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文梅
(延安大學 檔案館,陜西 延安 716000)
李敷仁先生是我國現(xiàn)代史上著名的教育家、新聞學家和民俗學家。1899年出生于陜西咸陽北杜鎮(zhèn)一個貧困家庭,早年深受五四新文化思潮影響,投身改造舊中國舊教育的革命活動中。1937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42年加入中國民主同盟,1946年5月遭國民黨特務暗殺,幸免于難,后死里逃生被營救到延安,同年9月被任命為延安大學校長。西安解放后,延安大學隨遷至此并更名為西北人民革命大學,先后任副校長、校長,1958年病逝。李敷仁一生主要從事教育工作,并把著眼點放在“平民教育”和“革命的教育”上,其座右銘是,向歷史負責,為人民工作??谷諔?zhàn)爭時期,他用報刊作為教育民眾的重要武器,融百姓教育和抗戰(zhàn)教育為一體來喚醒民眾、幫助民眾、教育民眾;甚至從1946年任延大校長后從事革命的高等教育,都深深打上了百姓教育的烙印。
馬克思指出:“不是人們的意識決定人們的社會存在,相反,是人們的社會存在決定人們的意識。”[1]19世紀末20世紀初,面對中國社會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深淵,有識之士憂國憂民,奮起尋找救國之道。爆發(fā)于民族危難之際的五四運動,是一場以青年知識分子為先鋒,以“救亡”和“啟蒙”為主要標識的、由廣大人民群眾參加的徹底反帝反封建的偉大革命運動,它不僅成為新民主主義革命和舊民主主義革命的分水嶺,而且孕育了偉大的五四精神:它“以全民族的力量高舉起愛國主義的偉大旗幟”,“以全民族的行動激發(fā)了追求真理、追求進步的偉大覺醒”,“以全民族的搏擊培育了永久奮斗的偉大傳統(tǒng)”。[2]李敷仁的百姓教育思想,正發(fā)生在新民主主義革命特別是抗日戰(zhàn)爭的大背景下。
李敷仁從小受家庭影響酷愛讀書,1912年入咸陽高等小學,1916年小學畢業(yè)后,他便考入了陜西省督軍陳樹藩辦的“模范營騎科”。在這段時期,陳樹藩與孫中山的革命黨正聯(lián)合起來反對袁世凱,加之各地的“反帝制復辟”和三年后席卷全國的“五四”運動,使其思想上受到了很大的沖擊,逐步認識到了教育在改造社會中的作用。1924年,魏野疇從榆林回到西安一中教書,成為李敷仁一生的重要轉折,他當時正在中學讀書,經(jīng)常跑去旁聽,如同黑夜中找到了一盞指路明燈。這一時期,《新青年》《向導》《北京評論》等進步刊物、《胡適文存》《獨秀文存》《吳虞文存》等啟蒙書籍,成為其最主要的精神補品。他逐漸認識到在當時的中國教育喚醒民眾的重要性,認識到類似辛亥革命的少數(shù)人的革命必然會是少數(shù)人的統(tǒng)治,而“沒有多數(shù)人民的參加革命,一輩子也不會得到真正的民主政治”。[3]32早期的這些經(jīng)歷和思想認識,對李敷仁一生喜愛和從事百姓教育事業(yè)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1927年,李敷仁在鄉(xiāng)村創(chuàng)辦農民夜校,在結合農民生產的基礎上通俗易懂地傳授知識和革命道理?!熬乓话恕笔伦兒?,李敷仁進一步坦明“志在教書,不在做官”的思想,從此正式開始自己的“師者”生涯。針對農村社會“重男輕女”的普遍現(xiàn)象,1936年秋季,他用自己節(jié)余的薪水,在家鄉(xiāng)創(chuàng)辦女子學校。在《女校開學布告歌》中寫道:“愚人不知讀書好,睜眼瞎子任人欺;女人讀書兩家寶,當了賢女當賢妻?!钡?939年三八婦女節(jié)時,李敷仁還談到了自己開辦女學時的初衷和設想:一是讓村里的婦女能斷文識字曉國事,二是能教育鄉(xiāng)村的婦女組織起來,“給前方打仗的軍士縫洗衣衫,慰勞回家或帶傷的軍人”。[3]33
