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強 唐曉東
內(nèi)容摘要:克拉拉·甘霖的《風信集》是英語世界第一次大規(guī)模嘗試翻譯唐宋詞的作品,在中國古典詞作英譯史上占據(jù)著重要位置。然而,較之其它唐宋詞的譯本,該譯本尚未得到學界的充分關(guān)注。鑒此,本文圍繞譯者身份、譯本產(chǎn)生的歷史語境、翻譯選材、翻譯底本等內(nèi)容,對該譯本展開研究,希望能還原其歷史價值,為唐宋詞在英語世界的傳播做出微薄的貢獻。
關(guān)鍵詞:《風信集》;唐宋詞;東方智慧叢書;胡適;歷史價值
作者簡介:王文強,安徽科技學院外國語學院講師,主要從事翻譯學、比較文學研究。唐曉東,大連民族大學文法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漢英對比、語言類型學研究。
Title: A Study on the Pioneering Translation Anthology of Tzu-poems from Tang and Sung Dynasties in The Herald Wind by Clara Candlin
Abstract: The Herald Wind, translated by Clara M. Candlin, is a trailblazer in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of Tzu-poems from Tang and Sung dynasties. And it occupies a prominent position in the history of Tzus English translations. However, compared with other English translations, the study on Candlins translation is few and far between. This paper tries to probe into the translators identity, its historical background, translation selection and the original work on which the translation is based. It is hoped this research may contribute to the dissemination of Tzu in the English World.
Key words: The Herald Wind; Tzu-poems in Tang and Sung Dynasties; Wisdom of the East Series; Hu Shi; historical value
Authors: Wang Wenqiang is lecturer at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Anhui Science and Technology University (Bengbu, 233100, China). His major research interests include translation studies and comparative literature. E-mail: wangwenqiangkaka@126.com. Tang Xiaodong is associate professor at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and Law, Dalian Minzu University (Dalian, 116600, China). His major research interests include comparative study of Chinese and English languages and linguistic typology. E-mail: tangxiaodong@dlnu.edu.cn
一、引言
1933年,由克拉拉· M ·甘霖(Clara M. Candlin)翻譯的《風信集:宋代詩詞歌選譯》(The Herald Wind: Translations of Sung Dynasty Poems, Lyrics and Songs)由倫敦的約翰·默里(John Murray)出版社發(fā)行。繼英語世界第一部專門的唐詩英譯集《英譯唐詩選》(Gems of Chinese Verse, 1918)之后,《風信集》是英語世界首次大規(guī)模的譯介唐宋詞的嘗試,其開創(chuàng)之功理應(yīng)在中國文學英譯史上留下印記。然而,學界對這部具有開山意義的譯作卻是關(guān)注甚少。翻閱張弘的《中國文學在英國》、黃鳴奮的《英語世界中國古典文學之傳播》、馬祖毅與任榮珍合著的《漢籍外譯史》、林煌天主編的《中國翻譯詞典》等有關(guān)中國文學外譯的專著,我們并沒有發(fā)現(xiàn)對這部譯作的介紹。