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潮汐去還,何所節(jié)度

2019-12-27 04:09斤小米
南方文學 2019年5期

我在無數(shù)往事中穿行、停頓

并被其中一件絆倒

不知覺中

天光已經(jīng)微亮——

大海寧靜,而人世洶涌

——李南

七月初一,秋已立了,但夏的氣勢仍壯,天氣一日多變。黃昏時分,我們的車子飛馳于從沅江往益陽方向的一級公路上。路面十分寬闊,車子很少,視野空曠,太陽已經(jīng)落下,西天一抹紅霞,捎走夏日殘存的炎熱,前方天空湛藍深沉,預示一個同樣清澈廣闊而深沉的秋天的到來。

忽然,一道閃電從天幕中劃過,遙遠的天宇像裂開了一道口子,無數(shù)巨大的雨點像小石頭般向車窗玻璃擲過來,噼噼啪啪響成一片,像要將玻璃、地面,兩邊的植物統(tǒng)統(tǒng)砸碎。雨刮器匆匆忙忙刮過這邊刮那邊,一波一波的水迅速地往下淌著,似有無數(shù)個嘴巴,剛撲上來吻著,便咧著變個形,消隱了。

道路上漫起水霧,兩旁的樹濕漉漉的,顯得格外陰森,視線極差,車子穿過雨幕艱難前行。我全身緊繃,反復提醒海,開慢一點,注意安全。車子在大雨中繼續(xù)龜行,車輛很少,沒有行人,雨雖大,但只要車行慢,便任何危險都沒有。兒子和外甥在后座,一人一邊車窗,望著雨,興奮地發(fā)出各種聲音,海全神貫注地緊握方向盤,我默默端坐,幫他盯著前方。

慢慢地,前方燈光密集,已近市區(qū),豆大的雨也已變成了麻麻細雨,視線依舊不好,但近市區(qū)始已有路燈,看上去一切清清楚楚的,總算是把危險度過去了,車速明顯加快。我松了一口氣,往座位上一靠,閉目養(yǎng)神。鬧市繁華,人氣很旺,且過了橋,過了公園,家便越來越近了,平安到家,這個黃昏如此難得,該慶祝一下。眼看窗外是湖山相映的秀峰公園,家便在兩三里以外,還得準備晚餐,轉(zhuǎn)過頭去問孩子們,晚上想吃什么呀?

孩子們異口同聲回答,餃子。

與此同時,砰的一聲悶響,從前窗發(fā)出。我轉(zhuǎn)頭一看,窗玻璃上出現(xiàn)一個巨大的蛛網(wǎng)。莫非是哪家這么沒有素質(zhì),擲下花盆?或者誰不小心扔了塊石頭?我轉(zhuǎn)頭看海,他沉默了三四秒鐘,用冷靜得可怕的聲音說,我撞人了,讓孩子們待車上,你跟我下來。

一瞬間,我的頭猛地轟轟地炸開,恰似天邊那道閃電,只覺得天塌地陷,我的心,一直往下掉,掉到看不到底的深淵。

只見馬路中央一個人撲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他的身下,有很大一攤血。很快,行人聚集起來,有人說,快看,有白色的腦漿;有人說,嘖嘖,不得了了,這人要死了,估計沒得救;有人說,這是在雙黃線上,又是上坡路段,車速太快,是司機的全責;還有人說,抓住司機,別讓他跑了,肇事逃逸的,該判死刑……

我的腦袋再次轟轟炸裂,央求行人,大家快幫我打120,救他,救他,打120,我們不會逃,車子停在這里呢!我一邊說著,一邊渾身顫抖,嘔吐了起來。

海摟著我的肩,低聲說,老婆,對不起,我真的完全沒有看見他,直到他撞到車窗上我才反應過來,我開得并不很快,視線太差了,他應該是在車子的盲區(qū),我避不開。

兒子和小天天都在車上,不敢下來。兒子打開一小扇窗,極為驚恐地望著我??粗麄?nèi)粺o助的樣子,我知道,我是一個妻子,一個母親,我肩上的擔子有多重,我逼迫自己,必須平靜。哪怕一直嘔吐,我還是堅持站在傷者的身旁,救護車還沒有來,我只能祈禱,不要讓他死,不要讓他死,救護車怎么還不來,怎么還不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無比漫長的等待后,救護車終于來了。他們把他抬了上去,海留下來陪孩子們,接受警察調(diào)查,我坐到120的車上,看那人額頭、手臂上的血凝固了,護士給他擦掉血,打吊瓶,我素來怕血,只能任自己繼續(xù)顫抖,干嘔,任恐懼一層比一層加深,就像潛入到深水里,很久很久才能浮上來吸一口氣,我感覺自己要隨著他流盡的血死去了,鮮血使我恐懼與不安,疼痛與戰(zhàn)栗。

