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俊卿
成長與苦難的多重解讀——論曹文軒《草房子》的多重主題
張俊卿
(陽泉師范高等??茖W校 中文系,山西 陽泉 045200)
曹文軒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通過對成長和苦難的書寫完成了對多層主題的詮釋與讀解,為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提示了向嚴肅文學延伸的可能及豐富其闡釋空間的路徑。本文以曹文軒的《草房子》為例,深入探析了其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的詩性的話語下深蘊的沉重命題及其文本主題的深厚與豐富。
曹文輥;草房子;成長;苦難;解讀
縱觀當下兒童文學的書寫,不難發(fā)現(xiàn)兒童文學與成人文學/嚴肅文學之間隱隱約約、若有若無的隔膜與分野。如何彌合兒童文學與成人文學/嚴肅文學之間的“裂隙”已經(jīng)成為當下兒童文學亟需面對的問題。曹文軒的兒童文學書寫以平實而富有詩意的語言,于兒童文學的書寫中傳遞了豐富的主題,寓沉重的哲思于童真的書寫中,無疑為當下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提供別有意義的新路徑。
成長主題始終是兒童文學致力于書寫的主要命題,藉由文本中主人公在身體與心靈的雙重蛻變而對兒童施以教化。然而兒童讀者與成人讀者對文學接受的差異成為了鑒別兒童文學之優(yōu)劣的差異素,純真的童趣和無瑕的愛是成人作家難以逾越的鴻溝。如何在日趨同質(zhì)的成長主題的敘寫中呈現(xiàn)不同的色澤,為兒童讀者創(chuàng)設充溢著童趣與愛的文學空間成為了當下兒童文學作家的共同指向。
而曹文軒在《草房子》中對成長主題的敘寫包裹在對油麻地少年們生活常態(tài)的平實敘寫中,日?;臅鴮懝P致讓脈脈地溫情在紙隙之間流淌。正如他所言:“如何使今天的孩子感動……無非還是那些東西——生離死別、游駐聚散、悲憫情懷、厄運中的相扶、困境中的相助、孤獨中的理解、冷漠中的脈脈溫馨和殷殷情愛?!盵1]作者于蕓蕓眾生中選取并塑造的幾個典型兒童形象,對于處于成長過程中的兒童讀者來講,總能在一個側(cè)面發(fā)現(xiàn)自身的經(jīng)歷,投射在其中的相同之處,因而總能引起兒童讀者對其中成長主題的共鳴。
《草房子》中曹文軒沒有隱去兒童自體可能存在的殘缺而制造圓滿的假象,兒童對個體殘缺的直面與克服成為了曹文軒成長主題書寫的一個不變的支脈。陸鶴因“寸草不生”的禿頭而成為被戲謔的對象,外界施與兒童的輕慢與惡意使他過早地體味了孤獨的滋味,而惡意也如同投放在兒童心間的一粒種子,孽生出陸鶴的破壞匯操的報復行動。面對自己的殘缺,陸鶴直覺地想要遮掩乃至彌合自身的缺陷,戴帽子、堅持用生姜摩擦頭皮的花招百出背后是陸鶴對于外界眼光的被動接受。最終陸鶴以禿頭成功飾演了“偽軍連長”,化身體的殘缺為不可復制的特色并贏得外界的認可與接納時,他與自身的缺陷也終于達成了微妙的和解,經(jīng)歷了成長的跋涉與煎熬后終于有獨立而不為外界所左右羈絆“自我”矗立于兒童的心間。
而曹文軒關注的不僅是兒童的心理在披受挫折后走向成熟的“成長”,在《草房子》中曹文軒掙脫了既往兒童文學對成長主題的“浮泛的”表達,將兒童的成長之路與現(xiàn)實接壤?!恫莘孔印分屑汃R作為邱二爺從江南小鎮(zhèn)帶回來的養(yǎng)子,特殊的口音讓他無法融入同齡人的集體生活,特殊的家庭環(huán)境讓他無法對現(xiàn)在的家庭產(chǎn)生歸屬感而倍受外在環(huán)境的陌生感與人際關系之間的距離感的壓抑與規(guī)制。在他覺察了養(yǎng)父母對他的真情后,他與這個家庭終于達成了和解,并在養(yǎng)父去世后毅然從學校退學,靠放羊支撐起了破碎支離的家庭?,F(xiàn)實的擁入將對成長命題的浮泛闡釋落地,撇去了當下兒童成長小說漸濃的教化意味而突破了日趨同質(zhì)化的問題,讓曹文軒的兒童文學生成了有別于他者的獨特風格。
