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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言成為我的私敵”:論基尼亞爾的語言思辨

2020-02-24 16:15劉娟
法國研究 2020年4期
關(guān)鍵詞:言說作家語言

劉娟

“語言成為我的私敵”:論基尼亞爾的語言思辨

劉娟

蘇州大學外國語學院

帕斯卡·基尼亞爾是法國當代著名作家,其著作豐碩且屢獲文學大獎。受家庭影響,基尼亞爾自幼便開始接觸語言學,對語言產(chǎn)生濃厚的興趣,因此,對語言問題的思辨構(gòu)成其作品的重要內(nèi)容?;醽啝柼綄ふZ言的原初,認為語言是后天獲得之物,人獲得語言意味著獲得身份,也意味著失去最初的真實世界和整體性,失去自主權(quán)。作家指出,語言作為純獲得之物的本質(zhì)決定了它會隨時消失,跟講話者分離。在這個意義上,基尼亞爾把語言視作“私敵”,用寫作這個能夠在表述的同時保持沉默的絕妙方式質(zhì)疑、對抗約定俗成的語言,其作品因而成為沉默文學譜系鏈上極為重要的一環(huán)。

基尼亞爾 語言 私敵 沉默

引言

帕斯卡·基尼亞爾(Pascal Quignard, 1948-)是法國最具實力和創(chuàng)新性的當代作家之一。自上世紀60年代末出版第一部作品以來,他已有80多部作品問世,被譽為“熔歷史想象、文學虛構(gòu)、藝術(shù)審美、哲學思辨為一爐的創(chuàng)造性寫作”[1]。基尼亞爾的創(chuàng)造性寫作跨越多個學科,游移在文學體裁的邊界,并實現(xiàn)多體裁的融合。盡管基尼亞爾的作品以雜糅為特征,但總圍繞著原初(origine)主題展開。而作家對原初的探尋在作品中通過一條主線呈現(xiàn)出來,這條主線就是語言(langage)問題,“對語言的憂慮處在帕斯卡·基尼亞爾作品的核心地帶。”[2]那么,對基尼亞爾來說,語言是什么?

1998年,基尼亞爾出版《秘密生活》(),在這部被稱為不朽之作并獲法國文化大獎(Prix France Culture)的作品中,作家寫到:“當語言尚未以令人討厭的聲波形式在空氣中傳送時,還不是我的敵人,但自此之后則成了我的私敵。人們不會心血來潮地把音樂、文學視作生命中的最愛。如果人們只是想生存下去,話語無非就是一些難以信任的新鮮事物,一些微不足道的東西?!盵3]

為什么語言悖論地成為做“語言工作”[4]的作家的私敵?私敵的蘊意是什么?如何評價基尼亞爾作品中語言和寫作的關(guān)系?本文將從基尼亞爾對語言的思辨出發(fā),提出沉默是其文學創(chuàng)作的思考路徑之一,以期引發(fā)更為深入的對基尼亞爾作品的閱讀和探討。

一、天賦還是獲得?

眾所周知,20世紀初,學術(shù)界出現(xiàn)一次巨大的轉(zhuǎn)向,即語言轉(zhuǎn)向,語言問題一躍而成為人文科學的研究熱點 ,人們在人類學、哲學、心理學等眾多領(lǐng)域?qū)φZ言進行多維度的研究和探討。而語言的原初,由于人類最初語言體驗記憶的缺失,以及對語言如何出現(xiàn)、何時產(chǎn)生等問題的無從回答,成為語言研究的焦點問題。

關(guān)于語言的原初,學界主要持有兩種觀點:以喬姆斯基(Noam Chomsky)為代表的語言天賦論,認為語言是人的生物屬性,人類語言存在普遍語法(grammaire universelle);與語言天賦論相對立的語言文化論,強調(diào)語言是社會的產(chǎn)物,本質(zhì)上屬于社會行為。

生于二戰(zhàn)后且自幼接觸語言學、對語言產(chǎn)生濃厚興趣的基尼亞爾不可避免地受到20世紀初百家爭鳴的語言理論影響,作為文學者,作為最純粹最古典意義上的“文人”99),基尼亞爾對語言和語言原初問題的思考——借用作家自己偏愛的術(shù)語,思辨——從未間斷,并在作品中反復提及多次論述,他博采眾家之長,更看重探求的過程,而不是唯一的答案或確定的知識:“別忘了我不言說確實無疑的東西。我讓我出生的語言在其痕跡上前行,這些痕跡和閱讀還有夢混雜在一起?!盵5]