更為重要的是,李敷仁不僅主張百姓教育的內容要適合對象、貼近老百姓生活實際,而且課程也應使學生感興趣、能實用。一批批敦厚純樸的農村青年,經(jīng)過這種教育后,既懂了些革命道理,也在地契、文約和書信等的寫作方面有了很大進步。李敷仁還倡導對舊的教育方法進行改造。他認為好的教育不是“在教室內公開地掄板子”,使學生產生對立情緒,而應經(jīng)常性地啟發(fā)和激勵學生,用通俗、親切的語言去親和學生,對各種有疑惑的現(xiàn)實和生活問題,應借民主討論的方式,做到“教學相長”,讓學生從“苦學”走向“樂學”。
為使老百姓擺脫沒文化、受壓迫、受奴役的睜眼瞎命運,李敷仁想盡各種辦法幫助底層人民脫盲。他認為,小學教育存在的最大問題是“抱著書本,忘了人生”,忽略了培養(yǎng)學生改造社會的能力。他深知,學習能力和道德品格要從小抓起,在為咸陽周四王廟小學寫的校歌中,李敷仁用“南山青青,渭水洋洋,莽莽畢塬”歌頌家鄉(xiāng)美境,激勵學生通過刻苦學習和辛勤勞動,追求自由民主的新生活。在1946年5月西安發(fā)行的《兒童旬刊》創(chuàng)刊號上,他還寫了一首《告訴小朋友》的小詩:“中國要好,只有民主;世界要好,只有和平。誰不和平,誰便胡行;誰不民主,誰就專橫。小小同學,力量無窮;打倒專橫,打倒胡行。我要民主,我要太平;我要安靜,求學用功。叫我長大成人當勞動英雄!”詩文樸實生動,朗朗上口,凸顯了其百姓教育的特點。
從西安事變到抗戰(zhàn)全面爆發(fā),李敷仁積極參與了“西北教育界抗日救國大同盟”的一系列活動,并和張寒暉等教師一起組織了“生活教育社”,巧妙地融百姓教育于抗戰(zhàn)教育之中。1937年10月秘密加入中國共產黨后,在中共陜西省委領導下,他利用“訓育主任”的合法身份,積極宣傳民主革命和抗日救國。他認真刻苦地鉆研馬列主義和毛澤東的抗戰(zhàn)論著,結合當時復雜的現(xiàn)實斗爭,將其融匯于教材和講義之中,宣傳中共的路線、方針和政策,揭露國民黨“攘外必先安內”的實質。在給學生解讀“什么是三民主義”時,他用中國老百姓的諺語引入話題,說:“三民主義不能掛著羊頭賣狗肉”,“我們講三民主義,一定要講……聯(lián)俄、聯(lián)共、扶助農工的三大政策!”“現(xiàn)階段,民族主義就是講反帝,中心是反對日本帝國主義;民生主義就是講土地問題,講‘耕者有其田’;民權主義就是要實行民主政治。只有人民當了家,做了主,國家才能富強,對外才有力量,才能打倒帝國主義!”[4]
針對國民黨教育部先后發(fā)布的“青年訓練大綱”“戰(zhàn)時各級教育實施方案綱要”“策勉全國各級學校校長教職員賀電”,以及提出的“吾人教育之著眼點,不僅在戰(zhàn)時,尤應貫注于戰(zhàn)后”“戰(zhàn)時要當平時看”等反動口號,中國共產黨在《抗日救國十大綱領》中,號召社會各界“改變教育的舊制度、舊課程,實行抗日救國為目標的新制度、新課程”。[5]為響應和落實中國共產黨的教育政策,1937年11月12日,李敷仁創(chuàng)辦了《老百姓》報,進一步利用“合法”手段,深入進行百姓教育和抗戰(zhàn)教育。