隨車的是兩個中年農(nóng)民樣的人,我說,請通知他的家屬來處理后續(xù)。他們摸索著從傷者身上掏出手機,尋找號碼,撥打電話。通過對話,我才知道,這是一個來自陜西寶雞的工人,給蘇寧電器搞裝修的。

緊張地陪他急救,陪護士抬他照CT,陪他抽血,然后深夜里一個人進醫(yī)院電梯,送血化驗,電梯四面都是鏡子,寂靜的走道發(fā)出腳步的回聲,恐懼使我再次沉到深水里,掙扎著沖出水面呼吸。醫(yī)生不厭其煩地給他的腦袋綁上無數(shù)層紗布,而他,這個與我素不相識的陌生人,緊閉雙眼,嬰兒般沉睡。

這樣之后,他被推入了重癥監(jiān)護室,等待醫(yī)生的判決??瓷先ニ翢o醒轉(zhuǎn)的征兆,這個傾注著我前所未有的關(guān)注,收獲了我最誠摯祝福的男人,漸漸面目清晰,他黑瘦,高個,年輕,左右手上全是繭。一種新的難過籠罩我:毫無疑問,他是家里的頂梁柱,如果他倒下,那個家將面臨萬劫不復的災難。

我不停地祈禱,無論如何,不要讓他死,要讓他活下來,讓他好好活著,就算是為了他的妻子、母親、孩子,就算是為了讓我們可以有機會贖回我們的罪孽。他的飛來橫禍,不是別人帶去的,恰恰是我們,請給我彌補的機會,他不應該就這么死在我們的車下。

坐在重癥監(jiān)護室的走廊上,我惶急,驚恐,念念有詞。他的工友們只留下一個陪護,而海正在到處找朋友準備處理接下來要解決的問題。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醫(yī)生的結(jié)論遲遲未下,我的等待,有一萬年那么漫長。

夜深人靜,醫(yī)院走廊的光線分外明亮。我時而走進去看他,時而在座椅上發(fā)呆,判決的聲音既讓我害怕,又讓我期待。

凌晨五點多,監(jiān)護室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在明晃晃的燈光下,醫(yī)生的白大褂顯得分外刺眼。透過門縫我看到病床的一側(cè),顯然,那人依舊處于昏迷之中??謶钟譂q潮般朝我急漫過來,眼看著就要淹沒我的嘴唇,鼻子,眼睛,頭頂,一直將我卷入到深不見底的茫茫黑暗之中。醫(yī)生朝我走來,我瞪眼看著他,他遞給我一張紙,說,腦外傷,顱骨骨折,蛛網(wǎng)膜破裂,暫時沒有生命危險,當然,還得觀察其他部位,還有三天觀察期,這三天會不會顱內(nèi)出血,會不會蘇醒,會不會有更大的問題,還不確定。

潮水退了,從我的下巴退下去,到胸口,腹部,小腿,停留在那兒,我終于可以喘息了。那么,他完全康復的可能性有多大?我試探著問。

那要看他醒來之后的情況,可能性還是有的,不過需要很長的時間,你們要做好長期戰(zhàn)的準備。

那時,我對長期戰(zhàn)是沒有概念的,一周,兩周,一月,兩月?除了死亡給人確切的恐懼,伸手可觸,誰又能對其他不確定的未來妄加揣測呢?我打了個寒戰(zhàn),且行且看吧,活著,就有希望。

要通知其家屬盡快來醫(yī)院,如果腦內(nèi)積液嚴重,根據(jù)個人身體狀況,需要開顱,必須家屬簽字,醫(yī)生冷冰冰的聲音再次將我的希望掐得只剩一點點。但不管如何,這已經(jīng)是我們能得到的最好的結(jié)果了,他能獲救,便是上蒼給了我們機會,使我們稍得安穩(wěn)。

我將這個結(jié)果告知海,他接受完交警問詢,安頓好孩子,一直在焦慮地等待結(jié)果,必定也是徹夜無眠,接電話時,聲音低沉,滿懷恐懼,只是反復地說,老婆,對不起。從醫(yī)院到家,我是怎樣走過的,已經(jīng)完全沒有印象了,唯一能記得的,是我們在初秋的清晨瞇著眼睛努力想睡,但幾小時前發(fā)生的一切總是撲面而來,令人戰(zhàn)栗,我們不斷地翻身,嘆氣,唯有那一時刻,才發(fā)現(xiàn)我們是如此需要彼此,生怕對方難過和害怕,更生怕失去對方,在此前考慮過的離婚,此時都見鬼去吧。

