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 丹

(湖北工程學院 美術與設計學院，湖北 孝感 432000)

一、堂屋及其傳統(tǒng)文化內涵

堂屋在中國農村傳統(tǒng)民居中處于核心位置。人們一進門，就要正面直對堂屋，使得堂屋在人們心中占有特別尊貴的地位。在《中國土木建筑百科辭典》中，“堂屋”一詞的含義是：“傳統(tǒng)民間住宅中，正房中位于中間的一間，大多做起居、會客及供奉祖先使用?！?/p>

在空間布局上，堂屋是整個民居住宅的核心，而兩邊的廂房呈現(xiàn)出延伸作用。在功能上，堂屋也是聯(lián)系和溝通的樞紐，平常可以用來接待客人，婚喪喜慶時可以用來擺設宴席。在文化上，堂屋是祭祀先祖，凝聚家族成員精神的重要空間。

1.孝感農村堂屋的作用與功能。湖北孝感，中國孝文化之鄉(xiāng)。“孝感”是全國唯一在名稱中直接含有“孝”字的地級城市。特殊的歷史文化背景、多元的地域文化特色，造就了孝感獨有的傳統(tǒng)民居建筑風格。在孝感市農村，傳統(tǒng)民居的堂屋主要用于敬奉先人和接待賓客。堂屋首先是敬奉先人的場所。一般而言，在一進門的墻上排放歷代宗先香位，有時候也懸掛偉人畫像或照片。位置居于正中的這面墻，由于位置特殊，常被稱為“中堂”。正對著中堂下面，人們通常布置一張長條案幾，案前再放方桌。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在案幾上置放香爐燭臺，供祭祀行禮之用?！靶ⅰ北徽J為是中國傳統(tǒng)儒家倫理的最核心概念之一，“祖宗崇拜”又是封建統(tǒng)治階級“忠孝教化”普通民眾的重要工具和手段。孝感人有重孝道的傳統(tǒng)和基因，這在孝感的民風、節(jié)俗、婚喪嫁娶等習俗中都能體現(xiàn)出來。每家每戶不論富貴貧窮，“天地君親師”的牌位都被擺放在堂屋的正中，即“中堂”之上。堂屋另一個實際功能是接待賓客。在堂屋的四周，人們往往放置有茶幾、椅凳或半圓桌，是平常用來招待客人的。普通農家堂屋還具有餐廳、生產和儲藏等功能。

2.孝感農村堂屋的傳統(tǒng)文化內涵。堂屋并不是簡單而普通的一個居室，不能只從建筑的技藝特征和審美角度來看它。要想真正了解堂屋，離不開某種特定文化語境。應把整個建筑比作是船，而堂屋和堂屋文化則是乘船的人。[1]

堂屋的裝飾和布置能直觀體現(xiàn)出房屋主人的文化生活和精神境界。在孝感，農村堂屋里常常懸掛字畫或擺放古玩等傳統(tǒng)裝飾物件，而中堂字畫和中堂書法則更嚴謹。中堂字畫的內容大多選擇錦鯉鱖魚、荷花牡丹、松鶴等題材，體現(xiàn)主人對年年有余、榮華富貴、健康長壽的美好愿望。而中堂書法，也多是治家理財、保佑全家平安為主要內容。

在孝感民居的堂屋中堂上，還常常能看到張貼著毛澤東等革命領袖人物的畫像，在案幾上擺放著毛主席的白瓷揮手像。一方面是對革命領袖的無限敬仰，另一方面也是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憧憬。

二、從“九房溝”古民居堂屋到“石榴紅村”新農村客廳

1.九房溝古民居建筑群和其堂屋。九房溝地處湖北省孝感市大悟縣豐店鎮(zhèn)與彭店鎮(zhèn)之間，既是紅葉景區(qū)，也是全省著名古民居建筑保護群。九房溝古民居建筑群是孝感市為數(shù)不多的保存相對完整的古村落。九房溝古民居建筑的主人是顏氏家族，據(jù)《顏氏族譜》記載，九房溝的古建筑村落為明末顏氏五世祖所建，距今已300多年的歷史。整個建筑群共有5進、31個天井、165間，古建筑群面積大約為10000平方米。整個建筑群為磚木結構，總體保存得比較完好，只有少量的建筑由于年久失修及人們的保護意識不強而被破壞，有部分墻體已經脫落，部分建筑改成了現(xiàn)代磚墻結構。整個九房溝古民居建筑群由多座獨立建筑組成，主要包括顏氏祠堂、明堂、青龍臺、顏氏老宅等。

