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來西亞]杜振尊
馬來群島(Nusantara)[注]Nunsatara是指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泰南、菲南群島、新加坡島、文萊和東帝汶等幾個傳統(tǒng)南島民族生活的地理文化區(qū)域,可以直接翻譯為馬來群島和馬來世界。這一詞是源于由古爪哇語中的nusa(島嶼)和antara(之間)兩個詞語組成。但在印度尼西亞,Nusantara的定義是指整個印度尼西亞國家,卻不包括馬來西亞、泰南、菲南、新加坡和文萊的國土在內(nèi)。是東西方的海上交通要道,歷史上該區(qū)域出現(xiàn)的強國,大都依靠海上貿(mào)易而繁盛。然而,馬來群島的島嶼眾多、地勢復(fù)雜,陸地政權(quán)要開展海上貿(mào)易,必須依靠熟悉這一海域地理環(huán)境的群體。長期生活在廖內(nèi)群島的海人(Orang Laut)就扮演著這樣的角色。他們利用對馬六甲海峽地形的了解和自身熟練的操舟本領(lǐng),成為古代東南亞政權(quán)中一支強大的力量。在歷史上,海人先后協(xié)助了室利佛逝王國、馬六甲王國和柔佛王國。
海人,中國學(xué)者一般直接以馬來語音譯為“奧朗·勞特”,馬來西亞和新加坡的華人學(xué)者稱之為“海番”“海濱人”或“羅越人”。海人是屬于馬來族的一支分系,分布在今天西馬來西亞南部、新加坡和印度尼西亞的廖內(nèi)群島。該民族長期生活在海上,馬來群島的人們稱他們?yōu)楹H?。而早期來到東南亞的歐洲殖民者稱他們?yōu)樯厝?Orang Seletar, Celetes),意為海峽人。后來也有歐洲的旅行家和學(xué)者稱他們?yōu)椤昂YZ昆”(Sea Jakun)、“海上吉卜賽人”(Sea-gypsies)或“海上游牧民族”(Sea Nomads)等。
19世紀的英國殖民官約翰·克勞馥(John Crawfurd)在編寫《東印度群島及其周邊國家描述性詞典》時,關(guān)于海人一詞寫道:“奧朗·勞特,字面的意思為大海的男人,或海人(sea people)。這一名詞常被馬來人稱呼的是那些永久居住在船只上,沒有在岸上定居的未開化人民。他們也被稱為海人民(rayat-laut)或簡稱為人民(rayat);照字面解釋是‘海洋國民’……這短句的意思是指馬六甲和柔佛王國的海洋國民。……這個民族所居住的地方不能稱為國家,他們居住在蘇門答臘和馬來半島之間的海峽或狹窄海域的眾多島嶼,靠近馬六甲海峽最東南的地方?!盵注]John Crawfurd, A Descriptive Dictionary of the Indian Islands and Adjacent Countries, London: Bradbury & Evans, 1856, p.314.
從廣義上來說,東南亞的海人還包含了生活在泰國和緬甸附近安達曼群島和丹老群島(Mergui Archipelago)的海上居民,他們被稱為莫肯(Moken);以及生活在菲律賓的蘇祿群島、印尼的蘇拉威西島、小巽他群島和加里曼丹島東部等海域的海上民族,他們被稱為巴瑤族(Samal Bajau)。莫肯和巴瑤族在生活方式上和廖內(nèi)群島的海人相差不大。然而,在東南亞的歷史進程中,只有廖內(nèi)群島的海人較積極地參與到當(dāng)?shù)氐恼沃?,成為這一區(qū)域馬來王國的海軍力量。
海人長期在海上生活,平時居住在稱為“長舢板”(Sampan Panjang)的船上,一切生活所需都從海上獲得,偶爾才回到海島或陸地。至今,雖然當(dāng)?shù)卣ㄔ炝俗≌o海人,但一部分海人還是季節(jié)性地回到船上生活。[注]Liobo Lenhart, “Orang Suku Laut Ethnicity and Acculturation”, Bijdragen tot de Taal-, Land-en Volkenkunde, Deel 153, 4de Afl., Riau In Transition (1997), p.583.海人平時捕魚和采集貝類、玳瑁、珍珠、海藻、海參等海產(chǎn),除了自給自足以外,他們也將海產(chǎn)賣給馬來王公和華商。海人對廖內(nèi)群島的洋流和潮汐、風(fēng)向、漁場以及太陽、星星和月亮的位置非常熟悉,具有豐富的航海經(jīng)驗和知識。[注]Liobo Lenhart, “Orang Suku Laut Ethnicity and Acculturation”, p.584.語言方面,海人除了使用廖內(nèi)的馬來語,也有屬于自己的語言,稱為“海人語”(Bahasa Orang Laut),也有小部分海人因為與潮州華人有生意往來,還會說潮州話。[注]Cynthia Chou, The Orang Suku Laut of Riau, Indonesia: the inalienable gift of territory, London: Routledge, 2010, p.5.20世紀以前,海人偶爾會率隊出海劫掠航行于馬六甲海峽的商船,因此被歐洲殖民者和各地商人視為海盜民族。
海人部落在血緣關(guān)系基礎(chǔ)上形成,主張同一部族通婚。海人社會可以劃分為幾個部落,而部落之間等級分明,其中答藍部落[注]Dalam在馬來語是指內(nèi)部或里面,而奧朗·答藍(Orang Dalam)則是指皇家的人。(Suku Orang Dalam)、賓坦部落(Suku Bintan)和莫帕爾部落(Suku Mepar)的等級最高,因為他們與馬六甲和柔佛的王室關(guān)系最密切;接著次等的部落是加郎(Galang)、色加納克(Sekanak)、格蘭(Gelam);而最底層的部落包括色拉特(Selat)、特隆(Trong)、蘇極(Sugi)、淡布斯(Tambus)、曼當(dāng)(Mantang)和南(Nan)等。[注]Cynthia Chou, The Orang Suku Laut of Riau, Indonesia: the inalienable gift of territory, pp.21-22.