眾鳥高飛盡,孤云獨去閑。天空高遠,云朵驕傲,那是車禍前的我。

從益陽去沅江的那天,我正接受南方大城市一所全國重點高中的聘任邀請,只要去那里的教育局報名,到學校參加一個考試,就可以調(diào)動戶口,步入繁華了。而海,則打算隨同我一起去南方,轉(zhuǎn)行做他喜歡的外貿(mào),再奮斗幾年,我們就可以扎根于一線城市,為我們的后代打拼出一片天地。我們扎起褲管,挽起袖子,準備大干一番,未來一片光明,只待我們?nèi)バ凶?,為了這一天,我們幾乎準備了整個青年時代。然而,車禍只用一秒鐘,便將一切光明隱匿到背后,捧出一片黑暗。我們被拋在急流涌動的旋渦口,遇到巨石,前方深不見底,黯淡無光。

等待他蘇醒的時間不可確定,等待他親人出離憤怒的際遇不可想象,那個去南方的夢,就這么不管你是否甘心地,干脆利落地碎了,除了清醒地回到現(xiàn)實,我們別無可選。海第二天晚上還有一個競聘演講,原本因為打算離開而要放棄的演講,只能緊急拾回。在這樣的情境下去競聘,他又能有幾分成功的把握?

剛發(fā)生完車禍時的那股恐慌已經(jīng)慢慢平息,到第二天晚上七點時,我基本平靜下來,在有經(jīng)驗的朋友的勸說下,我不再整天守在醫(yī)院,而是回到生活的正軌,一邊等待傷者蘇醒,一邊處理工作事務。那一晚的應聘,海的演講尤其突出??粗吓_,我的心就跳到了嗓子口,擔心他忘詞,擔心他因車禍窘在臺上,擔心他要承受不成功的沮喪。然而,演講臺是他最喜歡的地方。這個曾在最簡陋的舞臺上擔綱主持的男人,憑著一件扎在褲腰里的藏青色襯衣,一個清瘦的背影,一種從容不迫的態(tài)度,從一群男人中脫穎而出,讓我終身跟隨了他。后來,只要鎂光燈打亮,話筒送到他嘴邊,臺下的我便要起身離開,仿佛臺上的是我,而片刻頭腦一片空白,一字不出,是我上臺的常態(tài)。但每次我的心怦怦跳到嗓子口時,他總是能及時把它按下去,他一字一句,從容地吐出來,一個一個程序地走完,從未出過差錯。這一晚,他依舊如此,竟然將稿子一字不落地演講完,情緒平穩(wěn),沒有一個人看得出他才經(jīng)歷生死大事。

自然,他的競聘非常成功,從此,我們也只能安定于此小城。命運的手指輕輕一撥,許多設定的未來便只能如沙上的城堡,瞬間倒塌。時間的潮水漲漲落落,個人的命運在生活的狂風席卷中又是何其渺不足道。

那一晚,傷者依舊昏迷,我們只能相擁等待。那一晚,竟然是愛情絢爛歸于平靜后的我們最能彼此體貼的一晚。他不再霸道,我也不再埋怨。我們回憶起當初,他在樓下唱歌,在樓上唱歌,便在這種最古老的方式里,得了我們的愛。這些年來,鍋碗瓢盆,油鹽醬醋,瑣碎的生活,將他變得戾氣沖天,也把我變得粗糙無比,除了指責對方,我們哪有時間回觀自己?這一撞,把我們被漲潮的浪聲追逐得急速向前奔跑的假象打破了,我們停了下來,看看對方的臉——這張臉過早地焦慮,蒼老,寫著厭倦,不應該是深深相愛的人的臉。

我們彼此安慰,補充,提醒,告訴對方必須平靜,從容。在一場即將面臨的持久戰(zhàn)前,只有準備好充足的錢糧,才不會迅速彈盡糧絕,困死城中。接下來,交警隊、醫(yī)院、保險公司,傷者、家屬、工友,醫(yī)生、護工、藥店銷售……一切陌生的領域都將變得熟悉,所有從未想過能有交集的人,都將頻繁地出現(xiàn),避無可避,除了學習、適應,我們別無選擇。

第三日清晨,他還是昏迷,但是,已經(jīng)被移出了重癥監(jiān)護室。醫(yī)生說,其他病號更需要重癥監(jiān)護,而他,應該很快就能蘇醒。躺在普通病房床上的那個人,呼吸平穩(wěn),雙眼依舊緊閉,但臉色基本恢復了正常,看上去,只是在睡覺而已。旁邊,他的工友正在陪伴他,向我索要誤工費,一想到這人對朋友的道義,我便立即給了他。正午時分,工友給我打電話,很激動地說,申巍醒來了,申巍醒來了,我那一顆吊著的心便放下了一半。

學校同事見我如此緊張,告誡道,你只能公事公辦,該保險的,讓保險處理;該交警的,交給交警;該醫(yī)院的,醫(yī)院負責。你參與得越多,越后患無窮,因為人性都是欺善怕惡的。