九房溝古民居建筑的外墻面修葺成青磚到頂，墻面上的彩繪花紋色澤鮮艷，磚雕雙龍雄居在屋頂，用小青瓦做屋面。九房溝古建筑群非常重視門窗裝飾，并主要以方形為主。九房溝古建筑群的窗扇多采用直線、斜線、曲線構圖的門格窗格裝飾。窗格排列密集，雕刻有瑞獸、動植物或幾何紋樣進行裝飾。九房溝古民居堂屋建筑裝飾形態(tài)最具特色的無疑是雕刻。木雕，一般用于門窗、屏窗、梁架、梁頭、出檐托木等構架上，通常在家具、陳設木質材質的地方也有很多應用。石雕，則多用于欄桿、柱礎、臺階、門檻等部位；磚雕一般在一些重要的建筑構件，例如大門、墻面、照壁上作裝飾裝。

九房溝所在的孝感市大悟縣屬于鄂東北地區(qū)，是中國古代八大移民聚集地之一。鄂東北移民在分布上形成了大量以血緣關系為紐帶的單一姓氏聚居村落。這種血緣型聚居村落的形成，源于祖先崇拜的歷史傳統(tǒng)。建筑群以宗祠為核心，形成由內而外的發(fā)展格局。整個家族的住宅，按血緣關系由近到遠分布于祠堂周圍，空間布局工整嚴格。九房溝就是以單一姓氏“顏氏”為主的村落，家族住宅以顏氏祠堂為中心展開。

據(jù)史料記載，元末明初的“江西填湖廣”中，有70%的江西籍移民來到湖北，尤其以江西饒州為主的先民源源不斷遷徙至湖北黃岡、麻城、紅安和大悟等地。九房溝古民居因此也具有比較明顯的江西傳統(tǒng)民居特征，普遍利用天井來進行平面布局，呈現(xiàn)為“堂廂式”結構?！疤谩奔刺梦荩嫦蛱炀蛟郝涞恼?，“廂”便是廂房，布置在堂屋的兩邊。堂屋、廂房一起從三面或四面圍合天井。

2.石榴紅村的新農村建設及其客廳形式與實質。石榴紅村曾是湖北省武漢市東西湖區(qū)慈惠街的一個偏僻小村。2005年開始，通過積極發(fā)展特色鄉(xiāng)村旅游，現(xiàn)已成為“湖北省新農村建設示范村”。

石榴紅村坐落于漢江之濱，整個江段風景優(yōu)美、水流平緩；漢江沿岸寬闊平整的江堤，江堤旁是風景樣的草地和防洪林。石榴紅村的天然和人工植物資源豐富。在多年的開發(fā)建設中，石榴紅村著力打造自己的文化特色，修建了民俗文化展館、民居博物館等具有豐富中國農村文化生活習俗特點的景點。石榴紅村位于武漢市城市郊區(qū)，是鄉(xiāng)村一日游的理想去處。

石榴紅村的整個民居，按照徽派建筑風格進行了統(tǒng)一改造，并按照星級賓館的要求進行建設，以適應鄉(xiāng)村旅游的需要?！胺郾?、黛瓦、馬頭墻”是徽派民居最為典型的特征。在內部結構上，石榴紅村民居多為兩層住宅結構，已具有功能分區(qū)合理，室內交通便捷，相互干擾小，空間利用充分等現(xiàn)代城市住宅設計的明顯特征。但堂屋仍舊位于房屋中間位置，從大門進入房間必須先進堂屋，是家庭的核心部分。堂屋的室內裝飾和陳設上，布置有沙發(fā)、茶幾、電視、燈具、柜子等，并粘貼有大量現(xiàn)代化機械印刷圖畫。

相比于傳統(tǒng)的堂屋，石榴紅村的堂屋有了更為豐富的陳設與功能。盡管有大量的家庭活動仍在堂屋里進行，但是堂屋不再是傳統(tǒng)大家庭的統(tǒng)治核心，傳統(tǒng)堂屋已經轉變?yōu)楝F(xiàn)代客廳。

三、農村民居堂屋的變遷

對“九房溝”古民居堂屋和“石榴紅村”新農村客廳的實地調查，能明顯看到伴隨著農村地區(qū)生活方式、生產方式的改變，在現(xiàn)代建造技術的推動下，農村民居及堂屋的結構、建筑裝飾、功能組合、文化內涵都發(fā)生了巨大而深刻的改變。