海人部落等級高低,主要與他們在馬來王室所承擔(dān)的職責(zé)相關(guān)。較高級的部落如賓坦部落的海人被蘇丹委任為宰相(Bendahara)和水師提督(Laksamana)等高職,在戰(zhàn)爭時領(lǐng)導(dǎo)其他部落與敵人作戰(zhàn);次等的部落如色加納克、格蘭等則組成一支蘇丹的軍隊,但最高職位只能到將軍(Panglima);和平時期,這些部落的海人作為漿手負責(zé)為王室家庭劃船。最低等的海人部落如淡布斯和曼當(dāng)則負責(zé)織造帆布、看守蘇丹的獵狗等。當(dāng)然一些工作由特定的部落完成,如莫帕爾部落負責(zé)傳送官方公文、造船的工作則屬于格郎部落。[注]Cynthia Chou, The Orang Suku Laut of Riau, Indonesia: the inalienable gift of territory, pp.22-23.
雖然海人群體不集中,而且內(nèi)部組織復(fù)雜,但是他們卻形成了馬來王國的權(quán)力基礎(chǔ)。馬來王國把他們納入政權(quán)的防御系統(tǒng),依靠他們統(tǒng)領(lǐng)了島嶼和海岸的居民。換句話說,正是海人群體維持了內(nèi)陸馬來社會的安定。[注]Cynthia Chou, The Orang Suku Laut of Riau, Indonesia: the inalienable gift of territory, p.24.
從古代中國和阿拉伯的資料來看,雖然都沒有直接記載海人這一民族的名稱,但是可以間接了解到早期海人的活動。
唐代宰相賈耽在《入四夷道里》中寫到:“……又五日行至海峽,蕃人謂之“質(zhì)”,南北百里,北岸則羅越國,南岸則佛逝國……又西出峽,三日至葛葛僧祗國[注]葛葛僧祗國,在印度尼西亞蘇門答臘島東北岸外的伯勞威斯群島(Brouwers),伯希和則直接指出是今天的美當(dāng)島(Medang Island),而周運中則認為在蘭卡威(Langkawi)群島。相關(guān)討論參考周運中:《中國南洋古代交通史》,廈門:廈門大學(xué)出版社,2015年,第195頁。,在佛逝西北隅之別島,國人多鈔暴,乘舶者畏憚之?!盵注]林遠輝、張應(yīng)龍編:《中文古籍的馬來西亞資料匯編》,吉隆坡:馬來西亞中華大會堂總會,1998年,第46頁。賈耽所記錄的這一段南海航路,特別指出了離開新加坡海峽三日后抵達葛葛僧祗國,該國居民經(jīng)常劫掠,乘船的人們都非常害怕。而葛葛僧祗國的位置是海人活動的區(qū)域。
汪大淵的《島夷志略》也提到了今天新加坡和廖內(nèi)群島的海盜活動?!安巴餮?,本番置之不問。回船之際,至吉利門[注]吉利門,指的是今天的卡里門島(Karimun Island),位于蘇門答臘東南部與廖內(nèi)群島之間。,舶人須駕箭稝,張布幕,利器械以防之。賊舟二三百只必然來迎,敵數(shù)日。若僥幸順風(fēng),或不遇之。否則人為所戮,貨為所有,則人死係乎頃刻之間也?!盵注](元)汪大淵著,蘇繼廎校釋:《島夷志略校釋》,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第214頁。汪大淵推斷這些“賊舟”是來自這一海域的居民,也就是海人。
阿拉伯人伊本·賽義德[注]伊本·賽義德(1213-1286),出生于西班牙格拉納達(Grenade),阿拉伯的地理學(xué)家、歷史學(xué)家和詩人。(Ibn Sa’id)留下的手稿,記載在新加坡海峽的賓坦島(Pulau Bintan)上有“以毒箭武裝的黑人海盜經(jīng)常出沒那里,他們只劫取財物而不扣留人”[注][法]費瑯輯注,耿昇、穆根來譯:《阿拉伯波斯突厥人東方文獻輯注》,北京:中華書局,2001年,第380頁。。賓坦島是海人的重要基地,伊本·賽義德所記載的海盜應(yīng)該也是來自海人部落。因此,在海人參與到馬來王國的政治活動前,是以海盜活動來劫掠航行在這一海域的商人。
7世紀中葉,蘇門答臘島上出現(xiàn)了一個海上強國,中國史書在宋朝以前稱其為室利佛逝(Sri Vijaya),宋朝以后則稱其為三佛齊[注]室利佛逝是音譯自梵文Sri Vijaya,宋代以前僧人到蘇門答臘學(xué)習(xí)佛法,因此以梵文來稱呼。Samboja為爪哇語,宋代以后阿拉伯商人稱為Zabag,中國史書因此以三佛齊來稱呼這一古國。(Samboja)。室利佛逝以巨港(Palembang)為中心建國。巨港位于南中國海、馬六甲海峽與巽他海峽之間,這是當(dāng)時中國和阿拉伯商人海上貿(mào)易的要道,為室利佛逝的繁榮創(chuàng)造了條件。在其強盛后,室利佛逝逐漸將其勢力擴張到馬來半島上。
室利佛逝成為海上強國,除了優(yōu)越的港口、人力資源和物資流動到巨港以外,還需要擁有一支優(yōu)秀的海軍來維護海上貿(mào)易安全。為此,室利佛逝的統(tǒng)治者依靠海人部落來組建一支強而有力的海軍。
安達婭夫婦認為室利佛逝王國強大的原因在于“他的統(tǒng)治者和奧朗·勞特人(海人)之間存在并發(fā)展著相互依存的共生關(guān)系”[注][澳]芭芭拉·沃森·安達婭、[美]倫納德·安達婭著,黃秋迪譯:《馬來西亞史》,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10年,第24頁。。海人早前多為海盜,以劫掠商船為業(yè)。10世紀以前,馬六甲海峽的商貿(mào)也因為這一不安定的因素很難發(fā)展起來。“只有使‘奧朗·勞特人’切身感受到他們是當(dāng)?shù)刈罡哳I(lǐng)主雄心偉業(yè)的一部分時,馬六甲海峽的貿(mào)易才能繁榮起來。”[注][澳]芭芭拉·沃森·安達婭、[美]倫納德·安達婭著,黃秋迪譯:《馬來西亞史》,第25頁。人類學(xué)家辛西婭·周(Cynthia Chou)認為:“海人對統(tǒng)治者的忠誠決定了帝國的興盛與衰落?!盵注]Cynthia Chou, The Orang Suku Laut of Riau, Indonesia: the inalienable gift of territory, p.42.
