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中 效

(陜西理工大學 秦蜀古道文化研究中心， 陜西 漢中 723000)

在漫漫五千年中華文明史上，有濃濃的西北文化情結。南宋立國東南，山河形勝盡在西北，怎樣挽狂瀾于既倒，成為時刻要面對的國家大事。立國關中，開國蜀中，收復中原，還于舊都，成為南宋初年陸游等人喊出的時代強音。陸游是南宋大文豪中唯一一位到過抗金前線，且終身堅持以“關中作本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的人。因此，探討陸游的“關中情結”，具有重要的歷史和現(xiàn)實意義。

“家國情懷”與“空間書寫”，是中國文學自《詩經(jīng)》《楚辭》以來就形成的優(yōu)秀傳統(tǒng)。大詩人陸游吸取漢唐文化之精華，立足蜀道建功立業(yè)之勝地，壯懷激烈，慷慨賦詩，成就了“集中什九從軍樂，亙古男兒一放翁”的高大形象，將“家國情懷”與“空間書寫”推向了一個新的階段。但已有的研究成果，更多注意了陸游在梁、益地區(qū)的“空間書寫”，相對忽視了他對關中、中原的“家國情懷”與“空間書寫”。僅以“中國知網(wǎng)”為窗口，以“陸游與南鄭”為關鍵詞查找，有22篇論文與信息；“陸游與漢中”，有19篇；“陸游與巴蜀”，有10篇；“陸游與成都”，有27篇；“陸游與蜀中”，有15篇；“陸游與川陜﹙梁益﹚”，有6篇?？傆?9篇。而以“陸游與關中”“陸游與長安”“陸游與中原”為關鍵詞查找，三者均無一篇論文或者信息。這種檢索雖然不夠全面，但可以證明學術界對陸游的“南鄭情結”“漢中情結”“巴蜀情結”“成都情結”等興趣頗濃，成果頗豐，而對陸游的“關中情結”關注不夠。盡管如此，仍有一些學者注意到陸游對大散關、華山等關中人文與自然景觀的書寫。劉京臣發(fā)表在《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17年5期上的論文《中原何處所，夢落散關東——陸放翁與大散關書寫》，認為“無論世事如何變化、身份如何轉換,大散關構成陸游詩中一個永恒的主題。”“是陸游在詩歌中發(fā)現(xiàn)和創(chuàng)造了大散關?！薄笆沟么笊㈥P從此具有了別樣的溫度與色調?！焙畋舅l(fā)表在《紹興文理學院學報》2017年5期上的《論陸游詩歌中的華山書寫》一文，認為陸游筆下的“華山”寄托了他對九州一統(tǒng)的美好憧憬，“賦予了華山意象以‘殺敵報國’與‘修道求仙’的雙重意蘊。”這兩篇文章雖觸及到了陸游關中戰(zhàn)略的節(jié)點內容，但并未涉及陸游“關中情結”的博大體系。臺灣學者黃奕珍發(fā)表在《文學遺產(chǎn)》2014年2期上的《論陸游南鄭詩作中的空間書寫》一文，注意到陸游南鄭詩作的空間意識“拓至關中、函谷關”，形成了陸游“敘寫南鄭時常伴隨的思路與情緒：屢屢望向南山與關中，從中寓托壯志未酬的悲憤”?？芍^抓住了陸游南鄭詩詞作品的空間意識的關鍵，但作者并未將此上升到陸游的“關中情結”層面去認識，只是作為詩人南鄭空間的拓展來解讀。因此，本文首次提出陸游的“關中情結”，并加以研究討論，就顯得十分必要。

