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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多重視界里人劍合一

2019-12-23 07:15李玫
揚子江評論 2019年6期
關鍵詞:新詩文學詩歌

李玫

一個親手制作過器物的人總是容易對工藝更了解。選料與制坯,鍛造與打磨,燒制與拋光,雕花還是施釉,每一道工序的處理都會有基于制作者觸感的領悟與表達。這種領悟與表達遷移到對器物的品鑒中會以另一種話語形式或隱或顯地影響著檢選和判斷。

詩當然不是器皿。但它確實盛酒也盛水,加鹽也加蜜,每一次的注滿和傾倒,都需要好的握持和恰如其分的角度。一個詩的從業(yè)者的長久勞作生成的肌體記憶因此頗有意味。對于中國新詩的研究者、譯者顧彬的關注,因而可以安心地從他的一段備受柏樺贊許的詩作《于道觀中》a說起:

穿過后門,我們進來

本該左行,卻誤入右門

道姑靜待在那里,一襲白衣

法名曰常瓊

她讓我們回轉(zhuǎn)過去,重新邁出生命的步伐

此刻是歲月永恒,幸福無量

我們在太一打聽太一:

是神還是榜樣?只是榜樣,她答道。

她纖細的左手中,輕握一部白色乖巧的手機

詩中有明顯的撞色感:“左行”與“右門”的隱喻,“道”之虛靜與現(xiàn)代物品的異質(zhì)拼接,“神”與“榜樣”的陌生與張力,以及,道觀、太乙與俗世的多點透視。這種撞色感,我們在顧彬的其他詩作中很容易能找到呼應,比如《揚州》中檔案與月亮與人造氣球與圓融,“檔案記錄有些夸張:/此地無皓月。/事實與檔案不同:/月亮有如人造的/氣球,帶著繩子升入高空,/膨脹而圓融”。甚至是隨筆里,“在謝燁餐桌上包餃子的地方,顧城攤開了巴黎觀光時的照片”b。然后是評論,張棗“文言古趣與現(xiàn)代口語交相輝映”,“德語的深沉與漢語的明麗甜美相調(diào)和”c。還有文學史敘述,冰心與和龐德的并置手法、余光中的重疊視角,d等等。

一個體內(nèi)攜帶著如此繁復基因的詩人、當代中國詩歌在德國的首席翻譯者、新詩傳播與批評者、新詩發(fā)展史的敘述者,他的視界如何生成,又何以表達,他的存在是修改了中國批評的基因序列,還是直指批評肌體內(nèi)的某些痼疾,是值得期待還是另有恐慌?與基因科技發(fā)展相似,外源性的注入和改寫會引發(fā)震動;與自然科學不同,批評視界的基因變動并不會指向脫靶與不可控,相反,必要的激蕩才能真正催促批評生態(tài)的重組和喚醒批評機能的新生。

一、 不知荒蕪

而批評界的常態(tài)經(jīng)常是單色度的,比如領地。在研究領域越來越細化的學術界,一個新詩的研究者的領地往往有清晰的邊界:從詩文本、詩人個案、詩人群落、詩歌史,到詩現(xiàn)象的捕捉、追蹤與定位,總結規(guī)律并拓展理論。在長期的精耕細作中自行維護并開拓疆土,然后根據(jù)個人偏好,選擇捕獵目標設定美學資源導航,在慣性歸因之路上披荊斬棘并對途經(jīng)之處給予指認、描述和確認邏輯關聯(lián)。

在這樣的純度中,偶爾出現(xiàn)在著述中持續(xù)保有一定量對詩之外的其他文體或時段關注的研究常常讓人新奇甚至是驚喜,這意味著凝神屏氣之外又環(huán)顧四方。前者固然有助于保持學術專注力,但后者卻可以避免“寸步不移,猶恐失之”的拘謹與狹窄。物種單一的生機勃勃其實是另一種荒蕪。

