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婉 悅

(魯迅美術學院 工藝美術系，遼寧 大連 116600)

漢代珍視現(xiàn)世生命，追求健康長生，長生是道家思想的精髓，《抱樸子》就講:“天地之大德曰生。生,好物者也。是以道家之所至秘而重者,莫過乎長生之方也?！盵1]漢代人相信世上有長生不死、自由來去和變化的神仙存在,通過尋仙服藥或鍛煉保養(yǎng)身體等方術修煉可達到“長生不死、羽化登仙”的人生追求目標，其本質是對塵世和現(xiàn)實生活的留戀，幻想現(xiàn)實世界中無法得到滿足的長生成仙的欲望能在冥界中得到充分的滿足，這就是余英時曾指出的所謂“此世精神”：“來生觀念是這個時代此世精神的最好反映。這個時代的來生觀念有兩種主要形式：一種是成仙而升至天堂，在那里人欲不再遭受壓制；另一種是人性化了的死后世界概念?！盵2]漢代長生成仙思想在漢畫像藝術中的表現(xiàn)，主要有三個方面：一是向仙界求食仙藥的場景構建；二是祭祀、崇拜西王母等神仙，以祈福辟邪，保佑長生成仙；三是借助龍、馬、鹿、龜?shù)认汕萆瘾F的特殊神性和云氣車等神速便捷的交通工具升(成)仙長生。漢畫像藝術構思的荒誕的神仙世界，充分體現(xiàn)出漢代社會長生成仙信仰的盛行，表現(xiàn)出對長生不死的極度向往，也是豐富多彩現(xiàn)實世界追求長生成仙的人文精神的折射。

一、仙界求食仙藥的場景構建

追求身體健康長生是人之常情，漢代人已有了養(yǎng)生的思想，張仲景在《傷寒雜病論》的《原序》中說：“上以療君親之疾，下以救貧賤之厄，中以保身長全，以養(yǎng)其生?！盵3]人生要無病長生就要養(yǎng)生，養(yǎng)生就是在衣食住行上形成健康的生活方式，但漢代為了追求長生，養(yǎng)生走向極端，對成仙特別渴望，極其崇拜仙藥，詩歌中有《長歌行》《董逃行》，寫長生之鄉(xiāng)就有仙山，山中有神藥得之可長生。在漢畫像藝術中活靈活現(xiàn)地刻畫出了仙界的仙人和仙藥以及求仙藥的場景，期望求得仙藥，達到長生不死的目的。

(一)“玉兔搗藥圖”

這種長生不死之“仙藥”是很難得到的，因為只有仙界的首領西王母才擁有。以西王母為首的仙界、嫦娥的月宮都安置有“玉兔搗藥”的畫像石，用以慰藉人們長生不死的愿望和理想。兩只玉兔是西王母、東王公神仙世界的重要成員，是專門為西王母搗制仙藥的神仙。漢代畫像石中的“玉兔搗藥”圖，玉兔形態(tài)不同，像舂米一樣，兩手持杵向石臼中沖擊，非常生動。在西王母的周圍還有不少仙界神靈協(xié)助玉兔，如鳳鳥是西王母的送藥使者，西王母身邊的侍者手捧仙草，增添了一種活躍氣氛，也表現(xiàn)出仙界的神秘性。在山東嘉祥宋山、洪山、南武山，山東沂南縣仟家莊，江蘇徐州銅山縣，陜西綏德四十里鋪，陜西靖邊縣寨山村，陜西米脂縣等漢墓都出土有玉兔搗藥畫像石。陜西綏德東漢墓出土的“神獸玉兔搗藥”圖門楣畫像石，刻畫有手舉嘉禾仙草、單腿跪拜的羽人和三足烏、九尾狐及玉兔搗藥等形象，還有二人執(zhí)仙草站立的畫面[4]圖177，這是比較標準的玉兔搗藥的場景。有的畫像還給兔子插上了一對翅膀，成為帶翼的玉兔(河南南陽熊營、山東曲阜舊縣、陜西米脂等漢墓都出土有帶翼的玉兔畫像石)，以標志玉兔是仙兔，與人間的兔子有別，讓它們像其他神仙一樣，可以在天空飛升，引領靈魂升仙。

(二)“嫦娥奔月圖”

