史上早于“三顧草廬”的故事。但是,這個故事比劉備建安十二年(207)“三顧草廬”訪問諸葛亮,早了15年。姑且稱之為“吳中對”。吳中對,形成了孫策的歷史觀和政治思想。
孫策面謁張纮,請教了三個問題。其一,認識社會形勢。孫策首先敞露了自己關于對社會形勢的看法:“方今漢祚中微,天下擾攘,英雄俊杰,各擁眾營私,未有能扶危濟亂者也?!边@一段話,深刻說明了當時形勢的特點,點明了社會問題的癥結。其二,孫策說明了父親孫堅生前未竟功業(yè):“先君與袁氏共破董卓,功業(yè)未遂。卒為黃祖所害?!敝荚谌绾握J識父親的功業(yè)。其三,孫策無保留說出了自己人生道路的選擇和計劃,請求張纮指點。孫策說:“策雖暗稚,竊有微志,欲從袁揚州求先君余兵,就舅氏于丹陽(按:孫策母舅吳景時任丹陽太守),收合流散,東據(jù)吳會(按:吳郡、會稽郡),報仇雪恥。為朝廷外藩,君以為何如?”[注]孫策咨詢張纮的三個問題,全部見于裴松之《三國志注》引《吳歷》。
孫策訪問張纮的幾個問題,思路明確、毫無遮掩,以國恨家仇為前提,立下“微志”,設計了“東據(jù)吳會”的武裝割據(jù)計劃,建置一個“朝廷外藩”政治獨立體。外藩,就是政治獨立而對國家稱臣、朝貢的體制。這是青年孫策設想的一個報國模式,也是當時的政治體制上的創(chuàng)新。
張纮起初不肯回答。借故“母喪”“無以奉贊盛略”。孫策“數(shù)詣纮”,再三登門請教,誠懇表示?!敖袢帐?,計決于君”“若微志得展”“此乃君之勳力!”孫策的誠懇請求,加上“涕泣橫流”的態(tài)度,標明了這位年輕政治家的“家國情懷”和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張纮“感其志言”,轉而傾心襄助,全盤說出自己對于天下形勢的預判。張纮的預判,是三國形成前夕留在歷史上最早的一番世態(tài)分析,說他比“隆中對”精彩,一點不為過。這個“吳中對”的內容,保存在《裴松之注》引《吳歷》中。其重大的特色,就是汲取借鑒了管子的尊王思想。
張纮當時引經據(jù)典,聯(lián)系社會實際,概括回答了孫策的三個問題。指出:“昔周道陵遲,齊晉并興,王室已寧,諸侯貢職。今君紹先侯(按:指孫堅)之勢,有驍武之名,若投丹陽,收兵吳會,則荊揚(按:指荊州、揚州)可一,仇敵可報。據(jù)長江,奮威德,誅除群穢,匡輔漢室,功業(yè)侔于桓文(按:齊桓公、晉文公),豈徒‘外藩’而已哉!方今世亂多難,若功成事立,當與同好俱南濟也。”[注]孫策咨詢張纮的三個問題,全部見于裴松之《三國志注》引《吳歷》。
張纮這一番話,肯定了孫策“東據(jù)吳會”計劃的政治合理性,而且?guī)椭卣挂曇?,勾勒了一個更加寬闊的政治藍圖,并且提出了一個清晰的戰(zhàn)略部署:首先占據(jù)丹陽、吳、會;然后進一步向荊州和揚州擴展,“奮威德”,文武并用,安定社會,“誅除群穢,匡扶漢室”;最后率領“同好俱南濟”,向廣袤的中國南部發(fā)展。其中,最核心的一點,張纮用歷史上齊桓公“尊王攘夷”的模式,謀求政治上的合法地位。
張纮的簡潔宏論,令孫策豁然開朗。孫策當即表示“今便行矣”,表示立即付諸行動。這標明孫策完全接受了管子的思想路線。據(jù)《三國志》記載,張纮與張昭并為參謀,成為孫策、孫權的主要謀主。時稱“二張”。
