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淑婷
(四川大學 文學與新聞學院,四川 成都 610064)
鄭成功的父親鄭芝龍以其跌宕起伏的傳奇人生成為中日兩國文人的書寫對象。由于民族與國家立場不同,兩國文人對鄭芝龍的認識以及所持態(tài)度也有所不同。因此,鄭芝龍在兩國文學作品中的形象也呈現(xiàn)出不同樣態(tài)。在中國,鄭芝龍的海盜背景以及投降清朝的歷史,與鄭成功反清復明、收復臺灣的壯舉形成鮮明對比,致使鄭芝龍經(jīng)常作為與鄭成功相對的反面形象出現(xiàn)。這種片面化、碎片化的認識導致了民間乃至部分學者對鄭芝龍這一歷史人物缺乏全面的認識和客觀評價,無法呈現(xiàn)出鄭芝龍在中國大陸、臺灣、日本、荷蘭等國家和地區(qū)交流史上的實像。因此,對比中日兩國“鄭成功文學”中的鄭芝龍形象,同時以荷蘭等國家的“鄭成功文學”為參照,能夠更好地認識鄭芝龍形象歷史變遷的特點及其原因,進而最大限度地還原出歷史上鄭芝龍的真實面貌。
歷史上對鄭芝龍的評價眾說紛紜,褒貶不一。在中國、日本乃至荷蘭等國家的“鄭成功文學”中,各國文人基于不同的民族與國家立場,對鄭芝龍的評價也呈現(xiàn)出爭議與贊揚并存的多種樣態(tài)。
在中國,關(guān)于鄭芝龍的評價存在多元化傾向。鄭芝龍一出生,就被視為不平凡的人物。對此,江日升在《臺灣外志》中寫道:“是年萬歷甲辰(一六〇四年)三月初十日,春暖融和,天氣晴明。廈門忽爾云霧四合,電雷閃爍,霹靂一聲,海渚劈開一石……十八日辰時,芝龍生,其母黃氏,夢三婦人引紅霞一片堆于懷,徐而 抹地下。表名一官?!盵1]28對于鄭芝龍出生之時的異象,在陳三井的《鄭成功全傳》中這樣評論道:“足見有些人對鄭芝龍雖不視之為一代偉人,但似乎視之為非凡之人,不過更有視之為妖孽者?!盵1]28對于“妖孽之說”,匪石在《鄭成功傳》中寫道:“吾大不解吾中國元祖黃帝之何子何孫、以何年何月何日乃怪產(chǎn)一鄭芝龍!先儒有說,國家將亡,必有妖孽……鄭芝龍者,屠殺國族之劊子手也,降叛旗下之好人物也。肇自始生之年,下逮身死之歲,芝龍無一時、無一事不與朱明為死敵。黃帝在天有靈,其淚滴滴化而為石?!盵2]74可見,匪石將鄭芝龍視為了“妖孽”,而且對他持完全批判態(tài)度。
那么,與朱明為敵的鄭芝龍,清朝評價如何呢?《清史列傳鄭芝龍傳》中寫道:“鄭芝龍,福建南安人。明末,入海寇顏思齊黨為盜;后受撫。累官總兵。”[2]41這段簡練的文字,揭示了鄭芝龍入海為盜、受明朝招撫的史實。但是,這段記載并未表達出將鄭芝龍作為清朝人或清朝官員的認同。總兵這一官職是鄭芝龍受明朝招撫后,作為明臣的官職。事實上,在“芝龍投降后,不數(shù)日即被挾往北京。明永歷七年(清順治十年,西元一六五三年)滿清封芝龍為同安侯。自是而后芝龍及其家人失去行動自由,但暗中與成功通信,永歷九年因此被劾下獄。十一年清廷流芝龍及其家屬于寧古塔,終于在十五年,清廷照謀叛律將芝龍及其在京諸子一律處死?!盵1]36-37如此看來,鄭芝龍的結(jié)局非常悲慘。
在日本,關(guān)于鄭芝龍,朝川善庵在《鄭將軍成功傳碑》中寫道:“芝龍,后號飛黃將軍,泉州南安縣人,祖翔宇,曾祖壽寰……初芝龍以妾故,失愛于父,父怒逐之,芝龍亡奔一洋船,父猶詈言,尋出殺之,洋船又刻時掛帆,乃懇巨商,帶往日本,時年十八”[3]473。此碑文原來為日本平戶第三十五代藩主松浦侯為建立鄭成功紀念碑而命朝川氏所寫,但是由于碑文全文兩千余字過長,遂命朝川氏刪改,但朝川氏不久于人世。后來改命葉山鎧軒重新撰文,就是現(xiàn)在的延平郡王慶誕芳蹤碑,該碑文與朝川氏所述略不同,其中寫道:“(鄭芝龍)福建南安人,以慶長壬子來我邦。幕府召見,問以外國事,命館長崎,遂徙我平戶河內(nèi)浦?!盵1]331葉山氏所撰碑文,刪去了朝川氏所述鄭芝龍失愛于父的記載,而將鄭芝龍受德川幕府召見一事記錄其中,可見,日本對于鄭芝龍的認同程度非常高。