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德民
詹姆斯·喬伊斯的《尤利西斯》被認為是最晦澀難懂的文學(xué)著作。小說題目來源于希臘神話中的英雄奧德修斯(拉丁名為尤利西斯),《尤利西斯》的章節(jié)和內(nèi)容也經(jīng)常表現(xiàn)出和荷馬史詩《奧德賽》內(nèi)容的平行對應(yīng)關(guān)系。因此,現(xiàn)代“尤利西斯”常常指神一般的人物,雖然遭受過種種阻礙和局限,卻有極高的天賦,取得非凡的成就。
2019年9月底,攀登圈的現(xiàn)代尤利西斯們匯聚波蘭南部小城蘭德克山地文化節(jié),被譽為登山界“奧斯卡”的金冰鎬獎在此舉辦頒獎典禮。從2018年開始,金冰鎬獎打破常規(guī),走出法國來到波蘭舉辦。
頒獎典禮前的特別時刻是亞當-比耶里基fAdamBielecki)、丹尼斯·烏魯布科(Dennis Urukro)、雅羅斯瓦夫-萊斯?jié)煽恕げ┩袪枺╱aroslaw Leszek Boton與法國駐波蘭大使一起登臺。2018年,3位登山家冬季攀登喬戈里峰時,趕往南迦帕爾巴特峰營救了法國女登山者伊麗莎白·雷沃爾。這一壯舉被授予法國榮譽軍團勛章,這是法國政府授予個人的最高榮譽。他們的無私和勇敢,將被攀登歷史大寫。
根據(jù)這一故事拍攝的登山電影《最后的山》也在頒獎典禮上放映。電影以波蘭冬季攀登大師克爾茲斯托夫·維利基(Krzystof Wielicki)作為關(guān)鍵人物,也回顧了波瀾壯闊的波蘭40年冬季攀登歷史。
波蘭登山者錯過了20世紀50年代開啟的喜馬拉雅黃金年代,一座首登都沒搶到。這些不甘心的高手們選擇另一種首登:冬季首登。這群遲到的冰峰戰(zhàn)士在波蘭適度開放、經(jīng)濟好轉(zhuǎn)的1980年代,來到喜馬拉雅山區(qū)。從1980年2月17日珠峰冬季首登開啟扉頁,到1988年12月31日登頂洛子峰,這群戰(zhàn)士在8年之間摘下14頂峰中7座山峰的冬季首攀紀錄。
頗有諷刺意味的是,當波蘭人在1989年興高采烈地慶祝統(tǒng)一工人黨垮臺和雅魯澤爾斯基的下臺時,突然接踵而至的是社會的極度不穩(wěn)定和經(jīng)濟大蕭條。從喜馬拉雅冰天雪地磨煉了10年的冰峰戰(zhàn)士們突然面臨個人生存的危機,也失去了企業(yè)贊助和生活保障。他們的14座8000米高峰冬季首登計劃因此戛然而止。
直到10多年過去后的2002年底,克爾茲斯托夫-維利基在波蘭發(fā)布著名的《冬季攀登宣言》,呼吁后來登山者“年輕、憤怒、雄心勃勃”,延續(xù)波蘭人在冬季攀登的傳奇和夢想,完成上一代冬季首登的志業(yè)。
著名登山文學(xué)作家伯納黛特·麥克唐納在獲獎著作《自由攀登者》中也表達了同樣的觀點——波蘭南部塔特拉山脈是波蘭和斯洛伐克的天然國界。長久居于這片高地的人被稱為高地人,高地人先祖在塔特拉山務(wù)農(nóng)放羊,他們把羊奶造成新鮮奶油,用羊毛做衣服。他們的服裝色彩斑斕,繡工精巧。他們熱愛音樂舞蹈,有自己的樂器。最重要的是,他們對高原有特殊感情,離不開自己熟悉的土地。