如果基尼亞爾言說“不確定”,那么,對于語言的原初,他的觀點是什么?認為語言是人固有的普遍能力?還是相反,認為語言跟寫作、藝術(shù)一樣,是后天獲得之物?基尼亞爾在《小論著》()中不無直接地指出:“語言為萬物之源,卻非語言之源?!盵6]他“向前回溯的運動”[7]去界定“萬物之源之源”。

首先,基尼亞爾把愛神(Eros)定義為張力,認為這種張力沒有意識,就像人睡夢中性器官的勃起,人因無意識的性勃起而心生恐慌,從而引發(fā)語言出現(xiàn)。在基尼亞爾看來,語言最初用來命名人內(nèi)心的恐懼。在這個意義上,夢是語言原初的重要維度之一。隨后,基尼亞爾指出語言出現(xiàn)跟狩獵有關(guān):“在捕殺獵物的想法中,(語言)已經(jīng)剝掉獵物的存在(樹林,羽毛,獠牙,皮,肉)。”[8]也就是說,語言原初是捕食前的準備。不難看出,基尼亞爾對語言原初的思考帶有明顯的悖論:狩獵活動表面上一言不發(fā),事實上卻是語言行為。這在一定程度上說明,在基尼亞爾眼中,作為萬物之源的語言帶有無法消除的不確定性。除此之外,作家還認為,語言自產(chǎn)生之日起,就帶有不可抹去的集體特征,屬于集體行為,因而有可能引發(fā)分裂和恐懼。

在此需要強調(diào)的是,起初,人獵殺野獸是為保證自己的存活;后來,狩獵發(fā)展成人殘殺人,即對同類的殺害。基尼亞爾認為,既然人通過模仿捕殺獵物,也通過模仿殺害同類,那么同理,模仿也是文學的原初。語言的原初帶有獵殺體驗的痕跡,是觸碰已失之物的最佳方式。在這個意義上,“語言是對已失之物的唯一復興?!盵9]

如果說夢中無意識勃起的性器官、狩獵行為、人人之間的殘殺促成話語的生成,那么交流、表達、滿足需要就成為語言的主要功能,即通常所說的“語言是人類重要的交流工具”,另外,語言對文明的推進也起到了不可否認的作用。然而,在基尼亞爾看來,事實卻并非如此:“展現(xiàn)和繁衍生命的肉體是其(生命)唯一的真實面目。話語并不構(gòu)成其臉面。生命的存在并不依賴于語言。言語只是一種奢侈品,沒有它,生命依舊可以繼續(xù)。當我們說話時,并非生命的本源在說話……這也就是話語的無用之處,遠勝于其危害?!保ɑ醽啝?,2014:54)作家運用各種否定強調(diào)語言功能的不在場,并指出,語言不是人的本質(zhì)。

如果語言不是人的本質(zhì),那么如何定義人的本質(zhì)?意大利哲學家阿甘本(Giorgio Agamben)曾在其《童年與歷史》()法語版序言中寫道:“人不局限于‘知道’,不局限于‘說’,人既非‘智人’(homo sapiens)亦非‘語人’(homo loquens), 而是‘智語人’(homo sapiens loquendi)?!盵10]基尼亞爾贊同阿甘本的觀點,但同時指出,人的“智語人”特征不明顯,因而他選擇從人非“智”非“語”的否定性出發(fā),像達爾文、海德格爾、超現(xiàn)實主義者、巴塔耶和結(jié)構(gòu)主義人類學家那樣,重新審視人類中心論,表明人-語言-文化之間的割裂和分離關(guān)系,因而“人類的動物本性始終是其作品的內(nèi)容,包括捕食性反射、在進化過程中持續(xù)存在的一種記憶和本質(zhì)上的非線性時間等方面?!盵11]

