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霓
(重慶大學 藝術學院,重慶 401331)
祀神歌舞是上古先民自我生命與萬物有靈觀念相融合的原始信仰,是具有祭祖、祀神、事鬼性質(zhì)的歌舞儀式?!蹲诮淘~典》中說:“蜀人祀神,必憑巫,謂巫為端公?!薄疤斯痹谌龒{庫區(qū)祀神歌舞中具有代表性,是以舞降神,祭祀天地鬼神,為人們驅(qū)邪除疫,并兼占卜和星歷之術的巫術祭祀活動,是一種古老的原始藝術形式。“跳端公”流傳于三峽庫區(qū)的開縣(今開州區(qū))、奉節(jié)縣、巫溪縣和云陽縣等地。它包含著原始先民勞動生產(chǎn)、社會活動、個人信仰以及人生觀、價值觀等多方面文化信息,是三峽庫區(qū)傳統(tǒng)民間文化的載體和媒介。2006年“跳端公”以開縣“巫舞”之稱被認定為重慶市第一批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
2018年4月21日,筆者赴重慶市開州區(qū)就重慶市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巫舞的保護及傳承問題,采訪了市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巫舞”項目傳承人余虹韻老人。以下文字內(nèi)容根據(jù)錄音整理。
余虹韻1935年出生于安徽省安慶市。1949年加入人民解放軍第十八軍政治部文工團,次年跟隨部隊進軍西藏,1958年轉(zhuǎn)業(yè)到重慶市開縣文化館任專職舞蹈干部。1986年開始參與收集整理《中國民族民間舞蹈集成》。在收集巫舞期間,余虹韻于1987年正式拜李永恭為師學習巫舞。師父為其取名余法靈,李永恭的孫子李彥云拜余虹韻為師。余虹韻跟隨李永恭學會槍舞、棍舞、刀舞、席舞以及150多種手訣,踩八卦調(diào)度圖一百多盤。她收集整理的巫舞《神槍舞》《對槍》《祭五猖》《圓滿送神》《神席舞》《踩九州》《老八刀》《踩罡布訣》等,被《中國民族民間舞蹈集成(四川卷)》收錄。2003年上述巫舞被《重慶市民間舞蹈集成》再次收錄。2007年被重慶市評為市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巫舞”項目代表性傳承人。
余虹韻幼時非常喜歡跳舞,十四歲成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野戰(zhàn)軍第十八軍的一名文藝兵。跟隨部隊順著康藏公路走到拉薩,是首批進軍西藏的小女兵。在部隊的培養(yǎng)下成為一名業(yè)務能力很強的專業(yè)舞蹈工作者,1951年底到1953年期間,還曾在武漢中南部隊藝術學院跟隨吳曉邦先生學習過現(xiàn)代舞。1958年已有十年軍齡的余虹韻因身體原因退伍,轉(zhuǎn)業(yè)到開縣文化館,從此開始了她在開縣文化館任專職舞蹈干部的工作生涯。她說:“六十年來,開縣百萬人民、桔鄉(xiāng)的山水養(yǎng)育了我這個安徽人。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我牢記這份恩情,在群眾文化戰(zhàn)線上盡力做好我應做的工作?!?/p>
余虹韻最初開始注意到“跳端公”是在“文化大革命”時期。一次,縣里造反派開會批判一個銀行政工干部,他在游街過程中全身抖動,好像在跳舞。余虹韻得知這種奇怪的舞蹈叫“跳端公”,好奇為何叫作“跳端公”而不是“唱端公”。跳和舞分不開,對舞蹈格外關注的余虹韻非常好奇,“跳端公”是怎么跳、跳什么。因此,余虹韻對“跳端公”產(chǎn)生了特別的興趣和關注。她去農(nóng)村請求曾當過端公的人跳給她看,但是她的請求沒有被接受。余虹韻當時也沒有機會深入地了解“跳端公”。