室利佛逝王國獲得海人的效忠后,利用他們來保護海陸交通線,使進入巨港的商船不受其他海盜劫掠,維持了海上貿(mào)易的穩(wěn)定局面。海人卓越的航海技術(shù)讓他們成為艦隊的水手,構(gòu)成了室利佛逝海軍的中堅力量。同時,廖內(nèi)群島的海人能聯(lián)系其他在南中國海的海人來協(xié)助室利佛逝進行帝國擴張。[注]Cynthia Chou, The Orang Suku Laut of Riau, Indonesia: the inalienable gift of territory, p.43.10世紀左右,一位阿拉伯人記錄到室利佛逝王國以一位海人將軍哈拉什(Harladj)的名字,來為一座島嶼命名[注]O. W. Wolters, The Fall of Srivijaya in Malay History, New York: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70, p.15.,可見在室利佛逝王國的統(tǒng)治下海人的尊崇地位。
11世紀后,室利佛逝兩次遭到注輦國[注]注輦國,公元1-13世紀時印度半島南部古國,有遣使到中國朝貢的記錄。(Chola)的襲擊,國王也被俘虜。隨后,室利佛逝王國出現(xiàn)變故,其權(quán)力中心從巨港轉(zhuǎn)移到占碑(Jambi)。室利佛逝的國力開始衰落下來,不得不依靠海人在海上巡邏,強迫商船入港以維持對過境貿(mào)易的控制。宋朝趙汝適《諸蕃志》中關(guān)于三佛齊寫到:“若商舶過不入,即出船合戰(zhàn),期以必死,故國之舟輻湊焉。”[注](宋)趙汝適著,楊博文校釋:《諸蕃志校釋》,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第36頁。這可以說是以一種海盜的方式來對待不入境的商船。然而,室利佛逝衰敗后,漸漸地失去了海人的忠誠,海人部落開始尋找另一名可以效忠的統(tǒng)治者,即馬六甲王國的創(chuàng)立者拜里米蘇拉(Parameswara)。
馬六甲王國的創(chuàng)立和統(tǒng)治都得到了海人的效忠。馬六甲王國的創(chuàng)立者拜里米蘇拉原屬巨港的王子,在一次與爪哇人(滿者伯夷)的戰(zhàn)爭后,逃離蘇門答臘,逃走時有30名海人跟隨他并保衛(wèi)他的生命。拜里米蘇拉率眾逃到單馬錫[注]指今天的新加坡島。后,受到當(dāng)?shù)厍蹰L的歡迎,但拜里米蘇拉卻將酋長殺死自立為王。這時海人在附近的卡里門島(Karimun Island)定居,并從事捕魚和海盜活動來維持拜里米蘇拉在單馬錫的統(tǒng)治。由于單馬錫酋長臣服于暹羅[注]也有說淡馬錫酋長是暹羅王的女婿。,暹羅國王聽說酋長被殺的消息,決定發(fā)兵進攻單馬錫。拜里米蘇拉不敢迎戰(zhàn)只好率眾逃到麻坡(Muar)去,而這30名海人也隨之逃走,并在附近的馬六甲定居和劫掠商船。海人到馬六甲河捕魚時,發(fā)現(xiàn)了一個適合建造一座大城的廣闊地方,此地有大片田地和清潔的水。正是因為他們向拜里米蘇拉舉薦,拜里米蘇拉派人勘查后才做出移居到馬六甲的決定。為了答謝海人對馬六甲城地的發(fā)現(xiàn),拜里米蘇拉將30名海人封為貴族,永遠賜封予他們的后代,并讓繼位蘇丹的兒子和一位海人領(lǐng)袖的女兒結(jié)婚,從而形成政治聯(lián)姻。[注][葡萄牙]多默·皮列士著,何高濟譯:《東方志:從紅海到中國》,北京: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2011年,第222-224頁;[澳]芭芭拉·沃森·安達婭、[美]倫納德·安達婭著,黃秋迪譯:《馬來西亞史》,第35-36頁;[英]理查德·溫斯泰德著,姚梓良譯:《馬來亞史》,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74年,第70-71頁。
葡萄牙藥劑師皮列士[注]多默·皮列士原為葡萄牙王子的藥劑師,后隨東征船隊來到馬六甲擔(dān)任藥物生意經(jīng)紀人。被派往中國后,皮列士經(jīng)歷了重重曲折、苦難,被監(jiān)禁、發(fā)配,最后于16世紀中期死于中國。他的著作《東方志:從紅海到中國》長期湮沒世間,直至20世紀才被發(fā)掘,被認為是他那個時代遺留下來的最珍貴的資料之一。(Tome Pires)將其旅行時收集的馬六甲歷史、政治、貿(mào)易資料和民間傳說,寫入了他的著作《東方志:從紅海到中國》(Suma Oriental)里。皮列士認為馬六甲王國的創(chuàng)立與海人的關(guān)系非常大,他稱海人為色拉特人,并這樣描寫海人:“他們是乘輕便小船的海盜……他們是乘舟船出海劫掠和捕魚的人,有時在陸上有時在海上,我們現(xiàn)在這個時代(1510-1520),他們大量存在。他們攜帶吹筒發(fā)射他們的黑藜蘆小箭,見血就殺死人,如在攻打和摧毀著名馬六甲城時他們常對我們葡萄牙人造成的傷害;在各族中它是很有名的。……色拉特人是盜竊的???,他們乘小巴勞[注]巴勞,指的是馬來群島中土著的船只,馬來語為perahu,在歐洲人的文獻則是prahu,因此正確的翻譯應(yīng)為“帕拉胡”,而中國明代史籍的名稱叫作“八櫓船”。出海,在他們能夠到達的所有地方進行搶劫。他們服從馬六甲,文擔(dān)[注]指今天印尼廖內(nèi)群島的賓坦島。是他們的大本營。當(dāng)馬六甲王有需要時,他們就為他充當(dāng)劃船手,沒有報酬,只為獲得食物。同時,當(dāng)他們在一年的某幾個月需要去服務(wù)時,文擔(dān)的長官就把他們帶去?!盵注][葡萄牙]多默·皮列士著,何高濟譯:《東方志:從紅海到中國》,第223頁、第244頁。
同一時期另一位葡萄牙人巴洛斯(Jo?o de Barros)在他的著作《第二個十年》(Decades of Asia)中這樣評論:“雖然色拉特人是低級、卑賤的民族……拜里米蘇拉(馬六甲王國創(chuàng)立者)和他的兒子查罕·答兒沙[注]指馬六甲第二任統(tǒng)治者伊斯干陀沙(Megat Iskandar Syah)。(Xaquem Darxa)通過海人的行為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忠實。最主要為了他們的定居點,特別是馬六甲。他們給海人貴族的封號,允許海人中最高貴的人與爪哇人結(jié)婚?!盵注]Timothy p.Barnard, “Celates, Rayat-Laut, Pirates: The Orang Laut and Their Decline in History”, Journal of the Malaysian Branch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Vol.80, No.2 (293) (December 2007), p.36.