在確定動物性為人的本質(zhì)后,基尼亞爾的語言原初觀也隨之明晰,在他看來,“語言不是我們的反射行為。”(Quignard, 1993 : 57)語言不是人固有的,而是后天獲得的一種能力。由此,基尼亞爾認為,在跟語言的關(guān)系中,人的自主權(quán)是缺失的,是不在場的,語言隨時有可能跟人產(chǎn)生分離:“語言沒有生命。語言不是活組織。語言不經(jīng)歷純粹意義上的增殖或衰退。它既無再生也無衰落?!Z言也不是悖論的約定符號的發(fā)聲系統(tǒng)。甚至不是嚴格意義上的‘系統(tǒng)’,語言制造符號嗎?……語言不服從‘熵’,不新生,不滅亡。”(Quignard, 1990 : 149)

基尼亞爾更是進一步指出,語言雖然沒有生命,但卻擁有無所不在的權(quán)力,隱藏在一切話語之中。因而,人與語言之間體現(xiàn)出某種服從關(guān)系。也就是說,一方面,生命和語言之間處于分離、割裂的狀態(tài);另一方面,語言對個體施加權(quán)力,人變成語言的囚犯,遭受語言的控制。對于這一點,巴特(Roland Barthes)也曾明確地表示:“我總是不得不選擇陽性或陰性,對我而言,中性或復合性是禁止的;甚至,我還不得不用‘你’或‘您’來標明我與他者的關(guān)系:對我而言,情感或社會中斷是拒絕的。因此,經(jīng)由結(jié)構(gòu)本身,語言指涉某種致命的異化關(guān)系。說話,或者,談?wù)?,不是我們不厭其煩所說的交流,談?wù)撌桥?。”[12]基尼亞爾贊同巴特的語言異化論,認為講話者在自我命名和命名世界的時候,異化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

語言不僅對個體施加權(quán)力,還具有欺騙性。在作者看來,“言語就是說謊?!保ɑ醽啝枺?007:45),“我們身上所有的語言,都不是根基,都在被盜用,它是一個騙子。”[13]基尼亞爾對語言的效用產(chǎn)生質(zhì)疑:“世界上所有的聲音中,最貧瘠的聲音是語言聲音。世界上所有的聲音中,最有害的是語言的聲音:語言的聲音讓人以為是它們賦予世界意義?!保≦uignard, 1990 : 598)也就是說,如果認為任何事物都有其確定的意義,所有的問題也一定有答案,那么所有的語言行為都將歸于失敗。跟19世紀的主導美學不同,當代世界呼吁意義的不確定性。正是在這一層面上,基尼亞爾通過文學創(chuàng)作來闡釋語言何以以及在何等程度上不產(chǎn)生明確的、唯一的、確定的意義。

在基尼亞爾眼中,語言不僅功能不在場,還帶有欺騙性,那么語言還是海德格爾(Martin Heidegger)所說的“存在之家”嗎?應該說,基尼亞爾否定和質(zhì)疑語言,但他的否定和質(zhì)疑具有生產(chǎn)性和主動性,在一定程度上肯定語言仍帶給世界意義,只不過這意義是超出的意義,是意義的缺失。

二、失去的獲得,獲得的失去

在基尼亞爾看來,語言——獲得之物——的本質(zhì),決定了語言隨時可能跟講話者分離,詞語隨時可能消失在每一個人的嘴邊。語言的原初跟產(chǎn)前世界、出生創(chuàng)傷和經(jīng)由母親嗓音獲得緊密相關(guān)。人自出生就跟母體分離,出生即分離是基尼亞爾作品中不斷復現(xiàn)的主題,分離意味著離開原初世界而進入另一個世界,進入“最后的王國”。出生導致原本的整體成為碎片:“出生不是開始,而是世界的改變。這只是旅途的一個邊界。我們從連續(xù)性轉(zhuǎn)換到非連續(xù)。我們從‘主’體過渡到‘個’體?!保≦uignard, 2002 : 194)

跟其他學者的觀點尤為不同的是,基尼亞爾認為,語言在產(chǎn)前世界就已經(jīng)存在,我們一直在母體中聽到語言。而且,母親的嗓音即語言永久性地留在孩子體內(nèi),作為孩子-母體之間原初整體性的象征。跟母親的嗓音一起永久留在孩子體內(nèi)的,還有語言創(chuàng)造的一切,包括身份、自我、欲望等等?;醽啝栍谩氨桓詈淼暮韲怠眮碇阜Q獲得語言和擺脫語言之間的張力:“每個人的‘我’不僅不確定,而且是分離的,借用的。這個‘個體’來自女人的性器官。這個‘自我’只是語言的回聲,語言是他‘先’人的語言,他跟‘先’人獲得語言的方式毫無差別……”(Quignard, 2005 : 96)