而且,對于鄭芝龍降清一事,日本文人也持理解態(tài)度。對此,司馬遼太郎借主人公之口寫道:“‘現(xiàn)在清兵握有北方,南京被拿下,又控制了中部地方,到了這種地步,大明的正統(tǒng)皇帝又下落不明,實在是征戰(zhàn)兩敗了,大家都得為自己打算’……‘你看日本的源平戰(zhàn)爭,關(guān)原之戰(zhàn)或大阪之戰(zhàn)都是如此。在大阪之戰(zhàn)時,受過豐臣秀吉恩惠的各諸侯,紛紛背叛幼主豐臣秀賴,而倒向德川家康。大家不是不愛豐臣秀賴而是先求自保。’”[4]338司馬遼太郎從商人重現(xiàn)實利益的角度,對鄭芝龍降清持理解態(tài)度。另外,在日本歷史上也出現(xiàn)過與鄭芝龍類似的情況,所以司馬氏認為鄭芝龍降清是非常時期出于自保的行為。
西方國家對鄭芝龍的評價似乎也與中國不同。首先,《平戶荷蘭商館日記》記載的對鄭芝龍的稱呼,可以看出其身份的變化。在1628年7月的日記中記載為“一官”[5]151“海賊一官”[5]153,平戶荷蘭商館1628年10月的日記也稱之為“海賊一官”[5]264“唐人一官”[5]431,“海賊一官對中國沿岸封鎖嚴重”[5]316。在1639年9月的日記中,稱呼發(fā)生了改變,稱之為“都督一官”[5]288,在1640年4月16日的日記中,記載為“官人一官”[5]377,在1640年11月的日記中則記載為“支那人一官”[5]439。這里的“一官”當然指的就是鄭芝龍,但是一官前面的修飾語從“海賊”到“都督”,再到“官人”“支那人”發(fā)生了變化。修飾語的變化,也體現(xiàn)了鄭芝龍自身身份的變化,即由海賊轉(zhuǎn)變成明朝都督。荷蘭最后一位臺灣總督揆一,在《被遺誤的臺灣》中對鄭芝龍有這樣評價:“在反清行列中,有一個出身卑微、名叫一官(I-quan,即鄭芝龍)的英雄人物,成為以明帝皇親為號召的反抗組織的都督。”[6]16意大利學者白蒂指出,鄭芝龍是一位海洋“杰出的探險家”[7]18。
可以看出,中國、日本以及荷蘭等西方國家基于不同的民族與國家立場,對鄭芝龍的評價截然不同。在中國,鄭芝龍被認為是海盜,是投降清朝的逆臣;在日本,對鄭芝龍持認同態(tài)度,且對降清一事表示理解;在西方國家,鄭芝龍被認為是英雄人物、杰出探險家。鄭成功傳奇的一生,在中日“鄭成功文學”中也被廣泛書寫,呈現(xiàn)出了鄭芝龍形象的不同特征
鄭芝龍的一生經(jīng)歷多次沉浮,中日“鄭成功文學”中的鄭芝龍形象也因此呈現(xiàn)出復雜多樣的特點,具體表現(xiàn)為鄭芝龍老一官的忠臣形象、海盜·海商的海上王形象、臺灣開拓者形象和投降清朝的逆臣形象的特點。
近松門左衛(wèi)門在《國性爺合戰(zhàn)》中對鄭芝龍的描寫,體現(xiàn)了鄭芝龍的忠臣形象特點。這一形象特點在《國性爺合戰(zhàn)》的改作劇中得到了延續(xù)。小山內(nèi)薰的《國性爺合戰(zhàn)》、矢代靜一的《國姓爺》等改作劇,也突出地表現(xiàn)出鄭芝龍忠臣形象的特點。
《國性爺合戰(zhàn)》中對鄭芝龍的稱呼是“老一官”,相當于“大哥”之意。對于這個稱呼,陳三井的《鄭成功全傳》寫道:“有些西文著作說鄭芝龍曾受洗禮為天主教徒,教名叫‘Nicolas Gaspard’(尼古拉斯·加斯巴爾德),但中日文資料未見此事之記載。鄭芝龍究竟是否天主教徒,仍待研究?!盵1]36-37然而,筆者查閱資料時發(fā)現(xiàn),對于鄭芝龍皈依天主教一事,日本學者桑原騭藏[8]621指出,明末皈依耶穌教的皇族大官中鄭芝龍是其中之一,而且記載了鄭芝龍的教名為“Nicolas Gaspard”。實際上,鄭芝龍之所以皈依天主教,是為了方便與天主教國家做生意,而且他還學會了葡萄牙語和荷蘭語。對于“一官”的稱呼,日本學者的著作中記載為“老一官”“一官”的情況比較多。例如,稻垣孫兵衛(wèi)的《鄭成功》中有:“鄭芝龍字飛黃,在日本稱為老一官”[9]44,另外,石原道博的《鄭成功》中也寫道:“明朝的日本甲螺鄭芝龍,字飛黃,又字飛皇、飛虹,又稱一官”[10]1。
