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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馬克·麥卡錫《路》中的垃圾書寫

2019-12-24 22:58張健然
外國語文 2019年6期
關鍵詞:麥卡錫垃圾消費

張健然

(四川外國語大學 英語學院,重慶 400031)

0 引言

當代美國作家科馬克·麥卡錫(Cormac McCarthy,1933—)以其西部小說享譽文壇。進入21世紀,麥卡錫的創(chuàng)作風格發(fā)生改變,轉向關注科學技術對人類社會的影響,并創(chuàng)作了后啟示錄小說《路》(TheRoad,2006),探討技術崇拜帶給未來社會的威脅或災難?!堵贰分v述地球文明被未知的災難摧毀后,一對幸存的父子在城市垃圾和荒郊野嶺中穿梭,尋找生機的故事。麥卡錫以科幻小說的形式虛構末日世界,其意義不在消弭讀者對未來世界的美好想象,而是讓讀者冷靜地反思當下現(xiàn)實社會的弊病。當今,消費文化大肆吹捧商品消費,消費行為脫離其滿足人類基本生活需求的本質,而商品在被大量消費之后淪為令人鄙夷的垃圾。這些現(xiàn)象說明人類深陷消費主義的泥淖,詰問了人類向自然過度索取的行為,也埋下了不容小覷的生態(tài)隱患?!堵贰氛莿?chuàng)作于這樣的消費主義意識形態(tài)之中,既指涉,又批判甚至超越此種意識形態(tài)。蘇珊·柯林指出:“《路》中,積累起來的21世紀消費文化的殘骸遍及人物沿途走過的被銷毀的景象,它們是美國人日常生活中富庶和垃圾的提示物?!?Kollin,2011:160)如果說資本主義的消費文化吹捧的“商品”消費在后工業(yè)社會淪落為“符號”消費,那么麥卡錫在《路》中呈現(xiàn)給讀者的消費現(xiàn)象并非“商品”或“符號”消費,而是“垃圾”消費。

本文在相關研究基礎上,提出《路》中“垃圾”意象是一種廢棄文化的聚合物,具有三重意義:其一,揭示了資本主義社會中消費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盛行;其二,暴露了人類生態(tài)環(huán)境面臨的威脅,詰問了人類中心主義思想,破除了技術崇拜的神話;其三,隱含著救贖品質,凝結著對抗異化消費、緩解生態(tài)環(huán)境負荷和救贖主體的力量。《路》中的垃圾書寫回探了消費社會的“秘史”,也叩問了啟蒙運動以來技術理性凌駕于自然之上的歷史,更彰顯出文學作品具有的世俗救贖功能。

1 垃圾:商品消費的終端

按照1971年亞利桑那大學“垃圾計劃”(The Garbage Project)的創(chuàng)始者威廉姆·拉斯杰(William Rathje)和卡倫·墨菲(Cullen Murphy)對垃圾的闡釋,垃圾的存在不僅“是不可辯駁的人類存在的標志”,還是人類“通向過去”和“了解未來的關鍵介質”。(1992:10,11)日常生活中人們嗤之以鼻的垃圾毫無保留地呈現(xiàn)了人類的隱私好惡,承載著消費文化的變遷。因而,“垃圾學家”(garbologist)從事的“垃圾學”(garbology)并不僅是研究“廢棄物”,而是研究“鏈接人類精神和物質世界的罕見之物”。(Rathje et al.,1992:12-13)。正如歷史斷層以一種悄然無息的方式向考古歷史學家呈現(xiàn)古代文化或秘密史料一樣,《路》中的“垃圾”意象是考察消費文化史的重要載體,反映出資本主義社會被消費主義意識形態(tài)所整改和收編的現(xiàn)象。