從這個意義上說,顧彬的所來之徑是可以欣喜的。在德語文化的母體之外,他從1970年代起即著手研究中國傳統(tǒng)文人的自然觀與抒情傳統(tǒng),熟知并翻譯過《論語》 《孟子》 《老子》 《莊子》等傳統(tǒng)經(jīng)典和六卷本的《魯迅選集》等。而在十卷本的《中國文學史》 (2008)中,除《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其個人還撰寫了中國古典詩歌史、中國傳統(tǒng)戲曲史和部分中國散文史。在新詩的點之外,是有線和面的。

如此的所來之徑在面對中國新詩時至少有如下的優(yōu)勢:

一是根系完整的批評路徑。與學術分工日益細化之后各種劃時段為界的研究路數(shù)相比,顧彬從古典文學出發(fā)抵達當代的路徑是在與文學同方向生長中確認一片葉子的萌出,因符合自然節(jié)律而有著根深葉茂的扎實感。新詩用斬斷根系的方式宣布自己靠扦插自行生根或嫁接于西方文學的母本存活,終究是一場急于宣告叛逆和出走的意氣用事。剔骨還髓的新生既不可能,對原株發(fā)達根系的關注顯然更利于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的固著、支持、營養(yǎng)輸送與貯藏。一個“在古代希臘語文的節(jié)奏和唐朝詩歌的詩意之下創(chuàng)造”詩行的詩評者,一個“從王國維或宗白華來看中國文學”e并能嫻熟地使用“君子不怨”“陋巷”等話語重述德國深邃的哲學傳統(tǒng)的譯者,因根系完整植株健全更容易實現(xiàn)嫁接順利存活良好。

二是多于詩的文體參照。文體壁壘的存在部分是源于研究者基于個人偏好的令人尊敬的學術熱忱,但也未始沒有學術體制中生存壓力之下畏懼逸出舒適區(qū)的惰性。長久地對目標之物保持凝視之姿是否更有利于提升目力的敏銳和判斷的穩(wěn)???顯然不是。恰恰相反,那些靈活而富有新意的洞見常常來自于遠距離的瞬間打通或擊穿。比如余華在《紅字》中讀到肖斯塔科維奇《第七交響樂》的變奏處理,比如陳從周在園林中看見《紅樓夢》的布局謀篇。而文學內(nèi)部各文體之間更是長期在呼應和差異中彼此照見與各自完成。專心致志于某一文體固然可能更便于趨向“專業(yè)”,但在不同文體穿行中持續(xù)的離開和重新回來卻能更好地在參差對照中確認自身:“我最近看過的長篇小說,無論是美國的、德國的或中國的都比不上當代詩歌、散文、中篇小說的表達力量。”f

三是別岸的清醒與輕捷。拋開上述基于知識結構的個體差異和語言間的擺渡能力,一個域外漢學家面對新詩時的優(yōu)勢在哪里?在于置身另一岸的視界、文化基因,以及,更純粹的批評關系?!暗聡奈幕且环N懷疑文化,我們老是懷疑我們自己。因此我們知道除了自己的觀點以外還會有別的觀點。美國文化不是這樣,美國文化是一個老肯定自己的文化。美國漢學界當然也是這樣”g,顧彬自覺地將自己置身于漢學家隊列并以懷疑與審視確立自身特質(zhì),先天地抽離出過于癡纏的國族本能和盤根錯節(jié)的人情牽絆,以此避免與本土的研究者混同。后者因與中國詩歌共生而常常難以剝離出自身,他們是中國詩歌供銷一體的組成部分,某種程度上說正是其與詩歌生產(chǎn)群體榮辱與共的特殊互動方式共同參與完成了詩歌寫作。

據(jù)此,顧彬?qū)χ袊略姷年P注,是先汲一桶水再取一杯飲的。是推門進來之前先閱盡千山,帶著一個采集者的挑剔和訴求的。所以,他采集時的眼光和檢選后的評價,是有美學標準且對品質(zhì)控制有意義的。當其將新詩置于世界文學的宏觀格局與中國文學的總體成長中描述和判斷,結論常常豐饒。