在《國性爺合戰(zhàn)》及其改作劇中,鄭芝龍老一官的忠臣形象,首先表現(xiàn)在對明朝皇妹旃檀皇女的搭救上?!秶誀敽蠎?zhàn)》中對于鄭芝龍,這樣寫道:“和藤內(nèi)的父親本非日本人,是大明國的忠臣太師鄭芝龍,因諫言被皇帝放逐,輾轉(zhuǎn)來到日本,改名老一官”[11]178。鄭芝龍老一官雖身在日本,卻時刻沒有忘記故鄉(xiāng),“我娶了日本女人做妻子,隨著歲月的流逝,依然令我魂牽夢縈的還是故鄉(xiāng)的山川草木?!盵12]15可見,鄭芝龍老一官不僅是忠臣,而且是明朝德高望重的太師。其次,鄭芝龍老一官的忠臣形象還表現(xiàn)在對復興明朝大業(yè)的協(xié)助上。鄭芝龍老一官非常關(guān)注明朝的國勢,“我從住吉明神那里得知,‘戰(zhàn)爭在千里之外,西方是幸運的方向?!仆辆嗳毡厩Ю镏b,在日本西方,若是現(xiàn)在出戰(zhàn),我們定能取得勝利?!盵12]15老一官從住吉明神處得知戰(zhàn)況,即受了日本神明的指引,可以看出鄭芝龍老一官形象的日本化特點。另外,在《國性爺合戰(zhàn)》中,鄭芝龍老一官曾留下遺言去與韃靼同歸于盡。“吾為報先帝之恩,重返大明,無功無譽,期望能以余命力戰(zhàn)韃靼?,F(xiàn)去南京城討死,望以微名留和漢。鄭芝龍老一官,享年七十三歲?!盵11]255可見,老一官舍身赴死是為了報答先帝之恩,這與該劇開頭介紹的老一官為明朝太師的身份相呼應。
對這一情節(jié),小山內(nèi)薰的改作劇《國性爺合戰(zhàn)》描寫得更加詳細。當被韃靼軍俘獲,用以威脅和藤內(nèi)之時,老一官一心赴死,激勵和藤內(nèi)不要因為顧忌他而忘記了復興明朝的大業(yè)?!半y道你忘記了你母親臨死前的囑托了嗎?好不容易快要勝利了,不要在最后的關(guān)鍵時刻失了大義。日本人若不重義,會成為日本的恥辱。即使是女人,你的母親都那樣重視祖國,為了日本寧可舍棄生命……不要忘記復興大明的偉業(yè)?!盵13]772這里老一官形象的日本化傾向更加明顯。老一官站在日本立場,以日本人重義的精神激勵和藤內(nèi),以和藤內(nèi)母親犧牲為榜樣,說服和藤內(nèi)以復興明朝的偉業(yè)為重。
以上論述可知,在《國性爺合戰(zhàn)》及其改作劇中,明顯體現(xiàn)了鄭芝龍老一官的忠臣形象特點。而且,鄭芝龍的忠臣形象具有日本化傾向。這一日本化傾向主要表現(xiàn)在雖然鄭芝龍為明臣,但是劇中刻畫的鄭芝龍所站的立場卻是日本,該人物的語言及行為也體現(xiàn)出明顯的日本化特點。另外,圍繞鄭芝龍忠臣形象的情節(jié)設(shè)計與歷史事實完全背離,具有虛構(gòu)性特點。關(guān)于鄭芝龍日本化的忠臣形象特點,在中國的“鄭成功文學”中沒有體現(xiàn)。然而,對于鄭芝龍的有志青年形象,卻是中日“鄭成功文學”共有的特征。
鄭芝龍作為海盜、海商的海上王形象,是中日“鄭成功文學”共有的典型形象。首先,鄭芝龍的海盜形象與其曾加入海盜集團息息相關(guān)。關(guān)于鄭芝龍加入海盜集團有如下記載:“芝龍到日本后,仍然如同幼年時代那般活躍,陸陸續(xù)續(xù)結(jié)交了不少所謂‘英雄豪杰’,并經(jīng)由楊天生的介紹得與當時旅日僑界領(lǐng)袖顏思齊相識……芝龍就在楊天生的推薦下,參加了結(jié)盟組織……其中以芝龍年紀最輕,排為尾弟……思齊于是月十四日率眾搭船倉皇逃離日本,經(jīng)商決議往臺灣,航行八晝夜始抵臺灣。抵臺后將徒眾分寨安頓,后橫行海上,四出搶掠,遂成為中國東南海上的海盜集團?!盵1]30-31這里闡明了鄭芝龍與海盜頭目顏思齊的關(guān)系,也明確指出了鄭芝龍成為海盜的事實。