1981年,根據(jù)編輯出版《中國民族民間舞蹈集成》的要求,余虹韻開始有計劃地對開縣的民間舞蹈進行普查。在采風過程中,深入了解到“跳端公”保留著相當多的自然崇拜和多神崇拜的原始巫文化遺存。因此,她把民間舞蹈收集研究的重點放在了“跳端公”課題上。她普查三年,拜訪了上百位巫師,行程3000余里,走遍了開縣三個巫師集中的區(qū)、公社和數(shù)百個大隊。為了收集更多的唱詞和舞蹈,余虹韻每聽到有人家辦喪事都要趕去現(xiàn)場記錄。
1983年,余虹韻收集整理“跳端公”進入關鍵時期。由她牽頭組織的民間舞蹈藝術團也初具規(guī)模。但是不幸也降臨到她身上,那年年底,21歲的次子去世了,不久相伴幾十年的老伴也因病撒手人寰。不到半年時間,余虹韻接連失去了兩位至親,她徘徊在家破人亡的人生邊緣。那年她49歲,已是知天命之年。但她沒有被悲痛打倒,她想:“生活中我失去了一切,但我還有我的舞蹈事業(yè),我一定要把‘跳端公’收集整理好,我要努力攀登《中國民族民間舞蹈集成》這個藝術殿堂?!贝撕?,研究“跳端公”成了自己的精神寄托和追求。
1986年4月底,原萬縣地區(qū)文化局召開會議,貫徹四川省藝術學科國家重點項目工作會議精神,《中國民族民間舞蹈集成》正式提上各文化館的議事日程。同年5月,余虹韻被調(diào)去奉節(jié),幫助該縣收集整理民間舞蹈資料。得知余虹韻在收集整理“跳端公”,城口縣文化館館長送來了城口縣“跳端公”的照片,梁平縣文化館的同人介紹了梁平燈戲中的“端公調(diào)”,萬縣、巫山、巫溪的相關同人也給予很多支持。
在云陽紅獅區(qū),余虹韻找到了清朝同治年間就做端公的家族第六代傳人,當時已經(jīng)66歲的端公李永恭。后來李永恭成為余虹韻的正式師父。余虹韻成為李家的第七代傳人,法名余法靈,還收了師父的孫子李彥云為徒弟。在跟隨李永恭學習的過程中,余虹韻發(fā)現(xiàn)三峽庫區(qū)的巫舞“跳端公”保留了大量的原始文化遺存,有著圖騰崇拜、生殖崇拜、祖先崇拜的文化痕跡,尤其是手訣部分更為明顯。她看到了清朝同治年間手抄的巫書、木刻的“五猖神”“伏羲女媧的頭像”“行神圖”、清代用羊皮制作的端公帽,初步認識了“跳端公”的博大精深、源遠流長。為了更全面、完整地收集“跳端公”,余虹韻在相關部門的支持下將奉節(jié)、云陽、開縣、巫山的端公都請到奉節(jié)開會。會議期間不間斷地錄制了28盤磁帶。由于有奉節(jié)縣各部門的多方支持,僅幾個月的時間,余虹韻圓滿地完成了主編任務。奉節(jié)縣民間舞蹈資料卷送到了省里,在卷中余虹韻將“跳端公”命名為“巫舞”,后來國家出版的《中國民族民間舞蹈集成》(四川卷)、(重慶卷)都是以此命名。
1987年初,余虹韻去成都參加萬縣地區(qū)卷的審稿會議。會上有關領導、專家對余虹韻主編的奉節(jié)縣民間舞蹈資料卷做了充分肯定:“手訣反映了生活,收集整理非常系統(tǒng)”“特別是對巫舞的收集整理以及研究工作,深入細致是很有水平的……”“如果有文史資料的佐證,就更好了?!庇嗪珥嵒氐介_縣收集整理開縣巫舞,作為省卷的補充資料,并且要在后面的全省巫舞研討會上做重點發(fā)言。1987年6月下旬,余虹韻出席了全省巫舞研討會。在會上全面介紹了三峽地區(qū)奉節(jié)、開縣、城口、云陽等地的巫舞風格、流派和特點,并作了《試談開縣、奉節(jié)端公祭神歌舞》專題發(fā)言。這篇發(fā)言稿后來整理充實為《淺談奉節(jié)縣端公祀神歌舞》一文,20世紀90年代初被中國巴蜀古舞學術研討會選入到《巴蜀古舞學術研討會論文選輯》中,《藝苑求索》《萬州》都刊登了這篇論文。
參加省巫舞研討會后,余虹韻回到開縣,開始投入到收集整理開縣有代表性的巫舞工作中。余虹韻在1981年時曾調(diào)研過的許多老端公都先后去世,她的研究資料也有部分遺失。要重新尋找有閱歷的端公實在太難,幸好當?shù)赜嘘P部門掌握些許資料,她周旋在深山老林,找到李傳直、周興全、田中壽等幾位端公。開始他們根本就不教,一再聲稱幾十年沒有跳了,忘記了。余虹韻并沒有氣餒,就在他們家里賴著不走,反復給他們講政策,說意義,在他們家中洗衣、做飯、打豬草。端公及家人逐漸被感動,開口給她介紹情況,教她學手訣,念咒語,跳《踩九州》。當時,余虹韻已經(jīng)退休,收入微薄,沒有能力把這些藝人請到城里,只能上門拜師學藝。沒有錄音機、照相機等現(xiàn)代設備,余虹韻就靠自己動手,舞蹈用簡筆畫,音樂、打擊樂用筆記。