二、 從陸地下水

在世界文學發(fā)展格局中看中國詩歌,顧彬關注的是不同版塊的漂移、碰撞、接近和分離,是世界詩歌的大陸漂移。他的思維切入點、走向與習慣性圖式,他用于完成透視的視點、地平線、消失點以及由此形成的縱深感和立體效果,因此是不同的。

20世紀中國文學在相當長的時段內(nèi)與世界文學之間的對接是延遲、集中爆發(fā)和錯位的,少有實時互動。國內(nèi)文學、史學的視線因而常膠著于文學從史學中的析出,找尋文化史與詩學之間的矛盾與遇合點,致力于文學類型從生到死的描述和不同作家基因的揭示,比對文學事實選擇與作品評價比例,關注文學之變與時代內(nèi)部之通。對于與世界文學的關系,重在于中國文學的歷史大邏輯中對審美經(jīng)驗清理,厘清其中從西方文學中吸納而來的基因。

而在顧彬的邏輯體系中,以人類共通的書寫在不同文學間產(chǎn)生個體間的撞擊、裂變、新生是成為世界文學的基本樣態(tài),自我建構與語言的演變生成是現(xiàn)代化含量的表征,而翻譯是中國文學走向現(xiàn)代化的有效驅(qū)動力。因而對于當下詩歌研究的生態(tài)而言,顧彬存在的意義并非是版圖的拓展和批評視角量上的增加,而是一個新的透視點。

顧彬的描述中,表征新詩從古典詩歌的堅實地表下破土而出的,是“我”的降生、丟失和重新找回:找回聲音,找回語言,它們是詩的肉身?!叭绻豢赐脯F(xiàn)代性作為自我提升、自我指涉、自我褒揚和自我慶典的實質(zhì),現(xiàn)代性的基本文本就無法理解”h,郭沫若的《天狗》因此被視為新詩“自我”建構的起點。而對該詩的分析中可以看見顧彬新詩研究的常規(guī)視界與論證圖式:儒釋道共通的知足和自謙先天缺少個體意識萌發(fā)、存活所需的溫度和土質(zhì),甚至難以自行孵化出個體意識本身。故《天狗》中“自我”的異質(zhì)感,其易燃性與膨脹力來自外援,比如尼采,而郭沫若作為《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中國譯者身份支撐了影響淵源的確認。在詩語層面上,出現(xiàn)39次的“我”則是具足《舊約》中上帝的氣質(zhì),“堂而皇之地告別了中國詩歌中無我的傳統(tǒng)語法”。在邏輯搭建中所使用的引證文獻,分別取自馬利安·高利克的比較文學視角和拉爾期·艾爾斯多姆的政治闡釋視域。同樣是“詩人在詩人中間”,本土研究的邏輯建構模式通常是以研究對象為立足點,通過同構思維確認外來影響。而顧彬更多的使用對比推理以“異”來凸顯特質(zhì),于各自的方位指向不同視點,共同完成對“自我”的透視。這一詩文本闡釋模式在對新詩發(fā)展的講述中是持續(xù)和穩(wěn)定的,在對冰心的分析中,以泰戈爾的并置手法和龐德的不連續(xù)性作為對照,指出其古典情境與《圣經(jīng)》式格言風,而作為支撐的引證文獻源自奚密的《中國現(xiàn)代詩歌》?!拔覀兓貞浺幌逻@位與冰心同時代人的著名的兩行詩:‘T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Petals on a wet black bough.(人群中這些面孔幽靈一般呈現(xiàn)/濕漉漉的黑色枝條上的許多花瓣。)冰心也采取類似手法把畫面彼此隔開,例如《春水》第32篇……”i。與將中國文學既作為消失點也作為立足點的批評相比,這樣的視界有兩點透視的立體效果和穿透力。