一、雞犬相聞三萬里，遷都豈不有關中？

中華文明有著濃郁的西北情結，漢唐盛世進一步強化了西北情結。漢唐聲威遠播、臨制萬國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建都關中，高屋建瓴，控制中外?！妒酚洝ろ椨鸨炯o》：“關中阻山河四塞，地肥饒，可都以霸?！迸狍S《集解》引徐廣曰：“東函谷，南武關，西散關，北蕭關?！币虼?，北宋滅亡之后，金兵壓境，形勢極為危機之時，有識之士紛紛主張建都關中，開國蜀中，借機收復中原。建炎三年﹙1129﹚五月，政治家汪若海說：“天下者，常山蛇勢也，秦蜀為首，東南為尾，中原為脊。今以東南為首，安能起天下之脊哉？將圖恢復，必在川、陜?！盵1]9601此時的川陜是屏障蜀口，捍衛(wèi)東南的戰(zhàn)略要地，關中更是秦嶺、淮河之北最重要的戰(zhàn)略基地，南宋開國皇帝趙構甚至有巡幸川陜的設想?！半拗^倚雍之強，資蜀之富固善。”實際上，早在南宋立國的前夜，知同州﹙今陜西銅川﹚的唐重就曾上疏：“今急務有四，大患有五。所謂急務者，大率以車駕西幸為先?！苯ㄑ自戛v1127﹚五月，他提出了救國治敵的上中下三策，其上策就是定都關中，“鎮(zhèn)撫關中以固根本，然后營屯于漢中，開國于西蜀”[1]10256。唐重等人的策略直接影響了后來的陸游。

作為文史哲兼通的大學者陸游，主張在北宋滅亡、南宋未建立之時，就應該遷都到關中，這樣宋代的歷史或許能改寫。他的《感事》詩云：“雞犬相聞三萬里，遷都豈不有關中？廣陵南幸雄圖盡，淚眼山河夕照紅?！盵2]2246陸游不僅主張定都關中，而且終生為之奮斗著。

首先，“秦中自古帝王州”，有君臨天下的山川與人文氣勢。唐代史學家杜佑在《通典》中講：關中盆地據(jù)天下之上游，“夫臨制萬國，尤惜大勢。秦川是天下之上腴，關中為海內之雄地。巨唐受命，本在于茲。若居之則勢大而威遠，舍之則勢小而威近。”[3]2392-2393陸游的時代關中雖然衰落，但仍然是西部文化發(fā)達的戰(zhàn)略要地，他的《秋懷十首末章稍自振起亦古義也》云：“我昔聞關中，水深土平曠；涇渭貫其間，沃壤誰與抗？桑麻郁千里，黍林高一丈；潼華臨黃河，古出名將相。淪陷七十年，北首增慘愴。猶期垂老眼，一睹天下壯！”作為南方人的陸游，他極為熟悉關中的山川形勢與物產(chǎn)，所以主張定都關中。而且他早就樹立了以關中為基地奪取中原的雄心壯志。他在《觀大散關圖有感》一詩中，毫無保留地表白了志在收復中原的宏大志向：“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二十抱此志，五十猶臞儒。大散陳倉間，山川郁盤紆，勁氣鍾義士，可與共壯圖。坡陀咸陽城，秦漢之故都，王氣浮夕靄，宮室生春蕪。安得從王師，汛掃迎皇輿？”這里的“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是陸游青年時的人生理想。漢唐故都，等待人來。他在《觀長安城圖》詩中“許國雖堅鬢已斑，山南經(jīng)歲望南山。橫戈上馬嗟心在，穿塹環(huán)城笑虜孱。日暮風煙傳隴上，秋高刁斗落云間。三秦父老應惆悵，不見王師出散關?！彼Ｍ諒椭性瓘年P中開始，收復關中從散關進入。陸游曾作《靜鎮(zhèn)堂記》，期望王炎收復長安?！疤敱┲性茫嚷動谔?，天且悔禍，盡以所覆畀上。而公方弼亮神武，紹開中興，異時奉鑾駕，奠京邑，屏符瑞之奏，抑封禪之請，卻渭橋之朝，謝玉關之質，然后能究公靜鎮(zhèn)之美云。乾道八年七月二十五日門生左承議郎權四川宣撫使司干辦公事兼檢法官陸某謹記?！盵4]卷17陸游暢想奪取長安后，希望出現(xiàn)像唐代那樣的萬國朝賀、太子入質盛況?！爱斎贿@一切是以收復中原為基礎的，而收復中原的第一步是收復長安?！盵5]113但投降派的得勢，南宋小朝廷的動搖，使得陸游與王炎等人的夢想破滅了。他《自興元赴官成都》中說：“平生無遠謀，一飽百念已。造物戲饑之，聊遣行萬里。梁州在何處，飛蓬起孤壘。憑高望杜陵，煙樹略可指。今朝忽夢破，跋馬臨漾水?！睗h中是進取關中的基地，王炎與陸游在此意氣風發(fā)、鐵馬秋風的抗敵活動受到朝廷遏制，王炎從宣撫使調回臨安，陸游調任成都。他在《即事》中說：“渭水岐山不出兵，卻攜琴劍錦官城?！痹蚴恰瓣懹?、王炎共同的畫策，不為南宋最高統(tǒng)治者所用。”[5]112他的《三山杜門作歌》曰：“中歲遠游逾劍閣，青衫誤入征西幕。南沮水邊秋射虎，大散關頭夜聞角。畫策雖工不見用，悲吒那復從軍樂。嗚呼！人生難料老更窮，麥野桑村白發(fā)翁。”陸游收復關中建都的策略未能實現(xiàn)，這不是他個人的失誤，而是時代的悲劇。