《馬來紀年》用文學(xué)形式來描述拜里米蘇拉建國與海人的關(guān)系。從神光山[注]神光山,《馬來紀年》的記錄為Seguntang Mahameru,也翻譯為須彌山,位于今天蘇門答臘巨港附近的一座小丘?!恶R來紀年》以統(tǒng)治者出自顯赫的家系開始,將馬六甲國王追溯到亞歷山大大帝。在文獻里,后者是一位無上榮光的穆斯林國王,而他的三位后裔神奇地現(xiàn)身在巨港的“神光山”上?!訹澳]芭芭拉·沃森·安達婭、[美]倫納德·安達婭著,黃秋迪譯:《馬來西亞史》,第36頁。(Bukit Seguntang)下凡的王子之一室利·特里·布瓦納[注]室利·特里·布瓦納,《馬來紀年》版本認為他是馬六甲王國創(chuàng)立者拜里米蘇拉的祖先,有學(xué)者分析認為他就是馬六甲王國創(chuàng)立者拜里米蘇拉本人。(Sri Tri Buana)在巨港稱王。不久,室利·特里·布瓦納和宰相表示想去看海,并乘坐龍船離開巨港,先到海人的大本營賓坦島,受到了海人女王萬·室利·伯妮(Uwan Seri Beni)熱烈歡迎,并將他收為干兒子。室利·特里·布瓦納接著乘船到了單馬錫,并向女王請求在這里建國,女王同意并提供人馬和大象給他。后來女王去世,室利·特里·布瓦納的兩個兒子就娶了女王的兩位孫女,與海人形成了政治聯(lián)姻。室利·特里·布瓦納的子孫拜里米蘇拉[注]《馬來紀年》記載為蘇丹·伊斯坎達·沙(Sultan Iskandar Syah)。在位時,僧伽補羅[注]室利·特里·布瓦納在位時,將淡馬錫改名為僧伽補羅(Singapura),也就是今天新加坡地名的由來。被爪哇人進攻,拜里米蘇拉只好逃到馬六甲重建國家。[注]羅杰、傅聰聰?shù)茸g:《<馬來紀年>翻譯與研究》,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3年,第17-21頁。從《馬來紀年》的撰寫也可以看到馬六甲統(tǒng)治者從室利佛逝王國繼承了海人的效忠。在馬來傳說中著名的英雄漢都亞(Hang Tuah)也是來自賓坦島的海人部落。因此,不難理解為何賓坦部落在海人里是等級最高的部落。
海人除了在馬六甲創(chuàng)立初期發(fā)揮過重要作用,對馬六甲王國的發(fā)展也有重要的影響力。馬六甲要在國際貿(mào)易中取得成功,必須確保貿(mào)易安全,因此馬六甲王國需要依靠海人來保護他們的顧客,同時襲擊駛向競爭對手港口的商船。這些安全措施是商人們選擇頻頻光顧這個新港口,而不去其他港口的重要原因。[注][澳]芭芭拉·沃森·安達婭、[美]倫納德·安達婭著,黃秋迪譯:《馬來西亞史》,第46頁。馬六甲王國行政上兩個重要的職位,宰相(Bendahara)和水師提督(Laksamana)長期被海人掌控著,一直到1509年,即馬六甲被攻陷前兩年。[注]Cynthia Chou, The Orang Suku Laut of Riau, Indonesia: the inalienable gift of territory,p.45.
1511年,葡萄牙人亞伯奎率領(lǐng)艦隊攻陷馬六甲城后,馬六甲國王蘇丹馬末沙(Sultan Mahmud Shah)出逃并輾轉(zhuǎn)到柔佛重建國家,這時海人也隨著蘇丹一起逃離。自拜里米蘇拉開始,海人與馬六甲王國建立牢不可破的同盟和臣屬關(guān)系,一直持續(xù)到柔佛王國的建立。
馬六甲城被葡萄牙人占領(lǐng)后,蘇丹馬末沙率眾撤退到巴莪(Pagor)建立要塞,并在彭亨的支持下,開展對葡萄牙人的復(fù)國戰(zhàn)爭。他經(jīng)常派遣海人騷擾馬六甲城邊緣地區(qū),并在海上搶劫葡萄牙商船。1515-1519年,蘇丹馬末沙先后三次進攻馬六甲城,但均以失敗告終。葡萄牙軍隊隨后襲擊巴莪,蘇丹馬末沙在海人的帶領(lǐng)下被迫遷都到海人的大本營賓坦島去。
幾年后,蘇丹馬末沙再次進攻馬六甲城,還是以失敗告終。此舉卻遭到葡萄牙人的報復(fù),派兵大舉進攻賓坦島。蘇丹馬末沙在海人的協(xié)助下,逃到蘇門答臘甘巴(Kampar),兩年后去世。其子蘇丹阿拉烏丁·利雅沙二世(Sultan Alauddin Riayat Syah II)繼位后,重返柔佛與葡萄牙人繼續(xù)對抗,但依然遭遇失敗,只好進行和談。最終葡萄牙人承認他為“柔佛蘇丹”。隨后蘇丹阿拉烏丁·利雅沙二世定都于舊柔佛(Johor Lama),柔佛王國正式建立。
從這段歷史來看,自拜里米蘇拉和海人建立了牢不可破的關(guān)系后,海人世世代代都是馬六甲和柔佛王國政權(quán)的守護者,一直到1699年,這一關(guān)系才出現(xiàn)變化。海人對馬來王國的忠誠可以舉個例子:1526年當(dāng)葡萄牙人進攻賓坦島后,一名海人領(lǐng)袖巴杜卡·端(Paduka Tuan)對他的兒子說:“你去海上,將我們在海上的人民召集起來。我們前去迎接蘇丹陛下?!彪S后巴杜卡·端的兒子將居住在海上的人民聚集起來,保護著蘇丹馬末沙航行到甘巴(Kampar)。[注]羅杰、傅聰聰?shù)茸g:《<馬來紀年>翻譯與研究》,第207-208頁;Cynthia Chou, The Orang Suku Laut of Riau, Indonesia: the inalienable gift of territory, p.47; Leonard Y. Andaya, The Kingdom of Johor 1641-1728: Economic and Political Developments, Kuala Lumpur: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75, p.48.