如果延伸到與詩文體周邊的對接,可以生成體系更宏闊的邏輯框架。在《黑夜意識和女性的(自我)毀滅:評現(xiàn)代中國的黑暗理論》j一文中,從現(xiàn)代性的視角,在政治和審美的角度分析“黑暗”的不同層面,其中后者的代表作是Edward Young的《黑夜沉思》 (Night Thoughts)、諾瓦利斯的《黑夜贊歌》 (Hymnenan die Nacht)和德國一位無名詩人創(chuàng)作的散文《伯納文圖拉的守夜人》 (Nachtuachen des Bonaventura),以及將黑夜作為其表現(xiàn)對象或背景的弗雷德里希(Casper David Friedrich)的繪畫作品。之后從哲學和宗教層面對中國傳統(tǒng)的闡述中確立中西方“黑暗”的共性,繼而以劉鶚《老殘游記》、魯迅《吶喊》、茅盾《子夜》、巴金《寒夜》以及丁玲《夜》、王蒙《夜的眼》、艾蕪《夜歸》等小說和郭沫若詩集《女神》為參照,指出翟永明以《黑夜的意識》 《黑夜里的素歌》等詩集實現(xiàn)對自我和性別的確認。這一論證,直接以“黑暗”的西方文化內(nèi)涵為視點,延伸至其在中國文化中的文學表達。以小說中的美學形態(tài)為參照,最終指向翟永明的詩。如此出發(fā)之處、途經(jīng)路線以及最終的落腳點,更為清晰地呈現(xiàn)了批評者與本土研究的視界差異。這不是在解剖標本中進行實驗室研究的辨析成分與分析肌理,而是在世界文學的動態(tài)格局中確認生成機制。

能與人類溝通的寫作才有存活力,只關注民族國家的表述因喪失交流能力而不能在物種的交互作用中獲得基因完善。所以在價值和美學上不斷地突破“對中國執(zhí)迷”以成為“世界文學”,是顧彬?qū)π略娔酥林袊膶W的執(zhí)著吁求。

批評亦是如此。時段、文體、國別甚至批評的慣性和置身群體的安全感需求,都可能成為一個批評者的井底,我們因此對“從陸地下水”(《顧彬的詩·揚州》)保持敬意。

三、 傷與藥

一個優(yōu)秀的詩人要有高辨識度的聲音,要打開,要持續(xù)拔節(jié)和不斷蛻變,要春生夏長秋收冬藏。

近三十年,顧彬持續(xù)而審慎地把新詩引向德語世界并推向更遠的新天新地。他的質(zhì)檢標準包括:藉明晰之我與世界對談,在不同語言的相互交換和哺育中把自己養(yǎng)大成人,對停頓和自我重復保持長久的警惕。所以那些被認可的詩應該能夠“通過它可以讓我了解到‘我是誰”,“世界觀、語言表達都極為復雜,形式也很獨特”,以及“對當代社會問題尤為關注”,而“一個人不突破自己,就無法獲得長足發(fā)展”k。

他用這樣的標準在新詩中反復揀選,在1990年代后漸成集束:翻譯北島、顧城、楊煉、張棗、梁秉鈞、翟永明、趙野、歐陽江河、王家新、舒婷、多多、丁當、李亞偉、翟永明、食指;2000年后譯成于堅、王小妮、陳東東、西川、海子等人的合集。當代詩歌朝向德語世界的輸出方陣漸次形成,面、質(zhì)及量,都是重鎮(zhèn)。l

值得關注的不止是詩學標準,更重要的是詩歌標準的建立依據(jù),并用自己的文本實踐持續(xù)予以支撐、驗證、調(diào)試和再生。剖析對象并不斷審視自身的剖視行為和標準,永遠提問,永遠對質(zhì)詢保持召喚,“我們今天的看法和昨天的不一定還一樣”m。所以,“北島顧城等人在‘文革和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所寫的是好詩,但一成不變的延續(xù)到當下就是可怕”,“重復自己”的楊煉是開始停滯,而“當代詩壇唯一一個在不斷追求發(fā)展變化發(fā)展的”翟永明才是保持生長。n日爾曼式的懷疑批判學統(tǒng)和他深愛的魯迅因此有了某種魂魄相通。在現(xiàn)代與當代之間截取前者敲打后者,在當代詩歌與小說中鍛造詩歌而棄置小說,在詩歌中激活一部分而批評另一部分,不斷在對對象的切分中指認和細化問題,始終目光筆直,勤勉、警惕、直指癥結,而不是遲鈍、無可無不可與一團和氣。

