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汝欽
軍訓的日子向來是被汗液浸透和陽光炙烤的,是那般黏稠,不肯向前流動。此刻,明明已經(jīng)吃完晚飯,太陽還一反常態(tài),慢吞吞地在天邊磨蹭不肯落下。嘆一口氣,我先室友一步走出餐廳。
回到寢室,整個人癱在床上,腦袋暈眩。訓練日子里的小憩彌足珍貴,寢室電話竟在此刻響了。我暗自嘆氣,艱難地爬起來走向桌邊,低頭卻看到醒目的日期——
2021,星期一。
“座機竟然顯示2021,想來也是熱昏頭了?!蔽艺{(diào)侃了一句,順手接起電話。
“喂,請問你找誰?”
“喂,請問是我嗎?”
我愣了愣——這是什么奇怪的問題?我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喂,請問是我在聽電話嗎?”
我突然顫了顫——我好像發(fā)現(xiàn),聽筒里的人有著自己的聲音。或者更準確地說,聽筒里的人就是我。
那么,我在哪?
吃驚地抬頭,猛地掛掉了電話,沖到陽臺上望向外面——還是一樣的墻,還是一樣的雜草,周遭的一切沒有絲毫變化。可是空氣里靜得詭秘的氛圍卻讓人汗毛倒立。坐在床位邊發(fā)愣——俗套的情節(jié),是我的意識來到這里了嗎?那我可以告知過去的我即將發(fā)生的一切嗎?
時間似乎被突然按了快進鍵,等我再一次抬頭確認環(huán)境時已經(jīng)入夜。
低頭看著手表上的指針一點一點地畫著弧線,我感慨萬分。小時候以為十年就是很遠很遠的未來,可當自己處于2020年那個曾被戲稱為“小學生作文中的未來”時,才發(fā)現(xiàn)過去流淌的歲月不過彈指一瞬,仿佛雙眼一睜一閉之間就已漸漸長大。從前覺得十年之后方是未來,現(xiàn)在卻認為24小時后的明天也一切未知;從前總是那么迫切地希望擁有預知能力,現(xiàn)在卻認為不應為了這些強行改變命運的軌跡。出于害怕的不安,讓未來在人面前總是那么令人期待而又莫名恐慌。
我猶豫著輕輕放下了電話。并沒有小說里寫的那樣如釋重負,我仍然在躊躇。能夠讓過去的自己預知未來的機會太誘人了。我理應——也不像是會放棄這個機會的人??梢龀鰮芴柵c否的抉擇,我不行。
如同被編排的劇本,電話鈴不失時機地再次響起。這時的鈴聲不急不緩,恍若虛無縹緲的催眠曲,飄忽之間似乎在喚醒些什么——我看到中考前夜在醫(yī)院痛哭的自己,看到在考場里鎖眉無奈的自己,看到走出考場后悵然若失的自己——我多想告訴她,不要坐在教室空調(diào)的風口,不要與那道壓軸題死磕到底,不要就這樣走出那間留下三年所有的考場。因為經(jīng)歷過絕望、痛苦、無助,我是多么希望尋一瓶后悔藥,找一扇任意門,而不是如此草草了結(jié)過去,蓋章封案變成卷宗。同樣,我極清醒著——如果一切重來,沒有人知道事態(tài)會向著怎樣的方向發(fā)展。不敢再讓自己身陷囹圄,我清楚地知道任何微小的偏差都可以讓我用不一樣的方式重蹈覆轍。
電話鈴聲仍然不急不緩地響,像一根根針柔柔地扎進血肉里,在觸到骨髓的那一刻才驟然疼痛。我倚在柜邊,沒有移動。
電話鈴聲終于停止響動。我松了口氣,木然地望著陽臺外那一片全黑的蒼穹,卻在抬頭的剎那突然看到正上方的月亮……也許這樣的比喻不太貼切,可那真像……就像被熄滅的一盞燈。
正當我奇怪之時,更加詭異的一幕上演——光亮漸暗之后我竟然看到自己站在所處空間之外,或者說我正跌坐在自己所安排的狹小空間之內(nèi)。我看到自己嘆了口氣往儀器邊走去。我瞇著眼睛,依稀辨認出一些按鈕的名稱,“鈴聲”“環(huán)境白噪音”“仿真燈”,還有攤在一邊的一塊黑布。
我看到自己在巨大的顯示屏上打下:
“2021未來通訊計劃:失敗。”
伴隨著自己消失在拐角的身影響起的是電話鈴聲。我猛地回頭,寢室里的那個座機卻只是安靜地躺在一旁。于是又將目光收回空間外,我看到自己又疾步回來,提起電話,隨手打開免提,大聲問道:
“喂,請問你找誰?”
“喂,請問是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