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 霖
(湖南圖書館 文獻研究所,湖南 長沙 410011)
周敦頤所著《太極圖說》不足300字,《通書》不足3000字,詩文亦僅3000余字。由于篇幅較小,故隨后編刊周子著述者,往往將周子《太極圖說》《通書》及詩文、諸儒對周子著述之闡述、周子家譜、年譜、傳錄、歷刻序文等凡有關(guān)周子文獻匯編于一起以成專集。
周敦頤著述,據(jù)時人潘興嗣《濂溪先生墓志銘》云:敦頤“尤善談名理,深于易學,作《太極圖》《易說》《易通》數(shù)十篇,詩十卷,今藏于家?!盵1]又清朱彝尊《經(jīng)義考》著錄有《論語說》,“劉黻《蒙川集》載濂溪《論語序》,疑當日確有是書”。今不見。
周敦頤著述其生前未及刊行。入南宋后,因其思想流傳,其著述始由其門生或再傳門生整理編纂并刊行于世,其中又以朱熹用力最巨。周敦頤著述最早被刊刻行世的是所著《太極圖說》《通書》的單行本。
宋代是周敦頤著述編纂刊刻的繁榮時期,刊刻地多為周子生活地如江西,或籍貫地即道州,所刊大部分已失傳,如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著錄云:“《濂溪集》七卷,廣東提刑營道周敦頤茂叔撰,遺文纔數(shù)篇為一卷,余皆附錄也?!直?,并太極圖為一卷,遺事行狀附焉?!蹦纤未疚跏辏?189)括蒼道州知州葉重開刻《濓溪先生大全集》七卷;南宋淳祐初,道州知州蕭一致刻《濓溪先生大成集》七卷等。今皆不見。現(xiàn)存者有國家圖書館所藏宋刻本《濂溪先生集》不分卷,九行十八字,白口,左右雙邊。內(nèi)容較為簡略,依次為目錄、《家譜》《年譜》《太極圖》《太極說》《通書》、遺文、遺事、附錄詩文。今僅存首冊:《家譜》《年譜》《太極圖》。又該館所藏宋刻本《元公周先生濂溪集》十二卷附年譜一卷,八行十七字,小字雙行同,左右雙邊,雙黑魚尾。卷首《濂溪先生周元公世家》及《濂溪先生周元公年表》;卷一至卷五遺書,卷六遺文、遺事,卷七至卷十二附錄。2006年岳麓書社據(jù)以重刊,今又收入《中華再造善本》中。
明代周敦頤著述刊刻仍以周子籍貫地湖南永州、道州及周氏后裔聚居地如江蘇蘇州為多。如明弘治間周木刻《濂溪周元公全集》十三卷附《歷代褒崇禮制》一卷、事實一卷、年表一卷;明嘉靖十四年(1535)九江府同知晉寧黃敏才刻《濂溪集》六卷;明嘉靖二十三年(1544)道州知州漳浦王會刻《宋濂溪周元公先生集》三卷;明嘉靖三十七年(1558)德州丁永成據(jù)黃敏才本重刻《濂溪集》六卷;明萬歷三年(1575)永州知府王俸、署道州府推官崔惟植刻《宋濂溪周元公先生集》十卷;明萬歷二十七年(1599)谷陽(丹徒)劉覲文據(jù)王俸、崔惟植本刻《宋濂溪周元公先生集》十卷;明萬歷四十二年(1614)吳郡十七世孫周與爵刻《宋濂溪周元公先生集》十卷,后附《周氏遺芳集》五卷;明天啟三年(1623)永州推官黃克儉據(jù)王俸、崔惟植本及劉覲文本刻《宋濂溪周元公先生集》十卷;明天啟四年(1624)道州知州李嵊慈輯刻《宋濂溪周元公先生集》十三卷,版心又作“濂溪志”。又有《周子全書》七卷,明萬歷三十四年(1606)徐必達刻《周張兩先生全書》本;明萬歷四十年(1612)顧造刻本等。
因明代所刻周敦頤著述各版清時仍有流傳,故清代周氏著述之刊刻反不及宋明二代為盛,主要有《周濂溪先生全集》十三卷,張伯行輯,據(jù)周木本而成,清康熙四十七年(1708)正誼堂刻本;清同治至光緒年間福州正誼書院刻本等?!吨茏尤珪范?,江西分巡吉南贛寧道董榕輯,清乾隆二十一年(1756)刻本;清光緒二十九年(1903)道州周監(jiān)愛蓮堂重刻本等?!吨茏尤珪肪啪硎锥砟┮痪?,鄧顯鶴編,清道光二十七年(1847)新化鄧氏邵州濂溪精舍景濂堂刻本。