孫策興平二年(195)創(chuàng)業(yè)成功,聯(lián)合漢室,漢室賜予“吳侯”(《三國志·孫策》)。黃初二年(221),曹丕派遣使者邢貞持節(jié)抵吳,封孫權為“吳王”(《三國志·文帝丕》)?!皡呛睢焙汀皡峭酢敝馓?,表明孫策、孫權創(chuàng)建和繼統(tǒng)的“孫吳”政權,一直堅持管子“尊王”的政治路線。
魏蜀吳三國都披著“忠”于東漢皇權的外衣,建立獨立政權。這一建國方略的歷史資源來自管子的“尊王”思想。在動蕩的社會中,為什么尊王能夠取得成功?這個值得探索的歷史現(xiàn)象必須聯(lián)系管子提出“尊王攘夷”思想路線的歷史背景,透視其理論基礎,才能夠獲得深刻認識。
春秋初期,周王朝式微,諸侯國與中央的矛盾日趨尖銳。為了緩和這一局勢,重新塑造周王朝的威信,管子創(chuàng)建了“尊王”的思想路線,用“攘夷”的旗號,聯(lián)合大多數(shù)諸侯國,形成擁護周王的政治路線。歷史證明,這一路線切實可行,取得了成功。
尊王攘夷,為什么能夠成功?支撐尊王攘夷政治生態(tài)的理論是孝文化。孝文化在中國具有悠久的歷史,土壤深厚。堯舜禹時期即創(chuàng)建的孝文化,至春秋,已經歷經二千三百多年歷史。
管子深刻總結了孝文化的歷史實踐,進行了理論闡述,創(chuàng)建了孝文化理論,運用于社會實踐,推動齊國政治日趨穩(wěn)定與活躍。
管子創(chuàng)建的孝文化理論,核心內容在于塑造家國情懷,通過“孝文化”構建“家”文化。在家,實施“孝”;在官,實施“忠”;對內,推行“孝治”[1];對外,實施“尊王攘夷”。這是管子政治創(chuàng)新。
東漢王朝末期,社會歷史和春秋時期驚人相似。董卓亂政,擅自廢立、濫殺朝臣,太尉袁隗一門百余口無辜遭屠戮,血染皇階,百官驚恐。袁紹袁術為首的18支州郡軍隊組成聯(lián)軍,討伐董卓。“倒董”之后,這18支聯(lián)軍轉為相互兼并,混戰(zhàn)于海內,社會歷史陷入分裂割據(jù)的歧途。
魏蜀吳三個政治集團,在這一時期優(yōu)勝劣汰,受到歷史的選擇。他們汲取管子思想,激發(fā)了政治智慧,成為三個順應歷史趨勢的進步政治集團。
魏蜀吳汲取管子思想的重點是“尊王攘夷”這一精髓,這是魏蜀吳三國“建國”與治國的重要政治途徑。他們在動蕩的社會中,適應人心思定的社會要求,借助傳統(tǒng)孝文化深入人心的社會基礎,采取“尊王”的孝文化之“芯”,獲得了傳統(tǒng)文化的強大磁場,創(chuàng)造了各自“尊王”的實踐形式,受到了歷史的肯定,獲得人民的支持,贏得了廣泛而又穩(wěn)固的統(tǒng)治基礎。
魏蜀吳三個政治集團,無論其形成過程,抑或事業(yè)發(fā)展過程,都尊崇和汲取了管子思想,效法管子“相齊”的政治藝術,在各自統(tǒng)轄的政治范圍內,穩(wěn)定社會秩序,安定人心;興修水利,促進生產發(fā)展和社會經濟;興辦文化教育,提升人口素質,形成了魏蜀吳三國共同推進中華民族發(fā)展的歷史局面,各個區(qū)域在汲取管子思想方面,因為區(qū)域不同而出現(xiàn)社會發(fā)展的各自特色。
曹操,實際勢力范圍:12州87郡,控制了全部華北地區(qū)。北至山西、河北及遼東,遠接南匈奴、鮮卑及高句麗;東至大海;東南與孫吳對峙于江淮、江漢;西至甘肅,與河西鮮卑、羌及氐相鄰。西南與蜀漢對峙于秦嶺、河西一帶。司隸、徐州、青州、豫州、冀州、并州、幽州、兗州、涼州、雍州、荊州(北部)、揚州(北部)。設置西域長史和高昌戊己校尉。