在《老百姓》報的刊頭語中,李敷仁表明了辦報的宗旨:“宣傳抗戰(zhàn),反對投降,反帝反封建,宣揚民主,反映勞苦人民的痛苦生活”。該報不像其他的報紙說些老百姓們聽不懂的“之乎者也”或“洋八股”之類的話,而是用老百姓最能理解的話語,幫助或教會老百姓如何做抗戰(zhàn)工作,以及上前線打日本鬼子的法子。該報內容豐富,有講怎樣干農活,有直訴民冤民苦,有解答老百姓最關心的現(xiàn)實問題,著名記者穆欣在《老百姓》報創(chuàng)刊兩周年時,撰文把其譽為“民眾喉舌”。[6]該報形式多樣,所有欄目的文章都能以通俗、幽默、辛辣、犀利的筆調分析抗戰(zhàn)形勢,鼓勵民眾持久抗戰(zhàn)的信念。1940年,毛澤東《新民主主義論》發(fā)表后,李敷仁在認真反復研讀的基礎上,擇其重要章節(jié)講解給學生,適時向學生介紹有關中國共產黨的知識。他還把順口溜形式編寫的《中國共產黨起根發(fā)苗歌》穿插到講義中講唱結合,獲得了良好的教學效果。
為了實行抗戰(zhàn)教育和百姓教育的有機結合,李敷仁特別看重時事和政治教育課。他在講《公民》課時,始終把時事評講和為人處世結合在一起。他說,“公民”是貼在人身上的政治標簽,使人想到封建時期的“順民”,日寇占領區(qū)的“良民”,而民者,普通老百姓也。人要分清善惡邪正,做一個有益于人民的人。他認為,《公民》課是一門政治課,給學生講課就是做政治思想工作;而所謂“政治”,除了“管理眾人之事”的涵義,還有“正己”“治己”的意蘊。正因此,李敷仁始終堅持“靠人民、為人民辦教育”的理念,指出:“各黨派不是主人,老百姓才是真正的主人”;“我們的教育是為人民服務的教育,是理論與實際結合起來改造思想樹立新人生觀的教育。”[7]
可見,面對日本帝國主義野蠻入侵和國民黨腐朽統(tǒng)治,以李敷仁為典型代表的中國知識和文化界發(fā)生了重要的轉折,他們以五四運動彰顯的“救亡”和“啟蒙”為己任,融抗戰(zhàn)教育和百姓教育為一體,從傳統(tǒng)的士大夫走向與革命實踐相結合的新型知識階層生成的道路。正如毛澤東在《五四運動》一文中指出:“在中國的民主革命運動中,知識分子是首先覺悟的成分……五四運動時期的知識分子則比辛亥革命時期的知識分子更廣大和更覺悟?!盵8]
抗戰(zhàn)時期,作為戰(zhàn)爭的大后方之一,除陜北府谷城一度失陷幾個小時外,日軍幾乎沒能侵占陜西的一寸土地。眾多沿海和戰(zhàn)區(qū)的輕重工業(yè)內遷至陜,對陜西經(jīng)濟、社會和文化的發(fā)展起了很大的推動作用,這是當時陜西與全國比較的一個重要的特點。[9]陜西的新聞報刊業(yè)就是在這樣一種較為穩(wěn)定和寬松的環(huán)境中曲折發(fā)展起來的。
無疑,這樣的時空背景對于一份倡言抗日的報紙而言尤為重要。在陜西,各抗日救亡團體創(chuàng)辦和在中共組織影響下出版的報刊有《救亡》《西北戰(zhàn)線》《西北周刊》《西北婦女》《學生呼聲》《大團結》《烽火》《怒吼》等20多種,形成了“五四”以來陜西報刊出版業(yè)的第二次大高潮。其中,李敷仁等愛國人士主辦的《老百姓》報,由于把百姓教育和新聞報刊事業(yè)合二為一的教育大眾化傾向,成為了這些報刊出版物中的佼佼者。