公允地說,這種訓誡與挑剔同樣是指向世界的。“我提的問題不光是一個中國當代文學的問題,它也是一個世界文學的問題?!眔他在批評中國詩歌的同時也以同樣的銳利剖視德語世界及其他,“誰要是關注德語當代文學的話,就會出乎意料地發(fā)現(xiàn),它比起華文文學來并不見得好多少”p,是在世界文學的機體內(nèi)診斷中國詩歌的陰陽表里寒熱虛實。如此批評更應該理解為一種思維,而不是所謂立場。

所以他引領,也訓誡,捧出珍寶也展示瑕疵。

語言是最大的傷?!懊駠鴷r期(1912-1949)作家們的語言水平是非常高的,許多作家是多語作家。他們通常不只掌握多種語言,也以各外來語文書寫文學作品”,“中國的語言在1949-1979年間遭到破壞,因此中國作家有必要從頭學中文,就像德語作家重新學他們的母語”q。全稱判斷或許未必嚴謹,但在時間縱軸中凸顯語言之傷的因果邏輯卻足見其重。

而翻譯有藥。在語言的生成中翻譯的建構能力曾被證實,多語言補給對詩人的生長是有效的。在戴望舒與洛爾伽、馮至與里爾克、穆旦與奧登之間,都曾由翻譯渡他們過河?!瓣惥慈?946年在上海開始翻譯波德萊爾和里爾克,并由此變成了一個女詩人。我們在前面戴望舒那里也看到了一種類似的創(chuàng)作和翻譯的統(tǒng)一”r,“北島是在文革期間通過漢語譯文接觸了西方現(xiàn)代主義詩歌是晦澀、拒絕釋讀的創(chuàng)作方法,……中國朦朧詩派的詩學背景主要來源于兩次大戰(zhàn)間羅曼語族國家的文學流派。我們可以從北島至今喜歡使用的并列手法中很容易看出這一淵源”s。倍受顧彬贊賞的詩人張棗是其中醒目的個案,德語給過他母語中沒有的關于精確的練習,勒內(nèi)·夏爾幫他找到黑暗中的甜,而對史蒂文斯的翻譯更使他有機會一再地探索漢語的邊界。

我們更多地看到翻譯在語言的不同容器之間反復傾倒時的不斷灑出和磨損,卻更少看到建構。很少看到翻譯對自身語言的修補和調(diào)動,以母語中富有表現(xiàn)力的部分完成翻譯對象對母語的重建。以及,這一過程中通過對情感溫度、表意的隱顯和色度明暗的拼接與調(diào)配,使母語的潛力得到激活,組合的可能性被更多向度地探索。

顧彬視之為重器。所以心存敬畏,唯有對所翻譯領域深有所知而又能以一流的母語相對位的人才可以被許可進入窄的門。他對當代詩人的德譯中有很好的踐行:比如對張棗的翻譯中保持了漢語的陌生性,使“張棗獨特的話語結構和內(nèi)在節(jié)奏”具體可感;比如對王家新則是精準地把握其“語言所要求的平衡感”和“平緩而保持一定緊張”的語調(diào)t。這與他對二者“將語義荷戟填充到了幾乎全然不可理解的程度”和“樸實無華”的文學史定位相匹配的。u被語言哺養(yǎng)過的人,復以語言回報,擺渡是相互的。