其次，關中是漢唐盛世的中心，是南宋人“西北望長安”的精神寄托。陸游的前輩胡世將在《酹江月·念奴嬌》中說：“神州沈陸，問誰是一范一韓人物。北望長安應不見，拋卻關西半壁。塞馬晨嘶，胡笳夕引，贏得頭如雪。三秦往事，只數(shù)漢家三杰。試看百二山河，奈君門萬里，六師不發(fā)。閫外何人回首處，鐵騎千群都滅。拜將臺敧，懷賢閣杳，空指沖冠發(fā)。闌干拍遍，獨對中天明月?！边@種孤獨無助的心情，陸游“南鄭從戎”之后終身揮之不去。陸游的《秋波媚》﹙自注：七月十六日晚登高興亭望長安南山﹚：“秋到邊城角聲哀，烽火照高臺。悲歌擊筑，憑高酹酒，此興悠哉。多情誰似南山月，特地暮云開。灞橋煙柳，曲江池館，應待人來?！睗h宮秋草、唐家陵煙，等待著熱血男兒登臨。陸游同時代的大文豪辛棄疾，在《菩薩蠻·書江西造口壁》中說：“郁孤臺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shù)山。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标懹魏退昂蟮哪纤尉?，雖然看不見長安，但漢唐建功立業(yè)、開疆拓土的精神時刻激勵著他們，陸游就是其中最杰出的代表。他在《蝶戀花·桐葉晨飄蛩夜語》中云：“忽記橫戈盤馬處。散關清渭應如故?！彼凇队木痈袘选分性疲骸吧㈥P清渭應如昨，回首功名一愴然。”陳倉—散關—鳳州—略陽—寧強—廣元一線，有嘉陵江水運，是宋代西北與西南交通的官驛大道，更是劉邦與諸葛亮建功立業(yè)之地，故陸游格外重視大散關。他在《書憤》詩中云：“早歲那知世事艱，中原北望氣如山。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塞上長城空自許，鏡中衰鬢已先斑。出師一表真名世，千載誰堪伯仲間！”其中的“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成為陸游關中情結的標志性詩句?！俺鰩熞槐碚婷?，千載誰堪伯仲間！”詩人試圖效法漢高祖劉邦或者諸葛亮，以漢中為基地，奪取關中。他在《先主廟次唐貞元中張儼詩韻》中云：“猾賊挾至尊，天命矜在己。豈知高帝業(yè)，煌煌漢中起。”希望南宋像劉邦那樣，崛起漢中，平定三秦，一統(tǒng)天下?！陡信f》詩云：“凜凜隆中相，臨戎遂不還。塵埃出師表，草棘定軍山。壯氣河潼外，雄名管樂間。登堂拜遺像，千載媿吾顏?！敝T葛亮北伐的進取精神，讓陸游感動。“詩人一向敬佩諸葛亮，敬佩他一生堅持北伐、志在統(tǒng)一的思想和勇于獻身的精神。”[6]300《詩稿》卷三十五《七十二歲吟》：“渭濱星殞逾千載，一表何人繼出師。”卷三十七《感秋》：“凜然出師表，一字不可刪。”《出師表》所表達的思想，正是陸游常年涌動于胸中的思想。