1948年,捷西-庫庫奇卡(Jerzy Kukuczka)出生于卡托維茲一個普通人的家庭,他也像其他年輕人一樣去煤礦上班,在采煤過程中他第一次接觸到繩索和攀登工程器械。毫無疑問,庫庫奇卡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些冰冷的家伙。盡管條件艱苦,庫庫奇卡還是毅然上路了。他從塔特拉山開始攀登,盡管身體沒有任何優(yōu)勢,但是強大的信念最終將他推向頂峰。1970年的格但斯克造船廠慘案也讓他心灰意冷,工人運動和團結(jié)工會的浪潮開始洶涌,而庫庫奇卡向往的是更廣闊的攀登空間。上世紀70年代初,他已經(jīng)爬遍塔特拉山所有頂峰,冬季攀登了阿爾卑斯山的眾多北壁。
庫庫奇卡在1992年的自傳《我的垂直世界:攀登8000米高峰》里寫道:“我們那時很年輕,渴望離開狹小的生活空間,到遙遠的喜馬拉雅山攀登。我已經(jīng)在1976年去興都庫什山脈攀登了新路線。我們必須接受金錢和食物贊助,團結(jié)工會運動的興起使得波蘭處在崩潰邊緣,食物嚴重匱乏,生存非常艱難。我們把可以長期保存的肉用鹽腌制,以便下一次喜馬拉雅遠征時當作食物……”
1979年,已經(jīng)有了許多出色攀登成就的庫庫奇卡加入當時波蘭登山領(lǐng)袖安德烈·澤瓦達帶領(lǐng)的珠峰冬季登山隊。此前,尼泊爾政府本來冬季不開放攀登,也禁止外國人入山。但是,安德烈·澤瓦達成功說服尼泊爾當局讓他的隊伍試試,波蘭裔前教皇保羅二世也寫信祝福這些勇敢的年輕人。這支史上最強大的冬攀隊伍在1980年2月17日實現(xiàn)人類歷史上冬季首登8000米高峰,這也是首次珠峰冬季登頂——30歲的克爾茲斯托夫·維利基、27歲的阿圖·哈澤和29歲的萊斯?jié)煽恕の髌嬲驹诹隧敺濉?/p>
接下來整個80年代喜馬拉雅山脈冬攀紀錄被波蘭人一次次刷新——1984年,麥琪·貝貝卡和雷扎德-加耶夫斯基冬季首登馬納斯魯峰,并開辟新路線;1985年,麥琪·貝貝卡和麥琪·帕利科夫斯基冬季首登卓奧友。
1985年和1986年是攀登史上的庫庫奇卡年,這是異常瘋狂的一年。1985年1月21日,他和安德烈-喬克冬季首登道拉吉里峰,他們在人跡罕至的山谷攀登,手腳凍傷爛掉,甚至于下山時遇到村民都不相信他們是去攀登。庫庫奇卡隨后趕在冬季結(jié)束前慰問自己的方式就是,和麥琪·貝貝卡、安德烈·喬克、麥琪·帕利科夫斯基和安德烈·海因里希一同首登卓奧友東南側(cè)柱狀山體路線。1986年2月15日,歷史上第一條冬季開辟的8000米高峰新路線誕生了。
接著,喜馬拉雅攀登史上最令人激動的庫庫奇卡攀登時代到來了!1986年底,他和他的搭檔克爾茲斯托夫·維利基在干城章嘉峰實現(xiàn)冬季首登;1987年,他和阿圖·哈澤完成安納普爾娜峰的冬季首登。波蘭登山界對他的評語是:“這人對痛苦有獨特的品味。信念是他唯一不缺乏的東西。艱苦的生活給予他強大的力量:無論是精神還是身體。”他的攀登搭檔沃伊泰克-科蒂卡曾這樣評價過他:“庫庫奇卡是我遇見的登山者中最堅強的,尤其突出的是他忍受痛苦和藐視危險的能力?!?/p>
