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依

一

“這學期開始，你住校吧！”

媽媽用平靜的口吻宣布了這個事實。顧夏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她撒嬌道：“媽媽，我們不是說過一直在一起嗎？再說了，學校的集體宿舍我肯定住不慣?！?/p>

顧夏是單親家庭長大的，在她10歲的時候，爸爸就離開了，好在媽媽把所有的愛都給了她，所以她并不覺得有什么缺憾，只是，她也因此總是離不開媽媽。

“就這么決定了，你總是要離開我的，就算不是現在，上大學后也會?！?/p>

顧夏沒想過這些話會從媽媽口中說出來。她們不是一直都相依為命嗎？不是說好的永不分離嗎？顧夏傷心極了，她死死地盯著媽媽，試圖從媽媽臉上尋找出一點開玩笑的痕跡，但是沒有，媽媽是認真的。

顧夏有點慌了，這些年來，她也有聽說過街坊鄰居私下勸她媽媽的話，說什么為了孩子著想，也該有個完整的家庭。以前，媽媽從來都只是笑笑，難道現在媽媽決定要改變了嗎？

那天，顧夏賭氣，沒讓媽媽送，一個人拖著所有的東西，步履蹣跚地去了學校。太陽曬得人頭皮發(fā)麻，但是不知道為什么，顧夏反而覺得水分都跑到眼睛里去了。

不哭，不哭，顧夏仰起臉。強烈的太陽光線被淚水折射成五彩斑斕的顏色。原來，當你哭著看這個世界的時候，世界還是那么美麗，傷心的只是你自己。

二

住在學校，每周也有一天時間可以回家，但顧夏不想回去。休息那天，她會去自習室。每天跟函數、排列組合、英語單詞打交道，成績倒是進步飛快。只是每次望著空蕩蕩的自習室，顧夏會覺得心里似乎空出了一大塊。

顧夏賭氣不回家，其實心里還是隱隱期望媽媽會主動叫她回去。然而，一個星期過去了，兩個星期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手機上除了有幾條媽媽發(fā)過來的要她照顧好自己的短信，再無其他，讓她回家的事更是只字未提。顧夏苦笑，越發(fā)肯定了被拋棄的事實。

顧夏開始對媽媽有了一些怨恨。

顧夏堅信自己不會給任何人丟臉，以前是為了給媽媽長臉，讓離開的爸爸后悔；而現在，她這么拼了命地努力，則是為了給自己爭一口氣。

期中考試后，要開家長會，別的同學因為考得不好為難，顧夏卻是因為不知道怎么通知家長發(fā)愁。最后她既沒有打電話也沒有回家，而是托人帶了話回去。

家長會那天，班主任當著其他同學和家長的面，夸了顧夏一通。顧夏看得出來，媽媽很驕傲，脊背挺得直直的，似乎想與她分享這份喜悅，頻頻地往她這邊看。可顧夏低著頭，不與媽媽的目光對視。她眼角的余光其實也在關注著媽媽，媽媽似乎瘦了一點。是工作太辛苦嗎？一個人在家有沒有按時吃飯？可所有的關心，最后又只化成了一句尖酸的話：既然趕我走，那應該過得更好才是，如果不是這樣，一切都是自找的！

顧夏與媽媽的關系并沒有因這次見面而緩和，事實是她現在已經顧不得怨恨了，因為家長會結束后，媽媽塞給她幾百塊錢，就急匆匆地離開了。

在顧夏的記憶里，媽媽的工作從來沒有這么忙過。

三

時間滴滴答答地往前走，天氣越來越冷。同學們都趁著周末回家拿了厚衣服來。那天下晚自習后，顧夏也接到了媽媽的電話。媽媽告訴她，厚衣服都已經準備好了，讓她回去取。顧夏漫不經心地應著，轉眼就把這件事情拋到了腦后。她在那一刻，突然做了個決定——她要等，等著媽媽給她送衣服，想以此來衡量媽媽是否還在乎她。

可顧夏沒有等來媽媽，卻等來了一個意外的消息。

一天，班里一個女生突然來問她：“顧夏，你媽媽是做家政的嗎？”

顧夏有點莫名其妙。她在心里想：并不是?。寢尣皇且恢倍荚诠旧习鄦幔吭趺磿兜郊艺?？然后，她給了女生一個否定的答案。

那女生也有點疑惑，奇怪道：“可是昨天上我家打掃衛(wèi)生的那個阿姨好像你媽媽啊，可能我看錯了吧，畢竟我也沒怎么看清楚?！?/p>

女生一臉抱歉地走了，卻不知道她剛剛的話已在顧夏心里投了一顆炸彈。

顧夏心不在焉地上完了下午的課，晚自習前回了家。顧夏開了門，走進去，一屋子的寂靜。好幾個星期沒有回來了，顧夏在各個角落里走了一圈。看著那些熟悉到閉著眼都清楚的擺設，她有種想落淚的沖動。

她的房間里，床鋪和桌子都收拾得很干凈，幾件厚外套放在包里，看來就是媽媽給她收好的衣服。以前不覺得家有多大，但這會兒，顧夏卻有種到處都很空曠的感覺。媽媽每天早上從睜眼到晚上睡覺，都只有一個人，顧夏覺得鼻子開始發(fā)酸。

一直等到晚上8點，門外才傳來開鎖的聲音。顧夏走過去打開門，看到媽媽一臉疲憊地站在外面。她扶著門框，還是沒能忍住淚水。

四

那天晚上，顧夏堅持要跟媽媽擠一張床。她記得很小的時候，她都是睡在媽媽懷里的，后來她慢慢長高長大，才有了自己的空間。那個空間跟媽媽的臥室挨得很近，近到轉身就可以到達。她以為自己跟媽媽已經足夠親密了，卻不知道，就算兩個人隔得再近，也從來沒有真正了解另外一顆心究竟在想什么。

媽媽所在的公司，幾個月前倒閉了。媽媽年紀偏大，再找工作已經很困難，如果放在別的家庭里，還可以慢慢來，但媽媽不能。無數個輾轉難眠的夜晚后，媽媽想到了去做家政。這個時候，媽媽同時也想到，人生有太多變幻，顧夏不可能永遠活在自己隨時可能坍塌的羽翼下，她要去成長，她要擁有自己的翅膀，她要去適應離開媽媽的生活。

顧夏聽著媽媽的聲音在黑暗中溫柔地流淌，除了心臟不可抑制的疼痛之外，她覺得自己突然能夠感同身受地理解媽媽的心境了。她想：在自己被推開的那一剎那，那只手的主人應該更痛吧。在這一刻，顧夏突然希望之前那個荒謬的想法是真的。

“我能夠理解你了，不是因為我的心臟變硬了，而是我發(fā)現，你的辦法是管用的。我已經開始朝著你希望的方向，慢慢變得堅強。我也多么希望，你的未來，不會那么累?！鳖櫹木o緊依偎在媽媽身邊，淚水還掛在腮邊，嘴角卻勾起了一個漂亮的弧度。

太陽底下的淚水會折射出彩虹，那黑夜里的淚水呢？

顧夏只知道，從此，她的每一步，都會走得更加堅定。

編輯/譚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