1.農村民居結構的變遷。由明清時期到當代農村民居建筑的結構變遷主要表現(xiàn)在由傳統(tǒng)的四合院到現(xiàn)代獨立庭院的變遷過程。從九房溝古建筑群落遺留的明清民居建筑中可以看到當時顯赫的家族大院里盛行的建筑風格和文化。這些明清建筑多為院落結構，整體上為統(tǒng)一的大院落，而內部分為多個小院落；在房屋內部結構設置中則更注重結構細化，受儒家文化的深厚影響，尤其注重禮儀細節(jié)，具有封建社會等級森嚴的特征。[2]

在現(xiàn)代農村民居建筑中，多以庭院式樓房為主，獨立的院落表現(xiàn)在文化層次上則是打破了封建等級制度，村民與村民之間地位平等，再也沒有了尊卑之別。[3]縱觀中國農村建筑風格，上世紀五十年代使用的是土木混合平房，六十年代的時候變成了磚瓦房，到了七十年代則在入口處加了門廊，而八十年代起蓋起了小樓房，九十年代蓋洋房等，可看出農村住房條件一步一步地得到改善和改進。[4]相比以前，農村的住房條件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農村住房建筑材料、結構與形式由平房向樓房發(fā)展；由使用傳統(tǒng)的簡單材料向使用工業(yè)化生產材料變遷；由小面積向大面積過渡；由滿足農民基本生存向滿足農民生活舒適需要發(fā)展。[5]

2.農村民居建筑裝飾的變遷。農村民居建筑裝飾方面的變遷則表現(xiàn)為從明清時期的精致講究變遷為現(xiàn)今的簡潔明快。明清時期的建筑裝飾體現(xiàn)出了儒家文化和民俗傳統(tǒng)文化的深厚影響。建筑裝飾在每一個歷史階段中都有其確定的歷史含義，包含了明確的文化主題，負擔起某種歷史的任務，代表著某種歷史存在。建筑裝飾中所采用的各種色彩、各式雕刻、各種紋飾等，是我們判斷和深入理解其建筑風格和所包含的文化內涵的關鍵線索和信息。[6]

現(xiàn)代農村堂屋建設初期類似磚木混合平房階段堂屋做法，中后期墻面主要采用石灰漿或墻漆刷面，墻漆主要采用瓷磚貼面。裝飾風格上沒有變化，但飾面材料運用的不同使得內部變得煥然一新，同時磚木混合平房的做法起到了承上啟下的作用，體現(xiàn)了從傳統(tǒng)向新型現(xiàn)代的過渡。室內家具受到傳統(tǒng)觀念與文化的影響，既有老式家具的傳承，也有與時代相適應的新形式。隨著經濟的快速發(fā)展，近年來家具更新較大，實用與美觀相結合的現(xiàn)代家具逐步取代了傳統(tǒng)家具。

隨著時間的流逝和社會的不斷發(fā)展，傳統(tǒng)民居的一些建筑裝飾風格已經不能適合現(xiàn)代人快節(jié)奏的生產和生活方式，也不符合現(xiàn)代人的審美觀。需要對這些不適應現(xiàn)代社會的建筑裝飾風格進行重新提煉和設計。首先需要將復雜的裝飾進行簡化。傳統(tǒng)農村堂屋的建筑裝飾采用了很多復雜的裝飾手法，需要對其進行一定程度的簡化。其次是加強裝飾的功能性。傳統(tǒng)民居建筑裝飾往往有很強的觀賞性，但其功能性一般都很差，因此要強化傳統(tǒng)建筑裝飾的功能性，實現(xiàn)觀賞性與實用性的統(tǒng)一。第三是將設計元素規(guī)格化。為方便后期的使用和更換，需要將不適應現(xiàn)代化批量加工生產的建筑裝飾元素進行分解和簡化，實現(xiàn)建筑裝飾尺度的標準化和規(guī)格構架的統(tǒng)一。

21世紀前農村流行在屋中掛一副“中堂”來裝飾屋子，其形式類似于對聯(lián)上面書寫勵志類的格言，從而彰顯文化氣息。在現(xiàn)代建筑中，則大多以電視墻或是大幅的十字繡來裝飾，其中多以魚、牡丹、馬、山水等預示吉祥的圖案為主。電視墻的裝飾則更多出現(xiàn)在年輕人的房間，現(xiàn)代化、年輕有朝氣且更加時尚。

3.堂屋功能的變遷。隨著農村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和生活環(huán)境的逐漸改善，住宅布局已從原有的單層小青瓦磚木結構的院落轉變?yōu)閹讓訕歉叩拇u混結構房屋。在平面布局方面更加隨性也更加自由，堂屋不再處于房屋絕對中心的位置，但仍是房屋的交通樞紐，從大門進入整棟房屋的任何其他部分都必須經過堂屋。相比以前，現(xiàn)代農村住宅堂屋在空間上和功能上被弱化了，但仍然是房屋的核心組成部分。[7]