嫦娥奔月畫像石源自“嫦娥奔月”神話，最早出現(xiàn)在戰(zhàn)國時期，漢代幾乎家喻戶曉。相傳很早以前，天上突然出現(xiàn)十個太陽，有一位射術高超的勇士叫后羿，射下九個太陽，得罪了天帝，天帝就把他與妻子嫦娥一起貶為平民，后羿想要長生不老，從西王母那里求得長生不死之仙藥，后羿的徒弟逢蒙一心想得到仙藥，趁后羿不在家，威逼嫦娥交出，嫦娥為了保護老百姓將來不被逢蒙所禍害，自己吞下仙藥，從人間直奔月宮而去。嫦娥是人食仙藥成仙的典范，升仙要有神仙相助，我國東漢偉大的天文學家張衡在其天文著作《靈憲》中說：“羿請不死之藥于西王母，姮娥竊以奔月……姮娥遂托身于月，是為蟾蜍。”又“月者，陰精之宗，積而成獸，像兔”。月亮是玉兔煉長生不死之藥的仙界之地，嫦娥成仙就是從地上飛向了月宮，到了月宮就成了神仙。在河南省南陽市西關漢墓出土的嫦娥奔月漢畫像石中[5]圖172，畫面左上方刻一內有蟾蜍的月輪，右刻一女子嫦娥，人首蛇身，頭挽高髻，身穿寬袖長襦，有雙爪，后有曲尾，雙手前拱，面向月輪作騰飛的樣子，畫中刻九顆星宿，空間以云氣修飾。

二、崇拜、祭祀仙界領袖西王母的圖景

漢畫像中構思出的林林總總的仙界眾神中，居于核心地位的是西王母。先秦文獻記載，西王母是一位來去無蹤影、虛無縹緲的形象。到了漢代，西王母就成為擁有長生不死之藥乃至賜人福祉的“女菩薩”、女神仙，被尊稱為金母、王母、金老、王母娘娘，是人們信奉的主神。以西王母為首的仙界成為人神溝通的橋梁，是人們創(chuàng)造出來的理想的天堂，人們在這個虛構的天堂里可以自由飛翔，長生升仙。畫像石中的圖景直觀地展示了西王母的風采，西王母是一位形體高大、正襟危坐的尊貴女神的形象，在其周圍祥云繚繞，有羽人、玉兔、蟾蜍、九尾狐等眾多的仙人仙獸為其服務。山東嘉祥縣武氏祠左右室西壁上方畫像第一層、宋山小石祠西壁上方壁畫、滿鲖鄉(xiāng)宋山畫像石，四川彭山一號石棺一側的壁畫中的西王母形象都是居于畫像的核心地位，各種仙人仙獸為其侍從。漢代畫像中大肆描繪供奉西王母，表現(xiàn)出對西王母的崇拜和祭祀，也是為了早日見到西王母，平安抵達長生不死神仙世界，實現(xiàn)長生成仙的夢想。畫像中西王母還有兩個尊貴的標志：一是“戴勝”，“勝”是漢代貴婦人的一種發(fā)型飾物，是女性的象征，還有特殊的神性，“是秩序與法度的象征”“具有祥瑞意義”[6]57；二是坐龍虎座，漢畫像石中的龍，是來自四神之一的東方之神青龍，虎是來自西方之神白虎，龍虎座有表方位、協(xié)理陰陽、驅疫辟邪的象征意義，“還有它更深一層或更隱秘的意義，即神仙思想長生不老的體現(xiàn)”[7]。例如，四川彭山江口鄉(xiāng)雙河崖墓出土的西王母畫像：西王母端坐于龍虎座上，形態(tài)安詳，賢淑端莊，一副雍容華貴的形象，龍吐長信，虎口嘶鳴，龍虎形象異常兇猛，左有三足烏、九尾狐，右有蟾蜍直立，手舞足蹈，有三位美女在奏樂唱歌[4]149-151。

三、借助羽人、仙禽神獸的特殊神性和云氣車等神速便捷交通工具引領靈魂升(成)仙

羽人在漢畫中大量出現(xiàn)，是身生雙翼、體輕如燕、飄逸靈動、騰云駕霧、自由自在飛翔的神靈，手中常持靈芝草，擁有長生不死之藥，是漢代神仙世界最為活躍、最有神通的角色。肩生羽毛是成仙的具體表現(xiàn)，有了它就可以自由飛翔于天地之間。例如，南陽麒麟崗漢墓出土150余幅畫像，其中《羽人和龍》畫像中，就有羽人和龍飛騰于云中的形象，羽人手捧長生不死之藥靈芝，是引魂升天的使者[8]。