在絕大多數(shù)的情形下,“垃圾”是商品被消費、被耗盡之后的廢棄物,是商品消費的最終命運。垃圾意指無用、廢品、衰落等負面含義,因而難以進入再生產(chǎn)和再消費的資本循環(huán)。麥卡錫筆下的“垃圾”意象也是如此。以小說中“可口可樂”的出現(xiàn)為例,父子倆人南下的途中,經(jīng)過一家破爛的超市,超市里面的貨物早被搶光。父親在自助售貨機里找到一瓶可口可樂,并將它給兒子飲用。第一次喝可樂的兒子一邊回味可樂的味道,一邊對父親說道:“味道真不錯?!?McCarthy,2006:20)在后災難世界中,“可口可樂”是一個喪失所指意義的符號能指。若將之放在災難之前的消費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語境下作考察,作為“垃圾”意象的“可口可樂”,是歷經(jīng)消費主義大潮洗劫之后的殘留,影射出消費文化席卷美國社會每個角落的現(xiàn)象。這一點可以通過小說文本與文本之外的其他文本之間的互文性加以說明。兒子飲用可口可樂之后的評論“味道真不錯”是對可口可樂公司1969年著名的廣告語——“這可是真家伙”——的互文戲仿。在阿爾都塞和巴里巴爾看來,文本閱讀應該解讀出現(xiàn)象文本之下隱藏的生成文本。換言之,在同一的閱讀運動中,癥候閱讀要致力于“把所讀文章本身掩蓋的東西揭示出來并使之與另外一篇文章發(fā)生聯(lián)系”(Althusser et al.,1997:28)。由此觀之,麥卡錫圍繞“可口可樂”展開的敘述反映出消費社會的“癥候”,僭越了文本的歷時性疆界,并借助讀者的感知能力和智性思考,將作家所言明之事與未曾言明之事進行新的關聯(lián)、構造和組合,從而發(fā)掘文本之外的意義增值。在此,隱匿在文本的直接視域背后那些不可見的、不在場的所指一目了然:放眼望去,后工業(yè)時代的美國社會正在以異化的消費方式作繭自縛,消費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濫觴已經(jīng)達到無以復加的程度。

小說中,反復出現(xiàn)的“廢止的汽車”意象是麥卡錫描寫的主要“垃圾”意象之一。父子南下途經(jīng)的地方皆有汽車殘骸,“被熏黑的車輪胎殘體躺在橋下”“零星散落著些垃圾的停車場內有幾輛舊車”(46)。他們看見“房車已經(jīng)在那里躺了許多年,干癟的輪胎發(fā)皺了”(44)?!皬U止的汽車”意象勾勒了一個廢墟的世界,也回視了災難前的美國社會對汽車消費的癡迷。在美國,汽車的普及不僅拓寬了人們的視野,增添了人們的快感﹑流動性和活力,還使得他們能與遙遠的朋友為鄰。汽車是征服時空障礙的利器,深刻地改變著人類的生活秩序,而其所到之處則意味著自由、獨立、速度和進步。顯而易見,作為一種交通工具,汽車超出了其本來的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的范疇,附著上了“符號”價值,即表達進步、奢侈、地位和權力等價值的符號。羅蘭·巴爾特將汽車比喻成哥特式大教堂,認為“它是一個時代出類拔萃的創(chuàng)造物,由無名藝術家精心設計,而人們消費它的行銷多于消費它的用途,擁有它就像擁有了一個魔力之物”(Barthes,1972:88)。正如垃圾能袒露人類的歷史一樣,商品的選擇和消費以及它們被消費之后留下的殘骸同樣昭示出某種文化內部的權力關系。小說中,“廢止的汽車”昭示著災難前的生活世界是一個由商品消費組成的景觀社會。此種社會以物質性、實用性和高效性為特征,忽略人的精神性和內在性,鈍化人的敏銳觸覺,削弱人的批判意識,致使人喪失歷史感和犧牲個性之后,還對它打造的無深度的日常生活振臂高呼。