庫庫奇卡的光芒照亮了整個攀登界,但是其他波蘭人的優(yōu)秀才華也沒有被掩蓋。1987年底喬戈里冬季攀登雖然宣告失敗,麥琪·貝貝卡單人登頂海拔8030米的布洛阿特中央峰不被認定為該峰冬季首登,但是絲毫沒有動搖波蘭人的冬攀信念;克爾茲斯托夫·維利基在1988年圣誕前夕單人實現(xiàn)了洛子峰的冬季首登。
從1980年2月17日的珠峰冬季首登開啟扉頁,到1988年12月31日登頂洛子峰,這群來自波蘭的冰峰戰(zhàn)士在8年間締下了14頂峰之中7座山的冬季首攀紀錄,恰好完成一半。這一耽誤就是16年——西蒙尼·莫羅(Simone Moro)從小嬰兒長成壯小伙,而有些冰峰戰(zhàn)士也做了爺爺。這些不甘心就此凋零的老英雄在社會經(jīng)濟復(fù)蘇后,忘不了年輕時候的夢想。這16年來,世界各國的登山者都躲著波蘭人剩下的7座高峰的冬季首登計劃,真好比英雄惺惺相惜,他們不愿意在波蘭人內(nèi)部危機的時候掠劫他們的夢想。于是,老英雄四處演講招募壯丁,把剩下的7座高峰爬完,作為兩代波蘭登山家的共同事業(yè)。
2002年底,克爾茲斯托夫·維利基帶領(lǐng)由34人組成的冬季喬戈里峰國際聯(lián)合登山隊從中國一側(cè)首次嘗試冬季攀登。隊員來自波蘭、烏茲別克斯坦、格魯吉亞、哈薩克斯坦、尼泊爾、巴基斯坦6個國家,登山活動為期90天。最后到達7750米就全部下撤,在海拔7000米的夜間測得零下50℃的氣溫。
2005年,西蒙尼·莫羅與波蘭登山者皮特·莫拉斯基完成希夏邦馬峰冬攀首登后,波蘭人又開始懷念他們榮耀的巨業(yè)與夢想。
2008年,波蘭傳奇登山人物阿圖·哈澤回歸高山之巔,率領(lǐng)羅伯特·西姆扎克和唐·鮑伊在喀喇昆侖山脈最寒冷的季節(jié)奮戰(zhàn)布洛阿特峰。
2009年,西蒙尼和丹尼斯完成冬攀首登馬卡魯峰,喜馬拉雅9座高峰全都已經(jīng)實現(xiàn)冬季登頂。
2011年,西蒙尼、丹尼斯和科里·理查茲完成冬季首登迦舒布魯姆Ⅱ峰。
波蘭冰峰戰(zhàn)士終于出手了。2012年,阿圖-哈茲領(lǐng)軍,亞當·比萊基和賈努斯·戈拉布完成冬季首登迦舒布魯姆Ⅰ峰;2013年3月5日,波蘭隊實現(xiàn)布洛阿特峰冬季首登——麥琪·貝貝卡、亞當·比萊基、托馬斯·科瓦爾斯基和阿圖·馬利克延續(xù)波蘭冬登的傳統(tǒng)。遺憾的是托馬斯·科瓦爾斯基和麥琪·貝貝卡在布洛阿特峰下撤中失蹤。
2015年3月,5次帶隊冬季攀登南迦帕爾巴特峰鎩羽而歸的托馬斯·麥基維奇表示,攀登價值不僅取決于你是否達到峰頂,而是你如何去攀登。他的座右銘與英年早逝的登山家?guī)鞄炱婵ǖ脑捰兄惽さ囊馑肌业呐实菦]有對喜馬拉雅探險的無休止爭論提供答案。我從來不認為這需要解釋。我進山,然后去攀登。這還不夠嗎?