不久,顏思齊因病辭世。鄭芝龍被推舉為海盜首領(lǐng)。關(guān)于鄭芝龍成為海盜首領(lǐng),黃宗羲的《鄭成功傳》也有詳細記載:“思齊死,眾無所立。乃奉盤匙割牲而盟,以劍插米,各當劍拜,拜而劍躍動者,天所授也。次至芝龍,再拜,果躍出地;眾乃俱伏,推為魁”[14]9。關(guān)于鄭芝龍成為海盜頭領(lǐng)一事,以上兩種說法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順應天意。
在日本的“鄭成功文學”中,關(guān)于鄭芝龍被推舉為海盜首領(lǐng),也有類似描寫:“顏思齊死后,群龍無首。欲推舉一人成為首領(lǐng),一時爭議不下。最后決定由天定奪。于是在米中插上劍,每人參拜劍。如果誰在參拜的時候,劍倒了說明是上天選中的首領(lǐng)。芝龍參拜的時候,劍倒。眾人皆恐懼,跪倒臣服于芝龍……原來,此事能夠成功,在于手下平助的計策。平助利用從土耳其獲得的強力磁石的引力術(shù),操縱劍的倒向。具體細節(jié)不知,但是利用磁石操縱劍確屬事實?!盵15]237此處描寫與黃宗羲之說有類似之處,可以推測是受到了黃宗羲之說的影響。而且,作者對于為何劍能夠屹立不倒給出了合理的解釋。
鄭芝龍雖為海盜卻能夠約束部下,“不許虜婦女,屠人民,縱火焚燒,斬艾稻谷?!盵16]17可見,鄭芝龍與普通的海盜不同。鄭芝龍在日本鎖國政策下,能夠獲得日本幕府的許可進行海外貿(mào)易確實具有不平凡的功績,而且當時鄭氏集團的海外貿(mào)易,已經(jīng)獲得了明朝官方的許可,鄭芝龍成為庇護一方的海上霸主,成為了海上王。
關(guān)于一官船與日本貿(mào)易的實績,福住信邦結(jié)合史料,將其整理如下[15]82:
1631年60艘,幕府制定“奉書船”制度,與荷蘭的貿(mào)易終止。
1632年4艘,禁止芝龍渡航日本,荷蘭給幕府送去人質(zhì)申請再度進行貿(mào)易,第二年獲得許可。
1633年至1635年,35到40艘,中國船半數(shù)派遣到臺灣的荷蘭商館援助。
1636年64艘,補充禁止朱印船渡航不充足部分,只開長崎一個港口。
1637年93艘,家族移住長崎,作為向幕府的援助。
1638年74艘
1639年97艘,家族移居長崎獲準。
1640年74艘,11月按照幕府的命令,平戶的荷蘭商館遭到破壞。
1641年97艘,迫使荷蘭商館移出長崎,作為空檔期的補充。
1642年34艘,半數(shù)向臺灣及荷蘭出口援助。
1643年34艘
1644年54艘
1645年76艘,允許妻子阿松渡航,派遣援軍請愿使。
1646年54艘,拒絕派遣援軍,芝龍降清媾和,阿松自殺。
對于以上描寫,筆者查閱了《長崎荷蘭商館日記》,在1645年3月9日的日記中,記載“支那船十二艘到達長崎……大部分為一官黨的船”[17]36,而且,記載了鄭芝龍的日本“夫人獲得了允許出海去中國的許可”[17]36并且,在1645年5月11日,記載了“一官的夫人從日本長崎出發(fā)去中國”[17]39的事情,若將《長崎荷蘭商館日記》記載的內(nèi)容與上述福住信邦所述進行對比,可以發(fā)現(xiàn)雖然沒有確定一官船的數(shù)量,但是對于鄭芝龍妻子出海去中國的記錄時間完全一致,可見,福住信邦的上述數(shù)據(jù)是有一定依據(jù)的。
對鄭芝龍的海外貿(mào)易,在中國的“鄭成功文學”中也有描寫:“朱印船①“朱印船”,是指在16世紀末至17世紀初,在日本鎖國政策下,經(jīng)幕府許可授予朱印狀(海外渡航許可證),允許進行海外貿(mào)易的船只。的貿(mào)易利潤,則可以用‘驚人’二字來形容……所有的貨品都供不應求,每一艘朱印船進港,都會有來自日本各地的大批經(jīng)銷商在這里等著接貨、卸貨。一次出海,一船商品獲得的最少利潤,也在百分之百,有的甚至高達百分之二、三百,獲利之豐,難以想象?!盵18]50由此可見,鄭氏家族富可敵國并非徒有虛名,海上王鄭芝龍所打下的基業(yè),為鄭成功的反清復明提供了堅實的經(jīng)濟基礎(chǔ)。