民間舞蹈的收集整理光靠采訪是不行的,只有會跳才能掌握它的律動、特點和韻味。由于這些端公大多是年近古稀的老人,許多高難動作無法示范只能口述。余虹韻就在地壩、堂屋反復地跳、轉(zhuǎn)、翻,直到端公說“對,就是這樣跳的”,她才罷休。余虹韻當時已經(jīng)中年,高強度的舞蹈動作讓她難以承受,女兒鄧虹成為她有力的助手,母女倆共同投入到民間舞蹈收集整理的工作中。為了使開縣能在《中國民族民間舞蹈集成》中占有一席之地,她們通宵達旦搶時間整理材料。為了實現(xiàn)“有文史資料的佐證”的目標,余虹韻開始查閱大量的歷史文獻。她在開縣檔案館里查資料時,意外地在這個縣級檔案館里找到400多本不同年代的巫書,其中“跳端公”的各種口訣、圖錄和上古文字讓她大開眼界。通過近六個月的時間,獨具開縣特色和韻味的巫舞資料《踩九州》《神席舞》(又名大鵬金翅鳥)及部分《手訣》完稿。
1988年,余虹韻被抽調(diào)到民舞編輯部,參加四川省巫舞部分的編寫工作。在中央和省各級專家的幫助指導下,她收集整理的三峽地區(qū)開縣和奉節(jié)縣的《神槍舞》《對槍》《祀五猖神》《老八刀》《神席舞》《踩九州》《圓滿送神》七個民間舞蹈,帶著三峽地區(qū)巴文化的芳香,帶著古老巫文化的特有韻味,代表下川東九縣一市,經(jīng)過中央四次嚴格審稿,最終被《中國民族民間舞蹈集成》總編輯部選到《中國民族民間舞蹈集成(四川卷)》中。1995年4月,余虹韻收到寄來的《中國民族民間舞蹈集成(四川卷)》上下卷,她抱著書激動地哭了。
如果將“跳端公”的研究當作一項任務來完成的話,那么余虹韻的研究成果收入《中國民族民間舞蹈集成(四川卷)》后就算是圓滿結束。但她仍在繼續(xù)研究,她認為這種古老的藝術形式還有許多值得挖掘的東西。余虹韻一直整理巫舞的兩部分內(nèi)容,一部分是八卦舞譜,包括108盤八卦詞和108盤調(diào)度圖。八卦舞譜中是沒有調(diào)度圖的,余虹韻為此專門學習八卦,然后根據(jù)八卦詞來研究巫舞腳下的路線調(diào)度。目前,已經(jīng)整理好四十多盤,還有六十多盤尚未整理出來。另一部分是手訣。余虹韻收集了很多手訣,其中有名稱的、能夠整理出來的大概有二百余個。這些手訣通常要等師父快去世時才會傳授,但余虹韻的師父李永恭破例先教給了她。光會手訣還不行,還要同口訣搭配使用。目前,已經(jīng)整理了86個手訣,尚有一百余個沒有整理出來。余虹韻最大的心愿就是在有生之年能夠?qū)⑹衷E全部整理出來。她認為,手訣在巫舞中占有顯著的地位,是判斷巫師技藝高低的標準。同時,手訣從遠古走來,攜帶著深厚的原始文化痕跡,是先民留給我們的寶貴文化遺產(chǎn)。
在“跳端公”的傳承方面,余虹韻認為,“跳端公”在特定的歷史場域中形成,決定了它必定是帶著迷信色彩的。在今天,我們不主張進行迷信的祭祀,但要主張研究“跳端公”,要了解先民們?yōu)槭裁匆疤斯?,通過這種祭祀活動又怎樣創(chuàng)造了原始文化。我們必須在學習和繼承傳統(tǒng)文化遺產(chǎn)的基礎上,努力創(chuàng)作和發(fā)展社會主義的新舞蹈。因此,余虹韻接收學生的標準很嚴格,在文化素養(yǎng)和業(yè)務能力上都有很高要求。目前她的學生有從事攝影的、有從事民俗研究的、也有文化館的專業(yè)舞蹈演員。她認為跳神必然就會帶有迷信的色彩,作為群眾文化工作者不能干這個東西。所以一些想要從事“跳端公”行業(yè)的村民找到余虹韻,想拜她為師,都被她婉拒了。目前,余虹韻掌握的巫舞資料是最全的,重慶各個區(qū)縣的巫舞資料都有。年事已高的余虹韻希望自己死后手里的資料能夠保存下來。她希望自己耗費半生研究出來的成果不是交給不懂的人在形式上保存,而是交給真正想去研究巫舞的人。
