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紗紗,孫廣華
(泰山學院 文學與傳媒學院,山東 泰安 271021)
桑調(diào)元(1695-1771),字伊佐,號弢甫(一說字弢甫)、獨往生、五岳詩人,浙江錢塘(今杭州)人。雍正四年(1726)舉人,雍正十一年(1733)因通性理之學,特旨賜進士,授工部主事。丁父憂,服闋補官,不久引疾而歸。之后主講于河南開封大梁書院、江西九江濂溪書院、山東濟南濼源書院等。他是雍乾時期著名學者,師從理學家勞史,傳習程朱之學。《清史列傳·儒林傳上二》評曰:“(桑調(diào)元)著有《論語說》二卷,所言皆闡《集注》未盡之義,頗為細密。又《躬行實踐錄》十五卷,言敬、言仁,一宗程朱,持論亦極醇正?!保?](P5335)亦擅詩文,有《弢甫詩初集》十四卷,《續(xù)集》二十卷,《弢甫文集》三十卷,《五岳集》二十卷,《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稱其“才鋒踔厲,學問亦足以副之,故詩文縱橫排奡,擺落蹊徑,毅然自為一家”[2](P5052)。
在桑調(diào)元諸篇什中,山水詩尤為突出,“高奇清曠,有自得之趣”[3](P18)。他作《酬和厲樊榭鶚見送獨游臺蕩原韻》云:“我性癖霞嵐,游蹤恣飄忽。”①《弢甫詩續(xù)集》卷二。本文所引桑調(diào)元詩文均據(jù)《清代詩文集匯編》(277冊)影印乾隆刻本。為免辭費,《泰山集》中的序、詩不注明出處,《泰山集》之外的詩標明出處及卷處。從少時起即鐘愛山水,一生行吟不絕。所著《五岳集》,就是從五十七歲時,用六年的時間遍游五岳,行吟所得,其中包括《泰山集》三卷。
弢甫在《泰山集》自序中說:“今歲九日登高”,“臨眺遠目,遂動登岱岳之興,攜拄策即行”,此序作于“乾隆甲戌良月之望”,即乾隆十九年(1754)舊歷十月十五,可知他此次泰山之行是在重陽節(jié)之后到舊歷十月十五之前這段時間。此行的主要目的地是泰山,但因他篤奉儒家學說,曲阜又鄰近泰山,所以“窮岳之勝,歸謁孔林”?!短┥郊肥且勒章贸潭鳎瑥闹锌梢员容^清楚地看出他的游蹤。如他從開封出發(fā),第一站是蘭陽,《宿蘭陽》詩云“初程泥飲是蘭陽”;曉發(fā)濟寧夕宿寧陽,《曉發(fā)濟寧》結尾云“今夕抵寧陽”。他此行路線是經(jīng)蘭陽、考城、曹縣、濟寧、寧陽,渡汶水,到泰安,遍游泰山各處名勝后,又去曲阜,取道金鄉(xiāng)、城武、曹縣、考城,返回大梁。一路“且游且吟”,將所得詩匯為《泰山集》,共二百六十二首。
《泰山集》內(nèi)涵豐富,對泰山景觀的吟詠是主體,除此之外,也抒發(fā)著詩人的濟世之情,對行旅的感慨,對親朋的思念等,留下不少膾炙人口的佳作。
泰山雄峙天東,兼具雄、奇、險、秀、幽、奧、曠之美。桑調(diào)元來到泰山,對山峰、瀑泉、幽谷如水簾洞、東西百丈崖、快活三、十八盤、對松山、日觀峰、月觀峰、黃華洞、桃花峪、南天門、徂徠山、白鶴泉等一一游覽,遍加題詠,泰山的山水景觀在其詩中得到了多方位的展現(xiàn)。特別是對泰山四大奇觀之一的“旭日東升”,弢甫凝聚筆力,濃墨重彩地進行了描繪。
日觀峰位于玉皇頂東南,古稱介丘巖,因是觀看日出的絕佳位置而得名,古往今來引無數(shù)文人墨客為之贊嘆。桑調(diào)元對泰山日出向往已久,剛從開封起程時,在《留別袁石峰舜裔》詩中就說“憑將一斗隃麋汁,灑遍天門日觀峰”。所謂“山林皋壤,實文思之奧府”。[4](P524)他已料定,日觀峰的奇景必將觸發(fā)他的詩思,助他寫下壯麗詩篇,亟盼一游以遂心愿。待觀過日出后,有詩《狂歌行日觀峰觀日出作》:
日觀峰頭不可廬,天風浩蕩飄衣裾。斗閣燈明夜分起,森森寒逼貂襜褕。我生好奇百不挫,往復碧漢盤崎嶇。一筇沖突卻虎豹,圓冰半個懸殘樞。星辰咫尺手可摸,絳河歷歷排秋榆。滄海一泓白滉瀁,水銀镕作東頭湖。乍聞天雞一聲喚,海水浮動黃琉鋪。釜蒸萬道彩氛涌,五色包裹紅扶疏。猩毬欲上不遽上,一痕迸露燒清矑。倏忽天關開豁地維辟,海底騰上金畢逋。徑圍十丈朱輪如,火鞭飛策羲和車。陰飚陽焰八面潑,紫瀾洶洶魚龍趨。扶桑枝頭銅鉦掛,汝南時夜三號呼。人間始見旸谷燦,六合清霽披云衢。延佇凝想元黃初,渾沌如剖元精噓。河山大塊已奠定,鴻濛一氣黟模糊。真宰不遣飛踆三足烏,萬象何由劃昭蘇。即今虞淵下頹照,大槐坂上昏群愚。一團陽精聚造化,鼓鞲朱火燃鴻爐。畸人發(fā)狂忽大叫,詫此奇景塵寰無。脫非忍寒上巔頂,天地大文為誰舒?赤心耿耿明空虛,陽光對照靺鞨珠。此時卓立三天都,清寧與我合一軀。有生得此一大快,他景不足為我娛。浩歌激越聲氣粗,乾坤震宕傳八區(qū)。驚動蓬瀛老仙伯,為我擊鼓吹笙竽。骯髒原非山澤臞,煙嵐獨往胡為乎?神仙富貴焉足圖,老我昂藏一丈夫。高吟千首吐胸臆,不厭寂寞形神孤。紅盆碾空下界曉,壤蟲擾擾爭錙銖。
這首歌行約略可分三個部分。第一部分從開頭到“水銀镕作東頭湖”寫日出之前的情境。落筆點出題目中的“日觀峰”,以天風浩蕩、不可廬居,星辰歷歷、近在咫尺極寫出日觀峰之山勢峻危,高標接天,呈現(xiàn)了一個靜寂、素淡的場景。第二部分從“乍聞天雞一聲喚”到“鼓鞲朱火燃鴻爐”,寫日出的剎那光景,扣住題目中的“觀日出”?!罢勌祀u”一句實際是寫詩人猝不及防的心理感受。雖然詩人一直在等待日出的時刻,但當旭日涌出的一瞬間,仍然心潮激蕩。詩人精確地剪取太陽將出、露出一痕、全出三個畫面寫泰山日出。太陽即將從海中涌出時,海面變得亮起來,顏色也變成黃色,仿佛黃琉璃鋪就,“黃琉”不僅寫出了顏色,也寫出了光澤。太陽周圍的煙云泛著五彩霞光,朝陽從海里露出了一痕,將升但未馬上升起時變成了猩紅色,此時光芒奪目,眼睛仿佛要被灼傷。“欲上不遽上”是慢動作,“倏忽”“騰”則寫太陽噴薄而出之動勢。升起的旭日如巨大的朱輪,光芒無限照亮世間。“延佇”到“鼓鞲朱火燃鴻爐”是擬想之辭。詩人此時心神激蕩,遙想宇宙之初,一片渾沌,直賴太陽的出現(xiàn),天地才有生機,萬物得以化育。第三部分從“畸人發(fā)狂忽大叫”到結尾,圍繞題目中的“狂歌”,寫觀日出的感懷。見此激蕩心魄的景色,詩人不禁發(fā)狂大叫。“脫非忍寒上巔頂,天地大文為誰舒”,照應第一部分“斗閣燈明夜分起,森森寒逼貂襜褕。我生好奇百不挫,往復碧漢盤崎嶇”數(shù)句。詩人為睹奇景不畏艱辛,也可見其是真心以山水為樂的“畸人”。泰山旭日東升的奇景澄凈了作者的胸懷,耿耿赤心與天地化成和諧,卓然立于天壤之間。“有生得此一大快,他景不足為我娛”,是對泰山日出的由衷贊美,詩人遍游天下,卻從未見如此奇景?!昂聘琛彼木錁O寫此時的快意之情,“骯髒”到結尾八句,抒發(fā)了作者高士的襟抱。詩人用黃琉、彩氛、猩毬、朱輪、陰飚陽焰、紫瀾洶洶等斑斕陸離的色彩;浮動、鋪、涌、欲上不遽上、迸露、天關開豁地維辟、騰上、八面潑、魚龍趨等跳躍變化的動態(tài);又綴合天雞、天關、地維、金畢逋(即金烏)、羲和、魚龍、旸谷、渾沌、三足烏、虞淵等神話傳說,細致生動地再現(xiàn)了泰山日出時瑰偉壯麗的景色,加之詞氣飛揚、意興淋漓,實為泰山詩中的佳作。
詩人返回大梁,回顧此行作《〈泰山集〉序》時又重加贊嘆:“雞一鳴,觀日出,洵寰中第一景。”從剛出發(fā)時的憧憬,到觀景后的狂歌,再到總結此行時的回味,一唱三嘆,足見泰山日出之奇?zhèn)?,令人難以忘懷!
