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俊
摘要:巴金的《寒夜》以現(xiàn)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方式,描寫了抗戰(zhàn)時期的“陪都”重慶的一個小家庭的矛盾,從知識分子的性格邊緣性、家庭環(huán)境的邊緣性、時代交替的邊緣性出發(fā),揭露了在“邊緣性”理論視野下的知識分子的悲劇人生,也映射出那個時代存在的悲劇。
關鍵詞:知識分子性格;家庭環(huán)境;時代交替;邊緣性;悲劇
巴金作為現(xiàn)代六大作家之一,在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繼《家》《春》《秋》等著作之后的又一部長篇小說《寒夜》的問世,這部小說與此前作品相比較,巴金的現(xiàn)實主義寫作手法更加的成熟、筆觸更加細膩?!逗埂分v述了抗戰(zhàn)時期在國民黨統(tǒng)治下的“戰(zhàn)時首都”重慶生活的一家人:汪文宣、汪母、曾樹生、汪小宣之間的矛盾,描寫了自由戀愛的知識分子如何在家庭現(xiàn)實生活的重壓下走向破裂,抗戰(zhàn)時期的小知識分子勤懇、善良卻又遭遇不幸的故事,揭露了病態(tài)社會下被現(xiàn)實生活排擠、游離在邊緣的小人物的悲慘人生。
《寒夜》是作者巴金以他患肺結(jié)核的表哥(在1932年的《家庭的環(huán)境》里提到的香表哥),1945年因肺病死去的朋友繆崇群,患肺結(jié)核死去的老友陳范予,嗓子失聲的老友王魯彥,同樣患肺結(jié)核的表弟,以及1925年曾患過肺病的自己為靈感作為《寒夜》主人公汪文宣的創(chuàng)作原型,以自己在重慶居住的民國路文化生活出版社的三層大樓為背景,以巴金真實的所感所想而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作者巴金化身為文章中的主人公汪文宣,向讀者講述了一段自己身邊發(fā)生的、自己也曾參與部分的往事。20世紀西方學術界呈現(xiàn)出交叉學科蓬勃發(fā)展的態(tài)勢,“邊緣性”理論便是其中之一。西方學者從社會心理學、社會學、發(fā)展學等多個視角出發(fā)對該理論進行了多角度、多方面的研究。美國著名社會學家羅伯特·帕克在1928年發(fā)表的《人類的遷徙與邊際人》一文中第一次提出了“邊緣人”的概念,這種邊緣人是文化混合的產(chǎn)物。帕克指出“新的文化接觸會引起道德混亂,可是這種道德混亂最具體的表現(xiàn)在邊際人的思想中。如果我們要對文明和進步的各種進程做最深入的研究,文化變遷和融合在進行的邊緣人思想就是最好的研究對象?!盵1]因此研究《寒夜》中的“邊緣人”汪文宣的“邊緣性”特征對于客觀地分析和了解抗戰(zhàn)時期蔣介石政府統(tǒng)治下中國小知識分子的思想及命運有著重大的現(xiàn)實意義。
一、小知識分子的性格邊緣性
《寒夜》中的汪文宣一直是游離在道德規(guī)范和反抗意識之間的小人物。美國社會學家羅布特·帕克提出了“邊緣人”的概念,指的是“身處兩種文化交界處,遠離中心文化的人。他們在文化的開放、交流和選擇中往往徘徊于同一時代背景下兩個或兩個以上文化體系之間,因為不能完全融入任何一個文化體系當中而與其他社會成員之間存在著一定的“社會距離”,并常常伴隨精神上的困惑?!盵2]因此分析小知識分子的性格邊緣性是重要且必要的。
(一)知識分子的懦弱和自卑
《寒夜》的主人公汪文宣上大學學的是教育學,曾想在教育事業(yè)上有一番作為,但由于生活壓力所迫,他只好到一個亦官亦商的圖書公司做了一個工資不高的小校對員,他平時也不喜歡和人打交道,他在公司就只有一個朋友——鐘老,也不幸染上霍亂去世了。懦弱和自卑纏繞著他,當同事們聚在一起聊天時,他總以為同事在嘲笑和蔑視他?!八麄円欢ㄖ牢业氖虑椤?,“他們會跟在我后面嗎?”,“他們一定是在討論我和我妻子的事情”。[3]但在他身上也有自己知識分子的優(yōu)越感,他看到吳科長毛骨悚然時,他安慰自己:“真沒出息啊,他們連文章都做不通,我還要怕他們?”,[4]這種優(yōu)越感歸根結(jié)底還是源于內(nèi)心深處的自卑,沒有作為、甚至工資都養(yǎng)活不了家庭的他也只能這樣尋找一些心理安慰罷了。