多年的教職生涯,使李敷仁深切地認識到,教書育人有一定時空限制,新聞報刊物才能影響深遠。早在辦報之初,他就立志“用人民的喉舌,做喚起人民的號角”?!独习傩铡穲笫卓谝黄趫箢^旁醒目地有兩行標語:“和鬼子作戰(zhàn),一定要十分地注重組織民眾,訓練民眾;運用民眾配合正規(guī)軍作戰(zhàn),是我們抗戰(zhàn)救國的根本方式”;“識字的人,請念本報文字給不識字的人聽,并請討論本刊所提的各種問題”。由此可知,用新聞報刊來傳播真理,教育民眾,讓更多的民眾覺醒過來,認識到社會問題的癥結,并能有效地組織動員更多民眾參加抗戰(zhàn),始終是李敷仁辦《老百姓》報的初衷。
一方面,《老百姓》報力爭從老百姓的角度看問題,急老百姓之所急,想老百姓之所想。譬如,1938年5月麥收時節(jié),該報于12日發(fā)行的《新收麥運動專號》和29日發(fā)行的《收麥運動展開了》一個版面,號召地方各界人士積極投入到麥收中去。在社論中,李敷仁將“三民主義”“改善民生”政策與收麥運動緊密結合起來,深入淺出地講給老百姓,使老百姓輕松愉快地接受教育,理解時事和政策。1939年5月23日、5月30日連續(xù)兩期的社論《天旱,談救災之道》《續(xù)天旱,再談救災之道》,站在底層民眾的立場上,號召全社會抗災保收,減少天災人禍給農業(yè)帶來的損失。而1939年7月11日教授殺棉花蚜蟲和8月29日教授殺梨瓜地里的地蛆的兩篇文章,則是事無巨細,心系百姓。
另一方面,更為重要的是,《老百姓》報不遺余力地向廣大老百姓宣傳抗戰(zhàn)和如何抗戰(zhàn)。1938年9月11日,刊發(fā)的詩歌《去當兵》道:“叫鄉(xiāng)黨,你快去到戰(zhàn)場上呵,快去把兵當,莫等日本鬼子打到咱家鄉(xiāng),老婆孩子遭了殃,噯,才去把兵當!”同期的“老百姓辦公處”專欄登出了《五百封獻信運動》,號召大家團結救國,“在艱苦奮斗中求國家民族的生存”,“聯(lián)合親戚鄉(xiāng)黨朋友幫助前線戰(zhàn)士”。1940年2月20日“春節(jié)勞軍”專欄中,號召發(fā)起了關中五千兒童一人一份的勞軍運動。在1939年8月15日第二版上,刊登了《倭賊軍隊的編制》,文后以圖表形式詳細附有日軍步兵、炮兵、騎兵等的具體編排情況;告訴老百姓怎樣對付敵人的坦克車,如何防止日兵放毒氣等等;同時還向老百姓解答了運動戰(zhàn)和游擊戰(zhàn)的區(qū)別、焦土外交等有關問題。
早在辦《老百姓》報之初,李敷仁就如何讓報紙從形式上貼近大眾闡述了自己的見解。依他看來,刊發(fā)文章的“標題”應簡明扼要、通俗易懂和彰顯論戰(zhàn)力量;“文字”要簡潔具體、輕松活潑和切近實際;“用語”要以百姓的語言習慣為準,盡量采用方言土語和有韻律的形式,特別是對民歌民謠的整理和運用。“這才是一般老百姓的人生觀、世界觀、處世方法和抒情故事?!盵10]
通俗化是大眾化的最主要途徑?!独习傩铡穲蟛粌H大量地引用民歌民謠民諺和方言土語,而且通過通俗化的語言風格,做到了“用老百姓自己的話說老百姓自己的事,把抗戰(zhàn)的大事清清楚楚地告訴老百姓,把老百姓的疾苦原原本本地說出來”。[11]如,1939年春節(jié)剛過,日軍出動飛機狂炸西安,李敷仁用通俗的十言“勸善調”,寫下《西安被炸記——死傷六百人,炸壞千間房》:“眾同胞且坐下聽我奉勸,聽我把炸西安細表一番。未開言不由人淚流滿面,日軍閥是禽獸全無心肝……”寫出了敵人狂轟濫炸給百姓帶來的苦難,也飽含著報人的激憤之情。又如,1939年8月15日的雜文《一堆漢奸報,給賊吹喇叭》、9月12日的評論《歐洲大戰(zhàn)又揭火了》和1940年1月16日的新聞《我軍民合作,陜西冷娃大顯神威,克了十個據(jù)點》,三篇文章追求簡潔明了,采用關中方言口語,讓老百姓一看便知,一看就懂。再如,報道抗戰(zhàn)消息,多使用對仗形式,讓人讀來朗朗上口,韻味和節(jié)奏感十足。1938年7月3日《我越打越強,傳來盡是好消息;敵越進越糟,后方更比前方難》,9月11日《瑞昌西敵人再犯,蝦蟆洞鬼子遭難;瑞昌南鬼子胡干,收氓山后路截斷》和1940年4月6日的社評《汪逆狗血噴頭,南京愁云連天》都是通俗易懂的好文章。