漢畫像中構思的仙界，有很多仙禽異獸：有龜、鹿、魚、鶴等直接載人飛天成仙的，有以龍、虎、鳳、龜、鹿、魚等牽引云車載人升仙的。仙禽神獸各自都有獨特的神異功能，是仙人和神人的標志。蟾蜍是月中神獸，與西王母一樣具有長生不死的神性，所以就把蟾蜍轉嫁給西王母身邊的神獸。三足烏是為西王母取食的三青鳥，是從日中神鳥三足烏轉借而來的，居住在東海中的扶桑樹上，扶桑樹上長著食之令人長生不死的神果桑葚，因此桑葚成為西王母的首選食物，三足烏成為給西王母運送食物的役使神獸。九尾狐為瑞獸，具有生殖神性，具有保護家族永生的意義，所以漢畫像中九尾狐就作為西王母圖像中的神獸。龍是神人乘御的神靈，非人所及，似乎是帝王的特權，可“壽千歲”“壽二千歲”，可與日月一樣永久長存，有長生不死之意，引導靈魂升天。鳳凰是仙鳥，也為升仙的工具。楚墓出土的戰(zhàn)國時期《人物御龍帛畫》《人物龍鳳帛畫》就形象地反映了龍與鳳是引導靈魂升天的。騎白鹿、騰云駕霧、自由自在，是漢代仙人的形象。鹿被視為祥瑞的先兆，具有長壽的神性，是仙人的坐騎，還常有芝草仙丹相伴，具有乘之可長生升仙的功能，山東、山西、陜西、河南、四川、江蘇等地出土的畫像石中都有仙鹿形象或仙人乘鹿圖。河南省出土有“鹿車·神仙圖”[4]圖219，飛動的云氣車后邊，一只鹿居中拉車，眾多羽人手持靈芝草相隨相伴，與云氣同游，那位御車者也是羽人。河南南陽熊營出土的《西王母、東王公畫像》，西王母、東王公端坐在象征仙山的高足盤子上，其上有一乘鹿仙人，其間有一三青鳥，其下是玉兔搗藥[5]圖157。三青鳥又稱人面鳥，據考證應是東方神句芒，“神性主生”正與西王母“不死”的神性相一致，“充當升仙的工具”[6]81。魚不僅能騰躍水中，而且能遨游天地，乘魚也是神仙的標志，稱為神魚，可以在天界飛行，乘神魚飛天成仙，是神仙登天的交通工具。漢畫像中的“乘魚”或“魚車”圖，應是墓主人乘魚升仙圖。例如，河南南陽王莊漢畫像石墓出土的《河伯出行圖》[5]圖154，四條魚拉著一輛云車，車內坐兩人，一人御車，一位為河伯，車前兩人持兵器開道，車后兩人騎魚隨從，車兩邊各有一魚護衛(wèi)，畫間布滿云氣星宿?；疵统尚?，但漢代人將其賦以神性，為神人乘騎的神獸。例如，河南南陽英莊漢墓出土的《雷公車》畫像石，三只生雙翼的猛虎駕著一輛云氣繚繞的雷公車， 車上樹建鼓、飾華蓋、羽葆飄動，車上兩人為肩生雙翼的羽人形象[5]圖156。龜有祈福辟邪的神仙靈氣，特別有長壽的神性。河南南陽麒麟崗漢墓出土有《仙人乘龜》的畫像[9]，仙人形態(tài)優(yōu)雅，細腰美麗，雙手拿著像綻開的花一樣的仙草，跽坐在引頸昂首的神龜背上奮力向前。云為自然現(xiàn)象，漢代人視云氣為祥瑞，乘云氣車是仙界的象征，乘云氣車者多為升仙者或神人，牽引云氣車的是神異動物。這些仙禽神獸都有登天入地、無所不能的神性，呈現(xiàn)一種飛動和升騰的狀態(tài)，形象生動，富有表現(xiàn)力，充滿了神仙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