小說中除了知識分子汪文宣之外,還有他的同學柏青,一個有著著作計劃的知識分子,一個用筆寫作的文學碩士,由于機關科長與他合不來,不給他準假,他自己又不敢反抗,后來妻子難產(chǎn)而亡時他不在跟前,從此以后變得墮落?!拔业臅u光了。我得生活啊,著作不是我們的事!”[5]一個被生活壓垮的文學碩士最終醉酒出車禍而死。
(二)“老好人”的中庸做派
小人物汪文宣最初是一個立志要投身于祖國的教育事業(yè)中,在生活的打磨和重壓下,他時刻講究著中庸之道,變得唯唯諾諾。在工作中,他基本不和同事打交道,在上級面前他不敢大聲說話,甚至不敢直視領導,在同事面前,他選擇避讓矛盾。在自己得了肺病后同事集體簽字美其名曰讓他在家休養(yǎng),實質(zhì)上是怕自己感染。他為了與同事們不發(fā)生直接沖突也選擇了自己在家待著休養(yǎng);在家庭中,面對母親和妻子樹生之間的婆媳矛盾,他從來都不會多說什么,總是把責任推到自己身上,“都是我一個人的錯,我去死行了吧?!盵6]從來不會努力地調(diào)解雙方矛盾,只是給這邊說說好話,給那邊說說好話,從而使得家庭矛盾越來越深,最后導致妻子曾樹生“出走蘭州”。他以為這種中庸之道可以換得生活的安寧,能夠討好所有人,但結(jié)果卻并不以為然。汪文宣的這種“老好人”的中庸做派加劇了家庭的分裂,事實證明在當今社會儒家的中庸之道是行不通的。
二、家庭環(huán)境的邊緣性
《寒夜》的故事發(fā)生在抗戰(zhàn)時期的“陪都”重慶,主人公汪文宣有著一個不幸福的家庭,家里婆媳矛盾重重,作為夾在母親與妻子中間的丈夫汪文宣不能很好地調(diào)解家庭矛盾,反而使矛盾不斷加深,這種抗戰(zhàn)時期的家庭的邊緣性對于汪文宣的悲劇也有著非常大的影響,因此分析家庭環(huán)境的邊緣性也是必要的。
(一)封建母親的愚孝子
汪文宣從小被母親一個人帶大,兩個人相互支撐、相互依賴,不得不承認,他的母親是一位生活上的能手,洗衣做飯,吃苦耐勞,為了兒子的肺病能快點治好,她心甘情愿去做老媽子給別人洗衣做飯。在這個小知識分子家庭中老母親對兒子汪文宣好,對孫子汪小宣好,將兒子汪文宣視若珍寶,對孫子汪小宣噓寒問暖,卻唯獨看不慣那被稱作“花瓶”的兒媳曾樹生。面對兒媳曾樹生,老母親不愿意和她共同分享來自兒子汪文宣的愛。她并不是一個惡婆婆,只是被封建思想沖昏了頭腦,她常??床粦T曾樹生參加外面的活動,經(jīng)常因為參加應酬而晚歸,在銀行充當“花瓶”的角色,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封建的老母親總以為曾樹生在外面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她本身是一個恪守婦道的女人,自然對沒有和兒子舉行正式婚禮的曾樹生有很大的偏見,認為曾樹生是兒子的“姘頭”,因此在這方面具有足夠優(yōu)越感的她經(jīng)常對曾樹生冷嘲熱諷,而汪文宣也只是每每附和著母親,口頭上迎合著母親,不敢反抗;對于妻子,他也只是最多博取同情,勸其回家,不要和母親太多計較,從而加劇了家庭矛盾。當汪文宣生病時,信奉中醫(yī)的母親請來了親戚張伯情醫(yī)生,為了讓母親安心,汪文宣也不曾拒絕過,就這樣耽誤了病情,加速了汪文宣的死亡。
(二)先進思想的接受者
妻子曾樹生原本也是一名立志從事教育事業(yè)的理想主義知識分子,但為了生活,迫于無奈之下的她不得不出賣色相到銀行充當“花瓶”的角色。她也并不是一位壞妻子,她并不喜歡現(xiàn)在的工作,但是為了生活她不得不繼續(xù)工作,當一個“花瓶”。兒子小宣的學費要她出,還要時常給家里補貼家用,在丈夫汪文宣病倒后,遠在蘭州的她還要給家里寄信件和治病錢。她是深愛著汪文宣的,不然她不會不接受年輕多金的陳主任的追求,不然她不會時隔多日后再回到重慶那個貧困潦倒的家庭,但是為了生活下去,她不得不繼續(xù)回去充當“花瓶”的角色,她也喜歡自由,也喜歡高品質(zhì)的生活,也喜歡享受生活,誰又甘愿一輩子生活在底層呢?