理論上確該如此,畢竟,關(guān)于這樣的車禍的糾紛,常常讓我們對人性絕望,惡者總是能更好地維護自己,受損一方固然無辜,但肇事一方又何嘗不倍受折磨?但我要怎樣,才能對一個身處異鄉(xiāng)又被莫名其妙丟在醫(yī)院里的工人冷漠殘忍?何況他已經(jīng)醒了,設身處地想想,他一睜開眼,看到滿壁的白,回想起來出事的瞬間,必定茫然一片,又不見親人,心里凄然。如果我不去看他,他還要添一層惶惑,這又怎能讓他安心養(yǎng)傷?

我們邀了從南方來的朋友波一起去醫(yī)院看蘇醒后的申巍,海因自己撞了人,感到慚愧,不愿進病房,波便代替海進去問候。原以為他會對我們大動肝火,十分抗拒,誰知,當工友告訴他我們就是撞他的人時,頭上纏著紗布,臉膛黝黑的申巍竟然向我憨然一笑,卻無法開口說話。

那一瞬間,我做的所有抵抗他的準備,都渙然冰釋,而我為此而生于內(nèi)心深處的小,竟全部跑出來撓我的心。我也朝他笑了笑,我想,那時,我的笑容里是寫滿了歉意的,大概,他也看到了吧,所以一直保持著那種寬厚的笑默默地看著我們。我說,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將你治療好了再讓你出院,你在這里安心養(yǎng)病,一切都會安排好的。他雙眼眨了眨,表示聽懂了,微笑一直掛在他臉上,沒有褪去。

病床上漸趨穩(wěn)定的傷者,虛弱,無力,時睡時醒,昏昏沉沉,就像一片羽毛,隨時可能被一陣大風吹走。而朋友們關(guān)懷我們給我們出謀劃策的信息鋪天蓋地,讓我覺得,相比于躺在床上的這個人,我是強大的,有力的,盡管平時,我總覺得自己沒有背景,沒有勢力,完全靠雙手勞動吃飯,活得雖不倍感艱難,但絕不優(yōu)裕富足、地位顯達,在人群中,我只是廣大弱勢群體的一員。而此時,無助的外鄉(xiāng)人,將所有康復的希望寄托于我,我絕不能簡單地將他拋給醫(yī)院,只是給點醫(yī)療費,唯其如此,在這樣巨大的禍事面前,我才能暫時獲得內(nèi)心的平靜與安穩(wěn)。

找來了他的主治醫(yī)生,請他盡最大努力治療傷者,不要給他留任何后遺癥,因為他是靠力氣吃飯的,他傷不起,錢,總能湊起來的,我們會努力去賺。醫(yī)生知道我們與傷者的關(guān)系,因而用特別驚詫的眼神望著我,有些不可置信,也許他看多了事故雙方因為金錢的糾紛,不肯相信彼此吧?

但我心里卻也是隱隱懸著的,不知道時日的漫長會給未來什么樣的際遇,也不知道可能出現(xiàn)的無休止的治療是否會拖垮兩個家庭。我們的前途已經(jīng)因此拐了一個大大的彎,他會不會拖著我們,或者說因為我們的這一撞會不會拖著他,一路走到無邊無際的黑暗?

山重水復疑無路啊。

傍晚時分,病房門被推開,一對陌生的男女走進來,女的黑瘦而矮小,沖到床邊,一把握住申巍的手,哀哀哭泣起來,申巍被她驚醒,卻依舊不能動彈也無法說話,只能用溫柔的眼神撫慰她;男的中等身材,微胖,白凈,公務員模樣,渾身上下流淌著平凡與善意。

男人將我叫出病房,自我介紹,原來,他是申巍的妹夫,叫王大智,出了這樣的大事,家里派他來處理,千里迢迢,他是請了假來的,也不知要處理到什么時候。

可能是他的陜西普通話有些生硬,也或許對于傷害他兄長的人有本能的懷疑,他顯得很嚴肅,近于嚴厲,話語中充滿著抵抗的敵意。我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一是他是官家的人,見過世面,不會輕易讓步、上當;二是他在這里的所有費用當由我們來承擔。

意料之中,情理之中,他們是警惕的,遇到這樣的事,要維護自己的權(quán)益,在了解陌生人之前,無論誰都會是警惕的。我多想告訴他,不是他想象中的樣子,我們不是壞人,只想彼此的損失都減到最小。但是,顯然,初來乍到,他的敵意不會無故消失,時日方長,我們有的是時間慢慢消解。