無論雄奇壯闊,還是祥和幽靜,泰山的山水景觀在桑調(diào)元筆下都飽含著詩人熱愛自然與恣意山水的情懷。如寫《高老橋》“??清流渾不斷,頓令心眼滌煩囂”,《摩空閣》“等是東西浪游跡,愛從岳頂寄霜蓬”,《重登乾坤亭》“自是乾坤清曠處,老夫欲去重徘徊”等。詩人徜徉于泰山的林泉洞壑,胸襟軒爽,滌除了人世的煩擾,是詩人心儀的精神家園。
泰山的人文景觀也給桑調(diào)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吧侥笥谔┥剑芬嗄庞谔┥健?。[5](P1)在綿長厚重的華夏文明中,帝王封禪祭祀、各種宗教信仰、遷客騷人的吟賞題詠,使泰山也形成了一道道引人入勝的人文景觀。桑調(diào)元吟詠了岳廟、孔子登臨處、孔子望吳門處、青帝觀、碧霞宮、古封禪臺、唐玄宗摩崖碑、秦皇無字碑、石經(jīng)峪、王母池、普照寺、靈巖寺、竹林寺等景觀。在面對歷史遺跡時,桑調(diào)元態(tài)度鮮明:對帝王的霸業(yè)甚不以為然,而贊賞仁君圣賢。古來君王在登基之初或創(chuàng)建豐功時,多來泰山祭告天地,進行封禪,但桑調(diào)元覺得此舉實在毫無意義?!兜窃牢迨住罚ㄆ湮澹骸胺绞垦杂毓?,神仙事有無。猶存封禪跡,秦漢一何愚。”秦漢封禪為求長生不老,是很愚昧的。《古封禪臺歌》又說:“嗚呼欲求長生豈在此,堯舜至今猶不死?!比怏w的長生并不可得,只有取得偉績的堯舜賢君可以長留天壤!
桑調(diào)元雖棄官而去,并且以山水寄情,但他始終懷有關心現(xiàn)世的精神。其生平服膺儒家學說,發(fā)為詩歌,則體現(xiàn)為一種濟世弘道的意識,這在《泰山集》中也有體現(xiàn)。
弢甫途經(jīng)考城(位于今河南蘭考縣)時作有《壕水行》詩,蘊含著痛疾民虞的深情:
周遭秋波流湯湯,考城之城波中央。東西城外堤一道,蕩潏左右如浮梁。浮梁難遣凌空起,城磚填筑沙水里。中窪處所若斷虹,我車濟盈苦濡軌。今年夏五之望騰螭蛟,中天雷電風雨交。五更飛湍汴城入,西南一帶沉堂坳。天黑凄聞鬼神泣,堤崩屋坼嗟何及。老夫幾犯滅頂兇,黔首焉能側足立?雨晴倒?jié)q濁水流,攢眉不解何緣由?傳聞泛溢他州縣,眼見氛祲茲為尤。柳下老人語嗚咽,夏秋水風冷騒屑。當時三版幸不沉,滔滔勢等黃流決。城中稚耄都怔惶,大家小戶無完墻。黍麥經(jīng)時價昂涌,忍饑急欲輸官糧。噫吁嚱!五行災沴古來有,回斡化機巨靈手。箋天殆少地上臣,漫道天關虎豹守。只今洶洶漫坑壕,沖風歘吸翻云濤。鵜鶘鴰鸧飛且號,水寒煙淡求其曹。一輪素月霜天高,搔首感嘆增郁陶。詩翁空比契與稷,徒耗幾斗松花醪。
詩人從眼前的處境即事成詠。雖然已是秋天,但考城的洪水仍未退去,堤壩好像浮橋一樣漂在大水中,岌岌可危,車馬行此十分艱難?!敖衲晗奈逯v螭蛟”到“忍饑急欲輸官糧”是詩的主體部分,寫百姓在災后至為艱苦的處境。詩人倒插一筆,先寫自己在五月間經(jīng)歷的一場洪水。五月十五日夜里,雷電交加,暴雨傾盆,以致洪水恣肆,吞沒城西南低洼之處,大梁書院的房屋也被沖毀。詩人將日期記得清楚,是因為他在這次洪水中差點遭滅頂之災,現(xiàn)在想來心有余悸?!袄戏驇追笢珥攦?,黔首焉能側足立”,詩人從自己幾遭滅頂之災推及到受災百姓,這是弢甫儒者的仁愛之心。