語言作為后天的純獲得,無法擺脫他人語言、所接受的教育、日常環(huán)境和社會大環(huán)境的影響,簡言之,個體語言只能源自于他者的語言,缺乏獨特性。如果把出生比作一張白紙,他者的嗓音在白紙上面早已寫下姓名、特征、命運等等,也就是說,對孩子而言,永遠都不可能擺脫母親的嗓音。在這個意義上,獲得語言意味著失去,失去“最初的王國”,并在失語、遺忘或臨近死亡時失去語言。另外,獲得語言也意味著獲得身份,獲得不確定的、虛構(gòu)的身份。根據(jù)拉康(Jacques Lacan)的鏡像理論,“我”是他者語言的建構(gòu)[14],基尼亞爾則進一步指出:“身份是家庭滴入的寓言。”(Quignard, 2005 : 100)在此,作家用動詞“滴入”生動地再現(xiàn)出身份語法建構(gòu)的緩慢過程。

對孩子來說,獲得語言意味著進入社會,同時意味著失去個體的獨特性,獲得社會歸屬和同一性,獲得跟其他人別無二致的身份。但是,如果想擺脫這個身份,擁有獨特的嗓音和自我,就需要脫離所獲得的語言。也就是說,獲得語言和使用語言之間產(chǎn)生某種力量關(guān)系,這種力量關(guān)系就是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所提到的語言-言語之間的張力,或本維尼斯特(Emile Benveniste)所認為的言語-話語或符號-語義之間的對立。這種張力或?qū)α?,在基尼亞爾筆下,變成反抗,用以反抗語言本身,反抗語言的意義,反抗語言作為權(quán)力所匯集、所強加的形式或影響。換言之,基尼亞爾試圖跟以往的文學決裂,他想通過自己的文學創(chuàng)作而遠離集體聲音。

“漸漸地每個人開始‘相信他的像似性’。同樣,某天,每個意識開始相信,我們通過他人對我們身體的命名而獲得身份。然而,信仰就是對名字的呼喚做出回應。對于這個奇怪的信仰,我們可以是不信神的?!保≦uignard, 2005 : 117)作家用形容詞“不信神的”以簡單直接的方式表達自己對母語的蔑視和反抗,渴求遠離由母語而獲得的自我,通過蔑視、反抗、決裂,脫離社會的、文化的、身份的關(guān)聯(lián),而獲得新的自我。

“作家角色歸于社會決裂和對沖動個體化的征服。”(Quignard, 2005 : 125)基尼亞爾用沖動(pulsion)這個典型的心理學術(shù)語強調(diào)“集體的我”跟社會決裂,成為“個體的我”;并指出作家需要或應該質(zhì)疑、超越以往的寫作模式,逃脫過去的控制?;醽啝柕男≌f人物大多逃離過去,過著不可見的生活:《世間的每一個清晨》()的主人公圣科隆布(Sainte Colombe)在夫人去世后拒絕國王的邀請,把自己關(guān)在桑樹枝葉叢中的棚屋里,全身心投入音樂之中;《羅馬陽臺》()中的莫姆(Meaume)把“一張丑八怪的臉藏在意大利拉韋洛城之上的懸崖”[15];《符騰堡的沙龍》()中,施諾涅(Charles Chenogne)在經(jīng)歷家人、好友離世后,退居到童年的貝格海姆(Bergheim),記錄,幻想[16];《》()的主人公安娜·希登(Ann Hidden)發(fā)現(xiàn)男友情感背叛后,徹底離開之前的生活,“把一切都抹去”[17]基尼亞爾認為,逃脫過去意味著離開奴役,通過跟過去決裂而獲得生活和精神的雙重自由。應該說,其他人也能夠像基尼亞爾筆下的人物一樣拒絕規(guī)劃生活的奴役,“但在其他地方的生活真的會令人專心致志嗎?會更有利于創(chuàng)作嗎?徹底的孤獨真會是一份鮮美的甜品嗎?”(基尼亞爾,:67)也就是說,創(chuàng)作是否意味著必須割裂社會聯(lián)系?意味著必須自我放逐?