此外,作者有意在文本中以詩性的描寫與敘述營造鄉(xiāng)村淳樸和諧的生命狀態(tài),將脈脈的溫情融入到對人物形象的塑造中。兒童的成長離不開愛的關懷,因而曹文軒在《草房子》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也有意的將“愛”的主題融入到文本的創(chuàng)作中。通過兒童成長經(jīng)歷中施加“愛”的影響,并描寫受到“愛”的兒童對“愛”的反饋,向讀者傳遞溫情的同時也揭示了“愛”對于兒童成長的重要影響與“愛”是相互作用的題旨。
走入文本深處,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曹文軒在《草房子》中的自我擁入與投放,從蘇北油麻地走出來的作家心底始終纏繞著對鄉(xiāng)村風物與淳樸人情的深切懷戀,這也正是鄉(xiāng)土文學作家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難以消抹的特點。正是由于曹文軒內(nèi)心的鄉(xiāng)村情結(jié)使其小說的主題選取與現(xiàn)實創(chuàng)作中盤桓著一股溫情脈脈,曹文軒以童真的視角過濾沉重現(xiàn)實,但也不避諱對兒童成長經(jīng)歷中的苦難及其心理變化的測繪。他著意的是用兒童純凈的心理視角不動聲色地將現(xiàn)實的苦難化解在文字中,通過兒童在現(xiàn)實苦難中的成長揭示其向成人轉(zhuǎn)變中逐漸披露的心路歷程,揭示成長中的苦難與生而為人不能規(guī)避的生存經(jīng)歷,并希望藉此喚起人們的生命感與存在感。
在成長經(jīng)歷中曹文軒設置一系列的苦難投放到兒童的生命歷程中,形成了他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一個不變的母題——兒童從苦難中成長,并獲得可貴的精神財富。曹文軒旨在從物質(zhì)財富的喪失與精神財富獲得的對照中,凸顯精神財富相較于物質(zhì)財富而言具有永恒性。于是《草房子》中杜小康從不食人間疾苦的少爺變成了在人世間摸爬滾打的小商販,卻獲得了抗爭現(xiàn)實苦難的毅力與成長;秦大奶奶最終也沒有得到那塊心心念念的土地,但是卻獲得了油麻地小學全體師生的敬愛與懷戀;細馬歷經(jīng)了與養(yǎng)父的死別與洪水沖毀了全部家產(chǎn)的劇變,卻在披受苦難中歷練出成熟的心智。對現(xiàn)實的苦難不僅需要直面的勇氣,更需要主體從現(xiàn)實層面實現(xiàn)對苦難的抵御并從中獲取精神上財富。曹文軒寓之與平實的敘寫中,賦予了其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以獨特的沉靜氣質(zhì),更賦予了其兒童文學以多元解讀的可能性。
兒童對于“死亡”的好奇是與生俱來的,然而兒童文學對“死亡”的避諱或模糊化處理使“死亡”被動地蒙上了陰翳。而《草房子》中曹文軒在觸及人世間的苦難的同時更深刻地回答了“死亡”的終極命題,兒童視角下呈現(xiàn)的“死亡”被剝離了復雜的外衣袒露了其本質(zhì),對于生命的尊重和對死亡莊嚴的直面是兒童文學中罕有的。在《草房子》中,能看到許多關于“死亡”的敘述:紙月母親的自殺身亡、紙月外婆的自然老去、秦大過度操勞逝去、秦大奶奶為了救一個南瓜而意外落水身亡、邱二爺?shù)囊虿≡缡诺鹊取2芪能帉ⅰ八劳觥敝卑椎爻尸F(xiàn)于文本之中卻有意地過濾了死亡的細致過程,其意在指明的是“死亡”是人生中最終會抵達的、必經(jīng)的驛站。正如史鐵生所言:“一個人,出生了,這就不再是一個可以辯論的問題……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jié)日。”[2]對深沉的人生命題的思考與探尋成就了曹文軒《草房子》主題意蘊的深邃性,賦予了文本以更深的題旨和意蘊。
《草房子》中曹文軒對“死亡”的敘寫是平靜乃至帶著溫情的,在本能的抗拒與恐慌背后更有人類直面死亡時渺小卻不懈的抗爭。尤其在桑桑患病即將死去時,幼小的孩童在面臨死亡的威懾是慮及的并非是行將逝去的恐懼,而是為自己的死亡帶給親友的恐懼和悲傷而感到不安與歉疚:“他想哭一哭,但心中似乎又沒有什么傷感的東西。他隱隱地覺得,他給全家,甚至給所有認識他的人,都帶來了緊張、恐慌與悲傷。”[3]于是桑桑憑著自身對“死亡”的粗淺理解,盡最大可能的將最后一次善意給予周圍的人,面對死亡的怖畏也能釋放脈脈的溫情。文中對桑桑和溫幼菊熬藥、喝藥的行為的描寫充滿著儀式感,曹文軒的溫情敘述讓生病喝藥的日常小事成為了文本中的一個具有象征意義的行為——通過人為的抗爭抵御死亡對人之生命的掠奪,提醒讀者“生”之可貴。