曹操及其后來的曹魏政權,對于北方經略,統(tǒng)一中國北部,做出了很大貢獻。疆域上,繼承了東漢在西域的統(tǒng)治,設立西域長史府加強管理;毋丘儉征伐高句麗后將朝鮮半島北部并入了版圖;南匈奴、烏桓、鮮卑、羌、氐、高句麗、倭國邊事等都在曹魏經略下,有了穩(wěn)定的新局面[2]51;經濟開發(fā)也有突出的進步。農業(yè)上發(fā)展屯田制;商業(yè)上,谷帛易市,穩(wěn)定社會秩序,除禁令,輕關稅;政治上,廣議輕刑,與民休養(yǎng);思想文化上,興文重教。每年察舉孝廉,選拔優(yōu)秀人才,不受戶口限制。黃初五年(224年),封孔子后人孔羨為宗圣侯,重修孔廟,各地大興儒學,立太學,置五經課試之法,設立春秋谷梁博士。正統(tǒng)文化復興。提倡節(jié)儉、薄葬,下詔禁止厚葬、淫祀。
綜合來看,曹魏時期,北方生產恢復,重現(xiàn)安定繁榮局面。黃初末,國庫充實、累積巨萬,基本解決戰(zhàn)爭造成的通貨膨脹問題;版圖不斷擴大,推行睦鄰外交政策,曹魏實力進一步增強。
南部開發(fā)江淮、江漢也做出了一定的貢獻。尤其是開發(fā)江淮,建置了以合肥為刺史部的揚州,開發(fā)和疏浚芍陂水利工程,促進江淮農業(yè)交通發(fā)展。曹操四次抵達揚州(合肥)。曹丕直接謀劃揚州行政建置與封疆之吏人選,促進江淮穩(wěn)定和發(fā)展。魏明帝曹叡建置了合肥“三國新城”,促進江淮地區(qū)軍事防線進一步穩(wěn)固。
孫策,創(chuàng)建東南孫吳政權,勢力范圍在東漢末揚州地帶。孫權繼統(tǒng)之后,勢力范圍擴展到江淮、江漢一帶;西與蜀漢相鄰;東南至海,最南達到現(xiàn)朱崖,即今海南省。計有3州32郡。曾經遣使者率兵開發(fā)夷州,即今臺灣省。
孫吳政權,初期創(chuàng)建江東霸業(yè),即著手調整行政區(qū)劃,析分豫章郡為“豫章”和“廬陵”兩郡,任命孫賁、孫輔為兩郡太守。孫權在位時期,開發(fā)山越,建置了“新都郡”,即今安徽徽州和江西上饒、婺源一帶。
孫權在位時期,局勢相對穩(wěn)定,充分利用境內江東、江南的特色資源,汲取管子“官山?!钡慕洕枷?《管子·海王》),“鑄山為銅,煮海為鹽”(《三國志注·周瑜》),發(fā)展冶鑄和鹽業(yè);發(fā)展“造船”為代表的制造業(yè),“泛舟舉帆,朝發(fā)夕到”(同上)。歷史上很多先進船舶在孫吳時期建造出來,稱之為“戰(zhàn)艦”。不僅行馳在內地江河,越海船舶制造也十分發(fā)達。正是有了這一條件,遣使跨海赴夷州、朱崖,獲得了政治發(fā)展[2]289-311。
建安十五年,孫權遣步騭為交州刺史。本土原有交阯太守士燮“率兄弟奉承節(jié)度”(《三國志·士燮》),迎接步騭。步騭依靠士燮,很快加固了交州與孫吳集團之間的關系。“士燮每遣使詣權,致雜香、細葛輒以千數(shù),明珠。大貝、流離、翡翠、瑇瑁、犀象之珍,奇物異果蕉邪、龍眼之屬,無歲不至?!?同上)此外,每年“時貢馬凡數(shù)百匹”,交州與東南地區(qū)的物產交流與貿易逐漸興盛?!笆扣圃诳に氖鄽q”(同上),一直保持和孫吳的良好關系。黃武五年,士燮卒。孫權重新調整了交州的行政區(qū)劃,“分合浦以北為廣州,呂岱為刺史。交阯以南為交州,戴良為刺史”(同上)。進一步加強了交州地區(qū)的經略。交州依山面海,平曠開闊,高處有桑園,滿目是沃野,山麓林莽間的鳥獸種類繁多。海上魚鱉、黿、鼉、鱷魚、珍寶異物,種類萬千,資源十分富饒。前后各任刺史、郡守,新來上任時,無不登臨暢游。步騭初來,登高遠望,看到大海一片茫茫,俯視原野湖澤,殷富豐盛,無限感慨:“真是海島上的肥沃之地,是宜于建立都城的地方。”[3]9他上疏報請孫權批準,修筑城廓。一段時間,這座城郭被稱為“步騭城”,亦即后人重建的廣州城、“番禺城”。