根據(jù)筆者所掌握的資料,首先提及《風信集》的學者為王麗娜女士,她于2003年發(fā)表《歐陽修詩文在國外》一文,在該文的第三部分“歐陽修的詩詞在西方”介紹了《風信集》所選譯歐陽修的三首詞作:《生查子·去年元夜時》《浪淘沙·把酒祝東風》《浪淘沙·今日北池游》,并言簡意賅地介紹了該譯作的“副文本”內(nèi)容。此外,涂慧博士的專著《如何譯介,怎樣研究——中國古典詞在英語世界》也相對詳細地關(guān)注了這個譯本,她以甘霖翻譯的李煜詞《相見歡·無言獨上西樓》和周邦彥的《玉樓春·桃溪不作從容住》作為案例分析,細致探討了譯者對這兩首詞作的翻譯得失(涂慧,《如何譯介,怎樣研究》 21-29)。然而,有關(guān)《風信集》的譯者身份、翻譯動機、譯本選材以及《風信集》產(chǎn)生的歷史文化語境在上述研究成果中未能涉及,這一點頗為遺憾。有鑒于此,本文希冀通過史料梳理,圍繞這些問題進一步展開討論,從而為該譯本的后續(xù)研究奠定基礎(chǔ)。
二、譯者身份探析與譯本選譯內(nèi)容介紹
在《風信集》中,約翰·默里出版社并沒有對譯者做專門的介紹。但是在此書的“致辭”中,譯者給我們留下了追溯其身份的信息,“我將《風信集》獻給我的父親,直到他去世之后,我才立志追隨他漢學研究的腳步”(Candlin 5)。從這句話我們可以看到兩方面的內(nèi)容,首先,克拉拉·甘霖的父親為漢學家;其次,之所以從事翻譯中國古典文學的工作,透露出譯者“子承父志”的雄心。之后,克拉拉·甘霖便引用其父親對中國人和中國文學的高度評價,以此為自己的翻譯活動正名,“中國人同樣有著神奇、富有創(chuàng)造力的想象力,并熱愛其燦爛的文化……這種想象力足以讓他們?nèi)コ欣^時間的恩賜,并從粗俗丑惡的現(xiàn)實當中構(gòu)建了一個完美的世界,這個世界廣闊無邊,充盈著高貴與美麗”(5)。緊接著,譯者便引出上文的出處源自喬治·T·甘霖(George T. Candlin)所撰的《中國小說》(Chinese Fiction)。喬治·T·甘霖全名為喬治·托馬斯·甘霖(George Thomas Candlin),是英國衛(wèi)理公會(Methodist New Connexion)成員。1878年他被派遣到中國衛(wèi)理公會“華北教區(qū)”(North China Mission),先后在遼寧、山東北部、天津、唐山等地傳教,在華共計46年之久。甫到中國,他便全身心學習中文,憑借其過人的天賦和勤奮,他在漢語典籍、詩歌和小說上有著很深的造詣,《中國小說》便是其代表作品。① 克拉拉·甘霖出生于1883年,是喬治·甘霖的女兒,她跟隨父親在中國北方生活,對中國文學抱有興趣。其丈夫為在華傳教士醫(yī)生威廉·揚(William Young)。遵從西方女性婚后冠夫姓的習慣,克拉拉·甘霖的名字又叫克拉拉·揚(Clara M. Young)。除了這部《風信集》以外,譯者還將顧子仁牧師所搜集的中國各地民歌《民間音樂》(Songs of Cathay)譯為英語?!睹耖g音樂》共收錄歌曲25首,該書以中英對照的形式于1931年由上海青年協(xié)會書局發(fā)行,這是譯者的第一部翻譯作品。1946年,譯者的第三部譯作《陸游的劍:一位中國愛國詩人》(The Rapier of Lu: Patriot Poet of China)由約翰·默里出版社發(fā)行,與《風信集》一樣,該書同樣被“東方智慧叢書”收錄。
《風信集》的譯文由三部分組成:分別為唐宋詞、宋詩和民間音樂組成。其中,唐宋詞與宋詩處于“糅雜”的狀態(tài),即譯者一般會將同一作者的詩與詞放置在一起。舉例來說,譯者共翻譯了蘇軾的三首詩詞,其中兩首詩歌為《上元侍宴·淡月疏星繞建章》《海棠·東風裊裊泛崇光》,而選譯的詞作則是蘇軾膾炙人口的《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在這部譯作中,譯者共選譯13首宋詩,這些宋詩的作者包括司馬光、王安石、雷震、蘇軾、程顥、朱熹、葉適、劉克莊8人。而就第二部分《雜歌雜曲》(Miscellaneous Lyrics and Songs)來說,譯者給我們?nèi)缦滦畔ⅲ骸八鼈冇蒁r. T. Z. Koo搜集,本人翻譯,見《民間音樂》”(Candlin 101),順著譯者提供的線索,筆者查詢到此歌詞集正是由顧子仁搜集的《民間音樂》。而在《風信集》中,克拉拉·甘霖共選取了其中的8首,包括《中秋閨怨》(“Loves Lament in Mid-autumn”)、《板橋道情》(“Pan Chiaos Philosophy”)、《四季相思》(“Thoughts of Love”)、《孟姜女》(“Měng Chiang Nǔs Lament”)等。本文主要論述譯者對唐宋詞的譯介,由于克拉拉·甘霖對宋詩與《民間音樂》的翻譯與本文所要論述的內(nèi)容關(guān)系不大,因此我們將不涉及對它們的探討。