《草房子》中曹文軒的敘述筆觸是充滿著詩性的,給文本籠罩上了一層憂傷的古典情懷與歷盡滄桑后的深厚感:“我已見過太陽了,見過月亮了,見過麥地和風車了,見過那么多那么多的好人了,即使明天早上,真的走了,也沒有什么遺憾了?!盵4]面對死亡的平和彌合了兒童文學與成人文學之間的迥別,文本主題的多義性拓寬了文本的厚度,也賦予了曹文軒的兒童文學以豐富的可解讀的空間。
以兒童的視角探討沉重的成人的命題讓曹文軒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具有了深厚的哲思,通過兒童的天真純凈的視野與簡單的思維方式探討“生命”“死亡”等沉重的人生命題,不僅能化解其中蘊含的苦澀感與沉重感,而且能夠消解分析過程的繁瑣而直達主題的本真。通過兒童的語言闡釋的沉重的生命主題,以平淡的表述闡釋著深刻的意旨,無論哪個年齡層面的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無論是否讀懂了字里行間深藏的意義,都能感覺到厚重與悲涼。病重的桑桑將妹妹背上城樓,展開的那段有關“死亡”的對話。沒有生命即將消逝時的恐懼,只是兒童透過成人隱忍的悲傷與緊張生發(fā)的對于“死亡世界”的想象,童言稚語消解了對未知世界的恐懼,反而能夠直達命題的本真。這也正是曹文軒創(chuàng)作《草房子》的創(chuàng)作意圖之所在,通過兒童的敘事視角闡釋“生命”“死亡”等人生命題,淡化其中的沉重感與悲劇感,深入淺出地向兒童讀者傳達沉重命題后的本真。
重要的是,曹文軒的兒童文學予以我們?yōu)橐环N提示:兒童文學的讀者群體決定了它對現(xiàn)實的反映并不那么深刻全面,但是并不代表著兒童文學中具有成人化傾向的主題不能夠為讀者帶來深刻的思考,兒童文學的疆域應該是寬廣的。兒童文學不僅僅是寫給兒童的文學作品,作為成人的作者在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自覺的以兒童為本位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但同時作者自覺不自覺的會降將自身對人生的理解融入到兒童文學的創(chuàng)作中。這部分創(chuàng)作會給兒童讀者帶來一定的啟發(fā),同時由于讀者的人生經(jīng)歷與生命所處的階段的不同,會帶給成人讀者對文本主題的多義理解。文本中兒童成長中的苦難經(jīng)歷帶給成人讀者的更多的是對其中蘊含的對兒童的成長主題與對精神財富的追求的主題的理解。由于成人讀者的人生經(jīng)歷與心理積淀已經(jīng)足以透過淺顯的文字理解其中的內(nèi)涵,因而會比兒童讀者對主題的理解更為深入。
曹文軒描繪死亡等人生苦難的語言充滿著詩性的特征,帶有著江南水鄉(xiāng)清靈、婉轉(zhuǎn)的憂郁,呈現(xiàn)出一種古典的詩意的美。通過兒童視角凈化與提煉了的對人生苦難的理解反而更能夠直達本真,通過對于人生苦難的生動詮釋,抵達的對人的生之思考?!恫莘孔印窞槠渌麅和膶W作者提供了成功的創(chuàng)作范例,不僅提供了有益的文本結(jié)構樣式,而且也揭示了在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中同樣不應該以犧牲文本思想深邃性為代價而使文本更容易被兒童所接受。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的價值所在便是通過文本中蘊含的深刻主題幫助兒童在閱讀的過程中獲得成長,進一步的加深對所處時代與環(huán)境的理解。
[1]曹文軒.十年回首:《草房子》創(chuàng)作札記[N]. 中華讀書報,2007:1—2.
[2]史鐵生.我與地壇[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20.
[3][4]曹文軒.草房子[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97.101.
2020—03—25
張俊卿(1982—),女,山西平定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文藝學。
I207.4
A
1673-4564(2020)05-0115-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