“廢止的汽車”使讀者看到在災難前的生活世界中消費主義意識形態(tài)形成了一張網(wǎng)羅一切的大網(wǎng),將人們緊裹其中,控制主體的日常思考和行為。這種控制的有效性使人們在世界末日之后仍需依賴汽車消費提供的便捷、速度和流動性,以期增加個體幸免于難的可能性。小說中,父子倆人遇到的食人者利用廢止的汽車運載作戰(zhàn)物質。食人者喪盡良知,憑借汽車的速度和力量,搶劫婦孺兒童作為食物儲蓄,裝載生存所需的物品,確保主體生命的延續(xù)。食人者搶占汽車的行為象征性表達出:只要異化的消費邏輯或關系仍然存在,有形資產(chǎn)(物質性)對隱形財產(chǎn)(精神性)的侵犯就永遠不會被徹底地滌除。更為恐怖的是受消費邏輯統(tǒng)攝的人們退化為食人者,茹毛飲血,戕害同類。這種食人主義再現(xiàn)了后工業(yè)社會打造的消費文化具有的頑固性和劣根性,并以一種恐怖甚至返祖的形式敲響了對抗消費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警鐘:商品消費的異化不僅是消費商品本身,還是消費垃圾,甚至是消費人的道德良知和倫理守望。

學者周敏指出,垃圾“才是消費社會的真實存在”(83)。垃圾是商品在日常生活中被消費之后的溢出物,它的日常性暗示出商品消費是在一個由萬物組成的社會中進行垃圾的日常生產(chǎn),也“標志著大量多余的商品供應和揮霍”(Baudrillard,1998:42)。當受消費邏輯宰制的人類陷入消費社會的怪圈時,人與自然、人與他人、人與其更好的本性之間,相互疏離,甚至走向敵對。當耗盡可獲取的商品之后,人類勢必視彼此為可供消費的物料,而利己的自保本能則驅使人們將消費的魔爪伸向同類,由此,人的存在退化為社會垃圾。上文的分析可以看出這種現(xiàn)象在《路》中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畢竟大自然已經(jīng)被挖空耗盡,“被切割和被侵蝕,變得荒蕪?!奶幎褲M不可辨認的垃圾雜物”(177)。

小說中,其他的“垃圾”意象也比比皆是,從超市里面發(fā)霉的面粉、腐壞的罐頭、銹跡斑斑的工具器皿、成排的超市購物車到海邊沿岸的各色垃圾,無不使讀者聯(lián)想到災難前的消費文化向日常生活滲透的“秘史”。無論父子倆走到哪里,他們都處在一個“四處堆滿垃圾”的世界(108)。他們“推著購物車,穿梭在后資本主義美國的殘壁斷垣,此形象可視為是對‘綠色消費主義’所作的姍姍來遲的諷刺”(Kollin,2011:161)。本雅明指出:“只有在衰落的過程中,歷史事件才枯萎消逝,融化在背景之中。這些正在衰落的物體的本質是……人們認為變形了的自然的對立面。”(Benjamin,1998:179-180)同樣地,商品在被消耗的過程中,隨著其有用價值衰落,逐步進入垃圾的陣營,最終成為歷史的代表,遺留在人們周遭。《路》中,垃圾言說著消費社會的“秘史”,而麥卡錫正是憑借這些“在場”的“垃圾”意象來引領讀者去追尋“不在場”的歷史:在后工業(yè)社會,將享樂型的商品消費和以表達身份、地位和權力為手段的“符號”消費視為消費之目的資本文化撩撥著消費者的每一根神經(jīng),而消費者被整合進入消費主義意識形態(tài)構筑的社會幻象,在商品甚至垃圾構成的消費景觀中迷失自我。因此,作為商品消費的終端產(chǎn)物,《路》中的“垃圾”意象負載著消費社會中主體褪去矯飾之后最真實的歷史,映照出主體的物欲身后的消費文化和意識形態(tài)導向,也批判了資本主義社會的高熵生活方式和不合理的商品經(jīng)濟體系。