已步入耄耋之年的余虹韻老人仍舊每天堅持看書、搞研究、整理巫舞資料:“我現(xiàn)在思考的一般是以前的東西,有什么沒有記下來的馬上記下來,不然特別容易忘。有時候靈感一下子來了之后,這個問題是怎么回事,我就趕緊要記,記了之后一提醒就行了。”采訪的最后,余虹韻說起一件趣事,“去年不是重慶春晚的分會場在開縣嘛,我上了春晚,讓我介紹開縣的非遺。開縣剛剛批準為區(qū),我老說成縣,說了四五次都說成開縣。后來我說這是我人生最后一次的表演,也是最丑的表演。”余虹韻將畢生奉獻給了舞蹈,并且仍在研究和傳承開縣巫舞的這條道路上不懈奮斗著。
鑒定一種傳統(tǒng)民間藝術是否能夠稱為優(yōu)秀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最基本的一點就是要有豐富的歷史文化內(nèi)涵和價值?!疤斯蹦軌驈墓叛永m(xù)至今,說明它有著不可磨滅的生命力以及重要的文化價值。第一,“跳端公”具有審美價值。“跳端公”原是一種因萬物有靈觀念而產(chǎn)生的泛宗教行為,經(jīng)過長期的發(fā)展,儀式中的舞蹈形態(tài)、唱腔伴奏、道具擺放等方面不斷被加工和美化,對村民的審美觀念進行了引導。第二,“跳端公”具有教育意義。在儀式的組織結構、程序中蘊含著明確的層級關系,對倫理道德、等級次序、人生觀和價值觀等方面都起著思想教育作用。第三,“跳端公”具有民族凝聚作用。村民在儀式表演中感受到群體的真實存在,從而增強集體自豪感,引起族群的文化共鳴和文化認同。第四,“跳端公”具有心理調(diào)節(jié)功能。祭祀儀式滿足了村民的精神寄托,給予了心理慰藉,緩解了精神壓力?!疤斯比谌氪迕竦娜粘I钪校蔀榇迕窈饬渴挛锖诎?、價值準則的“天秤”,也成為地方的一種文化符號。由此可知,“跳端公”是我國寶貴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是需要我們搶救與保護的。在對余虹韻的采訪以及相關調(diào)查中得知,目前開州區(qū)“跳端公”的傳承和保護工作正面臨著極其嚴峻的考驗,亟待我們思考和解決。
“跳端公”是依托于人本身而存在的,以聲音、形象和技藝為表現(xiàn)手段,并以口傳身授作為文化鏈而得以延續(xù)。人不僅僅是物質(zhì)載體,其身體更承載著祖祖輩輩對于傳統(tǒng)技藝與精神信仰的認知與崇敬。因此,對于它的保護來說人就顯得尤為重要。據(jù)調(diào)查,目前“跳端公”的傳承人僅有9人,整體年齡趨于老齡化,傳承主體面臨斷代。跟隨余虹韻學習“跳端公”的幾名學生并未長期進行學習。并且脫離表演場景、丟失信仰和文化語境的學習只是“照貓畫虎”似的臨摹,不能算是有效的傳承。余虹韻雖為“跳端公”的市級代表性傳承人,但她從未真正從事過“跳端公”這份職業(yè),只是學習了“跳端公”的程式和動作,并將其收集整理。當然,她為“跳端公”的保護與傳承所作出的貢獻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作為活態(tài)的非物質(zhì)文化,傳承人不能僅僅是會舞的,還應該包含著最初的精神信仰和價值觀念,并且應是“舞著的”或“在場的”。脫離儀式的身體演繹很難表現(xiàn)場域內(nèi)儀式與身體表達所構建的深層內(nèi)涵。目前,仍在從事“跳端公”的人只有彭必學被評為縣級傳承人,其余人皆沒有被選為代表性傳承人。這意味著多數(shù)人是沒有政府支持和資助的。在現(xiàn)代化社會快速發(fā)展的今天,迷信色彩較重的“跳端公”越來越不被人們所認可,想要靠從事這行養(yǎng)家糊口是不可能的。因此,很多端公另尋出路,年輕后輩更是寧可外出打工也不從事“跳端公”,本就稀少的傳承人面臨著后繼無人的危險。作為市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卻缺少真正能夠傳承“跳端公”的傳承主體,這種情況豈不尷尬?