或許,直到此刻,一場真正的較量才剛開始。我讓?;乇苓@件事,是有私心的,一是男人在女人面前總不好亂發(fā)脾氣,亂提要求;一是示弱,讓他覺得我家男人不管事,我一個弱女子非常可憐,請他們得饒人處且饒人。因此,當他問我們在哪里工作時,我直覺地回答,我在鄉(xiāng)下小學教書。直覺告訴我,不能把自己經(jīng)濟狀態(tài)完全暴露于他面前,讓他以為我們經(jīng)濟實力足以讓他們持續(xù)維權(quán)——我終究還是為了自己的利益,開始耍心計了,我對自己說,必須狠下心,否則,可能無休無止,這也是有經(jīng)驗的朋友告訴我的。這么說著時,一種巨大的羞恥感籠罩著我,我必須給自己找一個堂而皇之的理由。

醫(yī)院對面的小巷子里,到處是小旅館,我們走進一家看上去稍微體面點的,只見進門就是一個吧臺,一個濃妝艷抹的婦人漫不經(jīng)心地看了我們一眼。我問,還有兩個房嗎?女人有些驚訝地上下掃視我們一眼,有,我?guī)銈內(nèi)タ纯?。她抓起一串鑰匙,風擺楊柳地帶路,只見左邊一條很窄的廊道,房間相對開著,大約有十來間。打開一間,一股霉氣撲面而來,擰亮燈,只見里面空間狹窄,僅可容一床一桌,床單白里泛黃,隱約可見被芯的不潔,有一臺空調(diào),沒打開,卻張著發(fā)黃的口子,房子里的空間像凝滯的一潭死水。她說,有兩間連著的,一間有窗戶,一間沒有,看行不行,價格也不貴,每間八十元一晚。

我有些為難,如王大智挑剔,也在情理之中,而條件好的,肯定在一百五以上,一天光住宿就是三百,那我又該怎么跟他談判呢?誰知,王大智竟說,就這里吧,不知道要住多久,太貴的也不合適,都不容易。我被他這句話說得一愣,一則是他不僅不刁難,反而很體諒,很是感激;一則是看他有持久戰(zhàn)的準備,很是憂慮;一則是慚愧,當我打著各種算盤要怎樣提防人家時,人家根本就沒有把事情想得復雜。

知道這件事的朋友漸漸多了,有人告誡我,對待傷者,應該公事公辦;有人說,該賠多少錢就賠多少,醫(yī)院則是不需要多去的,走得越近,越是掰扯不開;有人說,讓他們自己先墊錢,等出院時經(jīng)交警判決,保險賠償,一次性解決問題,頂多我們出于人道,出了陪護者的食宿誤工費用;有人說,找交警隊的熟人,讓判的時候傷者自己承擔一部分責任……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當然都是把傷者當成敵對方來看的,也無不是為我們著想。我也想按他們告訴我的做,但是,一看到申巍的笑,他老婆無助的表情,我就忍不住一天兩趟往醫(yī)院跑,給申巍送補鈣的骨頭湯,到醫(yī)生那里咨詢情況,找熟人醫(yī)生給他最好的護理。

或許是因為妻子來了,申巍明顯好轉(zhuǎn)起來,到第八天,他可以簡單地說一兩個字了,每次看我送骨頭湯,都會輕輕地說謝謝,但他的語言能力恢復得不太好,第十天時還不能組織完整的句子,更別說思維敏捷了。問醫(yī)生,說,這需要一段時間,要慢慢恢復。他妻子也很溫和,雖然對丈夫的擔憂使她看上去非常憂傷,但每次我來,她總是充滿感激地接過湯,仿佛我是他們的大恩人。因為每天熬湯,我的廚藝日益精進,湯越熬越濃。申巍喝起來,笑瞇瞇的,點頭稱好。王大智有時在病房里,有時不在。有一次他對我說,我們也算有緣吧,說不定,為了這事兒,我們還能成為朋友。但有好幾次,他嘗試著問我海為什么不來,我都以工作忙為借口搪塞過去,他便搖頭說,很難見到自己闖下的禍,卻面都不露一下的,可見這個男人的擔當,話語里還隱隱為我惋惜,覺得我可憐。從他的眼神里我感覺到他的真誠,而作為承擔責任的一方,我又何嘗不是一面希望申巍早日康復,回到家鄉(xiāng),一面又擔心留下后遺癥之類的,后患無窮,哪里有什么心思與人談論一份意料之外的友誼?我又怎么可能讓他知道,不讓海來交涉只是我的一個計謀呢?