詞的精準配位是一次性的,所以他把最好的詞語給了自己翻譯的詩人,從此不再重復使用,“好的翻譯也是愛。我翻譯的時候,我會把我自己的時間,也會把我個人詞匯里頭最好聽的辭都給別的詩人,給夏宇、羅志成、鄭愁予、歐陽江河、王家新、梁秉鈞、翟永明等。我為他們提供完全我自己、別人完全不用的詞,我寫作時不能再用?!眝。這意味著不挪用和混用,是量身定做的。

我們的母語曾長時間地按標準化的模型鍛造和成形,除此之外它們不知道其他的可能,那種公共性使語言生硬。為接近對象的力度與柔韌度,需把母語表達中從未有過足以試探其彈性和張力的那些部分反復鍛造和敲打,炙烤和淬火。在不斷的拉伸和折拗中,增益其延展和塑形能力,那些從未被嘗試和要求過的能力。而有幸經(jīng)過反復抻展的語言方能質(zhì)地優(yōu)良。

四、“我”的偏好與拒絕

一個將現(xiàn)代性視為標尺的批評者,需要有鮮活的個人和邊界清晰的自我作為標配才有可能實現(xiàn)人劍合一。在規(guī)范完備卻面目模糊的學術場,人劍合一的自我如此重要卻常常稀缺。定義一位研究者的可以是其知識譜系、價值立場、學術淵源和思維慣性,但這些精神生物學意義上的肉身如果不能化術為道,將終于只是棲身于器。

顧彬在《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中說,“我的偏好與拒絕都僅代表我個人”,“偏好”和“拒絕”都是自我的邊界。在其最能體現(xiàn)一個人性情的隨筆集中有以下幾點令人印象深刻:一是對語言的重視;二是敬畏生命;三是贊賞童稚。元素和不同配比的調(diào)試形成在詩歌翻檢中的視界,決定“看見”的可能和時機,比如顧彬之于于堅。按理說,顧彬應該更早和更穩(wěn)的看見于堅,他們在對萬物生靈的審美和敬畏層面是有機會軌道并行相互致意的:“我不在的時候所有的蟲子都在我的東西上舉行了不少宴會,蜘蛛還向蟑螂學會了在冰箱開party”,“猴子的美學跟人的美學可能不太一樣”w,“我希望我能了解到螞蟻在我窗臺上的書之間的快樂”x,“它們會感謝我嗎?不用。我感謝我自己,因為我對生命表示敬畏”y。這樣的文字讓人想起于堅的詩。于堅寫螞蟻,寫避雨的鳥,以視角切換表達對人類中心的自愿棄絕:“你在暗處轉(zhuǎn)動著兩粒黑豆似的眼珠/看見我又大又笨一絲不掛毫無風度”z,“我的耳朵那么大,它的聲音那么小/即使它解決了相對論這樣的問題/我也無法知曉對于這個大思想家/我只不過是一頭猩猩”@7。當然,他們相見并不晚,只是各自對語言的執(zhí)念和分歧一度推遠了他們,但很多年后當顧彬終于在一本合集的翻譯中與于堅以詩重逢并在語言相互校準中對話時,這種對生命的審美和敬畏會幫助他更快地抵達對方吧。不同個體在特定元素的有無、配比和各自體內(nèi)的排序決定對接的時機、方式和可能性。但那些核心和本質(zhì)的東西,有和沒有是不同的。

物壯則易老。理性的認知和穿透力注定會需要在對直覺和敏悟有所磨損中生長。一個穿過人類智識的整飭而收獲滿滿的人,通常需要放下童稚和感性,才能撿起理性的利器。收下銳利的手很容易松開之前握緊的清澈。但顧彬奢侈地擁有了哲學的鋒利和孩子氣的坦然無忌。他有條不紊地將詩人在嚴肅的文學史座席上一 一安置,也無所顧忌地保留了那個天真的聲音,比如說冰心“世故、做和事佬和溫情脈脈”@8,比如坦言北島改動一首詩的寫作時間是“為了能夠發(fā)表”@9。人性和常識因此使文學史的學理整飭氣質(zhì)端然中保存了真實的觸感。這與其說是誠實和勇氣,毋寧歸結于元氣充沛和未蒙塵。誠實和勇氣是要和自己暗中角力最終克服引力與慣性的,而無機心只需要安于護持和不受損。哲學從一個層面抵達的,童稚經(jīng)由另一個通道殊途同歸,空氣很透明。