2 垃圾:生態(tài)環(huán)境的潛在威脅

《路》中,垃圾是商品被解除價值、被榨干用途之后的最終產(chǎn)物,是現(xiàn)代性催生的消費社會之隱憂。凱莉·馬蘭(Kerry Mallan)認為,“垃圾”此詞具有多義性,無論對其進行字面意義上的理解,還是進行癥候式解讀,都意味著貶義的評斷或社會的譴責(2005:28)。麥卡錫的“垃圾”意象構筑了一個消費文化極端發(fā)展的末日世界,涵蓋作家對消費社會的貶義概括。麥卡錫并非有意夸大消費主義意識形態(tài)對主體思想和行為的俘獲,也非刻意丑化消費文化引誘之下喪失倫理道德的主體,而是以嚴肅的口吻呼吁其同胞反思美國歷史與社會弊病。異化的“商品”消費,抑或“符號”消費,都是人類向自然過度索取的最佳注腳,而商品被消費之后的殘跡——垃圾——通常不加任何處理便進入大自然。從這一層面上講,《路》中的各色垃圾是生態(tài)災難的隱蔽體,其批駁的矛頭直指人類中心主義思想,也暗指技術崇拜神話的破滅。

《路》問世于2006年。在此前一年,美國經(jīng)歷了歷史上最具破壞性的災難——卡特里娜颶風(Hurricane Katrina)。許多生態(tài)學家將此災難歸因于美國政府的不作為和人類對生態(tài)環(huán)境惡化的熟視無睹。切斯特·哈特曼(Chester Hartman)和格雷戈里· D ·斯凱爾(Gregory D. Squire)在《無自然災害之事:種族、階級和卡特里娜颶風》中指出:人類歷史的發(fā)展促成了新奧爾良災難所波及的范圍和影響,包括全球變暖、長期不合理的城市規(guī)劃、災后美國政府的無所作為,因此,卡特里娜颶風遠非只是“自然”現(xiàn)象(2006:2-3)?!堵贰氛莿?chuàng)作于美國知識分子反思人類文明發(fā)展及其走向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之中。文學批評家特里·伊格爾頓認為:“所有的文本,在某些意義上講,都是意識形態(tài)性的。”(Eagleton, 1979:66)換言之,文學文本既脫離意識形態(tài),又暗指意識形態(tài),是特定的語言表達特定時期和特定地點的意識形態(tài)的產(chǎn)物,而批評家的任務就是重構作家的意識形態(tài),因為“挖掘出作品未言之物以及它如何未言與它所清晰言說之物同等重要”(Eagleton, 1996:155)。談及《路》中災難出現(xiàn)的原因,麥卡錫意味深長地講道:“任何都有可能,火山爆發(fā)或核戰(zhàn)。但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們在做什么?!?McCarthy,2009)如作家所言,災難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們應該反思歷史,并從中發(fā)掘指導現(xiàn)實社會的有用價值。因此,我們不妨將小說中災難的顯現(xiàn)歸因于人類異化的消費行為引發(fā)的生態(tài)系統(tǒng)崩潰,而小說中無處不在的“垃圾”意象則指向生態(tài)環(huán)境面臨的威脅。