柔佛王國建立后,統(tǒng)治者也繼承了馬六甲蘇丹的神光山血統(tǒng),因此海人以此繼續(xù)協(xié)助柔佛王國。三角戰(zhàn)爭爆發(fā)后,海人領(lǐng)袖和追隨者幫助柔佛王國抵擋了來自葡萄牙和亞齊王國的進攻。17世紀后,海人協(xié)助柔佛王國擴張其在馬來群島的領(lǐng)土。而柔佛王國因為戰(zhàn)爭有多次遷都的歷史,但每一次遷都時,柔佛蘇丹都會確保附近有海人的定居點。因為“從那里(海人的定居點),他們(柔佛蘇丹)透過可以襲擊商船和尋找新的盟友,來支持他們重建馬六甲王國昔日的光輝”[注]Timothy p.Barnard, “Celates, Rayat-Laut, Pirates: The Orang Laut and Their Decline in History”, Journal of the Malaysian Branch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Vol. 80, No. 2 (293) (December 2007), p.40.。
荷蘭人來到東南亞后,利用柔佛王國反葡萄牙人的心理多次與其締約,聯(lián)合進攻馬六甲,并于1641年占領(lǐng)了馬六甲。在這段聯(lián)合軍事行動中,柔佛王國的軍隊主要還是以海人為首,協(xié)助荷蘭人攻陷馬六甲城。[注]Timothy p.Barnard, “Celates, Rayat-Laut, Pirates: The Orang Laut and Their Decline in History”, p.41.倫納德·安達婭認為海人要幫助柔佛王國恢復(fù)在馬六甲海峽昔日的榮光,例如在占碑戰(zhàn)爭期間(1666-1679),海人不斷地襲擊打算停靠占碑的商船,來幫助柔佛王國在這區(qū)域內(nèi)占上風(fēng)。[注]Timothy p.Barnard, “Celates, Rayat-Laut, Pirates: The Orang Laut and Their Decline in History”, p.41.
1641年,荷蘭東印度公司占領(lǐng)馬六甲后,與柔佛王國再締約結(jié)盟,承認柔佛王國在馬來半島的宗主權(quán)。荷蘭當(dāng)時不愿與柔佛為敵,主要是擔(dān)心海人對商船的襲擊,影響了馬六甲海峽的和平與自身的利益。[注]Leonard Y. Andaya, The Kingdom of Johor 1641-1728: Economic and Political Developments,pp.51-52.柔佛王國在沒有歐洲殖民者的干擾下,依靠國際貿(mào)易進入了短暫復(fù)興期。柔佛王國的復(fù)興有兩點可以歸功于海人的貢獻:第一,他們有能力吸引商人來到柔佛王國進行貿(mào)易;第二,他們所采集的海產(chǎn)如玳瑁、海藻和海參等都有很大的市場價值,尤其是來自中國市場的需求。[注]Cynthia Chou, The Orang Suku Laut of Riau, Indonesia: the inalienable gift of territory, p.48.這時候的海人也和他們在室利佛逝王國和馬六甲王國的祖先一樣,保護柔佛王國的顧客以及襲擊競爭對手顧客的商船。[注]Leonard Y. Andaya, The Kingdom of Johor 1641-1728: Economic and Political Developments, pp.51.
17世紀末期占碑戰(zhàn)爭后,流亡到彭亨的蘇丹阿都·賈里爾(Sultan Abdul Jalil Shah III)指示水師提督阿都·賈米爾(Tun Abdul Jamil)重振國家。水師提督率領(lǐng)海人向占碑復(fù)仇,恢復(fù)了柔佛在馬來世界的地位,并且將其家族置于國內(nèi)最有權(quán)勢的地位。[注][澳]芭芭拉·沃森·安達婭、[美]倫納德·安達婭著,黃秋迪譯:《馬來西亞史》,第84頁。隨后繼任的蘇丹依布拉欣(Sultan Ibrahim)遷都到海人的基地廖內(nèi)。幾年后,蘇丹依布拉欣被毒身亡,水師提督家族與宰相為首的貴族展開斗爭。隨后,宰相將年幼的蘇丹馬末沙二世(Sultan Muhmud Syah II)帶走。這一舉動使得海人拋棄水師提督家族轉(zhuǎn)投到宰相家族。[注][澳]芭芭拉·沃森·安達婭、[美]倫納德·安達婭著,黃秋迪譯:《馬來西亞史》,第86-87頁?!氨M管敦·阿都·賈米爾擁有龐大的財富,但是他卻無法買到海人的忠誠來與幼王對抗。”[注]Leonard Y. Andaya, The Kingdom of Johor 1641-1728: Economic and Political Developments, p.48.
1699年是柔佛王國的一個重大轉(zhuǎn)折點,這個轉(zhuǎn)折點同時也導(dǎo)致海人在馬來世界里的地位下滑。當(dāng)時,年輕且荒淫無道的蘇丹馬末沙二世,經(jīng)過貴族精心策劃后在路上被人刺殺身亡。由于蘇丹馬末沙二世沒有子嗣,來自室利佛逝和馬六甲的血統(tǒng)就此斷絕。同時“也切斷了將奧朗·勞特人和馬六甲王朝以往一切統(tǒng)治者聯(lián)系在一起的忠誠紐帶”[注][澳]芭芭拉·沃森·安達婭、[美]倫納德·安達婭著,黃秋迪譯:《馬來西亞史》,第87頁。。海人在馬來世界的地位也開始走下坡。
18世紀初,海人在馬六甲海峽的地位急劇下滑,除了與馬六甲王國的君臣關(guān)系被切斷以外,同時還面對外來移民如武吉斯人(Bugis)和米南加保人(Minangkabau)的競爭。再來,還要面對以荷蘭和英國為首的殖民者反海盜政策的打壓和領(lǐng)土的劃分導(dǎo)致海人部落分裂。在主觀和客觀的影響下,海人漸漸退出馬來王國的政治舞臺。
自蘇丹馬末沙二世被刺殺后,柔佛王國的宰相被其他貴族選為新的柔佛統(tǒng)治者,被稱為蘇丹阿都·查利·沙(Sultan Abdul Jalil IV)。然而海人認為新的蘇丹沒有巨港神光山的血統(tǒng),因此沒有歷代國王具有的神圣地位,不愿意再為其效勞,甚至當(dāng)時有海人將入侵柔佛王國的謠言。[注][澳]芭芭拉·沃森·安達婭、[美]倫納德·安達婭著,黃秋迪譯:《馬來西亞史》,第92頁。雖然海人對新政權(quán)反感,但大部分海人最后還是選擇妥協(xié),以繼續(xù)留在統(tǒng)治集團里。而少部分則把他們的忠誠轉(zhuǎn)向當(dāng)時巨港的統(tǒng)治者。[注]Timothy p.Barnard, “Celates, Rayat-Laut, Pirates: The Orang Laut and Their Decline in History”, p.42.