現(xiàn)代人居住的房屋中的堂屋一般被認為是城市生活中居住空間中的客廳。但相比于客廳的功能，堂屋還兼有祭祀、酒宴、儲藏和生產等一些其他功能，堂屋是一個多功能的活動空間。堂屋空間寬敞而明亮，主人在此擺設香案和神龕用于祭祀，在傳統(tǒng)上，它首先是祭祀功能。人們也會在堂屋擺放會客桌椅，起到會客的功能。受到城市住宅的影響，很多現(xiàn)代農村住宅也出現(xiàn)了脫離堂屋而單獨存在的客廳、餐廳，使得堂屋不再起到會客、用餐之類的作用。[8]而現(xiàn)代農業(yè)的推進，堂屋也不再具有儲藏和生產功能。餐館酒店的興起，也逐步取代了堂屋的酒宴功能。

4.堂屋文化內涵的變遷。傳統(tǒng)中國社會是一個以家族為核心的農業(yè)社會，宗族組織在中國社會生活中的重要作用體現(xiàn)在方方面面。在中國現(xiàn)代化的進程中，農村民居堂屋在文化內涵上也經歷了深刻的歷史變遷，堂屋逐漸從家族的公共空間轉變成家庭的私密空間?；仡欉@一變遷過程，可以分為三個時期。

1949年以前是第一個時期。由多個單姓氏組成的家族自然村落是以血緣關系為紐帶聚居在一起而組成的村落共同體。家族內一般建有家族祠堂，由家族長者組織和主持整個家族的重要活動，例如在祠堂供奉祖先、祭拜神靈，舉行家族內成員的婚、喪、嫁、娶等人生典禮。而各家庭自己的堂屋都只作為家庭成員的公共活動空間和會客場所。[9]

從新中國成立到上世紀七十年代末為第二個時期。這一時期，農村經歷了以土地所有關系變革為中心的從“土地革命”“合作化運動”“人民公社”到“農村改革”的四次社會變革。這四個時期前后相互繼承，給中國農村帶來深刻而又持續(xù)的影響。這些社會變革從根基上觸動了農村、農民的經濟基礎，也對傳統(tǒng)中國村落家族文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在社會基層結構方式上，傳統(tǒng)農村以家族血緣為中心逐步轉變?yōu)橐源箨牎⒋?、鄉(xiāng)等社會組織為依托。與之相適應，家族祠堂的地位逐漸下降。上世紀五十年代以后，人們幾乎不再在家族祠堂里進行帶有整個家族色彩的儀式活動。村民建起了獨體土坯瓦房，房屋中均有各自的堂屋，在不同程度上承擔了以往祠堂所承擔的諸多功能。鄉(xiāng)村社會生活第一次回歸到以家庭為中心。

第三個時期始于改革開放以后。農村家庭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再次解放了農村勞動生產力，隨著農村經濟的不斷發(fā)展，大量出現(xiàn)青磚瓦房和多層小洋房，體現(xiàn)出農村生活都市化的變化趨勢。盡管現(xiàn)代農村民居中仍然保留著堂屋，但人們更喜歡稱其為庭堂或客廳。

四、結 語

堂屋在中國農村傳統(tǒng)民居中處于核心位置。農村堂屋文化現(xiàn)象本身就是研究中國農村歷史變遷的良好素材。堂屋歷史變遷隨著中國經濟和社會的發(fā)展，經歷了從祠堂到堂屋、再從堂屋到客廳的演變過程。現(xiàn)代化在改善農村人民生活的同時，也沖擊著傳統(tǒng)堂屋空間中人們之間原本緊密的聯(lián)系。從孝感“九房溝”古民居到武漢“石榴紅村”新農村，能清晰地看到農村堂屋在民居結構、建筑裝飾、堂屋功能、文化內涵等四個方面的變遷。堂屋是傳承中華歷史文化、弘揚民族精神、增加民族凝聚力的重要文化遺產傳承，這是農村民居堂屋變化中的“不變”。[9]農村堂屋文化現(xiàn)象本身就是良好的研究素材，怎樣保護堂屋在民居建筑中的核心地位，傳承中國傳統(tǒng)的民俗文化特征，是值得我們思考的問題。正如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是國家民族傳承和發(fā)展的根本，是我們的精神命脈。我們要善于把弘揚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和發(fā)展現(xiàn)實文化有機地緊密結合起來，在繼承中發(fā)展，在發(fā)展中繼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