在崇禎元年(1628年),泉州知府王猷再次提出詔安鄭芝龍,他指出:“鄭芝龍兩次大勝洪都司而不追, 盧游擊而不殺,敗俞都督,師至海內(nèi),中左棄城逃竄,約束其眾不許登岸,不動草木。是芝龍不追不殺不掠者,實有歸罪之萌。今一時剿難卒滅,撫或可安。”[16]31于是巡撫熊文燦派盧毓英向芝龍說降,“撫臺委弟前來詔安,業(yè)將爾衷曲一一剖名,甚是歡喜。著將軍退師海外,立功之日,定然保題,絕不負將軍歸誠之意。”[16]32-33雙方談妥條件之后,當年九月,鄭芝龍率眾投降。鄭芝龍成為明朝的海防游擊后,先后討平李魁奇、楊六、楊七、褚彩老等海盜,并在消滅李魁奇后被提拔為參將。崇禎八年(1635年),鄭芝龍奉命討伐大海盜頭目劉香。崇禎十二年(1639年),芝龍又擊敗了前來進犯的荷蘭軍隊,1640年8月晉升為福建總兵,成為揚名海內(nèi)外的將軍。
要言之,鄭芝龍的海上王形象兼具海盜與海商兩個特點,這一形象在中日“鄭成功文學”中作為典型形象被廣泛書寫。鄭芝龍富可敵國,成為威震一方的海上霸主,正因為如此,才受到明廷的招撫,轉(zhuǎn)變成為海防將軍。
鄭芝龍的的臺灣開拓體現(xiàn)了他的膽識和謀略。鄭芝龍臺灣開拓者的形象也在中日鄭成功文學中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了出來。
對于明朝開拓臺灣的記載,川口長孺在《臺灣鄭氏紀事》開篇寫道:“臺灣為海中孤島,古無聞焉,明人始來往其地。”[19]1而鄭芝龍對于臺灣的開拓,陳三井的《鄭成功全傳》記載:“數(shù)歲,芝龍與弟芝虎亡之顏思齊黨中為盜。思齊,海澄人,居臺灣;一時群盜陳衷紀、楊六、楊七、劉香等皆出其門。衷紀,亦澄人,最桀驁;芝龍委身事焉。臺有居人,自芝龍等始?!盵1]1可見,鄭芝龍是第一批到達臺灣的明朝人。
鄭芝龍到達臺灣后,認識到了臺灣的重要,臺灣“其地在琉球西,有雞籠山,淡水洋。東北至日本,水道順風七十更可達。其雞籠城與明之福州對歭,至福州港口,五更可達。自臺灣港至澎湖嶼,四更可達。自澎湖嶼至金門,七更可達?!盵19]1當時,“明人以其在澎湖嶼東北,故名北港,又名東番,更稱臺灣?!盵19]1鄭芝龍送到臺灣的移民,最初就是在臺灣北港進行開發(fā)。鄭成功在《復臺》詩中寫道:“開辟荊榛逐荷夷,十年始克復先基?!逼渲小跋然保父赣H鄭芝龍曾屯兵積糧于此,后被荷蘭揆一所侵占。可見,鄭芝龍對臺灣的開拓性貢獻。
中日兩國文人在中日“鄭成功文學”中,也著力塑造了鄭芝龍臺灣開拓者的形象。在郭沫若的戲劇《鄭成功》中,對鄭芝龍開拓臺灣也進行了描寫:“一官太師送了成千上萬的漢人到臺灣去,每人給銀三兩,每三人配牛一頭,把臺灣開墾得和內(nèi)地一樣了。關(guān)于臺灣的詳細情況,趕我所知道的,我都寫在《臺灣地理志》里面了?!盵20]20而且,鄭芝龍先于荷蘭人開拓臺灣,“那是天啟四年(1624年)的事,比我們遲到三年。但是,荷蘭人一來,靠著他們的鐵甲船、紅衣大炮、洋槍隊,就把七昆身占領(lǐng)了。他們把漢人和高山族人當奴隸,在七昆身的尖端筑了一座熱蘭遮城,作為荷蘭人的大本營,臺灣從此就成為了活地獄。荷蘭人焚燒殘殺,奴役剝削,真是滅絕人性?!盵20]20面對荷蘭人的殘暴統(tǒng)治,鄭芝龍的臺灣勢力勇敢地與荷蘭殖民者抗爭。可以說,鄭芝龍對臺灣的開拓,也是與荷蘭殖民者斗爭的過程。
關(guān)于鄭芝龍開發(fā)臺灣的政策,在日本的“鄭成功文學”中也有表現(xiàn),“在飛虹將軍的心里,經(jīng)營臺灣的夢想仍在繼續(xù)……允許選擇數(shù)萬名饑民移民臺灣,每位移民給三兩銀子,三個人給一頭牛去開墾臺灣的荒野。改變過去以男性為中心的移民方針,而將以家族為中心的集團移民作為主導?!盵15]290-291這里也表明了鄭芝龍開發(fā)臺灣的“三金一?!钡恼?,而且,鄭芝龍還將自己的部下郭懷一、何廷斌作為臺灣移民的首領(lǐng)留駐臺灣,負責管理移民。