《路》的開場設置在災難發(fā)生數(shù)年之后。在南下途中,父親回憶起時間“停留在一點十七分”,“一束細長的光束”騰空而出,“一陣輕微的震動”接踵而至(52)。空氣中彌漫著厚厚的塵埃,天氣突變,腐尸散落在焦灼的大地,動植物相繼滅絕,食物儲存日漸減少,父親的身體狀況也每況愈下。這些衰落頹敗的形象共同拼湊了一幅充滿廢墟的垃圾世界,也通力指向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崩潰。身處如此惡劣的環(huán)境,父親不禁發(fā)問:“他們做了些什么?人類歷史上發(fā)生的懲罰時間或許比犯罪更加頻繁?!?33)“一切都很消沉,很臟亂,很破敗。”(272)廢墟中的各式垃圾,如幽靈般緊隨父子。它們看似歷經(jīng)災難洗劫之后的偶然存在,實乃人類的貪欲使然。小說中,大災難招致的垃圾景觀與麥卡錫的西部小說《邊境三部曲》中廣袤粗獷、充滿原始生機的西部荒野形成強烈反差。此反差表明歷經(jīng)人類啟蒙認知之后的大自然喪失了內在價值,它既非“上帝的花園”,也非孕育新生的母腹,更非適合人類安棲的居所。大自然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正如父親意識到的一樣,自然內聚的光和熱猶如照亮黑暗巖洞的蠟燭終究會熄滅。至此,小說呈現(xiàn)的垃圾景觀不僅控訴了人類向自然索取無度的行為,還隱射出放縱型的生產(chǎn)消費模式所催生的垃圾已經(jīng)超過自然本身的降解限度,使得生態(tài)環(huán)境面臨嚴重威脅。麥卡錫將垃圾景觀引入廣闊的社會語境,去揭示不合理的經(jīng)濟發(fā)展模式所導致的異化消費和人性退化等問題,也去觸及和批駁啟蒙以降人類對自然肆意“祛魅”的實踐。因此,小說中的“垃圾”意象不僅是麥卡錫譴責后工業(yè)文明打造的消費文化的媒介,也是作家詰問人類中心主義思想的手段。

在垃圾學家看來,垃圾總在不經(jīng)意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作為溢出有機資本生產(chǎn)和生態(tài)循環(huán)鏈的存在體,垃圾既是消費社會中商品的歸零地,也是生態(tài)環(huán)境中的危害性因素。垃圾的存在標志著技術現(xiàn)代性的失效,內爆了技術崇拜論的話語?!堵贰分械睦坝^通過破除技術能解決一切生態(tài)問題的神話,追溯了人類中心主義思想的源頭——啟蒙以降強調人的主體性的現(xiàn)代性觀念。這種觀念在人類現(xiàn)代歷史進程中一路高歌猛進,而進入后現(xiàn)代社會,它則演繹為生活世界被技術和系統(tǒng)所殖民。弗雷德里克·詹姆遜用“技術崇高化”概括后現(xiàn)代西方社會和文化的特征(Jameson,1991:37)。在他看來,技術在后現(xiàn)代社會有著無所不能的功用性。技術能夠迅速掌握由人的權力和控制組成的關系系統(tǒng),而對于人的智力和想象來講,技術所掌控的系統(tǒng)變得更加費解。換言之,技術不能為人類所面臨的問題提供一個完滿的解決方案;相反,它使得人類對技術的功能充滿盲目的崇拜。賈雷德·黛蒙德(Jared Diamond)在《崩潰:社會如何選擇成敗興衰》中指出:人類對技術的錯誤認識已經(jīng)成為一種“信仰表現(xiàn)”,它誤導人們以為“技術解決的問題總是比它在不久的過去遭致的問題要多很多”(504)。人類對技術進步的樂觀想象使人們堅信“從明天起,技術主要起著解決當前問題的功能,而非引發(fā)新的問題”(Diamond,2005:504)。然而,麥卡錫運用“垃圾”意象拼貼的后災難的世界直指技術在面臨和解決生態(tài)危機時無力而為的軟肋,進而書寫了啟蒙現(xiàn)代性鼓吹技術進步論的“反敘事”。

小說中,小孩運用不當?shù)募訜崞鳌U止的汽車、丟棄的手槍以及失靈的電子設備等“垃圾”意象,無不指向科技在面臨生態(tài)系統(tǒng)崩潰時的蒼白無力。即使在后災難的世界,受技術邏輯統(tǒng)治的人類仍然依賴技術的高效性和靈活性,希冀逃脫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同時,小說中的食人者也是技術統(tǒng)治論者的典型。他們用卡車裝載所剩無幾的食物作為儲備,掠虜同類作為食物供給。他們試圖用“卡車”這一技術現(xiàn)代性的發(fā)明為自己幸免于難增加力量,輔助他們解決迫在眉睫的生存隱患。然而,他們難逃生態(tài)災難的審判,被燒焦成黑炭,組成垃圾世界的一部分。很明顯,在生態(tài)災難面前,技術崇拜論不攻自破,技術與人類的聯(lián)姻遠非能開辟人類的新出路。