劉備、諸葛亮治蜀,汲取管子思想。內政方面,遵守禮制、整頓官風、以法治國、獎懲分明、安撫百姓、興修水利、發(fā)展農業(yè);外交上,聯(lián)吳抗曹,形成南北制衡的局面。諸葛亮最大的政績,概括為四點:夯實經濟基礎,理順統(tǒng)治秩序,融合西南各族,結好孫權抗曹,開創(chuàng)了蜀漢新局面。
經濟方面,首先狠抓土地開墾,促進經濟發(fā)展。后人總結諸葛亮秘訣,即是效法管子:“管夷吾治齊,諸葛亮治蜀,立國之本,不過曰‘量地以制賦,量賦以制用’?!?《宋史·貢安世》)
內政方面,效法管子理順各種政治秩序?!豆茏印ち⒄吩唬骸胺采腺t不過等,使能不兼官,罰有罪不獨及,賞有功不專與。”其基本含義是,凡推舉賢才,不可越級;使用能臣,不可兼職;懲罰有罪,不獨罰犯罪者自身;賞賜有功,不專給立功者本人。諸葛亮治蜀,服膺管子思想,對內撫百姓,示儀軌、約官職、從權制、開誠心、布公道,“賞不遺遠,罰不阿近。爵不可以無功取,刑不可以貴勢免”(《三國志·張裔》)。為興復漢室作出了積極的努力。
民族團結方面,極其用力。劉備駕崩,諸葛亮繼續(xù)發(fā)展蜀漢大業(yè),謀求統(tǒng)一之前,著重向西南發(fā)展,南定南中,控制云南一帶[12]346-350。
外交方面,對外聯(lián)吳抗曹,北與曹魏對峙于秦嶺,東與孫吳三峽為鄰。本著“西和諸戎,南撫夷越,外結好孫權”(《三國志·諸葛亮》)的基本國策,為開發(fā)西南地區(qū)做出了一定的貢獻,推動境內社會生產和經濟長足發(fā)展。
三國時期,管子思想普遍受到關注,廣泛被應用于社會政治生活,深刻影響了這一時期社會的思想、政治、經濟、文化等各個方面,其尊奉管子思想的特色十分突出。
魏蜀吳三國,政治上最突出的矛盾,是人才問題。如何選拔人才,任用賢能,是魏蜀吳三家渴求解決的問題。三家都借用管子的人才思想,廣求文臣武將。
曹操在位期間,累計發(fā)布四道“求賢令”[注]有人說是三道,今檢閱《三國志》和《裴松之注》,應為四道。。每一道求賢令,都引用了管子的思想言論為選拔人才指導思想和考核依據(jù)。
建安八年(203),曹操頒布《庚申令》。這份文件可稱為《庚申求賢令》。在這份選賢文件中,曹操引用了《管子·法法》的思想,頒行了選拔政策,曰:
議者或以軍吏雖有功能,德行不足,堪任郡國之選。所謂可與適道,未可與權。管仲曰:使賢者食于能則上尊,斗士食于功,則卒輕于死。二者設于國,天下治。未聞無能之人,不斗之士,并受祿賞,而可以立功興國者也。故明君不官無功之臣,不賞不戰(zhàn)之士。治平尚德行,有事賞功能。論者之言,一似管窺虎賁歟!(《三國志注·武帝操》)
這份《庚申求賢令》所引用管子言論,出于《管子·法法》。
建安十五年(210),曹操第二次頒發(fā)《求賢令》,文件中引用管子輔佐齊桓公選拔人才的故事,藉以推行“唯才是舉”的人才路線。曰:
若必廉士而后可用,則齊桓其何以霸世!(《三國志注·武帝操》)
第三次求賢令是建安十九年(214)十二月。繼續(xù)延用第二個《求賢令》精神,強調“唯才是舉”旨在選用有才干具有競爭能力的人。不能因為“德行”或某些缺陷而排斥不用,埋沒賢才。
第四次求賢令,頒布于建安二十二年(217)秋,史稱《八月令》,亦即《八月求賢令》。這是曹操第四份選拔人才的文件,進一步強調“唯才是舉”的思想,重申“舉賢勿拘品行”。文件引用了管子受任齊相為歷史依據(jù)。文件曰:
昔伊擊傅説,出于賤人。管仲,桓公賊也。皆用之。(《三國志注·武帝操》)
吳國孫權借鑒管子人才思想,任用賢能。
《三國志·吳志》卷11《呂范傳·裴松之注》引《江表傳》記載:有人向孫權報告,白范與賀齊二將,日用奢麗,夸綺服飾,僭擬王者。孫權考察之后 借用管子歷史回答說:“昔管仲踰禮,桓公優(yōu)而容之,無損于霸。今子衡(呂范,字子衡)、公苖(賀齊,字公苗),身無夷吾(管仲,字夷吾)之失,但其噐械精好,舟車嚴整耳。此適足作軍容,何損于治哉?!睂O權借用管子的歷史,保護了二位大將的威信,穩(wěn)定政局。蜀國,諸葛亮依據(jù)管子思想,賞罰公平,不私高官。
諸葛亮治蜀,有兩位高官廖立、李嚴,被廢為庶人,即是諸葛亮效法管子,嚴格執(zhí)法,不掩惡的人才思想體現(xiàn)。
《蜀志·李嚴》記載:管仲相齊,曾經奪伯氏駢邑三百,伯氏心服口服,沒齒而無怨言。諸葛亮在處置廖立時,廖立也心服口服,感激垂泣。原因就是諸葛亮執(zhí)法,“以其無私”。諸葛亮認為“管仲奪伯氏駢邑”之事,喻義管子執(zhí)法公平。伯氏,名偃,春秋初期齊國公族大夫,食邑三百戶,此為下大夫之制。駢邑是伯氏食邑,《水經注》:“巨洋水逕臨朐縣古城東,古伯氏駢邑也?!辈弦蚍赣兄刈?,本當誅殺,管仲依據(jù)新法令,將其駢邑三百戶收歸公室,以抵死罪。伯氏感念管仲法外開恩,得以保全性命,因此飯疏食而終老無怨言。
諸葛亮懲處廖立和李嚴(后改名李平),即是效法管子執(zhí)法于伯氏。
積谷務農,一直是管子治國的第一大政方針。魏蜀吳都取法管子,重視發(fā)展經濟,尤其重視農業(yè)和糧食。
曹魏政權,尤其以重農積谷為務。
曹操選拔任用的首任揚州刺史劉馥,單騎造“合肥空城”,面對戰(zhàn)爭之后的廢墟,首先抓經濟、抓農業(yè)生產。組織修復本地傳統(tǒng)水利工程“芍陂”,擴大灌溉,得良田數(shù)十萬頃。
曹操迎天子建都許昌,首先就在許都一帶,試驗屯田,成功之后,立即向全國推廣。
《三國志·魏志》卷25《辛毗》記載,辛毗諫曰:“今日之計,莫若修范蠡之養(yǎng)民,法管仲之寄政,則充國(按:趙充國)之屯田,明仲尼之懷遠,十年之中,強壯未老,童齔勝戰(zhàn),兆民知義,將士思奮,然后用之,則役不再舉矣?!?/p>
曹丕繼位,任用司馬芝任大司農,主持發(fā)展農業(yè)。司馬芝,依據(jù)管子的重農思想,制定了發(fā)展農業(yè)的條例,禁止諸典農各部吏民,末作治生以要利入。司馬芝奏曰:“王者之治,崇本抑末,務農重谷。《王制》,無三年之儲,國非其國也?!豆茏印^(qū)言》,‘以積谷為急’,方今二虜未滅,師旅不息。國家之要,唯在谷、帛?!?《三國志·司馬芝傳》)所以司馬芝主張繼承“武皇帝(曹操)開屯田之官,專以農桑為業(yè)。天下倉廩充實,百姓殷足”,藉以穩(wěn)定社會經濟。