不僅如此,鄭芝龍的臺灣開發(fā),還解決了福建鬧饑荒的問題。“芝龍便撥了三、四十萬的家私,買了兩萬余只的牛,五萬余副耕田的家伙,然后把這許多人都載到船上,又帶了一切日用家伙,不一日來到臺灣?!_了約一月之久,早開好把萬畝的良田。及試一種時,果然極其肥沃?!瓘拇烁=颗_灣的米,米價才平了下來,不至鬧荒了。”[21]25-26
概言之,在中日“鄭成功文學”中,鄭芝龍的臺灣開拓者形象是非常明顯的。明朝人是最早到達臺灣的移民,而鄭芝龍又是第一批開發(fā)臺灣的人。在開發(fā)臺灣過程中,為了大陸移民的利益,鄭芝龍的勢力也在不斷地與荷蘭殖民者斗爭。移民臺灣、開發(fā)臺灣不僅解決了福建的饑荒等實際問題,也為后來鄭成功收復臺灣奠定了基礎(chǔ)。
歷史上的鄭芝龍是一位存在爭議的人物,作為明臣投降清朝,可以說是他人生中最大的瑕疵。因此,鄭芝龍的逆臣形象,也體現(xiàn)在了中日“鄭成功文學”中。
明朝末期形勢非常嚴峻,崇禎七年(清順治元年,西元1644年),李自成軍隊攻陷了北京城,崇禎帝在景山自縊,明朝滅亡。1644年6月,福建巡撫張肯堂、巡按御史吳春枝、禮部尚書黃道周、南安伯鄭芝龍、靖虜伯鄭鴻逵等在福州擁立唐王即位,改元隆武。隆武帝封鄭芝龍為平虜侯,封鄭鴻逵為定虜侯。但是,面對清朝的招降,“芝龍以擁立非本意,日與文臣忤。又度章皇帝神武,必不能偏安一隅,密有歸款意。時招撫江南者內(nèi)院洪承疇、招撫福建者御史黃熙胤,皆晉江人,與芝龍同里,通聲問?!盵2]41鄭芝龍的態(tài)度表明了同意投降的意愿。在“隆武二年(清順治三年,西元1646年)隆武帝知道仙霞關(guān)失守。于八月打算轉(zhuǎn)進江西,行抵汀州,清兵追至,遂遇難。九月芝龍退守安平,滿清貝勒博洛軍進駐福州,派芝龍故舊郭必昌向芝龍說降。芝龍一向以保全名位為做人處事的準則,而置忠君、保國、衛(wèi)民于度外,一聽清朝將以閩粵總督相待,就欣然于是年十一月十五日到福州投降?!盵1]36
對于鄭芝龍降清,鄭成功曾力勸父親,“成功曰:‘清兵不足患也,閩粵吾所自有,父欲得之,則乘時練兵集餉,號令天下,豈無應者?’不聽。子弟勸入海,不聽。成功又諫曰:‘父教子忠,不聞以貳!且北朝何信之有?倘有不測,兒只惟縞素復讎而已!’又不聽?!盵2]76-77可見,鄭芝龍、鄭成功父子對清朝的態(tài)度完全不同。在中國“鄭成功文學”中,與鄭成功的忠君形象相比,鄭芝龍的逆臣形象更加鮮明。然而,對于鄭芝龍降清,日本的“鄭成功文學”所塑造的鄭芝龍形象卻有所不同。
首先,日本文人對鄭芝龍降清表示理解,認為鄭芝龍在當時的形勢下,出于自保也理所當然,而且,商人的本質(zhì)決定了鄭芝龍的選擇。對于鄭芝龍降清,司馬遼太郎寫道:“這個做父親的鄭芝龍雖然器宇不凡,但他骨子里還是商人心態(tài)。他雖然對流亡的明國皇族要復興帝室的努力非常感動,也愿意伸張大義,反清復明。另一邊卻基于現(xiàn)實利益,想半通清國,兩邊騎墻,他的感情和心理是矛盾而復雜的。”[4]303司馬遼太郎也指出了鄭芝龍降清是由于商人注重現(xiàn)實利益的原因。
其次,日本“鄭成功文學”中,對鄭芝龍降清一事從陽明學角度給予了解釋,“將軍的思想體系與陽明學很接近,重視心底發(fā)出的要求,不拘泥于‘忠臣不侍二主’的形式,而是認為若必須替代的話也不是不好?!盵15]103這與從鄭芝龍商人角度對降清一事的理解完全不同。福住新邦不拘泥于鄭芝龍商人重利的表面化解釋,從陽明學的角度分析了鄭芝龍降清的思想根源。在《新國性爺合戰(zhàn)物語》中,福住信邦分析了當時鄭芝龍的處境,認為他有三條路可走。第一條路是徹底抵抗,即固守朱明王朝的大義名分,與清王朝宣戰(zhàn),為奪回八閩繼續(xù)抗戰(zhàn),然后與內(nèi)陸的義軍連攜呼應北上。第二條路是脫離大陸,轉(zhuǎn)戰(zhàn)海洋。因為海洋是鄭芝龍可以發(fā)揮優(yōu)勢的舞臺,這樣可以避免陸上作戰(zhàn)的消耗,控制沿岸諸島,像倭寇那樣,焚掠沿海各地以擾亂敵人的后方,打游擊戰(zhàn)以待大陸反攻。第三條路就是投降清朝。若鄭芝龍采用第三種方案,可以得到清朝所封南方三省總督之職,那么在確立了管轄領(lǐng)土的統(tǒng)治權(quán)后,實施仁政受到民眾擁戴后,不久可將勢力伸向江西、安徽兩省,從而以長江為界控制華南。