以上所謂《濂溪集》《周元公集》《周子全書》,其中周敦頤自著文字很少,大多為對周氏著作之闡敘及有關(guān)周氏之文獻,更像一部周氏文獻匯編。因此有一些與此相似的文獻便以《濂溪志》書名行世。如明嘉靖十九年永州府同知魯承恩輯刻《濂溪志》。明萬歷二十年(1592)甘肅慶城李楨輯刻《濂溪志》九卷,《四庫全書總目》史部傳記類存目著錄,今有存書收入《四庫全書存目叢書》中。明萬歷二十一年(1593)永明知縣巴縣胥從化輯刻《濂溪志》十卷。清康熙二十四年(1685)道州知州吳大镕輯刻《道國元公濂溪周夫子志》十五卷。清道光十九年(1839)道州周誥愛蓮堂輯刻《濂溪志》七卷、《濂溪遺芳集》一卷等。
目前存世的各種《濂溪集》《濂溪志》等主要收藏于國內(nèi)各大中型圖書館,也有小部分散境外各機構(gòu)。在古代,圖書流通不廣,閱書不易,學者很難對各種《濂溪集》《濂溪志》所有版本進行比較研究。近代以來,隨著私人藏書樓的衰落,公共圖書館的建立,私藏逐漸轉(zhuǎn)化為公藏,才使這種比較研究成為可能。學者須掌握歷史上有多少種《濂溪集》《濂溪志》及存佚狀況,并掌握所存者今藏于哪個圖書館,然后才能按圖索驥。這本是一個漫長的披沙揀金、坐冷板凳的過程,近年來各公藏單位的古籍普查及書目數(shù)字化,可使得這一目錄查詢過程變得相對簡易。圖書館之書雖屬全民所有,但阨于各單位保管閱覽制度,學者長途奔波,往往趁興而去,知其目而不得其書,或閱其書又不得復制,常有扼腕之嘆。而《濂溪志新編》的出版卻解決了這個問題。
編者王晚霞先生此前曾整理校注《濂溪志八種匯編》[2],將八種《濂濂志》內(nèi)容完整呈現(xiàn)。是書行銷甚旺,然編者卻仍心有歉焉,以為“諸多內(nèi)容往往在多個版本中重出,整部書顯得冗余沉悶,使用起來也頗不便”。因此又將陸續(xù)搜集到的二十六種的《濂溪集》《濂溪志》等,刪其冗余,擇其精要,又成《濂溪志新編》[3]。這是一個前人所未曾有的項目,也是當今學者研究孜孜以求,讓人額首稱幸、稱便的項目。
《濂溪集》《濂溪志》二十六種版本之間,雖少數(shù)在內(nèi)容及體例上存在著一定的因襲關(guān)系,但大部分,或因年遠,或因地隔,或囿于編纂者的見聞學識,各本很難完全汲收前人或時人的研究成果,基本上是各行其是,各編各書。因此各本在內(nèi)容或體例上也有所不同,即使是同時被數(shù)種《濂溪集》《濂溪志》收錄的篇章,在文字上也有所異同。這些差異,反映了不同年代、地域?qū)χ茏由健⑺枷胙芯康某潭?,反映了當時社會對周子思想的評價,也體現(xiàn)了編纂者個人的思想與學識。因此各本互有優(yōu)劣,學者很難取舍,皆為研究周敦頤思想的必讀之書。
《濂溪志新編》囊括了目前所存的《濂溪集》《濂溪志》各個版本,其中一些不藏于大陸,為編者游學海外期間,自國外或境外所得,則更顯珍貴,如明弘治間刻周木所編《濂溪周元公全集》十三卷附《歷代褒崇禮制》一卷、事實一卷、年表一卷,明萬歷三十七年刻林學閔所編《濂溪志》四卷,皆得自日本國立公文圖書館;明萬歷三十七年刻周與爵編《宋濂溪周元公先生集》十卷、《周元公世系遺芳集》五卷,清康熙二十四年刻吳大镕編《道國元公濂溪周夫子志》十六卷,皆得自美國哈佛大學圖書館;清道光十九年刻周誥編《濂溪志》七卷、《濂溪遺芳集》一卷,得自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圖書館。其中一些不以濂溪為書名,如彭玉麟《希賢錄》之類,若非編者博采窮搜、閎聞廣見,又焉能知其亦為有關(guān)周子之著述。