與翻譯和研究對象在現(xiàn)實人生中相互介入頗深,但并不因為私誼的生成而預設立場或讓結論改道與繞行,以此區(qū)別于當下熟人社會社交形態(tài)帶來的批評中心照不宣的遮蔽。他與他們既有同行的步履:“從8月中起,他們搬進我柏林的住宅……”#0,“北京的詩人王家新與住成都的詩人翟永明……他們兩位參觀我的故鄉(xiāng)”#1,“跟北島、梁秉鈞、翟永明等詩人去過中心公墓”,“最近我把歐陽江河、王家新介紹給維也納”#2,“王家新帶我在德國、奧地利看歐洲作家的故居”等。也有文字的唱和:《北島》 《哈楞湖畔的詩人們》等詩是寫北島和顧城,《孤寂宮》 《滅火騎士》 《沒有英雄的詩》分別有副標題“致張棗”“致翟永明”和“致王家新”。但顧彬還是會用很長的篇幅寫顧城包括疑似有家暴行為的日常,紋理粗礪質(zhì)地可感,渾然而坦白。對于詩藝上深深贊賞的張棗,他也會平靜地記錄下“北島老幫助他,支持他,可北島2000年沒有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他卻非常高興,并且給朋友打電話表達他的興奮”#3之類有破綻感的細節(jié)。這樣敞開的知人讓我們在光滑順暢和理所當然中時常幡然醒悟,提醒自己對凈化結論的慣性引力保持警惕。

在無數(shù)的面無表情或意會但不言傳的共謀中,中國新詩的批評需要這樣的憂而不懼。需要有人以不同的視界在批評現(xiàn)場穿行,手持刀鋒,心有甘露。

他當然也會有疑點和破綻,比如,外語能力的不足是否必然會成為一個蓬勃充沛詩人的致命短板;比如對翻譯的過于依重是否會讓詩的復雜生成機制被簡化;比如,一個詩人是否可以因為“不夠謙遜”而被忽視其詩學史價值僅安置于注釋中,等等。但詰問之下,方能有光照進。太多的批評者將刀光劍影僅限于在學術的案幾上切割與操作,并不同步于人生。而顧彬在面對新詩時是人劍合一的,人就是劍。他因此勇敢而有力,“根本不知道荒蕪是什么”#4。

【注釋】

a顧彬:《顧彬的詩》,四川文藝出版社2010年版。

befgmovwxy#0#1#2#3顧彬:《一千瓶酒的英雄與一個酒壺的故事》,北京出版社2017年版,第74頁,176、113頁,137頁,108頁,179頁,137頁,45頁,196頁,171頁,267頁,59頁,199頁,204頁,143頁。

c顧彬:《綜合的心智:張棗〈春秋來信〉譯后記》,《作家》1999年第9期。

dhiprsu@8@9顧彬:《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范勁等譯,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75、247頁,44頁,75頁,2頁,218頁,309頁,367頁,74頁,304頁。

j顧彬:《野蠻人來臨:漢學何去何從》,北京出版社2017年版,第121-135頁。

kn季進、夏云:《我并不尖銳,只是更坦率——顧彬教授訪談錄》,《書城》2001年第7期

l馮強:《顧彬?qū)χ袊敶姼璧膫鞑ァ?,《長城》2012年第2期。

q顧彬:《從語言角度看中國當代文學》,《南京大學學報(哲學·人文科學·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2期。

t胡桑:《翻譯,作為擺渡:關于顧彬的中國詩歌翻譯》,《詩歌月刊》2017年第7期。

z@7于堅:《于堅的詩》,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 年版,第86頁、77頁。

#4顧彬:《中國往事》,中譯出版社2017年版,第3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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