作者為何愁眉不展,是因為聽說洪水波及其他州縣,眼下所見考城的水災為害更甚。詩人從開封又寫到眼前的考城。柳下遭難老者的嗚咽聲在冷風中更讓人覺得凄涼。老者說,當時洪水滔滔,如同黃河決堤,無數(shù)的房屋被沖毀。洪水造成物價暴漲,不僅“黍麥經(jīng)時價昂涌”,而且“三秋市價貴瓜蔬”??蓱z老百姓要重建房屋、忍饑挨餓不說,還得按時交納官糧,這讓他們本來就痛苦不堪的生活雪上加霜。從“噫吁嚱”到結尾,從敘事轉到抒情,收束全詩。詩人將自己所歷洪水的險境,與眼前所見之景、柳下老人的哭訴綰合在一起,詩人的心弦顯然是被耳聞目睹的悲慘景象振動。杜甫《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詩云“竊比稷與契”,桑調(diào)元與杜甫一樣,希望能同稷、契一般使天下大治、百姓安居。但是在現(xiàn)實中固然充滿了同情卻無能為力,詩人深感愁郁,只能喝幾斗松花酒以排遣郁悶罷了。
桑調(diào)元利濟當世之心還表現(xiàn)在對世情風俗的關注。如《考城逆旅壁揭“寧人負我,毋我負人”字一幅感而作歌》:“寧人負我毋負人,美哉此言如飲醇。世恨中山狼多滿地走,不惜獵人手底紅染輪。豈知蹄毛不足校,大塊孳畜群甡甡。惟須立腳厚繩己,惕息人禽判一身。赤心端合播仁愛,白眼不勞生怒嗔。詎謂皇天有美報,決當爛漫舒天真。以此揭壁告諸往來客,足使斗室暄如春。我尤欲贊化乾坤平譽咎,人己熙熙兩不負。”“寧人負我,毋我負人”一句,包含品性的寬宏、人與人之間的善意,以德報怨的高尚等多重含義,詩人讀如飲醇酒,大加禮贊。世間忘恩負義的中山狼很多,光靠獵人怎能盡除;改變世情要靠自我約束提升德行,傳播仁愛之心。杜甫的抱負之一就是“再使風俗淳”,弢甫亦然。“贊化乾坤平譽咎,人己熙熙兩不負”也是桑調(diào)元的祈愿。
在此次近一個月的泰山之旅中,桑調(diào)元遇到了各種各樣的險阻:不時遭遇惡劣天氣,如《大風揚沙》“浮沙一尺強,忽挾大風揚。帶葉聲蕭颯,連村色渺茫。往來人面靦,崩迫馬蹄狂”;亦或為了趕行程,不得不早起夜行,像《未曉行二首》(其一)“昨晚倦先宿,侵星爭此程。樹偏當澗立,馬為失群鳴。燈火鄰車借,風霜朔氣迎。披裘執(zhí)鞭弭,辛苦仆夫行”;又或忍饑挨餓,如《曹縣道中二首》(其一)“日中猶未食,行者乃知艱。人馬同饑渴,風沙老鬢顏”;或遇馬匹生病,不得不放緩行路,如《馬病》“回辀過濟水,我馬苦元黃。晴上丹林日,寒沾白草霜”;或是迷失道路,如《夕行城武道中三首》(其一)“日沉猶不息,我仆誤爭程。荒徑逢人問,昏星照客行。馳驅疲馬渴,依約遠燈明。欲速何由達,端應學老成”,等等。
值得一提的是,面對種種艱難,桑調(diào)元雖然偶爾情緒低落,但并不焦躁。他很快進行自我調(diào)節(jié),總體上保持心境平和。他單純以尋幽探勝為目的,將這些困難視為旅途的一部分,并懷有和山川勝景終將相遇相知的期待和喜悅。因此,他又在《曹縣道中二首》(其一)中說“所幸心無事,清游總是閑”,在《馬病》詩結尾說“所喜無期會,馳驅未要忙”,可見其閑適自得的情趣。