鮑德里亞指出,當下的人類社會面臨驚人的豐盛現(xiàn)象,它是由“不斷增長的物、服務和物質財富”所構成,“導致了人類生態(tài)環(huán)境產(chǎn)生根本性的變化”(Baudrillard,1998:25)。換言之,不斷增長且令人觸目驚心的廢棄物普遍地囤積在大自然之中,而由此催生的垃圾景觀無論是反映了后工業(yè)社會中消費文化的歷史,還是彰顯潛在的生態(tài)危機,抑或暗指技術系統(tǒng)的失效,皆將批判的矛頭指向啟蒙已降人類凌駕于自然之上的現(xiàn)代性弊病,皆承載著作家對人類命運的關注和憂思。那么,人類的出路何在?固然,麥卡錫想象的末日世界并非空穴來風,亦非現(xiàn)實的全部,但它卻指向當下,指向未來,甚至帶來希望的前景。在一個高熵的消費模式催生的惡劣生態(tài)環(huán)境中,麥卡錫寄希望于垃圾。垃圾應該彰顯自身的存在性、可用性和價值性,謀求與生態(tài)循環(huán)和資本生產(chǎn)的有機連接,使自身擺脫廢棄之名,加入再利用、再循環(huán)之物的行列,進而賦予了自身挽救被消費主義浸淫和生態(tài)災難裹挾的人類的救贖品格。

3 垃圾:廢墟中的救贖之力

作為虛構的世界,文本指涉的雖不是現(xiàn)實的全部,但包含著比現(xiàn)實更多的真實。麥卡錫在《路》中的“垃圾”書寫遠非只是對人類未來進行的夸張想象。恩斯特·布洛赫認為:“每一部偉大的藝術作品除去其外顯的性質之外,還被推向潛在的另一面,亦即在它那個時代尚未出現(xiàn)的未來的內容,即使它不是一個未知的終極狀態(tài)的內容。”(Bloch,1986:127)《路》呈現(xiàn)的未來遠景并不給人們某種代償性的美好想象,而是迫使人們直面未來世界可能存在的災難和恐怖。然而,作為藝術構想的產(chǎn)物,《路》又承諾另一種可能的生活狀態(tài)。這種狀態(tài)是未來社會的理想之境,擔起了藝術救贖世俗世界的重任。當社會現(xiàn)實正處于某種不可救藥的墮落狀態(tài),而其諸要素受異己力量的統(tǒng)攝,此時,藝術由于它與現(xiàn)實世界保持的批判距離和對烏托邦遠景的呼喚,使得其本身獲得了一種政治品格。正如理查德·沃林所言,在充斥著普遍墮落的現(xiàn)象世界中,藝術作品獨具一格的拯救力量能“把這些現(xiàn)象置于某個自由塑造的、非強制性的整體處境中,借此把它們從殘缺的日常狀態(tài)中拯救出來”(2001:121)。《路》中,麥卡錫試圖在廢墟之中建立希望,引導具有認知能力和主觀能動性的人們改變自身,重建理想的社會形態(tài)和生存模式。作家賦予垃圾以救贖品格,并使之連接起通向生態(tài)循環(huán)消費的可能性世界的橋梁,而這種救贖性和超越性的創(chuàng)作理念正是《路》中垃圾書寫的政治品格所在。