二、何由親奉平戎詔，蹴踏關中建帝都？

南宋偏安東南，川陜是立國江南的戰(zhàn)略屏障，陸游和他同時代的文學家都有收復關中，建都以逼強敵、收復中原的凌云壯志。晚年的陸游仍然牽掛西北關中，甚至愿奉詔平虜建都。他的《醉題》詩曰：“勿笑山翁病滿軀，胸中俠氣未全無。雙瞳遇醉猶如電，五木隨呼盡作盧。代北胡兒富羊馬，江南奇士出菰蘆。何由親奉平戎詔，蹴踏關中建帝都？”可謂膽略賽廉頗，實際上“從戎南鄭”之后，這種情懷就澎湃在陸游的心胸之中。

第一，在南宋大詩人中，唯有陸游到了抗金前沿的“散關清渭”，大關中近在咫尺。陸游于乾道八年﹙1172﹚春天到漢中后很激動，漢中與關中僅有一道秦嶺分隔南北，《嘉川鋪得檄，遂行，中夜次小柏》云：“渭水函關元不遠，著鞭無日涕空橫?！薄扼A亭小憩遣興》云：“漢水東流那有極，秦關北望不勝悲。”實際上，陸游最自豪的人生經(jīng)歷就是到了大散關的渭水之南。《江北莊取米到，作飯甚香有感》云：“我昔從戎清渭側，散關嵯峨下臨賊，鐵衣上馬蹴堅冰，有時三日不火食，山蕎畬粟雜沙磣，黑黍黃穈如土色，飛霜掠面寒壓指，一寸赤心惟報國。即今歸臥稽山下，眼昏臂弱衰境逼，新粳炊飯香出甑，風餐澗飲何曾識？我豈農家志飽暖，閉戶惟思事耕織；征遼詔下倘可期，盾鼻猶堪試殘墨?！边@里的“從戎清渭側”或者“從戎渭水邊”，就成為陸游關中情結的最好注解，也是他人生最大的驕傲。他的《追憶征西幕中舊事》詩曰：“大散關頭北望秦，自期談笑掃胡塵。收身死向農桑社，何止明明兩世人！”收復關中建都的目標如此之近，讓詩人也情不自已?！靶～C南山雪未消，繡旗斜卷玉驄驕。不如意事常千萬，空想先鋒宿渭橋?！蹦纤纬⒌某钢猓屖諒秃由降挠媱澛淇?。盡管如此，關中民眾望眼欲穿，“憶昨王師戍隴回，遺民日夜望行臺。不論夾道壺漿滿，洛筍河魴次第來。”﹙自注：在南鄭時，關中將吏有獻此二物者。﹚關中人民希望王師早日進入關中，常常送情報到山南?！瓣P輔遺民意可傷，蠟封三寸絹書黃。亦知虜法如秦酷，列圣恩深不忍忘?！暴v自注：關中將校密報事宜，皆以蠟書至宣司。﹚這說明，收復關中不僅有民意基礎，而且駐在興元﹙今陜西漢中市﹚的四川宣撫使司，與關中吏民有密切的聯(lián)系，作為“干辦公事兼檢法官”的陸游，應該是北方淪陷之后最了解關中情況的大詩人。因此，他有關定都關中的主張應該極少書生意氣，多了一些戰(zhàn)略家的揮斥方猷。他常常凝視關中地圖，而胸中卻熱血沸騰?！兑褂^秦蜀地圖》詩曰：“往者行省臨秦中，我亦急服叨從戎。