樸實無華的知識普及和多種多樣的思想啟發(fā),是《老百姓》報走向大眾的另一重要路徑。1938年5月2日刊登的《五月的紀念》一文,分別介紹了五月中的各個節(jié)日,即五一國際勞動節(jié)、五四運動、五五紀念、五卅運動等,一一說明了這些節(jié)日的來歷。“科學講座”欄目則專門介紹一些科普知識,例如:1938年10月3日載的《空氣的彈力》一文,不僅介紹了空氣的彈力是怎么一回事,還配有手繪的試管實驗圖,改變了以往用艱澀難懂的術語來介紹科普的慣例。這種方法還發(fā)展為“文字+圖畫”的宣傳教育模式,1939年5月2日刊登的《欺軟怕硬的英國外交》《七天的外洋大事》和1939年7月18日轉載的《中國通外國的陽關大道——滇緬公路》,就附有相關的地圖。1938年3月12日刊出的《北方話新文字字母表》具有很強的普及性和趣味性,相當于今天的拼音表,字母音標用漢字標識,字母表下配有說明,目的是教會老百姓按這個字母表去學說普通話。《老百姓》報還對百姓進行了多種形式的思想啟發(fā)。在1938年6月12日社論《屎狗流橫,侮辱我公使館》中,李敷仁既表達了對“戰(zhàn)時國際公法”的極度不滿,又給政府提了誠懇的建議,啟發(fā)老百姓自覺維護中華民族的自尊性。該報刊發(fā)的民間歌謠,飽含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多是借民間思維,套民間語言,講百姓生活,啟人民心智。比如,1938年5月29日發(fā)表的《富平陳縣長》寫道:“官向官,民向民,縣長向的手下人;陳縣長,鞭子掄,綁來四鄉(xiāng)可憐人;板子響,娃沒魂,又塞黑拐又納銀;地方財政要監(jiān)督,要監(jiān)督?!?938年10月17日的《破迷信歌》則諷啟道:“敵人眼看到門上,還要進廟去燒香;神圣果真能保佑,解縣焉能遭災殃?!?/p>
綜上所述,身為教育家的李敷仁利用《老百姓》報,面向廣闊的社會實踐和豐富的百姓生活,努力踐行自己的百姓教育理念,扎實有效地探索用什么樣的內容、形式和手段進行百姓教育,從而更好地喚起全民抗戰(zhàn),爭取民主,改善民生。有學者指出,“五四”以來的文化活動大都以報刊出版物為教育平臺,具有開啟民智和滲入政治的特點,學界你辦個雜志,我也“辦個雜志跟你討論,發(fā)表文章,發(fā)表自己的分析和觀點”,從而“為近代中國的文化場域的誕生創(chuàng)造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基礎,而這個基礎又為新的政治發(fā)展提供了前提”[12]96;“20世紀的政治,如果離開大眾性、文化運動、新型政黨政治這三個要素是不可能的。”[12]99無疑,在中國報業(yè)史上,《老百姓》報能夠將百姓教育和新聞報刊事業(yè)融為一體,自覺使教育大眾化,“在面向識字不多的底層讀者的通俗報紙中,迄今為止還鮮有一份報紙曾攀上這樣的高度”。[13]