《路》中,麥卡錫著墨描寫父親取舍有度、因地制宜的生存之道,實現(xiàn)了垃圾救贖道德主體、進入生態(tài)循環(huán)鏈的藝術構想。南下尋找暖冬的過程中,父親一路上披沙揀金,篩選食人者不屑一顧的各式垃圾。通過揀出隱匿在垃圾中的廢棄食品和無用的衣服,父親將垃圾的無用性轉為提供能量的有用物質。父子二人艱苦跋涉,走到充斥著“各色垃圾”的海邊,并“沿著海邊尋找有用的東西”(220)。父親來到船艙,只見灑落一地的面粉、咖啡和銹跡斑斑的食品罐頭。他“把那些零零碎碎的衣物塞進包里”,撿起“幾塊香皂”放進外套口袋里,并為兒子在垃圾堆里淘出一雙女式運動鞋(226,227)。作為垃圾,這些名不見經(jīng)傳的破衣爛衫和日常生活用品既能解讀為生態(tài)災難之后的殘骸廢墟,又可理解為經(jīng)歷消費狂潮洗劫之后的殘枝敗葉。父親在這些發(fā)霉的食品中精挑細選,逐個挑出可食用的罐頭和水果,并將其囤積起來,以備將來之需。通過綠色的環(huán)保消費,父親不僅有效合理地使用了垃圾的“剩余價值”,也扭轉了垃圾走向填埋場的宿命,還規(guī)避了與食人者為伍的風險,從而堅守了主體的倫理底線,保持了主體澄明的道德高地,實現(xiàn)了自我救贖。

格里格·肯尼迪(Greg Kennedy)在《垃圾的本體論》中提出,垃圾是自然的對立面,遮蔽了萬物相互依存的本質,預示著對所有世俗存在的物質性根基的否定(2007:155)。實質上,垃圾不是所有否定意義的集合體;相反,它具有含混性和雜糅性,將不可兼容的事物匯集在同一個真實的地點。因此,垃圾可稱作??乱饬x上的“異托邦”,處于流動不居和生成性的“第三空間”,介于有用與無用、價值與無價值的閾限性,其存在的性質通常取決于主體的價值判斷。人類通過變廢為寶,挖掘出垃圾的革新潛能。此時,人類的具身性實踐讓垃圾發(fā)揮著拯救消費社會、緩解生態(tài)危機和自我救贖的作用。顯然,小說中,父親并不把垃圾看作商品被消費之后失去價值和效能的物質素材,也非生態(tài)系統(tǒng)的負荷,而是攢滿希望、能量、生命力的超驗意象。他通過在垃圾中拾荒,將碎片化的微物加以收集、整理和利用,讓人們看到了將垃圾從無用轉為有用的可能性。至此,垃圾擺脫了通常被貼上標簽的否定意義,成為具有內在價值的物體,煥發(fā)出將主體從廢墟中解救而出的力量,這才是垃圾的本體功能之在??梢哉f,父親以身垂范的拾荒行為不僅印證了垃圾內在的革新和救贖之力,還將人類引回消費文化的歷史情景中,去觸發(fā)對后工業(yè)社會的發(fā)展進程和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反思,去補正現(xiàn)象世界中人類高熵的生存方式招致的偏頗。

小說中,父親好比本雅明筆下的“拾荒者”,而那些被人忽視或遺忘的垃圾則好比救贖人類的彌撒亞。談及國際大都市巴黎生產(chǎn)的垃圾時,本雅明指出:“那些破布和廢物,我將不會把它們盤存,卻允許它們以唯一的可能途徑合理地獲得自身的位置,這途徑便是對它們加以利用?!?Benjamin,1999:460)同樣地,在食人者唾棄的垃圾中,父親挖掘它們的可用性和可塑性,并將它們轉為提供人類生存所需的能源。這種行為提升了垃圾的救贖功能,也無疑提供了解決當下只顧生產(chǎn)和消費的社會處理垃圾的有效方法。如同波德萊爾筆下盛開著“惡之花”的巴黎,也如同艾略特筆下由貧病、頹廢和死亡組成的“荒原”景象,麥卡錫的末日世界也是布滿疾病、衰落、恐怖和垃圾。父親雖置身這樣的世界,卻并未效仿食人者同類相欺、同類相殘的生存邏輯。即使食不果腹,他也未將屠刀揮向唯一幸免于難的小狗,卻慷慨地贈予過路老者一些罐頭。父親的利他行為體現(xiàn)出生態(tài)批評家倡導的生物中心主義。同時,他不以己為尊,降格為本雅明意義上的“拾荒者”,撿拾和移置那些被遺棄的垃圾,將被解價值之后的垃圾進行重組和再利用,從廢墟中開辟了通向希望和救贖的道路。小說中,麥卡錫對父親拾掇垃圾和對之再利用的描寫賦予垃圾以價值感和歷史感,改變了人類對垃圾的記憶和認知,進而達到提醒人類重視垃圾的革新潛能和救贖品質的目的。