就譯者所選譯的唐宋詞和詞人來說,根據(jù)筆者統(tǒng)計,《風信集》共翻譯唐宋詞63首,上起唐代的溫庭筠、韋莊、五代的南唐后主李煜,繼而過渡到北宋的晏殊、歐陽修、秦觀、朱敦儒等詞人,最后是南宋詞人辛棄疾、姜夔、劉克莊與蔣捷。譯者將詞人的生卒年在譯文中標識出來,并作為編選次序的依據(jù),這體現(xiàn)出譯本具有詞史的特點,對英語讀者了解詞作在中國歷史的發(fā)展進程大有裨益。就譯者在上述各歷史時期選譯的詞人數(shù)量與詞作數(shù)量來說,它們在很大程度上呈現(xiàn)出不平衡的特征。北宋時期,優(yōu)秀詞人層出不窮,被認為“算是最珍貴的‘黃金時代”(胡云翼,《中國詞史大綱》81)。從表1可以看出,《風信集》共選譯20位詞人的詞作,其中入選的北宋詞人達12人之多,詞作數(shù)量也要比唐代、五代十國和南宋詞人詞作數(shù)量僅僅少1首??梢哉f,譯者的選擇與北宋詞在中國詞史的地位十分相稱。
盡管入選《風信集》的詞人以北宋為主,然而就譯者所選詞人的詞作數(shù)量來說,南宋詞人辛棄疾(9首)、陸游(6首)占據(jù)前兩位,二者入選詞作近乎接近譯本總數(shù)的四分之一。這一方面顯示出譯者對這兩位詞人的偏愛,也從另一方面顯示出每位詞人詞作在數(shù)量上的不平衡。由表2可以看出,除卻辛棄疾和陸游以外,李煜、黃庭堅、周邦彥也是譯者重點關(guān)注的詞人。根據(jù)涂慧的研究,“在英語世界最受歡迎與重視的十大詞人依次為: 李清照、李煜、蘇軾、辛棄疾、韋莊、溫庭筠、柳永、歐陽修、周邦彥、納蘭性德”(涂慧,《中國古代詞人》 5)。由此我們可以看到,除卻清代詞人納蘭性德以外,其余的九位詞人均在《風信集》中得到關(guān)注與譯介??梢哉f,譯者對中國詞人的選擇獨具慧眼。
在《風信集》出版之前,英語世界的中國古典詩歌選譯在很大程度上缺少對古代詩人的生平介紹,這著實給英語世界的讀者進一步了解中國古代詩人及其作品的意義造成了些許困擾。②《風信集》的出現(xiàn)填補了這一空白,譯者在翻譯詞人詞作之前,都會對詞人添加一段介紹文字。這些文字少則十余字,多則數(shù)百字,就詞人的生平事跡、詞集版本以及詞作的藝術(shù)特點予以簡明的介紹。以譯者對陸游的介紹為例,“陸游是南宋最偉大的詩人。他12歲就能作詩。年輕時他是名慷慨悲歌的勇士;老年后,他逐漸放棄了以往的雄心壯志,完全沉醉于描寫自然風光的詩作”(Candlin 84)。再以譯者所青睞的朱敦儒為例,在簡單介紹了朱敦儒的生平后,譯者將他的詞作劃分為三個階段,“少年時期的詞多以描寫歡愉為主;中年時期山河淪落,他的詞作表露出憂愁之思;晚年時期他的詞作蘊含著成熟的哲學思想”(71)。我們認為添加這樣的介紹文字,對于英語世界的讀者了解詞人以及詞作內(nèi)涵都非常有幫助。不過需要指出的是,譯者對《風信集》中所收錄詞人的介紹并非盡善盡美,甚至出現(xiàn)了個別令人啼笑皆非的錯誤。比如在介紹南唐后主李煜時,譯者將其生卒寫為“AD. 961-973”,也就是李煜僅僅活了12歲。然而在介紹文字的最后部分,她卻這樣寫道:“在他陰歷7月7日42歲生日那天,他被宋朝皇帝毒死”(34)。
在厘清上述兩個問題后,我們將探討克拉拉·甘霖的“翻譯選材”與“翻譯目的”這兩個話題,而這兩個話題與當時的歷史語境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就英語世界來說,迫于吸取東方文明的要求,“東方智慧叢書”應(yīng)運而生。那么何謂“東方智慧叢書”?《風信集》之所以能夠入選“東方智慧叢書”的原因又是什么?
三、歷史語境對《風信集》的影響探析
“弄清楚翻譯原文的目的以及譯文的功能對于譯者來言至關(guān)重要”(Munday 79)。上文已經(jīng)提到,克拉拉·甘霖之所以翻譯這部譯作,主觀原因在很大程度上在于譯者“子承父志”的決心。就其客觀原因來說,我們認為《風信集》的出版在很大程度上是受當時歷史文化語境的影響。自“鴉片戰(zhàn)爭”后,清政府“閉關(guān)鎖國”的政策在西方國家船堅炮利的攻擊下逐漸坍塌,中國的國門被一步步打開,大批西方的傳教士、外交官進入中國。隨著他們對中國文化的逐步了解,一部分來華人士對中國文化產(chǎn)生發(fā)自內(nèi)心的仰慕。翟理斯(Herbert Allen Giles)便是其中最杰出的漢學家之一,他治學領(lǐng)域極廣,其著作(譯作)涉及中國文學、語言學、社會學、宗教、繪畫等諸多方面,對當時的英國讀者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而擔任“東方智慧叢書”主編之一的朗斯洛特·阿爾弗雷德·克萊默-賓(Launcelot Alfred Cranmer-Byng)就是深受翟理斯影響而崛起的新一代漢學家之一。③
1900年,英國漢學家克萊默-賓與英國著名詩人艾倫·厄普得(Allen Upward)在倫敦建立了一個小型印刷所,之后發(fā)展成“東方出版社”(the Orient Press),開始發(fā)行“東方智慧叢書”系列。透過“東方智慧叢書”(Wisdom of the East Series)這個名字,我們可以認識到該叢書以傳遞“東方智慧”為宗旨,“其譯介范圍包括中國、日本、印度、埃及、伊朗、西藏、馬來半島等國家和地區(qū)。而就其譯介對象來說,它以東方的哲學、文學、詩歌、宗教、藝術(shù)等經(jīng)典作品為主”(王文強 144)。而之所以創(chuàng)辦這套叢書,其目的則是希望該叢書成為東方與西方友好交流的信使,這在入選該系列叢書的每本書的開頭和結(jié)尾部分都有明確說明,以克拉拉·甘霖的《風信集》為例:
編輯們出版這套叢書的目的非常明確。編者們希望這套叢書能夠成為東方與西方相互溝通、相互理解的友好信使,為此我們愿盡一份綿薄之力。我們深信,在東方思想中,其崇高理想和高尚哲學蘊含著更為淵博的知識,掌握這些思想有利于在西方世界恢復(fù)仁愛的真正精神,這種仁愛不會因民族信仰和膚色的不同而心生鄙視和恐懼。(The Herald Wind, 1933)
在《風信集》的封面書衣上,約翰·默里出版社特意加入一段導(dǎo)言,以使讀者對該選集的內(nèi)容形成初步的認識:
近些年來,涌現(xiàn)出數(shù)量可觀的中國古典詩歌選集譯本,這表現(xiàn)出(西方人)對中國詩歌的興趣與日俱增。然而,這些選集所側(cè)重的詩人主要集中在唐代及唐代之前,至今以宋代為主的詩歌選集仍未面世。宋代的詩詞誕生在中國文化發(fā)展的巔峰時期,它們的魅力令人神往。本書的譯者長期居住在中國,其父親為聲名顯赫的漢學家。她將以自由詩歌的形式給我們展示這些中國文學作品的精華。(The Herald Wind, 1933)
從上述導(dǎo)語中我們可以看到,克拉拉·甘霖《風信集》的問世緣起于英語世界有關(guān)宋代詩詞譯介的選材空白。這一點與1937年中國學者初大告翻譯《中華雋詞》(Chinese Lyrics)的初衷不謀而合,“我當研究生學習之暇讀到幾個英國人譯的中國詩,但沒有人譯‘詞,我想試探一下這個冷門”(初大告 424)。導(dǎo)語所指的“數(shù)量可觀的中國古典詩歌選集譯本”主要包括以下影響力較大的中國古典詩歌英譯選集:埃茲拉·龐德(Ezra Pound )的《華夏集》(Cathay, 1915)、阿瑟·韋利(Arthur Waley)的《古今詩賦》(One Hundred and Seventy Chinese Poems, 1918)、艾米·洛威爾(Amy Lowell)和艾思柯(Florence Ayscough)合譯的《松花箋》(Fir-Flower Tablets: Poems Translated from the Chinese, 1921)以及威特·賓納(Witter Bynner)和中國學者江亢虎合譯的《群玉山頭:唐詩三百首英譯》(The Jade Mountain: A Chinese Anthology, Being Three Hundred Poems of Tang Dynasty, 1929);同時,唐代最杰出兩位詩人李白、杜甫的詩歌選集英譯本也在這一時期出版,它們分別是由日本留美學者小畑薰良(Shigeyoshi Obata)的《李白詩選》(The Works of Li Po, 1923)和艾思柯翻譯的《中國詩人杜甫傳》(Tu Fu, The Autobiography of a Chinese Poet, 1929)。
克萊默-賓對宋代評價頗高,在其所著的《亞細亞視野:中華藝術(shù)與文化闡釋》(The Vision of Asia : An Interpretation of Chinese Art and Culture)一書中,將宋代視為中國藝術(shù)與文化發(fā)展的“黃金時代”(Byng 159)。在其為《風信集》撰寫的導(dǎo)讀部分,克萊默-賓再次高度評價宋代,“自公元906年至1278年,這段時間是中國藝術(shù)、文化史上最為重要的歷史階段。原因是這段時間見證了中國人氣質(zhì)的最終圓熟,自宋代以后,中國逐漸失卻了強盛的光環(huán)”(Candlin 13)。詞正是在這一階段逐漸興盛、并達到頂峰的文學樣式。在主編克萊默-賓看來,詞作為“黃金時代”的產(chǎn)物,勢必蘊含著豐富的東方智慧,這與“東方智慧叢書”努力向英語讀者普及“東方智慧”的目的不謀而合,這也就解釋了《風信集》能夠入選該系列叢書的原因。
四、何為底本?《風信集》選譯唐宋詞集的底本探析
在涂慧博士探討《風信集》的結(jié)語部分,她這樣總結(jié)了譯者的選詞特點,“她選譯的詞作基本上是長短句結(jié)合的詞作,很少選擇工整的五言、七言句詞作。在藝術(shù)風格上,她偏愛簡樸的詞作,而避開用語優(yōu)雅精致的典雅之作”(涂慧,《如何譯介,怎樣研究》 28-29)。翻閱《風信集》這部譯作,我們認為涂慧所言不虛。同時,這也從另一方面折射出《風信集》風格鮮明的特色,即譯本著重翻譯那些樸質(zhì)自然、淺易清晰、明白曉暢的詞作,如北宋詞人朱敦儒的《好事近·漁父詞》被胡云翼視為“白話詞”(胡云翼,《抒情詞選》 1),在《風信集》中選譯多達四首。再以《風信集》選譯詞作最多的辛棄疾為例,譯者并沒有選擇優(yōu)雅精致的《青玉案·元夕》(東風夜放花千樹);亦沒有選譯其所用典故頗多的“豪放詞”代表作品——《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千古江山);譯者選譯辛棄疾最多的詞作多半是其樸質(zhì)自然的小令,如《西江月·夜行黃沙道中》(明月別枝驚鵲)、《清平樂·村居》(茅檐低?。┑仍~作。此外,南宋詞人姜夔的兩首詠梅詞作《暗香》《疏影》被稱作“前無古人,后無來者;自立心意,真為絕唱”(唐圭璋 1753),吳文英的《鶯啼序》(殘寒正欺病酒)、張炎的《解連環(huán)·孤雁》也被傳統(tǒng)詞學家贊不絕口,吊詭的是,它們同樣沒有出現(xiàn)在這部譯作中。那么我們不禁要問,為何譯作在選材上出現(xiàn)上述特點?這是否與譯者所選用的底本有著某種聯(lián)系?