2016年2月26日,西蒙尼、亞歷克斯·特克斯孔和阿里·薩德帕拉完成南迦帕爾巴特峰的首次冬季攀登。
南迦帕爾巴特峰注定要成為托馬斯·麥基維奇的“命運之山”。2018年1月27日,托馬斯·麥基維奇和伊麗莎白·雷沃爾被困于南迦帕爾巴特峰海拔7400米處,3位攀登喬戈里峰的登山家趕往南迦帕爾巴特峰營救。最終,伊麗莎白·雷沃爾獲救,托馬斯·麥基維奇安息于他的命運之山,留下了3個孩子。
自2010年以來,金冰鎬獎每年都頒發(fā)攀登終身成就獎,該獎以攀登名宿沃爾特-博納蒂的名字命名。今年頒發(fā)給了波蘭冬季攀登先驅(qū)克爾茲斯托夫·維利基。
“我最大的成就是活著”,克爾茲斯托夫·維利基評論道。他是冬季攀登8000米高峰的開創(chuàng)者,是第一個與萊斯?jié)煽恕の髌嬖?980年2月17日登頂冬季珠峰的人。1986年和杰瑞·庫庫奇卡冬季登頂干城章嘉峰;1988年獨自冬季登頂洛子峰。他還完成了14座8000米高峰。波蘭人已經(jīng)習(xí)慣了孤獨面對冬季的巨人手持寶劍看守登頂?shù)拇箝T。維利基耿耿于懷2013年波蘭登山者實現(xiàn)布洛阿特峰冬季首登時,托馬斯·科瓦爾斯基和麥琪·貝貝卡下撤時失蹤的損失。這一悲劇使我思考和嘗試理解為什么發(fā)生了錯誤——他們的路線、風格、時間、裝備和團隊,以及控制和管理過程中的理性和行動。
克爾茲斯托夫在領(lǐng)獎時表示:“我是代表上世紀70~90年代波蘭登山的黃金一代接受這個獎項。我非常榮幸成為他們中的一員。我非常高興能夠成為攀登終身獎獲得者中的一員,沃伊切赫·庫爾蒂卡也曾獲得這一獎項。這意味著我們是波蘭登山故事的一部分。40年前的冬攀探險時我們沒有錢,卻有40多位冰峰戰(zhàn)士;現(xiàn)在我們有錢,卻再也找不到更多的冰峰戰(zhàn)士了!今年,我們將給丹尼斯一次機會。我們將在2021年出發(fā)喬戈里峰!”
在南迦帕爾巴特峰參與救援法國女登山者伊麗莎白·雷沃爾的亞當·比耶里基被譽為波蘭冬季攀登的下一代領(lǐng)軍人物,參與過迦舒布魯姆Ⅰ峰(2012年)、布洛阿特峰(2013年)和喬戈里峰(2018年)多次冬季攀登。被視為波蘭冬季攀登繼承人的亞當·比耶里基有著堪比老一代冰峰戰(zhàn)士的豁達——冬季攀登具有巨大的痛苦。凍傷的風險,更具技術(shù)型的攀爬,是目前攀登難度最高的事情。喬戈里峰冬季攀登是這個星球最荒蕪之地的探險。在極寒條件下到達頂峰很難談及樂趣,不過克服所有困難的滿足感堪稱巨大。大多數(shù)攀爬是在兩個因素之間尋找平衡、快樂和滿足。冬季在喀喇昆侖山脈喪失這種平衡,不會感受到任何趣味。
冬季登山的另外問題是救援機會。想象自己遠離朋友和家人,封閉在一個艱難環(huán)境里兩至三個月。這樣的極端挑戰(zhàn)會刺激有很強個性和自我意識的登山者。艱辛的狀況、局限的空間、性格的沖突,都會成為定時炸彈,最終在問題中爆炸。
與此同時,尼泊爾明瑪·嘉列夏爾巴也宣布在今年冬季攀登喬戈里峰。他將與冰島人約翰·斯諾里、中國人高立攀登。斯諾里在2017年和明瑪一起攀登過喬戈里峰,完成過阿瑪達布蘭峰和洛子峰。高立于2016年加入明瑪團隊攀登過馬納斯魯峰、珠峰和洛子峰,并在今年春季登頂馬卡魯峰,并嘗試過喬戈里峰。
獲得波蘭金冰鎬獎榮譽的是去年在喬戈里峰首次全程滑降的安德烈·巴爾吉爾(Andrzei Bargiel)。31歲的安德烈是目前雪豹登山紀錄的保持者,這項紀錄要求登頂中亞地區(qū)5座7000米山峰獲得雪豹稱號。安德烈以不到30天時間保持著最快完成紀錄。此外,他還保持著厄爾布魯土峰速度攀登的紀錄。