李敷仁百姓教育的主張和實踐與其精英教育的思想也是緊密結合在一起的,高度契合了中國近現(xiàn)代化過程中知識分子完成自我改造的文化理路。無論從理論上,還是辦報實踐中,他強調最多的是:“要為老百姓說話,萬不可包辦強奸民意。……報紙辦得好不好,只能老百姓說了算……要加強與讀者的聯(lián)系,文章、形式、語匯要讀者喜聞樂見?!盵14]通過《老百姓》報兩年多的百姓教育實踐,團結教育了一大批知識精英,壯大了中國共產黨所領導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陣容,也為西北地區(qū)民主同盟的建立、壯大,尤其是這一過程中知識分子走與廣大民眾相結合的道路搭建了橋梁。
1940年4月《老百姓》報被迫??螅罘笕氏群笤谖寄瞎淌兄袑W、興國中學、技藝師范等校教書。這期間,他在進一步完成自我改造的同時,巧妙地編排出版了《農村周刊》,用社會調查得到的事實替老百姓發(fā)聲。例如,他在1944年12月23日刊發(fā)的《小學教員的生活》中大聲呼吁:“希望各位小學教員,都拿出苦干實干的精神,為著抗戰(zhàn)建國,為著勝利,為著將來民主太平的日月,把生活和教育配合起來,瘦骨頭煉成鐵骨頭,眾志成城,一拳可以打死法西斯蒂?!?945年接手主辦《民眾導報》后,李敷仁依然堅持百姓教育和精英教育密切結合的辦報觀點,認為:“干文化事業(yè)的文人要向老百姓學習,然后才能給老百姓辦文化事業(yè),才能幫助老百姓?!盵15]在“五卅慘案”13周年紀念日活動中,他結合慘案史實,痛斥帝國主義罪行,激發(fā)許多青年學生參加到抗日救亡運動之中。他積極支持學生組成“農村工作團”“假期工作團”“流動宣傳隊”深入農村,宣傳抗戰(zhàn),教群眾防空防毒,捐獻物資。在這些斗爭實踐中,青年學生真切接觸了社會現(xiàn)實和百姓生活,提高了政治覺悟,改造了主觀世界。
1946年秋,李敷仁遇難脫險后到達革命圣地延安,同年9月,邊區(qū)政府任命他為延安大學校長。任延安大學校長的三年,是李敷仁在戰(zhàn)火硝煙中把百姓教育和精英教育密切結合的三年,也是他帶領延大師生克服重重困難,堅持“野戰(zhàn)大學”,進行戰(zhàn)時教育的三年。
剛擔任延安大學校長,李敷仁要求廣大師生每人給他寫200字的意見書,這個倡議得到全校師生的熱烈擁護。他收到師生們的意見書后如獲至寶,專心細致地把各種意見匯集成冊放在辦公桌上,分先后緩急,一一加以解決,并且高興地說:“這是我學習的好課本?!碑斢腥藛査麨槭裁匆@樣做時,他鏗鏘有力地回答,這就叫民主辦學,民主治校,只有把眾人的智慧和想法都傾聽了、把所有人的好主意都集中起來,大家齊心協(xié)力才能辦好學校。1946年10月,李敷仁校長親自主持成立了勤務人員補習班,自己兼任班長,還聘請教育班兩位學員兼任教學工作。他說,不要看不起勞動群眾,“勤務員、伙馬夫是學校的手腳,如果手腳不動或成癱瘓狀態(tài),那這個學校就一定辦不好,因此,必須加強雜務人員的教育?!?/p>
1947年,蔣胡匪軍進犯延安。在3月3日的全校師生撤退動員大會上,李敷仁講話指出:“我們天天喊著向人民學習,今天,我們要真正的走到我們的先生——人民面前去了。今后,我們的大學,就叫‘野戰(zhàn)大學’。”根據(jù)校務委員會制定的《延安大學戰(zhàn)時干部教育實施方案》,課程設置暫定為政治、業(yè)務和文化三門,“以政治課為主,業(yè)務課和文化課配合進行”。[16]1903月14日凌晨,延大師生完成撤離,開始了緊張的行軍和學習生活。