我們認為,要想公正的評價這個譯本,確定譯者所用的底本無疑是研究者需要完成的首要步驟。正如葛校琴教授所指出的,“底本是翻譯的出發(fā)點,也是翻譯質(zhì)量評判的原始參照。對翻譯底本的考證,對翻譯批評和譯學研究都具有重要意義”(葛校琴 66)。如果研究者弄錯譯文的底本,很容易得出錯誤的研究結(jié)論,對譯者的評價也會有失偏頗。我們認為,由胡適編選的《詞選》為譯者所用的底本。但是引起我們產(chǎn)生疑問的是,既然胡適為白話文運動的倡導(dǎo)者,他為何又去編著唐宋詞這類舊體文學作品?需要指出的是,與格律詩、古文、騷賦這些胡適眼中的“死文學”不同,胡適將詞視作“活的”白話文學,他在《歷史的文學觀念論》一文中指出:“惟愚縱觀古今文學變遷之趨勢,以為白話之文學種子已伏于唐人之小詩短詞。及宋而語錄體大盛,詩詞亦多有用白話者”(胡適,《歷史的文化觀念論》 27)。此外,胡適還曾開出“模范的白話文學”名單推薦讀者去讀,與《水滸傳》《紅樓夢》、白話信札、元人戲曲等赫然并列的,就是“唐宋的白話詩詞”(胡適,《建設(shè)的文學革命論》 297)。之所以推斷《風信集》所選唐宋詞的底本為《詞選》,除了這部譯作所選的63首唐宋詞完全按照《詞選》以作者生卒年為順序編次挑選以外,還主要基于以下四個方面的原因:
首先,胡適《詞選》推崇白話的傾向在《風信集》中得到如實的反映。作為白話文運動的產(chǎn)物,《詞選》與其《國語文學史》和《白話文學史》一樣,推崇白話的基本價值取向非常明顯。所謂白話,胡適解釋為三層含義:“一是戲臺上說白的‘白,就是說得出,聽得懂的話;二是清白的‘白,就是不加粉飾的話;三是明白的‘白,就是明白曉暢的話”(胡適,《白話文學史》 13)。視詞體為白話文學,在很大程度上是《詞選》所體現(xiàn)的最基本價值。他選詞的標準主要基于那些自然樸實而又接近白話的小令。上文提到的《風信集》所選譯的四首朱敦儒《好事近·漁父詞》皆本自胡適的《詞選》。④ 北宋詞人向鎬在中國詞學史上并不知名,因此諸種詞選皆不選他的作品。然而,胡適在《詞選》中選其詞作達七首之多。究其原因,當是“他的詞明白流暢,多有存粹白話的詞”(胡適,《詞選》 182)。而在《風信集》中,克拉拉·甘霖也選譯了他的詞作《好事近》(清曉渡橫江)⑤。
其次,譯者之所以“避開用語優(yōu)雅精致的典雅之作”,與胡適《詞選》的選材傾向保持一致。胡適對任何脫離白話化的詞均極為反感,極力反對詞的格律化和大量使用典故的詞。他將唐宋詞分為三個階段:“蘇東坡以前,是教坊樂工與娼家妓女歌唱的詞;東坡到稼軒、后村,是詩人的詞;白石以后,直到宋末元初,是詞匠的詞”(胡適,《詞選》 5)。胡適極力推崇“歌者的詞”與“詩人的詞”,這也就解釋了《風信集》中“歌者的詞”與“詩人的詞”在數(shù)量上占絕對優(yōu)勢的原因。與之形成對比的是,胡適竭力反對“詞匠的詞”。南宋詞人姜夔的代表作品《暗香》《疏影》因此被視作“只是用了幾個梅花的古典,毫無新意可取,《疏影》一首更劣下”(297),“我們讀了,和不曾讀一樣,竟不知道他說了些什么”(胡適,《國語文學史》 183),因而沒有被選錄入《詞選》。胡適對南宋詞人吳文英的評價則更加苛刻,“近年的詞人多中夢窗之毒,沒有感情,沒有意境,只在套語和古典中討生活”(胡適,《詞選》 343)。盡管《詞選》選錄南宋詞人張炎詞作多達12首,然而胡適對其被世人所稱道的詠物詞評價卻不高,“從文學史的觀點看來,這種詠物詩詞只是一種做迷的游戲,至多不過是初學的技術(shù)工夫。拈題詠物,刻意形容,離開了意境和情感,只是工匠的手藝而已”(368)。因此,即使像吳文英的《鶯啼序》(殘寒正欺病酒)、張炎的《解連環(huán)·孤雁》這些被傳統(tǒng)詞學家贊不絕口的名篇,依舊被胡適《詞選》所拋棄。因此,上述這些“用語優(yōu)雅精致的典雅之作”同樣不可能出現(xiàn)在這部譯作中。