針對這個問題,基尼亞爾指出:“圣托馬斯用了(變異)這個詞。他想以此說明,從他人而生的、建立在他人之上的、受他人教導的每個人類造物都只能(根據(jù)他人),只能根據(jù)一種頑強的相異性的意愿和偶然性而運行。我們僅僅是些衍生物;語言,身份,軀體,記憶,我們身上的一切都是衍生出來的。我們身上的我(ego)的建立,比起通過他人的也就是的起源、家庭的傳遞、社會教育、習慣傳統(tǒng)、道德宗教、語言服從來,呈現(xiàn)出更多的脆弱性和更少的容積?!保ɑ醽啝枺?007:

通過對的論述,基尼亞爾思考作家、藝術(shù)家的身份和地位。他發(fā)現(xiàn)無論是17世紀王家港(Port-Royal)的冉森派隱修士,還是沉浸在書本中的讀者,都能夠在個體聲音和集體聲音中選擇前者,遠離社會生活,放逐自我,離群索居,在自我選擇的王國中安頓下來,安頓在這里具有現(xiàn)實和精神兩個層面的重要意義,“只有在那間草屋里他的靈魂才是完整的,只要一走進那間草屋,就會對創(chuàng)作充滿信心。他就是在那兒,……創(chuàng)作了他那些最美的作品?!保ɑ醽啝枺?3)

基尼亞爾認為“人類生命依賴語言,如同箭依賴著風?!盵18]但是,即使我們是他者的創(chuàng)造物,即使我們無法完全放棄語言、身份、文化和母親的嗓音,我們可以拒絕以貨幣和服從為基礎(chǔ)的權(quán)力形式,以沉默的方式“遠離語言和社會”,而“不遠離性愛和死亡”(基尼亞爾,2014 : 70),選擇擁有靈魂的秘密生活。

1994年,“向往沉默、安靜和含蓄”[19]的基尼亞爾辭去一切社會職務(wù),遠離社會活動,潛心閱讀和寫作:“為什么在1994年4月的一天,當天氣晴朗時,當我走出盧浮宮時,我突然加快了步伐?有一個加快了步伐的人穿過了塞納河,他看著……他跑過去……他一下辭去了身上所有的職務(wù)?!保ɑ醽啝?,2007:145)在這則小型自我虛構(gòu)中,主語人稱代詞從第一人稱單數(shù)“我”轉(zhuǎn)換到第三人稱單數(shù)“他”,“卡夫卡曾驚訝地、滿懷喜悅地指出,當他能用‘他’來替代‘我’時,就走進了文學?!盵20]基尼亞爾通過人稱的轉(zhuǎn)換再現(xiàn)生活和虛構(gòu)的連續(xù)性,“我”作為作品人物擴大到普通個體。

如果說,在《游蕩的影子》中,仍然能夠讀出基尼亞爾對集體生活的服從,在徹底辭去所有職務(wù)后出版的作品中,作家則明確地表示拒絕集體指令,遠離社會生活和語言,抵達沉默:“我來,我出發(fā)。我重新出發(fā)。再次出發(fā)。我在一片黃色的荒原之上建造出新的居所。/我的生活,曾依附于幸福和認可的生活,擺脫約定的價值的束縛:歲月的不可預見,靈魂的暴力,遠離世界的欲望,沉默語言的跳躍,粗野的獨立,比自由更加嫉妒的,更加可疑的,更加難抵達的地區(qū)?!保≦uignard, 1995 : 197-198)

三、從缺失到沉默

作為純獲得之物,語言極為脆弱,隨時會造成缺失,基尼亞爾指出:“我所指稱的缺失是所有人的共同體驗。其特點在于完全不可言說,在于我們身上有完全不可言說的具體經(jīng)驗,作為命運的語言獲得和死亡的不可言說,……”(Quignard, 1993 : 63)也就是說,遺忘、變聲、死亡等情況會造成詞語的消失,這是因為任何言語都是不完整的,語言的不完整和限制促使基尼亞爾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寫作是作家對抗語言-私敵的最佳方式。