孫吳取法管子,重視發(fā)展經濟。吳國三少主執(zhí)政時期,孫休在位,堅持繼承管子思想,發(fā)展農業(yè)。
孫休,孫權第六子。永安二年(259)頒詔,鼓勵耕織,發(fā)展農桑?!对t》文中引用《管子》多篇論述經濟的精辟言論,曰:“朕以不德,讬于王公之上。夙夜戰(zhàn)戰(zhàn),忘寢與食。今欲偃武修文,以崇大化。推此之道,當由士民之瞻,必須農桑。《管子》有言:“‘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衣食足而知榮辱?!蛞环虿桓惺芷漯?;一婦不織,有受其寒。饑寒并至,而民不為非者,未之有也。自頃年以來,州郡吏民,及諸營兵,多違此業(yè)。皆浮船長江,賈作上下,良田漸廢,見谷日少。欲求大定,豈可得哉!”(《三國志·孫休》)
魏蜀吳三國,都主張效法管仲,實行開明政治,提倡像管仲那樣諫諍,減少政治失誤。
吳國孫權在位,明確鼓勵官員學習管子,像管子那樣諫諍。幫助君主改善政治。
赤烏元年(238),孫權循循善誘,教育官員說:“齊桓,諸侯之霸者耳!”孫權向全體官員闡明,齊桓公之所以能夠稱霸,就是因為管仲時時刻刻提醒。“有善,管子未嘗不嘆;有過,未嘗不諫。諫而不得,終諫不止?!睂O權希望朝廷的官員能夠成為管仲。他說:“今孤自省,無桓公之德,而諸君諫諍,未出于口,仍執(zhí)嫌難,以此言之,孤與齊桓,良優(yōu)未知,諸君與管子何如耳?久不相見,因事當笑,共定大業(yè),整齊天下,當復有誰?凡百事要,所當損益,樂聞異計,匡所不逮。”(《三國志·孫權》)孫權不止一次要求全體官員學習管仲精神,為國家拾遺補缺。。
《三國志·吳志》卷7《步騭》記載,步騭主持荊州之政,學習管仲,辦了一件改善政風的實施。他把荊州歷屆任職者:諸葛瑾、陸遜、朱然、程普、潘濬、裴玄、夏侯承、衛(wèi)旌、李肅、周條、石干11人,收集了他們的美好事跡,甄別整理成《行狀》,上疏獎勸。曰:“臣聞不親小事,百官有司各任其職,故舜命九賢,則無所用心,彈五弦之琴,詠南風之詩,不下堂廟而天下治也。齊桓用管仲,被發(fā)載車,齊國既治,又致匡合。近漢高祖擊三杰,以興帝業(yè)。”步騭的的上疏,得到孫權批準。表明從州郡到中央,都重視像管仲那樣,改善政風。
魏國倡導以管仲自律?!度龂尽の褐尽肪?4《孫禮》記載,魏國高官孫禮,倡導法治,以管仲為范。孫禮上疏曰:“管仲,霸者之佐。其器又小。猶能奪伯氏之駢邑。使沒齒無怨言?!?/p>
管子思想,不能簡單分類為“道家”或“法家”,而是一個百科思想寶庫,包含治國、治家、認識自然、開發(fā)自然等各個方面。管子思想的豐富性,帶來了管子思想的強大生命力??疾烊龂鴷r期管子思想流傳的活躍性,顯示了四大特點:普遍性、持續(xù)性、實踐性、前沿性??偨Y三國時期管子思想傳播的這些特點,對于深刻認識管子思想和三國歷史都不無裨益。
魏蜀吳三國,上自君主,下至普通掾吏,大多比較熟悉并重視管子思想,自覺或不自覺地應用于政治生活。這對于東漢后期腐朽沒落的意識形態(tài),多少是一種修復和改善。
“挾天子以令諸侯”,這是體現(xiàn)管子“尊王”思想的一種戰(zhàn)略。在三國時期知識分子中,并不是曹操及其謀士荀彧、毛玠等少數(shù)人之論,同時期,還有很多懂得“管子之學”的人,提出了同樣的主張。袁紹謀士郭圖、沮授等人即提出了這一主張。史載郭圖“說紹迎天子都鄴,紹不從”(《三國志·袁紹》)。謀士沮授也向袁紹提出同樣主張,并且詳細分析形勢,勸諫袁紹曰:
將軍累葉輔弼,世濟忠義,今朝廷播越,宗廟毀壞,觀諸州郡,外托義兵,內圖相滅。未有存主卹民者,且今州城粗定,宜迎大駕,安宮鄴都,挾天子而令諸侯,畜士馬以討不庭,誰能御之!(《三國志注·袁紹》)
但是,沮授的建諫,遭到一些短視之士的反駁。淳于瓊即向袁紹提出了反對意見,曰:
漢室陵遲,為日久矣。今欲興之,不亦難乎?且今英雄據(jù)有州郡,眾動萬計,所謂秦失其鹿,先得者王。若迎天子以自近,動輒表聞,從之則權輕,違之則拒命,非計之善者也。
淳于瓊的這一意見,受到沮授的激烈駁斥,曰:
今迎朝廷,至義也;又于時宜大計也。若不早圖,必有先人者也。夫權不失機,功在速捷。將軍其圖之。
沮授堅持力勸袁紹“迎天子”??上?,袁紹“不能用”。曹操“迎天子”定都許之后,袁紹的謀士田豐繼續(xù)勸諫袁紹“迎天子”,曰:
早襲許(即許昌),若挾天子以令諸侯,四海可指麾而定。(《三國志注·武帝操》)
這說明,三國時期,信奉管子并且能夠應用其智慧的人,非曹操、荀彧、毛玠等二三君子哉!
再看,社會上如何看待曹操“迎天子”的政治路線?曹操出兵征冀州,袁術問名士張承,曰:“今曹公欲以弊兵數(shù)千,敵十萬之眾,可謂不量力矣。”張承作出相反的回答,曰:“漢德雖衰,天命未改。今曹公挾天子以令天下,雖敵百萬之眾,可也?!?《三國志·張范附張承》)表明張承充分肯定曹操“迎天子”所獲得的政治優(yōu)勢,而反對袁術擁兵自立的“僭越”之舉。
再看諸葛亮對于這一問題的認識。建安十二年(207),諸葛亮在著名的《隆中對》中,分析天下形勢說:“曹操比于袁紹,則名微而眾寡;然操遂能克紹,以弱為強者,非唯天時,抑亦人謀也。今操已擁有百萬之眾,挾天子以令諸侯,此誠不可與爭鋒?!?《三國志·諸葛亮》)
在孫吳這方面,對于曹操“迎天子”的政治方略,也有強烈反響。建安十三年,曹操引兵50萬征討孫權,孫權召集群臣商討對策。主和派曰:“曹公,豺虎也。然讬名漢相,挾天子以征四方,動以朝廷為辭,今日拒之,事更不順?!?《三國志·周瑜》)這說明,曹操“迎天子”方略,獲得了管子尊王思想的精髓,贏得了當時歷史上極大的政治主動權。最后,看看《三國志》作者陳壽的評論,評曰:
曹公乘漢相之資,挾天子而掃群桀。(《三國志·周瑜》)
不難看出,陳壽這一歷史評論,是站在管子之學的基礎上,精準評點了曹操精通管學的政治穴位。
魏蜀吳時期,社會上下各類人群,都尊崇管子及其思想。《三國志》中有一處筆墨,深刻反映了當時社會關于管子及其思想認識的廣泛性。
諸葛亮“自比管仲樂毅,時人莫之許也”(《三國志·諸葛亮》)。其中“時人”,即是當時的普通民眾,反映了社會上的普通民眾對于管子,有一定的認識。故而在諸葛亮出山之前,其才華“莫之許”,即不認同。
管子之學對于社會實踐的指導意義,在三國時期已經獲得了充分證明。魏蜀吳三個政治集團的誕生,及其謀求各自統(tǒng)轄區(qū)域的社會發(fā)展,即是深刻的歷史檢驗。換言之,魏蜀吳三家的誕生和發(fā)展,就是管子之學在其大政方針方面的實踐與應用。
除此之外,三國時期魏蜀吳三家的政治生活中,管子之學不斷被引用,體現(xiàn)了治國實踐方面的指導意義,驗證了管子思想來自于社會實踐的特點,回到歷史實踐,則體現(xiàn)了管子思想的指導價值,因而,其實踐性的特點,帶來管子思想的歷史價值。