再次,實證方法是胡適治學的重要研究方法,他也將此方法應(yīng)用在他的詞學研究中。在《詞選》中,這突出表現(xiàn)在他為詞人所作的詞人小傳上。胡適對諸如韋莊、李清照、朱敦儒、史達祖等生卒年或生平事跡不詳?shù)脑~人進行了考證。著名詞學大家夏承燾對此評價頗高,“考證時代,亦可補于拙作《詞林年表》”(夏承燾 19)。例如,他對朱敦儒生卒年的考證便是其創(chuàng)獲之一。通過耙梳朱敦儒的詞作以及《宋史》涉及的詞人年歲,胡適認為“他大概生于神宗元豐初年,約當1080年;死于孝宗淳熙初年,約當1175”(胡適,《詞選》 188-189)??死じ柿卦凇讹L信集》中采納了胡適考證的成果。再以胡適對南宋詞人姜夔的生卒考證和詞作藝術(shù)分析為例,通過細致分析史料,胡適認為姜夔“大概生于1155年,死于1235年,死時年約八十歲”(264)。在《風信集》中,譯者直接采納了胡適的研究,她也將姜夔的生卒年寫為“A. D. 1155-1235”(Candlin 89)。此外,除卻對詞人生卒年的考證以外,胡適對眾位詞人詞作的藝術(shù)特點、歷史地位也做了分析。通過上文的分析可知,胡適對姜夔的《暗香》《疏影》評價并不高;而另一首被后世廣為稱贊的《揚州慢·淮左名都》同樣未曾入選。究其原因,胡適認為“姜夔是一個詩人,他的詩與詞序皆有詩意。但他的詞往往不如他的小序”(胡適,《詞選》 297)。甘霖在介紹姜夔詞作藝術(shù)特點時,將胡適的觀點照單全收,“中國學者認為,姜夔的詩作要勝過他的詞作”(Candlin 89)。
最后,胡適在《詞選》中的個別錯誤同樣出現(xiàn)在《風信集》中。早在1924年,胡適就開始了《詞選》的編選工作,經(jīng)過三年斷斷續(xù)續(xù)地挑選,1927年由他選注的《詞選》由商務(wù)印書館發(fā)行。因正值胡適出國,行期較為匆忙,有些疏誤“竟無法細細修改,只好留待將來再版時候了”(胡適,《詞選》 1)。胡適認為辛棄疾“小令最多絕妙之作”,而辛棄疾詞作的精彩之處和“辛詞的永久價值,都在這里”(218)。因此胡適選他的小詞最多。他的《西江月·夜行黃沙道中》(明月別枝驚鵲)、《清平樂·村居》(茅檐低小)都得以入選《詞選》。然而,胡適在編選《清平樂·村居》時出現(xiàn)了疏誤,他錯誤地將這首詞作寫為《清平樂·博山道中即事》;而在《風信集》中,譯者也“順理成章”地將這首詞作名字譯為“On the Road to Po-Shan”(Candlin 78)。此外,《清平樂·村居》的最后一句為“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而胡適將其誤寫為“溪頭看剝蓮蓬”(胡適,《詞選》 221),甘霖在翻譯時順著胡適所犯的疏誤,將其譯為“He watches others split Brown lotus seeds”(Candlin 79)。
還有一點必須要指出的是,胡適編選的《詞選》初版發(fā)行于1927年,1928年再版,1947年第三版發(fā)行,均由上海商務(wù)印書館出版。上文曾提到,《詞選》初版印行時正值胡適出國,存在一些疏誤,它們“竟無法細細修改,只好留待將來再版時候了”。⑥經(jīng)過筆者比對,這三版并無不同。通過上述分析,我們可以推斷《風信集》所譯唐宋詞所用的底本為1927年《詞選》初版本或者1928年再版本。
五、結(jié)語
作為中國文學史上的璀璨明珠,唐詩與宋詞在英語世界的“命運”卻是迥然不同??死じ柿匾砸患褐?,將中國古代偉大詞人辛棄疾、李煜、李清照、韋莊、歐陽修、蘇軾的不朽詞作譯為英語,盡管其翻譯方法在一定程度上受到詬?、?,但是她的《風信集》在唐宋詞英譯研究乃至于中國古典文學西傳史上仍具有篳路藍縷的意義。在譯者的譯筆下,英語世界的讀者首次領(lǐng)略到眾多唐宋詞的藝術(shù)魅力。在《風信集》問世之前,宋詞在英語世界在很大程度上處于失聲的狀態(tài)。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唐詩已得到大量的譯介,經(jīng)過小畑薰良、艾思柯、阿瑟·韋利等人的譯介,唐代詩人李白、杜甫、白居易在英語世界樹立了較大的名氣。根據(jù)筆者掌握的資料,直到1918年,第一首英譯宋詞總算姍姍來遲。