基尼亞爾指出:“作家選擇自己的語言,而不被語言控制。跟孩子相反,作家不服從于語言控制,他脫離語言控制并進行寫作?!保≦uignard, 1995 : 15)也就是說,作家通過質(zhì)疑、對抗母語來控制語言。由此,基尼亞爾的作品在語言的邊界游移,詞語在他筆下從習慣用法中跳躍出來,往往多體裁并置,呈現(xiàn)出碎片化和不連續(xù)性等特征,成為“不確定敘事”或“不可論述的寫作”[21]。

因此,基尼亞爾作品無法進行傳統(tǒng)意義的分類,體裁的無法判別正是其創(chuàng)作的鮮明特征,也就是說,與其探討體裁問題,不如對具體文本進行處理。在一次訪談中,基尼亞爾拒絕對小說進行定義,他說:“它(小說體裁)是所有體裁的另一個,是定義的另一個。跟體裁還有普遍化的東西相比,它是去體裁,去普遍化的。在存在‘一直’的地方,放置一個 ‘有時’,在存在全體的地方,放置‘個別’,這樣,您開始接近小說。我能帶給您的,是弦樂器制造者的定義,是知識的定義?!盵22]。

另外,基尼亞爾認為語言缺失是行動的源泉,而語言缺失適合于音樂家、孩子和作家:“在語言中,作家被簡單地定義為,導致大部分作家是口語的被禁止者?!保≦uignard, 1993 : 10)基尼亞爾自己曾經(jīng)歷兩次失語 :“我曾兩次失去語言。18個月時,我不講話……童年時的抑郁狀態(tài)發(fā)生在我們搬到勒阿弗爾之后,當時母親臥病在床,而一直照顧我的一位年輕的德國女人離開了我。我叫她Mutti。我變得緘默不語?!保≦uignard, 1993 : 59 et 61)德語中Mutti的意思是母親。這個年輕的德國女人的離開,讓基尼亞爾經(jīng)歷第一次沉默。作家第二次失語發(fā)生在16歲,他對于這一次沉默的原因選擇閉口不提。

基尼亞爾對他所經(jīng)歷的兩次失語進行重新建構(gòu),他認為在重新建構(gòu)語言中,一切都是虛構(gòu)。也就是說,失語,語言缺失是個體無法逃避的命運,不以個人意志為轉(zhuǎn)移,作家必然也不例外,“從某種意義上,所有的偉大作家都是失語者?!盵23]“寫作的人目光集中,身體一動不動,手伸向前方,朝向逃離的語匯?!保≦uignard, 1993 : 12)而寫作的手尋找語言的缺失。

寫作即尋找,是作家的生命需求:“我不因欲望、習慣、愿望、職業(yè)而寫作。我寫作是為了繼續(xù)活著。我寫作是因為這是沉默言說的唯一方式。沉默言說,無聲言說,尋找缺失的詞語,閱讀,寫作,是一回事?!保≦uignard, 1993 : 62)寫作能夠在沉默的同時言說,能夠在表述的同時保持沉默。

什么是“沉默的言說”?柏拉圖(Platon)在《斐多篇》()[24]中明確指出,文學是沉默的聲音?;醽啝栒J為,“沉默的言說”是寫作的原初,因為文字是沉默的,而且一直不變,無法表達世界的變化,另外,寫作者對其讀者一無所知。因此,寫作造成分裂,閱讀不是交流,最嚴格意義上的文學也不是交流。柏拉圖曾預見,隨著印刷術(shù)的發(fā)展,閱讀會變成孤獨的行為,而隱藏在語言沉默中的作者跟詭辯家差不多,都是不出現(xiàn)和不真實的人。而布朗肖(Maurice Blanchot)則區(qū)分朗誦話語和神圣話語,認為后者更接近寫作:“跟神圣話語相同,被書寫的東西來自我們未知的地方,既無作者,也無原初,因而朝向更原初的東西?!盵25]朗西埃(Jacques Rancière)在其《沉默的言語》()中,提出小說是“無體裁的體裁”,“自古代文明起便開始承載沉默-多語的文學權(quán)力?!盵26]朗西埃判定寫作是多語和沉默的書寫。