這方面的歷史不勝枚舉,吳國少年陸績運用管子之學,參與吳國孫策的軍事會議討論,即說明了管子軍事思想的實踐與運用。
孫策剛剛起兵的時候,在吳郡(今蘇州)討論軍事發(fā)展計劃,張昭、張紘、秦松等為上賓,成為孫策的高級謀士。當時,四海未泰,討論如何運用武力平定異己力量,拓展地盤。
陸績年少,參與孫策身邊襄助大事。會議上他位于末坐,離主座較遠。他不同意武力擴張,即起身大聲發(fā)言,引用管子關于“一匡”與“兵車”的辯證關系,提出了激烈的反對意見,曰:“昔管夷吾相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不用兵車。”(《三國志·陸績》)又引用孔子之語,曰:“遠人不服,則修文徳以來之。今論者不務道德懷取之術,而惟尚武,績雖童齔,竊所未安也。”
這件事情,說明兩個問題:管子之學,直接應用于孫吳政治集團的政治生活實踐;“陸績年少”,即引經據(jù)典,運用管子之學,參與國家政治大事討論,舉座皆為之驚異。為他的觀點喝彩。
三國時期的管子及其思想研究十分興盛,為當時社會對于管子思想的需求,提供了學術上的援助與支撐,引領社會接受管子思想真諦、汲取管子思想精髓,顯示了三國時期管子思想研究的前沿性。
三國吳國嚴峻,即是管子思想研究的著名學者之一。他潛心研究管子,從學術層面認識管子、討論管子,撰寫《論管仲》,客觀上為繼承管子思想和傳播管子思想做出了重要貢獻。
嚴峻,字曼才,彭城(今江蘇徐州)人。吳國名士,“張昭進之于孫權”(《三國志·嚴峻》)。張昭是孫吳的首席謀臣,前文已述,吳國創(chuàng)建者孫策自比齊桓公,視張昭為管仲。嚴峻懷有管子之學,在吳國與諸葛瑾、步騭等賢能人物齊名。
嚴峻有一個治學的學術圈,他平常與裴玄、張承互為師友,公務之余,各有學術專長,撰有很多著述。管子之學成為他們共同關注的課題。相互交流、一起討論,各自有《論管仲》流傳于世。這是中國歷史上一批較早研究管子的學術著作。
他們三人研究管子的方法也趨同,把管子和孔子的學生季路(原名仲由)聯(lián)系起來,進行比較研究。史載“(嚴峻)又與裴玄(唐代以后避諱稱為裴元)、張承論管仲、季路,皆傳于世?!盵3]
為什么要把管子與季路聯(lián)系起來研究和討論?原因是季路和管子有很多共同點:季路是孔子的學生,少時貧窮、卑微、多才藝,事親至孝,歷經各種生計維持家庭生活;季路初仕魯,后事衛(wèi),為衛(wèi)“蒲大夫”,又任劭(邑)宰,季氏宰,費(邑)宰,所任盡職盡責,很有政績;為人性亢直,好勇力,是非分明,虔誠于孔子,也敢于批評孔子??鬃右娔献?,南子“好淫”,季路不悅,表現(xiàn)了敢愛敢恨的人格特點??鬃诱J為季路擅長“政事”,“千乘之國,可使治其賦也”(《論語·公冶長》)。但是,認為季路“不知其仁也”(同上),對于季路“仁學”造詣,不予肯定。甚至認為季路尚未入門,說“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論語·先進》)。這和孔子批評管子有相通之處,曰“管氏而知禮,孰不知禮!”嚴峻等三國時期的學者,對于管子的研究,及時為三國社會歷史提供了重要的思想資源和智慧之光。不僅《三國志》予以肯定,《蕭氏續(xù)后漢書》《郝氏續(xù)后漢書》都詳細記載,受到了歷史的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