形勢一片大好,我也慢慢從車禍的陰霾里走了出來。按照這個情形,不出一個月,他就能康復出院。然而,時間一天一天流逝,費用一天一天增多,申巍的病情卻停滯了,連續(xù)六天,他沒有任何變化,我只能等待。 到第十八天,我正在家準備著工作上的一些事,電話鈴忽然響起,申巍的妻子帶著哭腔說,申巍的情形變壞了,醫(yī)生說,胸部要上支架,腦部積液也非常嚴重,如果不開顱抽掉積液,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自行消失,即使抽掉了積液,也保不定合攏后又重新積起來,而積液壓迫神經(jīng),使他不能正常交流、行動,還不知道要拖多久,家里孩子已經(jīng)馬上要開學了,爸爸媽媽都不在,孩子鬧得厲害。說著說著,她哭了起來,你們要多準備些錢啊,我家申巍要是下半輩子不能做事了,你們要負擔我們一家人的生活,都是你老公,亂開車,好好的人被他撞成這樣,醫(yī)生說,即使好了,也不保哪天不復發(fā),這個事兒,你們要是不能給我滿意的答復,我們要走法律程序的!

聽她這么說,我心里懸著的石頭總算落了地,對,這才是正常的狀態(tài)。法律冰冷,不似人情,反而好處理。我便狠下心回她道,你說要怎樣都行,如果走法律程序,那么,當下所有的費用你們都請暫時自理,到時候法庭判下來,該給多少,加上保險公司的,我一分不少都會給你,但他的傷殘程度不是你我說了算,要法醫(yī)鑒定的,等他可以出院的時候,我們?nèi)プ鰝€鑒定吧。

那邊安靜下來了,然后王大智接過電話說,我要回家一趟,家里出了點事兒,這邊拜托你,我嫂子是一時沖動說的,不要信她的,等我回來再說。他的聲音里,倒有點委屈求和的味道。我趁機說道,事實上,我做了很多無用功,完全是出于人情,我的錢也用得差不多了,這些天我會考慮讓保險公司先墊付一部分錢,開顱與否,你們自己做決定,我都服從。

王大智沉默了幾秒,說,我們原本也不想他開顱,一是費用太大,二是風險太大,賭一把吧,賭他能自己吸收了,慢慢好起來。我回去的時間,你可以給我嫂子換個地方,下次我可能要把申巍的妹妹帶過來,超出的費用不用你們支付的。這里一切交給你了,我相信你這么善良的人,不會為難我家哥哥嫂嫂的。

我聽得很辛酸,換個角度想想他們,又何嘗不能體會他們的難處?我心里才升起的火焰,便黯淡下去了。

上了支架的申巍行動非常不便,王大智回去后,我給他暫時請了一個護工。因為電話里鬧了點不愉快,申巍的老婆見到我時,基本上是黑著臉保持沉默。恰好那幾天我開學工作十分忙碌,只能敷衍,她可能更以為我不想管他們了,言語間反復有威脅之意。

那些天氣溫回升,竟又回到了酷暑一般,我心里的焦慮,不安,進出醫(yī)院時的各種情緒,都使我失去了一貫的從容。我只能祈禱申巍快快好起來。

四天后,申巍病情又穩(wěn)定下來,醫(yī)生診斷,不開顱,積液也應該能慢慢被吸收,只是出院時間尚不能定,支架的作用很好,骨頭恢復情形也樂觀,在同類車禍的傷殘中,他的恢復讓人驚訝。王大智回來時,帶了他的妻子、申巍的妹妹——申艷。這是一個小眼睛小臉笑起來跟申巍極相似的女子,他們在醫(yī)院外圍租了一戶民居,打算住到申巍出院。申艷妹妹見我的第一眼,也是微笑,目光和善,只是他們一家人都耗在這里,又該以什么為生呢?她可能看出了我眼里的疑惑,指了指手中的電腦,我是做窗簾設計的,只要按時交圖紙就可以了,哪里都一樣,陪著我哥,我才放心。說至此,王大智競詭異地笑了笑,說,她不是不放心他哥,她是不放心我。

聽他這么說,我驚了一下。夫妻間的事,怎么好向有矛盾的陌生人如此袒露?聽他這么說,申艷也明顯生氣了,說,不放心你又怎樣?時間這么久了,你怎樣照顧我哥的?你為他爭取了什么權(quán)益?你只知道一味退讓,什么都不爭,我倒不知道你在家的那股子豪氣和干練都去哪里了?好好的一個人出來,回去是個神經(jīng)反應不過來的呆子,你叫他還怎么養(yǎng)活一家人?你倒無所謂,不是你們王家人,他是我哥,我必須來看著他。

噼里啪啦一口氣說了這許多,說得王大智眼中升起了怒火,看情形兩人積怨已深,我得馬上離開這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我丟了句話給申艷,不管您維不維權(quán),都不影響我自己的處事原則,這幾天我不會過來了,你們要保管好醫(yī)院的所有收據(jù)和其他費用的憑據(jù),等你哥哥康復,法醫(yī)做好傷殘鑒定,交警隊的責任認定書下來后,與保險交涉完,我一分不會推卸的。