截止1948年4月22日延安光復,延大累計抽調300多人參加了游擊隊、敵情偵察、農村調查、土地改革、統(tǒng)戰(zhàn)等等的工作。在行軍途中,只要能抓住機會,隨時組織上課,并根據(jù)戰(zhàn)時需要調整上課內容。呂荑在1947年3月19日日記中記載:“為了防空,早飯后,大家又拿上書本、日記本上山谷里去學習,……大家都靜悄悄的,有的斜倚在石崖上,有的躺在草地上,有的坐著、有的站著、寫著。我補寫了前兩天的日記,讀《唯物史觀》?!盵17]到達荔原堡,是離開延安后的第一次正式上課,除了國文課,還有《毛澤東同志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思想》《國民黨內部派系斗爭》等專題課。5月11日,學校到達志丹旦八附近的義正川,學習和生產結合更緊密:早上有早操,上下午都有課,晚飯后去開荒,夜晚要開討論會,一部分同學還幫助當?shù)乩习傩珍z地。李敷仁在《延大長征》的詩歌中寫道:“萬山縱橫任水行,風沙料峭柳自青;峰頭極目河山愛,云田高耕敵機鳴?!?/p>
為減輕邊區(qū)政府和群眾負擔,在財力、物力和人員上支援邊區(qū)的自衛(wèi)戰(zhàn)爭,延大師生積極響應邊區(qū)政府號召,在緊張艱險的行軍生活中,利用一切可能的機會和條件開展生產自救活動。在駐荔原堡的幾天時間里,師生自己動手,從紡線、織布、染色到縫紉,完成了全校人員換夏裝的任務。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幾經(jīng)抽調后的延大師生總計120人左右,但“在5個月的行軍過程中,砍柴21100斤,挖菜5538斤,開荒240畝,播種189畝”。[16]193為了支援邊區(qū)解放戰(zhàn)爭和救濟邊區(qū)災民,學校還發(fā)動了節(jié)糧和募捐運動,李敷仁帶頭節(jié)糧并堅決取消了自己的小灶。師生東渡黃河后,晉冀魯豫和晉綏解放區(qū)捐助了10萬余石糧食給陜甘寧邊區(qū),救濟邊區(qū)災民,支援西北人民解放戰(zhàn)爭。但要把糧食從汾河東岸運到黃河西岸的災民和解放軍手里,是異常艱難的一件事。西北局和邊區(qū)政府把這一任務交給了延大師生。從1947年12月13日起,由副校長李之欽率領的220余名學工人員投入運糧工作,到1948年7月份完成了這次艱巨而光榮的革命任務。
李敷仁曾把這種為戰(zhàn)爭服務的教育“歸納為開展創(chuàng)造精神、集體學習、為人民服務及吃苦在前四個方面的競賽,以此來統(tǒng)一思想、統(tǒng)一行動”。[16]192的確,在轉戰(zhàn)陜甘晉的“野戰(zhàn)大學”的學習生活中,延大師生把向實踐學習、向群眾學習和向書本學習結合起來,完成了精英教育和百姓教育的真正融合,在革命的大熔爐里接受了洗禮和改造。這一教育思想影響并貫穿了李敷仁的一生。1951年,時任西北人民革命大學校長的李敷仁在該校一部三期班的畢業(yè)典禮上講話,集中闡明了知識精英長期鍛煉自己與正確地教好課程的關系:“我們這次到實踐中去,是具有新的認識去實踐的?!磸筒粩嗟劐憻捵约?。自我教育、自我改造才能認識真理,糾正錯誤?!薄霸诮虒W方法上,要有群體性,越通俗越好,越親切生動越好。在理論上要有實踐性,在思想上要有斗爭性,堅定人民的立場、科學的立場,這樣我們的教學才能成為科學的、大眾的與民族的教學。這樣我們才能正確的在教學中鍛煉自己、提高自己?!盵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