由此,從柏拉圖到布朗肖、朗西埃,再到基尼亞爾,都“試圖使語言解除約束。試圖打斷對話。試圖不服從馴服。試圖擺脫兄弟姐妹和祖國。試圖擺脫所有宗教?!保ɑ醽啝?,2007:117)文學就是沉默的言說:“與說話不同,寫作止于沉默,它的語言在個人眼睛下變成沉默之物。寫作者所尋找的,不是通用語言世界里飛翔的、不可見的符號。在語言的徹底沉默中,在與之相對的完全可見的語言面前,靈魂遠離秩序,在符號周圍、在空白周圍、在聲音的遠方,到處搜尋。它思考著既非言說又非意指的另一種事物。而這另一種事物,就是文學。”[27]

結(jié)語

作為出身于著名的語言學世家、接受過傳統(tǒng)嚴格的語言學教育、對語言問題持續(xù)思考、并潛心從事語言工作(閱讀和寫作)的當代杰出作家,基尼亞爾在繼承前人的基礎(chǔ)上,用自己獨特的方式探尋語言的原初和本質(zhì),最后,通過文學創(chuàng)作,通過沉默的言說,對抗語言這個私敵,將有聲的語言化為無聲的文字,讓“語言到達他未知的地方,拋棄社會的、分享的、奴化的語言;他要創(chuàng)造出差別,并自我隱退?!盵28]

[1]99頁。

[2] Chantal Lapeyre-Desmaison,, Paris : L’Hermattan, 2015, p.131.

[3] [法]帕斯卡·基尼亞爾:《秘密生活》,王海洲譯,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4,54頁。

[1] [法]帕斯卡·基尼亞爾:

[5] Pascal Quignard,, Paris : Gallimard, 2002, p.108.

[6] Pascal Quignard,, Paris : Gallimard, 1990, p.577.

[7] Midori Ogawa, ?: Un roman selon Pascal Quignard ?,2003/3.

[8] Pascal Quignard,, Paris : Gallimard, 2005, p.149.

[9] Pascal Quignard,, Paris : Gallimard, 2002, p.28.

[10] Giorgio Agamben,, Paris : Payot : 2002, p.14.

[11] Jean-Louis Pautrot,, Paris : Gallimard, 2013, p.74.

[12] Roland Barthes,, Paris : Seuil, 1989, p.13.

[13] Pascal Quignard,, Paris : Seuil, 2009, p.60.

[14] Jacques Lacan, ? Le stade du miroir comme formateur de la fonction du Je ?,, Paris : éditions du Seuil, 1966, pp. 89-97.

[15] [法]帕斯卡·基尼亞爾:《羅馬陽臺》,余中先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9年,1頁。

[16] [法]帕斯卡·基尼亞爾:《符騰堡的沙龍》,畢笑譯,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0年,316頁。

[17] [法]帕斯卡·基尼亞爾:

[18] Pascal Quignard,, Paris : Calmann-Lévy, 1995, p.64.

[19] Beno?t Vinvent,, mise en ligne initiale sur publie.net, 2009, p.41.

[20] [法]莫里斯·布朗肖,《文學空間》,顧嘉琛譯,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3年,8頁。

[21] Bruno Blanckeman,, Paris : PUS, 2000, pp. 147-201 ; Bruno Blanckeman, ? Une écriture intraitable ?,, Jean-Louis Pautrot et Christian Allègre (dirs.), Montréal : PUM, vol.40, no.2, 2004, pp. 13-24.

[22] Pascal Quignard,, Paris : Galilée, 2005, p.236.

[23] Jacques Derrida, ? Contresignatures ?, Entretien radiophonique avec Jean Daive,[2010-11]

[24] Platon,, traduction, introduction et notes par Luc Brisson, suivi de(1968) de Jacques Derrida, Paris : Flammarion, 1989.

[25] Maurice Blanchot,, Paris : Gallimard, 2002, p. 53.

[26] [法]雅克·朗西埃:《沉默的言語》,臧小佳譯,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年,93頁。

[27] Pascal Quignard, ? Le mot littéraire est sans origine ?, in, Chiristian Doumet et Midori Ogawa (dirs.), Saint-Denis : PUV, 2015, pp.13-20.

[28] Stella Spriet, ? La voix mutique de PQ ?, in, Mireille Calle-Gruber, Gilles Declercq, Stella Spriet (éds), Paris : Presses de la Sorbonne Nouvelle, 2011, pp.189-195.

(責任編輯:許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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