申艷被我的話堵住,不再開口,王大智向她手一攤,說,你能,你就處理吧,正好,這段時間我也有些事情要忙,反正哥哥一時半會兒好不了,咱們慢慢來吧。說完拉著申艷的手臂往他們的出租屋去了。

去住院部交了一萬元,將近一周時間,我不再去醫(yī)院了,只是偶爾電話問一下醫(yī)生他的康復情況,也許這樣才讓這件事回歸到正確的行駛軌道,雙方無事,只等申巍完全康復。

在此期間,身邊同人發(fā)生兩樁意外,一樁是因為車禍,另一樁是自殺。

短短幾天,身邊鮮活生命的逝去,使我又回過頭來看自己這場突如其來的禍事,切身體會申巍在這場苦難中感受的一切,我感到慶幸,也深感慚愧,不管如何標榜我的善良,我還是不可避免地利己。

遠離親人,漂泊異鄉(xiāng),飽嘗思念,只為多掙一點,給家人更體面一點的生活,這便是申巍當初來到這里唯一的念想吧,如今,因為一場由我們制造的車禍,他的美好愿景被打碎了,他不知道腦部積液何時能全部消失,而骨骼是否能再承受最繁重的體力勞動,而我,又能給他什么保證?

我將希望一部分寄托給了保險公司,在成熟的保險體系下,得到應有的賠償,應該不難,前提是我們必須在交警隊備案時標注此事故我們是“全責”一方。“全責”意味著什么?如果在交警隊為“全責”簽字,是否意味著以后無論他有什么后遺癥,都歸我們負責?為此我顧慮重重,事實上,如果他的余生病痛都由我負責,我將背上沉重的包袱前行,而如果不由我們?nèi)煟阒荒苜r償百分之八十五,但那樣剩余的錢全部由我自己出,交警隊那邊還要去不停地備案,且這樣的結(jié)果申巍未必能夠接受,我自己又怎么能交得上良心的差?

事實上,從撞上他的那一剎那起,雙方關(guān)于現(xiàn)實交道的煩惱就千絲萬縷糾結(jié)在了一起,再溫暖的情感也無法解開現(xiàn)實的結(jié)。交警隊副隊長是我一個極好的朋友的下級,他向我陳述了利弊,并暗示對方是外鄉(xiāng)人,對我有利的處理,在沒有違法的前提下,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但思慮再三后.我還是選擇了“全責”。王大智和申艷見我們?nèi)绱怂?,便同意在交警隊結(jié)了案,然后就是保險公司的報保。無論是醫(yī)院的醫(yī)療保險報注還是保險公司本身,所有環(huán)節(jié)都嚴密近于苛刻,他們往日讓人買保險時的熱情周到全都不見,排隊,等待,無盡的詢問,圖片的核實,一個又一個工作日的查驗,到最后,才確認這起事故中,我們確實負全責,只能等申巍出院,所有費用的單子上交,才能將醫(yī)療過程中能報銷的部分報銷。

那段時間,我?guī)缀趺刻於急济τ趯W校、保險公司、醫(yī)院,仔仔細細閱讀《保險法》,多方詢問保險界的專業(yè)人士,爭取更多的權(quán)益,深感人世艱難,唯有堅韌者可以渡過危險的河,越過高峻的山。

又過了一個月,申巍的病情一天天見好,兩個月之后,他的腦部積液雖沒有完全消除,骨頭卻已基本長好。傷后第72天,我不堪承受巨額的治療費用,多方尋找醫(yī)生問詢,確認他出院不會有大的問題,加之看到他們自身也很焦慮想回家,我便請醫(yī)生正式宣布,申巍可以出院了。所有人都長松一口氣,而陪伴他住在銀城的申艷,當場就哭了起來。她說,哥,嫂嫂,我在這里住這么久,一直跟大智鬧別扭,大智讓我回家鄉(xiāng),我舍不下你,但這里的事沒他不行,加上以前的一些事,你們知道的,這些天,我跟他協(xié)議離婚,又和好,我都不知道你這車禍是救了我們的婚姻還是毀了我們的生活。

王大智在一旁,不好意思地瞟了我一眼,干嗎在別人面前說這個,這是我們的家事,哥哥這一出事,我們的生活也算是改寫了,都沒想過,一場車禍,就像上海的一只蝴蝶揮動翅膀引起亞馬孫河的一場風暴,我們的人生軌跡全都改變了,說起來,也是緣分,事情處理完,我們和益陽說再見,就真的怕是永遠不會見了,說做個朋友,都是雙方的情意。