目前,安德烈·巴爾吉爾已完成希夏邦馬峰(2013年)、馬納斯魯峰(2014年)、布洛阿特峰(2015年)和喬戈里峰(2018年)4座八千米高峰的滑降。尤其是喬戈里峰更陡峭、冰封的懸崖、高懸的冰川、突如其來的雪崩,再加上缺氧的環(huán)境、致命的寒冷和頻繁的暴風雪,很難找到一個比這里更危險的高峰。
2018年7月22日,安德烈·巴爾吉爾成為首位成功從喬戈里峰上滑雪下撤完成者。經(jīng)歷7個小時和3596米的垂直下落后,安德烈·巴爾吉爾最終滑入山腳下的冰川,完成歷史上最大膽的滑降壯舉。波蘭登山歷史上一直不乏開拓性的登山者。雖然有些人可能無法真正理解從喬戈里峰上滑雪是多么偉大的成就,但安德烈·巴爾吉爾的壯舉還是獲得了整個波蘭社會的歡呼,其中包括國會成員、著名記者、足球俱樂部主席、奧運冠軍,甚至是波蘭總統(tǒng)的贊揚?;蛟S最了解他的成就的戴夫·沃森能評價喬戈里峰滑降的成就——安德烈·巴爾吉爾無氧獨攀到頂然后滑降,這一成就與亞歷克斯-霍諾德徒手攀登酋長巖不相上下。
阿列什·切森(Ales Cesen)、盧卡·斯塔扎(LukaStazar)和湯姆·利文斯通(Tom Livingstone)憑借在海拔7145米的拉托克峰北山脊新路線登頂而獲得金冰鎬獎。阿列什·切森是第二次獲獎,2015年曾與馬可-普雷澤利和安德烈-林迪奇獲得金冰鎬獎。他們破解拉托克峰北壁安全歸來,生存永遠是高山法則的第一條且最重要的一條。
拉托克峰位于巴基斯坦喀喇昆侖山脈中部,海拔7145米。四十年來,數(shù)十支探險隊伍曾進行嘗試,最終都未能完成其北山脊路線。這條路線也一直被登山者視為喀喇昆侖山脈高海拔登山最后的重要榮譽之一。
1978年,喬治·勞、杰夫·勞、邁克爾·肯尼迪和吉姆·多尼尼花費26天試圖攀登拉托克峰2600米的北山脊。路線從喬科托冰川拔地而起,直指天際的龐大花崗巖山體。由于成員杰夫·勞途中患病半昏迷,團隊在距離頂峰150米處下撤。這次探險也被視作“登山歷史上最令人贊嘆的失敗”。
接下來40年時間,山脊阻擋住世界上最頂尖的登山者。杰夫·勞曾一度把線路稱為“上一代未竟之事”。全球氣候變化加劇雪層、冰面和山脊的難度,2018年7月,曾獲得2015金冰鎬獎的俄羅斯登山家亞歷山大·古科夫被困于拉托克峰6200米處,搭檔謝爾蓋·格拉祖諾夫墜落死亡,6天后終于獲救。
俄羅斯攀登者的事故,當時對于阿列什·切森、盧卡·斯塔扎和湯姆·利文斯通不能說沒有心理影響。但是后者的攀登風格緩慢而穩(wěn)健,牢牢掌握著可以自我控制的風險部分,作出合理、具有策略眭的決定。正如湯姆·利文斯通所言,阿爾卑斯式登山是一項危險的游戲。如果你無法安全返家,那么你就是失敗者。如果因為凍傷腳趾被截肢,你同樣是失敗者。最終,8月12日,3名登山者成功登頂創(chuàng)造歷史,迎難而上是每個時代的主題。
本屆金冰鎬獎得主已經(jīng)提前公布,3個攀登最終獲獎,但遺憾的是大衛(wèi)·拉瑪(David Lama)和漢斯約里·奧爾(Hansiong Auer)在加拿大山難事故中遇難。這是最悲傷的缺席,主辦方特意安排他們的伙伴和家人來到現(xiàn)場。他們對于攀登的探索會被后代攀登者所追憶。