自占碑戰(zhàn)爭始,柔佛統(tǒng)治者為了抵抗占碑人的入侵,招募了武吉斯人當(dāng)雇傭兵。武吉斯人原住在蘇拉威西島的望加錫,是善于經(jīng)商和作戰(zhàn)的民族。大航海時代,東南亞最活躍的商人就是武吉斯人。到了17世紀中葉,荷蘭入侵望加錫后,武吉斯人被迫離鄉(xiāng)背井到馬來群島,成為了馬來國家的雇傭軍。由于他們驍勇善戰(zhàn),幫助柔佛王國對抗占碑人時屢建戰(zhàn)功,因此權(quán)勢日增,足以左右馬來半島的政局。武吉斯人在柔佛王國的影響力擴大,使得海人非常不滿這一外來群體。
1717年,來自蘇門答臘東海岸的錫亞克王國(Siak)出現(xiàn)了一名拉惹,名為拉惹克己(Raja Kecil),他宣稱自己是蘇丹馬末沙二世的私生子。這使得大部分對于新政權(quán)不滿的海人相繼投奔拉惹克己,并認為他有純正的神光山血統(tǒng)。《錫亞克傳》(Hikayat Siak)提到一名海人領(lǐng)袖拉惹·尼加拉·石叻(Raja Negara Selat)在望加麗會見拉惹克己時,愿意離開柔佛王國,并為拉惹克己提供所有大小船只,讓所有的海人追隨他。[注]Timothy p.Barnard, “Celates, Rayat-Laut, Pirates: The Orang Laut and Their Decline in History”, p.43.次年,拉惹克己率領(lǐng)軍隊入侵柔佛王國,海人軍隊臨陣倒戈,使得拉惹克己很快就占領(lǐng)了柔佛的都城。
拉惹克己統(tǒng)治柔佛幾年后,就回到錫亞克去,這一舉動使得海人對他感到憤怒,認為他不是蘇丹馬末沙二世的私生子,拒絕再為他效勞。[注]Timothy p.Barnard, “Celates, Rayat-Laut, Pirates: The Orang Laut and Their Decline in History”, p.43.結(jié)果拉惹克己屠殺了一些海人領(lǐng)袖。這時逃亡在外的蘇丹阿都·查利·沙與武吉斯人密謀推翻拉惹克己,但是事敗,在彭亨被刺殺。隨后武吉斯人的軍隊將拉惹克己驅(qū)出廖內(nèi),并立了蘇丹蘇萊曼(Sultan Sulaiman)為新的統(tǒng)治者,而武吉斯人的首領(lǐng)鄧·馬里瓦(Daeng Merewah)則擔(dān)任副王(Yamtuan Muda)。從此武吉斯人把持著柔佛的朝政,海人則由于先前的倒戈被柔佛蘇丹蔑視。原先海人在馬六甲和柔佛王國享有的特權(quán)和尊貴地位,逐漸被武吉斯人取代。武吉斯人的航海本領(lǐng)和戰(zhàn)斗力也比海人高,使得海人對柔佛王國不再有利用價值。
在這一情況下,海人部落開始分裂,一部分跟隨拉惹克己回到錫亞克,一部分則留下來服從新的政權(quán),還有一部分則選擇逃到附近島嶼當(dāng)海盜劫掠過往的商船?!皩τ谒袏W朗·勞特而言,他們令人驕傲自豪的傳統(tǒng)地位已經(jīng)一去不返了?!盵注][澳]芭芭拉·沃森·安達婭、[美]倫納德·安達婭著,黃秋迪譯:《馬來西亞史》,第84頁。雖然之后依然有馬來王公如拉惹克己的兒子拉惹阿蘭(Raja Alam)和蘇丹蘇萊曼親自到錫安坦島[注]位于南中國海最南端,靠近柔佛州,今為印度尼西亞的領(lǐng)土。(Siantan Island)尋求聯(lián)盟,但海人的實力已經(jīng)不如武吉斯人。18世紀后期,海人的海盜事業(yè)還要面對來自蘇祿群島的伊拉努人(Ilanun)的競爭。伊拉努人在劫掠商船和掠奴行動上比海人還要兇狠,裝備也比海人先進。
進入19世紀,馬來群島的局勢也有了急劇的變化。這一變化主要是來自英國重返東南亞的政策,挑戰(zhàn)了荷蘭殖民政府在馬來群島的霸權(quán)。拿破侖戰(zhàn)爭在歐洲爆發(fā),荷蘭本土被法國所占領(lǐng),無閑管轄其在東南亞的領(lǐng)地。英國則代替荷蘭管理其在東南亞的殖民地。拿破侖戰(zhàn)爭結(jié)束后,荷蘭重返東南亞取回他們原有的殖民地。當(dāng)時明古連(Bencoolen)的副總督萊佛士(Sir Thomas Stamford Raffles)要為英國東印度公司尋找一個更好的貿(mào)易港口,最初目標是海人的故鄉(xiāng)廖內(nèi)群島,卻發(fā)現(xiàn)廖內(nèi)已經(jīng)被荷蘭占領(lǐng)了[注]1784年,柔佛副王拉惹·哈芝(Raja Haji)在馬六甲與荷蘭的戰(zhàn)役中被擊斃后,解除了武吉斯人對馬六甲的包圍。荷蘭一鼓作氣把廖內(nèi)的武吉斯人驅(qū)逐,控制了廖內(nèi)王國。拿破侖戰(zhàn)爭爆發(fā)以后,馬六甲交由英國人接管,同時武吉斯人再次回到柔佛廖內(nèi)王國攫取政權(quán)。而反對派的馬來貴族則憤而離開廖內(nèi),到新加坡和馬來半島居住。,于是往北航行到新加坡。當(dāng)時的新加坡是柔佛王國的領(lǐng)土,由天猛公阿都拉曼(Temenggung Abdul Rahman)管理,因此萊佛士先和天猛公簽訂臨時協(xié)定。萊佛士了解住在廖內(nèi)的柔佛蘇丹已經(jīng)在荷蘭人的控制下[注]1818年,荷蘭人與蘇丹阿都拉曼簽署條約,承認阿都拉曼為蘇丹,而蘇丹阿都拉曼則允許荷蘭人在廖內(nèi)群島重建荷蘭人的哨所作為回報。這也意味著荷蘭人控制了廖內(nèi)群島及其蘇丹。,不會批準這項協(xié)定。