出院后,為免后患,我要求做法醫(yī)鑒定,定好傷殘等級。然后,將所有的賠償款,包括保險公司的,我自己出的,全部帶齊,叫上海,與他們一家人吃一餐飯。

餐桌上,一開始,氣氛比較緊張,大家無話,王大智從我手中接過錢,放進包里,端起酒杯說,謝謝你,你是我見過的最有擔當?shù)呐?,我代表外鄉(xiāng)的打工者——申巍,謝謝你。

他頭一仰,一杯酒全部下肚。

在這個過程中你作為一名普通農(nóng)村小學老師,為這個事故所付出的,我們看到眼里記在心里,謝謝你。

他頭一仰,第二杯酒全部下肚。

我心里十分慚愧,我想告訴他,其實我不是他想的那樣,我有算計,我心中萬分抱歉,不知道申巍此去,是否從此平安康健,正常勞作,雖然我確實是一名普通的老師,但我沒有他想象的那樣弱勢。但是,事情已經(jīng)結(jié)束,與其讓他們知道我內(nèi)在的小,不如讓他們相信世間有一份美好。

海哥,我們在這里兩個月,你只今天出現(xiàn)了,可撞人的是你,你不應該??!整個事件的處理,我看在眼里,特別知道你老婆不容易,你有一個好老婆,又漂亮又有擔當,值得珍惜,為她的好,我喝第三杯。

他頭一仰,第三杯酒全部下肚。

海與我對視了一眼,沒有回復。

我給自己倒了一杯,說,為了申巍大難不死,為了他們一家人平平安安在益陽兩個月,雖然受傷,卻對這里留下美好的印象,我也滿飲一杯。

我對著申艷、王大智、申巍和他妻子,一口飲下飽含我歉意的一杯。

王大智說,那好,不管你丈夫是否同意,我都要加你的微信,從此我們兩家就是朋友,所謂不打不相識,回去之后,多多聯(lián)系,申巍的后續(xù)我會持續(xù)報告給你們,請你們放心。

申巍自始至終不言一詞,只是滿臉溫和地微笑著望著我,望得我心里生痛。他只是“基本”好了,并沒有痊愈,他的語言功能障礙便是明證,此去是兇是吉,怎好言斷?之所以出院,不過是因為他們自己也扛不住這么久不回去,他們年邁的父母帶著孩子,一天幾通電話,讓他們無法安心,而我也是被這一樁事拖得筋疲力盡,只想盡早了結(jié),我便恰到好處地利用他們的主事者王大智對我的好感,陳以利弊,勸動了他。但看得出申巍的妻子是無可奈何的,而胳膊擰不過大腿,她一介女流,在這陌生的城市又能如何呢?因此,那天桌子上始終沒有笑的只有她,她是帶著沉沉的憂慮離開的,而我只能對此視而不見。

那天,我送他們四人上了火車,看著火車漸漸遠去,心頭五味雜陳。終于,一個事件結(jié)束了,一段歷程跋涉完,他們再返已無可能,申巍以后的人生不會跟我有任何交集了,我卻并沒有輕松之感,這匆匆過客留給我的,又豈止是忙累和煩惱?

后來,在長達三個月的時間里,王大智時不時地翻看我的朋友圈,漸漸知道了我的真實工作狀態(tài),卻也毫無責備,反而更對我夸贊有加,告訴我申巍回去后恢復得很好,又發(fā)申巍的照片給我,照片上的申巍仍是憨憨地笑,慢慢地有了他在工地搬木頭的健壯模樣,在家里帶孩子的歡快笑臉,我的愧疚才漸漸消退。

直到有一天,王大智給我發(fā)了一張申巍的相片,相片上的申巍站在一個巨大的吊車手臂前,戴著一頂黃色的工程帽,穿著一套天藍色的工裝,手里提著一個寫了電話號碼的工具箱,眼神明澈,笑容燦爛,看得出,已經(jīng)完全恢復了健康,我才在心里為這件事畫上了句號。

于是,我退回聊天界面,點出王大智的名字,食指往左邊輕輕滑動,遲疑了一秒,點下“刪除”,受傷者申巍就徹底從我生活中消失了,就像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一樣。

斤小米

中國作協(xié)會員,湖南沅江人,已經(jīng)出版散文集三本,在多家文學刊物上發(fā)表散文和評論作品多篇。

乐安县| 江门市| 鄯善县| 永平县| 眉山市| 赣榆县| 遵义县| 桃江县| 温宿县| 密山市| 宜昌市| 洛扎县| 锦州市| 德清县| 定安县| 新宾| 乐亭县| 永和县| 通渭县| 甘孜县| 湘潭县| 贵溪市| 三门县| 怀安县| 通海县| 广德县| 正镶白旗| 昭苏县| 东乡县| 亚东县| 宝丰县| 易门县| 宁城县| 济宁市| 阳泉市| 潜江市| 阿克苏市| 亳州市| 达拉特旗| 竹溪县| 星子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