《路》中的“垃圾”意象拉近了文學藝術表征的后啟示錄世界與日常生活的距離,展現(xiàn)出文學藝術站在社會的對立面,呈現(xiàn)出批判社會意識形態(tài)和尋求審美救贖的烏托邦沖動。這些創(chuàng)作意旨與麥卡錫本人的經(jīng)歷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在聲名鵲起之前,麥卡錫在六七十年代過著入不敷出的生活。經(jīng)濟拮據(jù)不僅使得麥卡錫遠離后工業(yè)社會制造的消費狂歡,擺脫資本主義社會虛假的幸福意識對主體的收編,還賦予他冷峻的目光打量周遭社會和文化的歷史變遷。麥卡錫雖生活窘迫,但潛心投入文學創(chuàng)作。通過創(chuàng)作實踐,他建立了自己的精神安全島嶼,也敏銳地捕捉到卷席美國社會的消費狂潮招致的諸多社會問題。其中,尤為明顯的是過度的生產(chǎn)系統(tǒng)和無度的消費形式不僅使自然資源日益枯竭和生態(tài)環(huán)境慘遭破壞,還積攢了大量不可降解的垃圾。在麥卡錫筆下,垃圾不再是生產(chǎn)過程中無關緊要的微物,而是連接生產(chǎn)、消費、資本再利用和生態(tài)循環(huán)的重要元素,也是人類了解過去、正視現(xiàn)在和憧憬未來的一面鏡子。現(xiàn)實生活中的麥卡錫一直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以節(jié)儉和環(huán)保的生活方式減少日常生活垃圾的制造。據(jù)斯蒂芬·R·帕斯托(Stephen R. Pastore)記載,在1969年遷居田納西州的路易斯維爾附近時,麥卡錫夫婦躬身整改他們的居所,他們建造新壁爐的磚源于他們回收利用作家詹姆斯·艾吉(James Agee,1909—1955)業(yè)已廢棄多年的房屋(2013:19)。可見,麥卡錫本人的日常生活便是對強調生態(tài)循環(huán)的垃圾書寫的完美詮釋。這種美學思想?yún)R聚在《路》中,既構成了他對消費文化史的反思,也成就了他對生態(tài)環(huán)境的關注,更是豐富了后啟示錄小說隱在的反思性和救贖性功能。

4 結語

綜上所述,《路》不僅反思性地重審了以生產(chǎn)垃圾為特點的消費文化的“秘史”,還呈現(xiàn)了這種歷史帶給生態(tài)環(huán)境的潛在威脅,也提升了垃圾的本體性功能——救贖品質。這種品質雖不足以削減資本流通中既定的經(jīng)濟發(fā)展模式和政治,但作家的審美表意實踐卻創(chuàng)造了一個未來的可能世界,意在引導人們審視和改革美國社會甚至整個人類社會正在作繭自縛的生產(chǎn)方式和消費模態(tài)。正如赫伯特·馬爾庫塞所言:“藝術不能改變世界,但它能改變男人和女人的意識和沖動,而這些男人和女人具有改變世界的能力。”(Marcuse,1979:32)在麥卡錫的世界中,唯有將垃圾納入生態(tài)循環(huán)系統(tǒng),將它們轉為可供利用的原料,才能為后人構建和諧的自然生態(tài)、社會生態(tài)和精神生態(tài),才能實現(xiàn)主體的自我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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