⑧那么,唐宋詞緣何在英語世界長期失聲呢?⑨ 著名漢學家阿瑟·韋利(Arthur Waley)在譯作《古今詩賦》(A Hundred and Seventy Poems)的序言中一語道破天機,“詞作也很少被譯介,很明顯它們不適合翻譯,而且詞作的全部價值在于韻律的抑揚頓挫”(Waley 31)。直到在其1946年出版的《中國詩歌》中才首次翻譯了敦煌詞《叵耐靈鵲多瞞語》和李煜的《望江南》(多少恨)。在《風信集》出版后,克拉拉·甘霖勇于開拓的精神受到評論界的贊揚。1935年9月,《太平洋事務(wù)》(Pacific Affairs)刊登了W. Y. Yu 的書評,作者對譯者敢于挑戰(zhàn)詞作的精神十分欽佩,“通過翻譯,將詞作豐富的意象和聲響完整地保存在另一種語言中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相對于更為常見的中國詩歌來說,詞作更難翻譯,因此少有學者從事詞作的翻譯。我們真誠地祝賀甘霖女士的勇氣,不唯如此,她還成功地將一些久負盛名的詞作譯成英語”(Yu 365-366)。在最后,作者再度對甘霖的翻譯不吝溢美之詞,“在眾多從事將中國詩歌翻譯為西方語言的學者當中,甘霖小姐的這部譯作具有里程碑的意義”(367)。
自1933年《風信集》由約翰約翰·默里公司出版以來,這部譯作多次被再版、重印,在一定時期內(nèi)產(chǎn)生了較大的影響。1947、1955、1956年約翰·默里出版社再度重印了《風信集》。同時,該譯本也多次被不同出版社重印發(fā)行,如1934年美國達頓出版公司(E. P.? Dutton & Company)、1955年、1956年美國佳作書局(Paragon Book Gallery )、1981年、1982年格林伍德出版社(Greenwood Press)也先后重印了這部譯作。由此我們可以看到,《風信集》在相當長的時間內(nèi),受到了英語讀者的喜愛。2010年,加拿大著名女中音歌唱家派翠絲·格林(Patricia Green)將《風信集》中的三首宋詞譜曲演唱,命名為“三首宋代歌曲”(Three Sung Songs),收入音樂專輯《冰河時代及其它》(The Ice Age and Beyond)。這三首宋代詩歌分別為黃庭堅的《卜算子·要見不得見》(Divining)、辛棄疾的《“西江月·萬事云煙忽過”》(“Life”)和晏幾道的《生查子·墜雨已辭云》(“Let the Harp Speak”)??梢?,盡管距離這部譯作問世已有80余年,它仍舊在英語世界傳遞著宋詞的魅力。
作為英譯唐宋詞集的嚆失,盡管《風信集》涉及唐宋詞英譯的部分只有短短的60余頁,但是它在促進東西方文化交流上的貢獻卻不容忽視。譯者曾長期居住在中國,見證了中國唐宋詞在中國的現(xiàn)代轉(zhuǎn)型,這對譯文的“面貌”產(chǎn)生了可見性的影響。具體來說,受胡適《詞選》的影響,這部譯作“白話”傾向非常明顯,同時對“詞匠之詞”的盡量規(guī)避讓譯者免去了大幅解釋典故的負擔,我們認為,這對當時不甚了解唐宋詞的英語讀者來說卻是大有裨益。該譯本多次被重印,這也從另一角度說明英語讀者對該譯本的歡迎程度。作為在英語世界發(fā)行的第一個唐宋詞英譯本,《風信集》可以被視作中國古典詞作英譯史上的標志性事件,在向英語讀者普及有關(guān)唐宋詞的基礎(chǔ)知識上發(fā)揮了重要作用,為他們?nèi)蘸蠼邮芨鼮槎鄻?、?fù)雜的中國詩詞奠定了良好的基礎(chǔ)。由于篇幅所限,有關(guān)譯者在處理唐宋詞時所使用的具體翻譯策略、譯本得失的問題并沒有被本文涵蓋在內(nèi),這些都是值得學界關(guān)注的重要問題。
注釋【Notes】
①參考資料來源于弗蘭科·特納(Frank B.Turner)于1924年10月1日刊登于《教務(wù)雜志》(The Chinese Recorder)的《緬懷尊敬的甘霖博士》(In Remembrance: Rev. G. T. Candlin, D. D.)