據(jù)《華夷變態(tài)》[22]17-19記載,鄭芝龍曾向日本請求援軍。正保三年(1646年),隆武帝的使者,黃徵明渡海到日本請援,帶來鄭芝龍書簡數(shù)通,日本正京皇帝兩通,上將軍三通,長崎王三通,各有進貢禮品,同年十月,黃徵明從長崎到江戶(今天的東京),在給正京皇帝的書簡中,提出了向日本“借兵五千”[22]17的請求,并列出了進貢禮物的明細,均為上等的綾羅綢緞。在給上將軍、長崎王的三通書簡中,均為兩通借兵之事,一通請求妻子渡海之事。但是,鄭芝龍的日本請援終究沒有成功。若按照前述福住信邦的分析,鄭芝龍日本請援的失敗,也是其選擇投降清朝的一個原因。
對于鄭芝龍降清,荷蘭最后一屆駐臺灣總督揆一寫道:“戰(zhàn)爭進行多年,甚至在明朝皇帝駕崩后,一官仍繼續(xù)抵抗入侵者,但他最終發(fā)現(xiàn)自己的資源逐漸耗竭,不得不和韃靼人議和??墒?,韃靼人并不信任他,在1630年(此處為誤記,應為1646年)將他送到北京的大清朝廷,處以終身監(jiān)禁?!盵6]16可見,在荷蘭殖民統(tǒng)治者眼中,鄭芝龍是勇于抵抗清軍的明朝將軍,是出于無奈不得不與清廷議和,不得不投降清朝,這與日本“鄭成功文學”中的描寫具有相通之處。
以上論述可知,中國、日本以及荷蘭文人基于不同的民族與國家立場,對于鄭芝龍降清一事所持觀點具有不同之處。與中國“鄭成功文學”中的鄭芝龍逆臣形象明顯不同的是,日本“鄭成功文學”所塑造的鄭芝龍形象,沒有認定鄭芝龍是逆臣,而且對鄭芝龍降清一事給予了理解。
中日兩國文人基于不同的民族與國家立場,所塑造的鄭芝龍的文學形象也存在差異。中日“鄭成功文學”的鄭芝龍形象具體表現(xiàn)為以下六個方面,分別是:鄭芝龍老一官的忠臣形象,海盜·海商的海上王形象,臺灣開拓者的形象和投降清朝的逆臣形象的特點。綜觀中日“鄭成功文學”中鄭芝龍形象的演變,可以發(fā)現(xiàn)鄭芝龍形象的變遷體現(xiàn)了以下特點。
首先,中日“鄭成功文學”中鄭芝龍形象的變遷具有縱向的時序性特點。中國“鄭成功文學”所表現(xiàn)出的鄭芝龍形象具有歷時性特征,即這些形象特征伴隨著鄭芝龍的人生經(jīng)歷而產(chǎn)生,是在中國的民族與國家立場下產(chǎn)生的鄭芝龍形象。而日本“鄭成功文學”的鄭芝龍形象,也體現(xiàn)了“鄭成功文學”在日本發(fā)展演進的時序性特點①筆者將日本的“鄭成功文學”劃分為三個時期進行論述,分別為江戶時代(1661-1867)的先聲期;明治、大正及昭和前期(1868-1945)的發(fā)展期;“二戰(zhàn)”(1945—)以降的繁榮期。。其中,鄭芝龍老一官的忠臣形象主要體現(xiàn)在日本“鄭成功文學”發(fā)展的第一階段,這一形象特點與歷史事實缺乏一致性。而鄭芝龍的其它形象特點,則體現(xiàn)在日本“鄭成功文學”發(fā)展的第二階段和第三階段,既體現(xiàn)了與歷史事實的一致性,也反映了鄭芝龍形象的日本變?nèi)?。而中日“鄭成功文學”中共通的鄭芝龍的海上王形象、官僚形象以及臺灣開拓者形象,反映了鄭芝龍在海外貿(mào)易、抗擊海盜和荷蘭殖民者以及開發(fā)臺灣上的功績,對于全面認識鄭芝龍在歷史上的地位具有重要意義。