柔佛廖內(nèi)王國自1812年起發(fā)生了王位繼承的爭議。蘇丹馬末三世(Sultan Mahmud Shah III)去世后,他屬意的繼承人長子?xùn)|姑隆(Tengku Long)在彭亨辦理婚事,沒有出席葬禮,因此武吉斯人排斥了東姑隆,擁立了阿都拉曼(Sultan Abdul Rahman Muazzam Shah)為王。而以天猛公和彭亨宰相為首的馬來貴族支持東姑隆。于是,萊佛士利用這一次機會,把東姑隆迎接到新加坡,然后擁立他即位蘇丹,稱號為蘇丹胡申(Sultan Hussein)。雙方簽訂協(xié)定后,使得新加坡成為英國的合法殖民地。
馬來新文學(xué)之父文西·阿都拉(Munshi Abdullah)在新加坡遇到海人時,寫下這段記載:“那些在船上的海番(海人),他們的習(xí)性有如野獸。當(dāng)他們看見人在行走時,若來得及,就逃到船上去,若來不及,就跳進海里,像魚兒一樣潛水?!盵注][馬六甲]文西·阿都拉著,[新加坡]楊貴誼譯:《阿都拉傳》,新加坡:熱帶出版社,1998年,第98頁。從這里可以看得出,當(dāng)時的海人依然活在傳統(tǒng)的生活中。一位名為萬·哈金(Wan Hakim)的海人見證了萊佛士第一次登陸新加坡。而迎接?xùn)|姑隆的也是一位名為巴丁·沙必(Batin Sapi)的海人領(lǐng)袖。[注]H. T. H. Haughton, “Landing of Raffles in Singapore”, Journal of the Malaysian Branch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Vol. 42, No. 1 (215),Singapore 150th Anniversary Commemorative Issue (July, 1969), pp.78-79.
進入19世紀后,海人與柔佛王國的蘇丹和貴族合作進行海盜活動,前者出力,后者則提供艦船和武器。海人劫掠過往的商船,將戰(zhàn)利品的一部分交給馬來王公。另外,不同的海人部落,效忠的對象也不同。其中格蘭、謝勒塔(Selatar)和加冷(Kallang)等部落大約有10000人的海人效忠于新加坡的天猛公阿都拉曼;摩洛(Moro)、蘇極和格郎則效忠于廖內(nèi)蘇丹;其余的海人部落一部分效忠于該地區(qū)其他的馬來貴族;還有一小部分的海人部落則加入了伊拉努的海盜團伙,在蘇門答臘東岸一帶漫游尋找獵物。[注]Cynthia Chou, The Orang Suku Laut of Riau, Indonesia: the inalienable gift of territory, pp.52-53.
其中最為著名的海人部落來自加郎島(Pulau Galang),他們被收編進了海盜船隊,在馬來戰(zhàn)船的指揮下四處劫掠,使群島各地的人們聞風(fēng)喪膽。[注][英]康斯坦絲·瑪麗·藤布爾著,歐陽敏譯:《新加坡史》,上海:東方出版中心,2013年,第8頁。而加郎島也是著名的奴隸和賊贓交易中心。19世紀20年代初期,加郎人原先是效忠于天猛公阿都拉曼,并經(jīng)常以低于市場價格售賣海藻(agar-agar)給天猛公,而天猛公則以市場價再轉(zhuǎn)售給其他商人。[注]Scott C. Abel, A Covert War at Sea: Piracy and Political Economy in Malaya, 1824-1874, PhD Thesis, De Kalb: Northern Illinois University, Dec 2016, p.140.1824年《英荷條約》劃清了英國和荷蘭的勢力范圍,導(dǎo)致了柔佛王國的分裂,天猛公阿都拉曼再也無法管控加郎島,因此加郎部落轉(zhuǎn)向投靠了廖內(nèi)的蘇丹。[注]Scott C. Abel, A Covert War at Sea: Piracy and Political Economy in Malaya, 1824-1874, PhD Thesis, p.141.
加郎海盜于19世紀30年代不斷地在馬來群島海域襲擊各種船只。海峽殖民地的各族商人聯(lián)合上訴到新加坡和印度總部,但都無法解決海人的海盜活動。直到英國本土收到海峽殖民地商人的請愿書后,才重視東印度群島的海盜問題,并派出皇家海軍來到馬來群島打擊海盜活動。在1836年的一次交戰(zhàn)中,英國海軍擊敗了一支格郎海人的主力艦隊,使得格郎人的勢力一蹶不振。接著,皇家海軍將領(lǐng)查德斯(Captain Henry Ducie Chads)領(lǐng)航“安德洛瑪克號”(H. M. S. Andromache)摧毀了加郎島。而他們的效忠對象廖內(nèi)蘇丹在荷蘭人的警告和英國人的介入下,被迫拋棄從事海盜活動的海人部落,以爭取更多有利的談判條件。[注]Scott C. Abel, A Covert War at Sea: Piracy and Political Economy in Malaya, 1824-1874, PhD Thesis, pp.139-155.