在桑調(diào)元這類寫行旅之感的詩作中,“月”是需要特別注意的意象。弢甫性格孤峭,旅途孤孑無伴,自號“獨往生”?!丁瘁陨郊敌颉吩疲骸坝栊院糜危斜槲逶乐?。歲戊辰(1748)來中州,……予遂發(fā)憤,賃一柴車,無朋儕,無傔從,所至停軌于坡陀之足,獨策一藤,窮幽極峻。意有所得,則嘯呼作為歌吟,淋漓題厓壁,不著名,只署‘獨往生’,自前游天臺、雁蕩、洞庭之勝已然?!眳桖樣性姟端蜕|甫獨為天臺雁蕩之游》:“攜影當朋儔,扶杖即隸卒。拜號獨往生,斯語庶非伐。獨泛單鷗隨,獨憩孤樹歇。獨宿寒凌兢,獨行翠窸窣。獨吟嵓答響,獨沐風晞發(fā)。獨眺俯鶴巢,獨飲侵龍窟?!保?](P366)可以視作對其“獨往”行游的一個注腳。實際上他雖然獨來獨往,但內(nèi)心并不感到孤獨。在漫漫行程中,月光長隨,他便將月亮視為親密的游伴。在出發(fā)時作有《遙別張圌東學林馬石蓮榮祖》:“簇簇籬花正斗新,忽生豪興動征輪。天東兀突攀靈岳,關外連翩意故人。浮世遄教圓甲子,閏年先借小陽春。不愁客路無相識,白月追陪意劇親。”詩人交友嚴于去取,所交的都是性情相投的端方之士,彼此間情誼深厚?!斑B翩”寫念友之情深,臨去泰山之際,他也要把這件高興的事與老友們分享?!安怀羁吐窡o相識,白月追陪意劇親”本于高適《別董大二首》(其一)“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白放恪薄耙鈩∮H”是用擬人的手法,寫月光的殷勤與深摯。詩人讓張學林、馬榮祖兩位老友不用惦念:不必擔心在旅途寂寞,皎潔的月光一直陪伴著他,也像相知相伴多年的故人。這首詩“豪興”是詩眼。首句中的“籬花”,聯(lián)系時間背景,應是暗用“采菊東籬下”之意,指盛于重陽之時的菊花。菊花競開斗艷,深秋的景色正緣于菊花的點染而有了顏色,留住了大地的生機,這是詩人緣情寫景,為第二句中的“豪興”做了鋪墊。結尾“白月追陪”之語,豁達通脫,情緒尤為昂揚,與“豪興”二字相呼應。
桑調(diào)元還有一首《月》:“皎皎茅茨月,清暉媚旅人。群情看自別,吾意獨相親。一瞬十年事,孤蹤千里塵。遙期青岳頂,更為照嶙峋?!笔隁q月,孤行千里,一路惟有月光相隨。詩人最后用擬人的手法,與月亮相期于泰山頂峰,不僅寫出了月光對詩人的一片厚意,而且也寫出了桑調(diào)元對名山的陶然神往,韻味彌長。
此外,《泰山集》還記載了如女兒茶等泰山特有的物產(chǎn)?!杜畠翰琛吩啤瓣幯抡冶?,片片青桐芽。攜將圣母水,烹取女兒茶”,又《白鶴泉》云“青桐芽自春前采(自注:惟岳中巖谷有此茶),試汲銅瓶活火煎”。泰山文化研究學者周郢在考證《紅樓夢》中提及的“女兒茶”即為泰山女兒茶時,便引用了桑調(diào)元上面兩首詩。[8](P269)可見,桑調(diào)元的《泰山集》也具有較高的史料價值。
綜上,桑調(diào)元很少為人注意,對其《泰山集》更沒有進行專門研究。弢甫在《泰山集》記錄了泰山之行的山水勝景和所見所感,尤其是以個人獨特的審美態(tài)度和人生體悟再現(xiàn)了泰山豐富多樣的自然與人文勝景,展示了泰山深厚的文化內(nèi)涵,創(chuàng)作了許多優(yōu)秀的泰山詩作。弢甫醉心山水、遍游五岳,在比較之中,他對泰山獨特的山水人文風貌把握得更為準確,更具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