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克木呷

夕陽照到飲水的牛

一頭牛在飲水

它把嘴巴湊近河的耳朵

小聲地聊著心事

太陽落山時

不知道牛說了什么

河紅著臉

流走了

故鄉(xiāng)有時很輕

故鄉(xiāng)有時很輕

輕似一朵白云

我就那么一吹

它們便散落在山里

每天讓我一一數(shù)著趕回家

故鄉(xiāng)有時很重

重如祖父的駝背

拐杖再也撐不起的重量

被歲月深深地摁進泥土里

只有在做青草時挺直了腰

故鄉(xiāng)有時很矮

矮于老房子的門檻

還得在它的下方挖個小洞

好讓雞仔們一聽到母親的叫喚

全都毛絨絨地鉆進來

故鄉(xiāng)有時很高

高于母親的血壓

許多藥物替代了肉油和甜食

順便也替代了我們

一天一次的問候

吸煙的房子

爺爺坐在火塘邊

喝得差不多時

就開始一個人自言自語

奶奶坐在灶臺前

不斷往里加柴

火光全映在她臉上

而在他們上面

好像有什么東西

用一根煙囪

一縷縷地

從那個老房子里

吸走什么

隨后大口大口地

吐向天空

皺巴巴的那個

當(dāng)洋芋葉子長得

我們手掌一樣肥大時

母親用把小鋤頭

刨開一些泥土

擄走那個

皺巴巴的老洋芋

然后再把那群長得白生生的

像胚胎一樣的小不點們

留下并蓋好

這時我想在我們頭頂上

會不會也有什么人

用個什么東西

殘忍地挖走我們中間

皺巴巴的那個呢

指紋

今天在派出所

看到一位彝族老媽媽

正在辦二代身份證

采集指紋時

機器卻怎么也讀不出

她的指紋

看著她長滿老繭的手

粗糙如樹皮

我的心里一酸

想起了遠在老家的母親

我猜啊

能讀出她們指紋的

也只有家里那一畝三分地了

我要一幀一幀地愛你

我不要一生一生去愛你

一生太抽象

也不知具體能活到多少歲

我要一天一天地愛你

我不要一天一天地愛你

一天的事情太多

吃飯睡覺占了一半

我要一小時一小時地愛你

我不要一小時一小時地愛你

下班路上一堵車

還沒到家一小時就過去了

我要一分一分地愛你

我不要一分一分地愛你

給你讀完這首詩

就用去了半分鐘

我要一秒一秒地愛你

我不要一秒一秒地愛你

我要把你專注的模樣

定格成一張畫面

然后一幀一幀地愛你

要是真的那樣了

要是沒有電這種東西

我們就可以像兒時那樣

圍坐在火塘邊聽老人們講

長指甲巫婆的故事

要是真的那樣了

就沒有人攥著搖控器

只盯著電視機

就沒有人握著鼠標(biāo)

只盯著電腦

就沒有人拿著手機

只盯著屏幕

要是真的那樣了

我愿意只做那盞小小的煤油燈

微弱的光

除了火塘周圍

其他都不給

有一次躺在草地上午睡

幾只螞蟻

舉著一顆米粒

從我的眼皮底下

肆無忌憚地路過

這時候

好想自己是一個

十惡不赦的強盜

從路旁的草叢里猛地跳出來

橫刀攔在它們面前

臉上露出萬分的兇惡

大聲喊道：

此山是我開

此樹是我栽

要想此路過

留下買路財

看著它們驚慌失措的摸樣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