海人在馬來群島的劫掠活動,對歐洲殖民者來說就是海盜行為。加上之前如皮列士、巴洛斯等歐洲人的記載中,將海人描述為海盜,因此海人給予歐洲人的印象就是一個不文明和野蠻的民族。這一觀點可以從19世紀各種歐洲人的記錄中見到。[注]Cynthia Chou, The Orang Suku Laut of Riau, Indonesia: the inalienable gift of territory, pp.53-55.荷蘭和英國簽訂了《英荷條約》后,為了確保馬來群島周邊海域的貿(mào)易安全,決定取締在南中國海與馬六甲海峽的海盜活動。首先,歐洲人限制馬來王公對海盜活動的支持;再來,利用先進的蒸汽船和火炮攻擊海盜基地,并展開海上巡邏,使得海人難以再劫掠商船;第三,歐洲殖民者廢除了馬來群島的奴隸制度,使得掠奴成為無利可圖的事業(yè)。這種種打擊海盜的政策,都使得海人的生存空間越來越小。
1840年后,隨著歐洲殖民者打擊海盜活動取得成效,一部分海人只好走上陸地過新的生活。大部分的海人與信奉伊斯蘭教的馬來人通婚后,漸漸地被馬來人同化,導(dǎo)致很多海人的民族性也漸漸地消失,只留下小部分海人繼續(xù)保留他們傳統(tǒng)的生活方式。如今,東南亞各國現(xiàn)代化后,雖然各國政府出錢出力來資助海人,他們依然是被大眾遺忘的族群。
馬來群島帝國的形成是依靠著海洋和海上貿(mào)易發(fā)展起來,與海洋民族的合作更是不可或缺的因素。因此,海人作為一個古老的海洋民族,在馬來群島的歷史進程上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室利佛逝王國、馬六甲王國和柔佛王國在得到他們的效忠后,就能掌控馬六甲海峽,并依靠貿(mào)易使國家強大起來。安達婭認為:“(海人)人多勢眾且善于航海,對于任何一個企圖在(馬六甲)海峽樹立政治霸權(quán)的君主而言,他們是重要的盟友。而且他們的海產(chǎn)品非常重要,能吸引商人前來,而商人正是馬六甲財富的源泉。數(shù)百年以來,奧朗·勞特人一直是馬六甲統(tǒng)治者‘忠誠的朋友’,他們是維持國家穩(wěn)定、確保繁榮的至關(guān)重要的因素?!盵注][澳]芭芭拉·沃森·安達婭、[美]倫納德·安達婭著,黃秋迪譯:《馬來西亞史》,第52頁。
海人對于馬來王室的絕對忠誠,是這一民族值得被敬仰的品德。然而要探討的問題是,是什么原因讓海人堅定不移地效忠于馬六甲和柔佛王室?基本上學(xué)者都認同東南亞著名學(xué)者沃爾特斯(O. W. Wolters)的觀點。沃爾特斯從現(xiàn)有的材料分析14世紀末室利佛逝的歷史,認為馬六甲創(chuàng)立者在室利佛逝經(jīng)歷過一個神圣化的儀式——灌頂?shù)涠Y(abhiseka ceremony),而賓坦島的海人知道這個特別的宗教儀式。因此,“海人認為只有君主的榮譽袍[注]《馬來紀年》記載了馬六甲王國的宮廷禮儀,其中行賞時,蘇丹命人將用托盤將錦衣、頭巾等衣物賞賜給受封者。沃爾特斯文中寫的是Robes of honour,直譯為榮譽袍,筆者推斷沃爾特斯的榮譽袍應(yīng)該是蘇丹平時賞賜給部下的錦衣。,才值得期待作為忠誠的回報”[注]O. W. Wolters, The Fall of Srivijaya in Malay History, pp.125-126.。從之后的歷史發(fā)展和海人對馬六甲王國繼承者的忠誠度來看,海人全心全意地回應(yīng)拜里米蘇拉的“灌頂?shù)涠Y”表演,并相信至少可以獲得承諾中的“榮譽袍”。[注]Leonard Y. Andaya, The Kingdom of Johor 1641-1728: Economic and Political Developments,p.49.除此之外,安達婭從《馬來紀年》里解讀出daulat[注]Daulat是阿拉伯語,印度語者稱為sakti。現(xiàn)代馬來語daulat的意思是指祝?;蛉f歲。這一思想對馬來臣民的影響。Daulat是指一種神秘力量,這種力量會摧毀背叛(derhaka)君主的臣民。這一概念自室利佛逝王國時代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主要為了建立臣民為統(tǒng)治者獻身的觀念。馬來統(tǒng)治者將這概念灌輸?shù)今R來人和海人的腦海里,以致他們不敢隨意背叛統(tǒng)治者。[注]參考[澳]芭芭拉·沃森·安達婭、[美]倫納德·安達婭著,黃秋迪譯:《馬來西亞史》,第26-27頁,第50-51頁;Leonard Y. Andaya, The Kingdom of Johor 1641-1728: Economic and Political Developments,p.49.
相較于其他地區(qū)的海上游牧民族,廖內(nèi)群島的海人在馬來群島有著輝煌的歷史,并以他們的能力在馬來王國的政治發(fā)展上扮演重要的角色。除此之外,廖內(nèi)群島的海人在馬來王國政治上與統(tǒng)治者維持了幾百年的相互依附關(guān)系。印尼東部的巴瑤族雖然在歷史上也和望加錫的武吉斯人王國有合作關(guān)系,但沒有廖內(nèi)群島的海人與馬來王國的合作重要和長久。其他的海上民族如伊拉努、巴郎金吉(Balangingi)、海達雅(Sea Dayak)等都是以海盜活動和掠奴活動聞名,鮮有參與到當(dāng)?shù)氐恼沃?,但也沒有太大的作用。
然而,隨著時代的演變和科技的發(fā)展,海人的航海技術(shù)已經(jīng)不被需要了,加上馬來內(nèi)部的紛爭不斷以及歐洲殖民者在東南亞的擴張,使得他們逐漸地退出了歷史舞臺。英國和荷蘭在倫敦簽訂了《英荷條約》后,除了分裂柔佛王國以外,同時也將廖內(nèi)群島的海人分裂成幾個部分。如今海人分布在馬來西亞、新加坡和印尼三個國家,現(xiàn)代“國家”的定義賜予他們不同的國籍,也使得海人難以團結(jié)起來組成一個強大的民族。
從馬來西亞的歷史教科書來看,正統(tǒng)的史觀對于海人在馬來群島的歷史地位沒有足夠的重視。與此同時,現(xiàn)代海人在各國依然過著艱苦的生活,特別是這十幾年來龐大的填海工程與發(fā)展計劃,大肆破壞了海人賴以為生的紅樹林與海草床,他們不是被逼遷,就是面臨再也捕不到魚、抓不到蟹的窘境。[注]“走進柔佛海人村·討海人的困境,家在哪里?”,《星洲日報》,21-09-2016, http://www.sinchew.com.my/node/1569491/%E8%B5%B0%E8%BF%9B%E6%9F%94%E4%BD%9B%E6%B5%B7%E4%BA%BA%E6%9D%91%C2%B7%E8%AE%A8%E6%B5%B7%E4%BA%BA%E7%9A%84%E5%9B%B0%E5%A2%83%EF%BC%8C%E5%AE%B6%E5%9C%A8%E5%93%AA%E9%87%8C%EF%BC%9F.按照這一趨勢發(fā)展下去,海人這一民族將會漸漸地被各國政府所同化,其文化傳統(tǒng)也會隨著現(xiàn)代化的進程慢慢消失在歷史長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