(三)懦弱無能的傳承者
兒子汪小宣只有13歲,卻長著一張與其年齡不相符的老成的臉。文章中祖母經(jīng)常提到,“這孩子太像你了?!蓖瑯右恢辈粣壅f話,汪文宣從小缺乏父愛,汪小宣缺乏母愛,對于母親曾樹生他基本不理睬,他好像對自己的母親沒有多少感情。當然,母親也不曾對他有過什么關心和依賴。小宣周末也不怎么回家住,即使偶爾回家也說不出幾句話,這個寡言又老成的孩子也為這個冷清的家里增添不了多少人氣,只是吃一頓飯或者住一個晚上就走,對于家庭的矛盾他好像絲毫也不在意,對于母親曾樹生離開重慶前往蘭州他也不關心,只是學校要交錢了就寫封信回來要錢,他自私、懦弱、無能,他只為自己而活,他是父親汪文宣的“縮影”。
三、新舊時代交替的邊緣性
邊緣是相對于中心而言的,任何時代背景下都是中心和邊緣并存的。[7]作為抗戰(zhàn)時期的“戰(zhàn)時陪都”——重慶,在蔣介石政府的統(tǒng)治下,無論中國人如何去做拼命的掙扎,最底層的人物始終只能停留在底層,抗戰(zhàn)是勝利了,但抗戰(zhàn)的勝利只是那些高官、上級領導的勝利,普天同慶抗戰(zhàn)的勝利,只是一群人的狂歡。但小人物的家庭呢?卻在死人的氛圍中沉浸著。公平是什么?母親曾經(jīng)也是讀書人,卻不得不去做老媽子,汪文宣曾經(jīng)懷抱教育事業(yè),也不得不去圖書公司做校對,曾樹生曾經(jīng)也懷有理想,也只能到銀行甘愿做“花瓶”。小說中汪文宣在拷問這個社會:“為什么就沒有一種人人都買得起的、真正靈驗的特效藥?難道我就應該那樣悲慘、痛苦地死去?”、“窮人生病就該死去嗎?”一個知識分子對家庭幸福的渴求難道就這么難嗎?對于公司的同事,就在他患上肺病后,竟然聯(lián)名簽字讓自己不要去上班,這個老實勤勞的人,為了別人的人身安全竟然也同意了他們的要求。小說的一開始他在這冷冷的寒夜中尋找,他竟找不到一絲絲可以生存的地方,小說的最后,生活的艱難不僅擊垮了這個家庭,同時也將他擠出了生活的圈子,排除在生活之外,他成為了時代交替中的“邊緣人”。
在中西方文化的交流和碰撞中,生長在這一時期的中國知識分子徘徊在舊文化和新文化的更替中,他們接受了新思想,但舊思想仍然在骨子里根深蒂固,他們既不認同舊的價值體系,更無法融入到新的價值體系當中,因此他們成為了游離時代的“邊緣人”,而巴金《寒夜》中的汪文宣就是這個“邊緣人”悲劇的存在,同時也代表了巴金現(xiàn)實主義寫作的高度成熟,為其在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上奠定了一定的地位。
參考文獻:
[1]車效梅,李晶.多維視野下的西方“邊緣性”理論[J].史學理論研究,2014(01).
[2]錢孟悅.孽子:邊緣性敘事解讀[J].長春工業(yè)大學學報,2005(12):17.
[3][4][5][6]巴金.寒夜[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47.
[7]孫湘婷.生活軌道外的零余者:巴金小說《寒夜》新論.長春師范大學學報,2016(07):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