②舉例來說,布茂林(Charles Budd)在其《古今詩選》(Chinese Poems, 1912)中翻譯了蘇軾(Su-Shih)的《舟中聽大人彈琴》(Listening to the Playing on a Lute in a Boat),在沒有對作者添加任何介紹的情況下,譯者在該譯作的后半部分再度翻譯了蘇軾的《舟中夜起》(Night on the Lake),然而譯者標注此詩的作者為“蘇東坡”(Su Tong-Po),這無疑會讓英語世界的讀者認為“蘇軾”與“蘇東坡”為兩位不同的詩人。具體請參見Charles Budd, Chinese Poems (London: Oxford UP, 1912): 100, 162。
③有關(guān)翟理斯對克萊默-賓翻譯實踐的具體影響,請參見江嵐,《唐詩西傳史論——以唐詩在英美世界的傳播為中心》(北京:學苑出版社,2013):85-99。
④參見胡適,《詞選》(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27):196-199。
⑤參見克拉拉·M·甘霖(譯),《風信集》(倫敦:約翰·默里出版社,1933):70。
⑥直到1970年,胡適“留待將來再版時”修正疏誤的目標才得以實現(xiàn)。他以毛筆在初版上做了親手校訂,其手校本于1970年由臺灣商務(wù)印書館影印出版,此為“臺一版”,筆者手中的版本為1973年二版。以胡適對韋莊生平的修正為例,初版、再版、三版均有“他的年代約當八五五—九二零”的文字。而在臺灣商務(wù)印書館二版中,則將這段文字刪掉,改為“他死在前蜀建國的第四年(910年)”(胡適 1973:10)。
⑦1934年2月25日,艾米特·肯尼迪(R. Emmet Kennedy)在《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發(fā)表書評,對甘霖的《風信集》與美國漢學家亨利·哈特(Henry H. Hart)翻譯的中國古典詩歌選集《百姓》(The Hundred Names: A Short Introduction to the Study of Chinese Poetry, With Illustrative Translations)進行了評價。肯尼迪認為“甘霖女士這部宋代詩詞選集富有魅力,詞作也是精心挑選的經(jīng)典之作”(Kennedy 1934),但是對譯者在翻譯時大量拆分原作詞句的做法表達了不同的看法,肯尼迪以譯者翻譯的李煜《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和溫庭筠《南歌子·倭墮低梳髻》為例,認為《風信集》“通篇翻譯策略如出一轍,盡管這種策略讓譯文富有詩意和魅力,但是這也會讓我們?nèi)滩蛔∮X得這是甘霖女士的即興發(fā)揮,而不是中國詩歌的真正精神?!?/p>
⑧1918年,美國譯者詹姆斯·維特沃爾(James Whitall)在紐約出版了《中國歌詞:白玉詩書—轉(zhuǎn)譯自俞第德法譯本》(Chinese Lyrics: from The Book of Jade, Translated from the French of Judith Gautier)一書,該譯本從法譯本中共轉(zhuǎn)譯30首詩歌,其中,在題為“The Wild Swans”的這首詩歌中,維特沃爾標明了作者為Ly-y-Hane(李易安,即李清照)。經(jīng)過比對,這個譯文是李清照的詞作《浪淘沙·簾外五更風》。譯文的最后兩句, “I Have kept the rain of my tears/ on the crape of my tunic; With a gesture I fling these bitter drops to the wild swans on the river, that they may be my messengers”(Whitall 1918: 32-33)。這正是李清照這首詞最后一句“留得羅襟前日淚,彈與征鴻”的英譯。
⑨1867年,英國來華傳教士偉烈亞力(Alexander Wylie)的《漢籍解題》( Notes on Chinese literature)由上海美華書館出版。該著作一經(jīng)問世,便引起了巨大的轟動,被稱為“向西方全面介紹中國文獻的唯一指導(dǎo)”(Cordier 1897)。在這部著作的“集”(Belles-Lettres)中,偉烈亞力介紹了“詞、曲”(Rhymes and Songs)這兩個概念。在偉烈亞力看來,“這兩種文學題材受到中國學者的輕視,因此中國人幾乎不把它們納入正經(jīng)文學的范疇”(Wylie 1867: 202)。接著,偉烈亞力對簡單解釋了“詞”這一概念,“‘詞并無對應(yīng)的歐洲文學題材形式,它介于散文與詩歌之間。它們所使用的韻腳重復(fù)出現(xiàn)于長短不一的詞句中,這些韻腳不受嚴格的束縛”(同上)。之后,偉烈亞力列舉了米友仁的《陽春集》、向子湮的《酒邊詞》、范成大的《石湖詞》、王沂孫的《花外集》、趙崇祚編錄的《花間集》等作品。與19世紀英美漢學家普遍關(guān)注唐代及唐代以前詩人作品相比,偉烈亞力對詞的介紹顯得彌足珍貴。然而我們也能清楚地看到,宋代詞人的典型代表人物如蘇軾、辛棄疾、李清照、柳永則被偉烈亞力所忽視了。1898年,英國漢學大家翟理斯(Herbert Giles)的《古今詩選》(Chinese Poetry in English Verse)出版,該譯文集共選譯了102位詩人的近200首詩作,其中唐代詩歌所占比例最大。然而,這部譯文集中卻絲毫沒有宋詞的蹤跡。翟理斯對宋詞的漠視在其1901年的力作《中國文學史》(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得到延續(xù)。此外,波乃耶(James Dyer Ball)的專著《中國的節(jié)奏與韻律:中國詩歌與詩人》(Rhythms and Rhymes in Chinese Chimes: A Lecture on Chinese Poetry and Poets, 1907)、艾思柯的《中國詩歌及其內(nèi)涵》(Chinese Poetry and Its Connotations, 1920)亦沒有提到“詞”這一文學樣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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