“人類構建了社會環(huán)境,環(huán)境又反作用于生活于其中的每個人類個體,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他們的物質(zhì)和精神需求?!盵1]“跳端公”依賴于原生態(tài)的自然環(huán)境和社會文化環(huán)境,具有一定的封閉性,這使它較難適應現(xiàn)代化的社會環(huán)境和高效率的生活節(jié)奏。三峽庫區(qū)現(xiàn)代化、工業(yè)化、城鎮(zhèn)化的快速發(fā)展,以及人口格局的變遷、外來文化的傳播無不沖擊著傳統(tǒng)民間文化。人們對于“跳端公”的需求和認同逐漸減弱,其賴以生存的空間不斷萎縮。這導致了兩方面問題:一方面,社會需求的減少也意味著端公收入的減少。由于“跳端公”所需的服裝、道具、神像和筆墨紙硯等都需要資金的投入,入不敷出的端公只有將儀式進行縮水或與其他民俗行為拼湊。以簡易的道具取替復雜的道具制作;舞蹈的高難度技巧被刪減;打破了“侍生不侍死”的原則。此外,端公曾是受尊敬的人,但今天人們對“跳端公”文化認同感缺失,使得他的價值不被認可并被視為“裝神弄鬼”。在這種既不能獲得資金又不被社會認同的環(huán)境中,多數(shù)端公改行,后續(xù)傳承人也不再積極。傳承主體不斷流失,生存空間和傳承場域不斷縮小,困難重重。另一方面,在非遺保護的語境下,“跳端公”頻頻出現(xiàn)于節(jié)日、文化旅游宣傳中,其文化內(nèi)涵出現(xiàn)變異?!疤斯眱x式需要在特殊語境和綜合因素中完成特定的巫術程序和身體演繹,才能體現(xiàn)它具有象征意義的身體符號和價值功能。與民俗舞蹈表演不同,“跳端公”儀式中的身體演繹不是出于舞臺表演或藝術視角,而是象征著神秘力量的媒介符號。脫離原本的表演場域,成為藝術化的表演在舞臺中呈現(xiàn),不可避免地削弱了其儀式感和神圣感,形式的講究大于文化內(nèi)涵。這導致今天的“跳端公”不再承載著神秘巫術儀式內(nèi)涵與功能,而成了粉飾之后的“傳統(tǒng)藝術”。
今天,會“跳端公”的人越來越少,而且年齡也越來越大。保護“活態(tài)”的傳承人以及發(fā)展更多的傳承人群體是一方面,將“跳端公”的程式、動作、手訣、唱詞等形式方面以及服裝、道具、器物等與儀式相關的物質(zhì)方面進行有效保存也是一個重要的保護舉措。余虹韻收集整理的手訣和八卦舞譜是極為有價值的內(nèi)容。但是余虹韻收集“跳端公”是在20世紀80年代,當時條件有限,沒有留下錄像資料,僅有一些黑白照片,這是非常遺憾的。而今天,傳承人呈老齡化局面,如果再不進行搶救性保存,可能以后再也沒有機會了。因此,應該運用數(shù)字化手段將“跳端公”進行數(shù)據(jù)采集和影像錄制,建立數(shù)據(jù)檔案庫,從而更有效和精準地保存“跳端公”。
三峽庫區(qū)孕育了獨特的巫文化,這一悠久的文化籠罩著最為原始的神秘與崇拜?!疤斯笔侨祟悮v史長河中遺留的遠古符號,既昭示著祖先對美好生活的祈禱,也飽含世代子孫對神靈的敬畏?!耙磺形幕挠来娆F(xiàn)象,人類文明的恒久因素,文化的均衡穩(wěn)定是相對的,變化發(fā)展是絕對的。”[2]“跳端公”千百年來在順應時代和社會發(fā)展中不斷地發(fā)展演變。在社會轉(zhuǎn)型時期的今天,“跳端公”面臨著如何適應和調(diào)整的問題。想要在現(xiàn)代社會中繼續(xù)延續(xù)下去,“變”是必需的,但是怎么變、變成什么樣卻需要慎重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