其次,中日“鄭成功文學”中鄭芝龍形象的變遷,體現(xiàn)了圍繞鄭芝龍所形成的明清關(guān)系史、中日海外貿(mào)易關(guān)系史、中國大陸與臺灣地區(qū)的關(guān)系史、中國與荷蘭的關(guān)系史等不同的國際關(guān)系場域。其中,鄭芝龍老一官的忠臣形象,是背離歷史事實的鄭芝龍形象的虛構(gòu)性描寫,體現(xiàn)了鄭芝龍形象日本化的特點。這一形象產(chǎn)生于日本江戶時代的“國姓爺”熱潮時期,在《國性爺合戰(zhàn)》及其改作劇中表現(xiàn)尤為突出,反映了江戶時代日本社會的國家主義意識。鄭芝龍海盜·海商的海上王形象,是中日“鄭成功文學”中鄭芝龍的典型形象,體現(xiàn)了明末清初中日海外貿(mào)易的發(fā)展狀況以及鄭芝龍在東中國海域的影響力,以及鄭芝龍抗擊海盜等業(yè)績。鄭芝龍的臺灣開拓者形象,揭示了鄭芝龍開發(fā)臺灣、抗擊荷蘭殖民者的功績。而鄭芝龍投降清朝的逆臣形象,雖然在中日“鄭成功文學”中表現(xiàn)有所不同,但卻反映了鄭芝龍降清的歷史事實以及基于這一歷史事實的中日兩國的不同認識,從而影響了歷史上對鄭芝龍的評價。
再次,中日“鄭成功文學”中鄭芝龍形象變遷的特點,體現(xiàn)了如前述歷史上某些學者對于鄭芝龍評價的片面性和碎片化傾向性的特點。在中國“鄭成功文學”中,鄭芝龍形象的多元化特點與鄭芝龍自身跌宕起伏的人生經(jīng)歷密切相關(guān)。鄭芝龍不僅僅是投降清朝的逆臣,作為海上王的鄭芝龍與日本進行海外貿(mào)易從而促進中國海洋事業(yè)發(fā)展的功績,作為臺灣開拓者形象的鄭芝龍開發(fā)臺灣的功績,以及抗擊荷蘭殖民者等功績是無法抹殺的。
另外,基于不同的民族與國家立場,中日兩國文人在“鄭成功文學”中所塑造的鄭芝龍形象的差異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首先,鄭芝龍老一官的忠臣形象是日本“鄭成功文學”獨有的鄭芝龍形象,而這一形象特點在《國性爺合戰(zhàn)》及其改作劇中表現(xiàn)最為突出。鄭芝龍忠臣形象特點具有虛構(gòu)性,與歷史事實完全背離,這種背離一方面受到了《國性爺合戰(zhàn)》產(chǎn)生之前的《明清斗記》中鄭芝龍忠臣形象的影響,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襯托鄭成功日本武士的忠誠形象,反映了作者的國家主義創(chuàng)作意識。其次,圍繞對鄭芝龍降清這一史實的不同觀點,中日“鄭成功文學”中鄭芝龍的逆臣形象也有所不同。與中國“鄭成功文學”中鄭芝龍鮮明的逆臣形象不同,日本“鄭成功文學”中表現(xiàn)出了鄭芝龍降清時的無奈,不得已順應大勢所趨的無奈心理,對鄭芝龍降清一事不但給予理解,而且還從商人重現(xiàn)實利益和鄭芝龍思想體系具有陽明學的特點進行了解釋。
綜上所述,中日“鄭成功文學”鄭芝龍形象的差異,體現(xiàn)了中日兩國文人基于不同的民族與國家立場對鄭芝龍的不同認識。中國“鄭成功文學”中鄭芝龍逆臣形象的鮮明特點,首先受到了中國儒家思想體系下忠君思想的影響。鄭芝龍身為明臣,投降清朝,是不忠的表現(xiàn),因此為逆臣。另外,鄭芝龍投降清朝,而清朝在中國儒家思想體系下被視為夷狄,這種華夷觀念也是影響鄭芝龍逆臣形象形成的一個原因。而在日本,日本文人基于日本歷史所出現(xiàn)的類似史實,對鄭芝龍降清持理解態(tài)度,并且從商人重視現(xiàn)實利益以及鄭芝龍思想體系中陽明學“心即理”的思想特點進行了解釋。因此,日本“鄭成功文學”中對于鄭芝龍降清雖然也進行了描寫,但并沒有以逆臣相稱。要言之,受到中日兩國不同的民族與國家立場的影響,中日“鄭成功文學”中的鄭芝龍形象體現(xiàn)了縱向的時序性特點,以及橫向的圍繞鄭芝龍形成的不同的國際關(guān)系場域的特點,同時,也反映了中國歷史上對于鄭芝龍評價所存在的片面化、碎片化傾向的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