由此遙想這些年的中國攀登社區(qū),先后失去十多位優(yōu)秀攀登者……以及最近在巴基斯坦遇難的李昊昕。當黑色的悲傷襲來后,我們難道不應(yīng)該嘗試靠近一下年輕的靈魂,從他們的選擇中端詳那個我們一生中可能從未企及的世界嗎?一個生命消失了,如果說死亡存在意義,那就是幸存的我們能從對逝者渴望的探問里,明白自身生命邊界外仍有奇特的壯麗與深邃,值得生者勇敢追尋,不問年紀。
人的一生究其根源都是在不斷探尋著生命的意義。我們很容易看到登山者隕命的報道,卻難以尋覓探險者的歷奇對全社會帶來的隱性收益。大衛(wèi)和漢斯約里之死,惋瞄卻并不遺憾,他們走在自己選擇的路途上,相對于絕大多數(shù)人身不由己、躊躇難行的成人世界,已屬幸福。感謝他們讓我們認識皚皚白雪覆蓋下的、喜馬拉雅的巨大奧秘。我也想安慰他們的父母,孩子在找尋自我的過程中失去生命,應(yīng)為他們感到驕傲。我們有理由認為世界上那些最偉大的著作都產(chǎn)生于作家的書房里;同時,我們也有理由相信那些偉大著作或詩篇,也產(chǎn)生在無盡的旅行和漂泊當中,或者說是因為這無盡的旅行和漂泊而促成。
與大衛(wèi)和漢斯約里一起在加拿大遇難的杰西·羅斯凱利(John Roskelley),其父約翰·羅斯凱利(TessRoskelly)是2013金冰鎬終身成就獎獲得者。此次專門來講述三位攀登者遇難的情況,分析了其遺留的照片和視頻,表示可能是突發(fā)雪檐斷裂或者攀登犯錯導(dǎo)致悲劇。
大衛(wèi)·拉瑪?shù)呐实腔锇?、著名登山家康拉德·安克(Conrad Anker)向其父母頒發(fā)獎杯。大衛(wèi)生前留下的影像里闡述了自己對于攀登的理解——阿爾卑斯式登山是我的心靈的家園,我在那里看到自己的未來。
來自意大利蒂羅爾山區(qū)的漢斯約里·奧爾保持著單人攀登的傳統(tǒng),并認為這更像是回到純粹登山風格的一步。他的母親、兄弟、妹妹和女友在眼淚和擁抱中回憶著他的故事。奧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在《人類群星閃耀時》的一段話概括了這種偉大——一個人雖然在同不可戰(zhàn)勝的、占絕對優(yōu)勢的惡運的搏斗中毀滅了自己,但他的心靈卻因此變得無比高尚。這些在一切時代都是最偉大的悲劇,一個作家只是有時候去創(chuàng)作它們,而生活創(chuàng)作的悲劇卻要多至一千倍。
荷馬的《伊利亞德》中,奧德修斯在海上漂泊了10年,這段著名的旅程被后世反復(fù)叨念,逾幾千年而不絕。人類喜歡遠行,目的無外乎探索和挑戰(zhàn),這就是他們自認為生存意義的全部。在遠行和漂泊中,他們被自己的執(zhí)著感動,英雄史詩就此而來。奧德修斯游遍眾神的居所,人類最早記述的命運之旅,探索的旅程就從那里開始,試圖發(fā)現(xiàn)未知,發(fā)現(xiàn)生命終極,使旅行具有了朝拜的意義。
喜馬拉雅探險的黃金年代早已結(jié)束。在探索陌生地形和對人類攀登心理領(lǐng)域的探險才剛開始,因此也就有著巨大空間去容納以不同風格、懷著不同動機在各個山峰和路線上進行攀登嘗試。正如現(xiàn)代“尤利西斯”的誕生——每一次嘗試都演變成英雄史詩、偉大挑戰(zhàn)甚至藝術(shù)作品。這些地球高峰成為人類激情中“好”與“壞”兩方面的競技場,真正的攀登者會遠離萬眾矚目的演講臺在探險中追尋更有價值的獎勵。就像《尤利西斯》中最經(jīng)典的一句——英雄的心盡管被時間消磨,被命運削弱,我們的意志和堅強依然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