因二十六種版本中部分內(nèi)容重復,《濂溪志新編》不是簡單地對各版進行分割重排,而是有所取舍?!肚把浴贩Q:一、“僅在某一刊本中特出的篇目,必定入選”,是《新編》匯眾本之長;二、“同一篇文章在多種刊本中重出時,僅選錄其中一篇。選錄時大致顧及文章內(nèi)容完整、年代較早、底本清晰等因素”,是《新編》集眾本之善。
如周沈珂本《濂溪集》及《濂溪遺芳錄》,以四庫館臣之淵博、編纂制度之嚴謹,《四庫全書總目》仍作出兩個相互矛盾的記載,現(xiàn)代各公藏單位的書目,或作明萬歷周沈珂刻本,或作清康熙周沈珂刻本。編者通過對兩個版本之比較,認為所謂周沈珂本實際上是清康熙間周沈珂得到明萬歷周與爵版本,剔除與爵之名改刻己名,而于家譜、家傳性質(zhì)的《濂溪遺芳錄》,沈珂卻作了一些改版重刻。這些論述都是于他人未措意處,發(fā)前人所未發(fā)。
編者對各書進行了細致的閱讀與對較,指出各本異同與優(yōu)劣,如周與爵本中《漢章公行實》,周沈珂本作《微垣公行實》,并將文字從884字刪減為377字。周與爵本中的《時臣公行實》《子猷公行實》,錢允治、嚴澂、錢之泰、蘇隆、蔣之芳、孫朝肅、朱仲彥、劉際隆等人所撰《余濂翁便服小像贊》,周沈珂本皆予以刪去。兩書卷尾《元公十四世至十七世行略》差異較大。故兩篇于《新編》中皆予以收錄。
中國古代為閱讀便利,有匯編多書為一書的傳統(tǒng),或作叢書,或作類書。叢書于各書內(nèi)容、體例一字不改,一成不變,完整完樣收錄,操作較便。類書卻需將多書內(nèi)容分類摘出,分類編排,另成一書,編纂極難。特別是當代影印術(shù)發(fā)明后,人們熱衷于直接影印多書為叢書,而于勞心費力的類書卻視為畏途,無人問津了。王晚霞先生卻反其道而行焉。
二十六種版本所錄不同,詳略有異,反映了各時各地周子文獻的傳播范圍及研究程度。立類也因各書編纂者對周子文獻的掌握程度及理解而迥異?!缎戮帯酚麉R眾書為一書,必先通讀熟記各版內(nèi)容,然后擬定一涵括各書的分類表(目錄),再將各書內(nèi)容適如其分歸于各類之下,同類之下又須以不同標準區(qū)分先后。此處最體現(xiàn)編纂者學術(shù)功底。書凡十一卷,“首為《遺像道范》,次《芳跡遺范》,皆周子圖像及遺跡相關(guān)的圖志一類;由先生遺范而思先生之原始、行事,列《周子世家》卷三,《年表行實》卷四;先生圖書上繼孔孟,下啟程朱,列《遺書文獻》卷五;先生畫圖著書,聞者興起,列《諸儒論斷》卷六;先生圖書士子信從,儒林依歸,朝廷追尊表彰,列《歷代褒崇》卷七;因褒崇之典,饗俎豆之榮,列《春秋享祀》卷八;賞延于世,德厚流光,列《優(yōu)卹后裔》卷九;祖積恩德,開枝散葉,列《宗支蕃衍》卷十;希圣希德,感慕流連,列《古今藝文》卷十一?!备黝愊滤浳墨I繁而不雜,如雁相隨,如漪而展。雖立類有所參考,但歸類全出獨裁。體現(xiàn)了編纂者研精覃思、匠心獨運。
是書刪冗擇善,集眾書之長為一書,又斷句標點,化繁雜為簡略,變滯澀而暢通,極方便學者閱讀引用。則是書為濂溪之功臣,自可傳世行遠而不待他人之贅言,讀者勿以“新編”等閑視之。
《濂溪志新編》匯編各書而成,然于各書而言卻有割裂離析之憾。若能再將此二十余種《濂溪集》《濂溪志》影印出版,既能保存各書原貌,又可免斷句標點之難,可與《新編》相輔而行。又二十六種之外,有關(guān)周子文獻仍極繁多,至今尚無人收集整理。若能將此類文獻匯為一書,作為《濂溪志》之補編,又可與《新編》前后輝映,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