散關摩云俯賊壘，清渭如帶陳軍容。高旌縹緲嚴玉帳，畫角悲壯傳霜風。咸陽不勞三日到，幽州正可一炬空。意氣已無雞鹿塞，單于合入蒲萄宮。燈前此圖忽到眼，白首流落悲涂窮。吾皇英武同世祖，諸將行策云臺功。孤臣昧死欲自薦，君門萬里無由通。正令選壯不為用，筆墨尚可輸微忠。何當勒銘紀北伐，更擬草奏祈東封?！彼笧閵Z取關中、收復中原奉獻一切。他的《排悶》云：“四十從軍渭水邊，功名無命氣猶全。白頭爛醉東吳市，自拔長刀割彘肩。曾攜一劍遠從戎，秦趙關河顧盼中。老去功名無復夢，凌煙分付黑頭公?！贝笊㈥P、渭水邊、五丈原等，皆是陸游關中情結的寄托和記憶。《北園雜詠》云：“白發(fā)蕭蕭病滿身，凍云野渡正愁人。揚鞭大散關頭日，曾看中原萬里春?！彼ダ系年懹?，以自己能在大散關殺敵而自傲?！稕鲋菪小吩疲骸芭f時胡虜陷關中，五丈原頭作邊面?！薄肚镆顾寄相嵻娭小吩疲骸拔逭稍^刁斗聲，秋風又到亞夫營?！边@兩首有關“五丈原”的詩，都是陸游關中情結的生動體現(xiàn)。因為此原之上有諸葛亮北伐的故事?！稇浳簟吩疲骸皯浳粑髡魅?，飛騰尚少年。軍書插鳥羽，戍壘候狼煙。渭水秋風夜，岐山曉雪天。金鞿馳叱撥，繡袂舞嬋娟。但恨功名晚，寧知老病纏？虎頭空有相，麟閣竟無緣?！被貞洰斈暝陉P中的渭水秋風夜，仍讓他很激動?！稇浳簟吩疲骸皯浳魪娜殖鑫紴I，壺漿馬道泣遺民。夜棲高冢占星象，晝上巢車望虜塵。共道功名方迫逐，豈知老病只逡巡。燈前撫卷空流涕，何限人間失意人！”陸游對自己當年僅在渭水邊跨馬巡秋，而沒有占領關中而遺憾！

第二，陸游雖未能進入關中，但“匹馬戍梁州”的豪邁人生，讓他感受到了距關中建都最近的時刻。漢中與關中唇齒相依，皆為戰(zhàn)略要地。南宋初年，張浚宣撫川陜，他認為：漢中“前控六路之師，后據(jù)兩川之粟，左通荊襄之財，右出秦隴之馬，號令中原，必基于此?！盵7]卷26張浚之議，贊者頗多，胡寅說：“奉迎大駕，西幸梁秦，以圖關中者，中興之宏規(guī)也?！盵8]高宗朝的直秘閣喻汝礪上書：“論天下形勢，必資之秦；論秦雍軍需，必資之蜀。秦與蜀，壤界之國也。擁四川之饒，據(jù)五路之強，而中興之大勢定矣?！盵9]正是在此形勢下，陸游到漢中后更堅定了奪取關中的戰(zhàn)略目標。他的《訴衷情》詞曰：“當年萬里覓封侯，匹馬戍梁州。關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盡管政治逆風甚大，但他收復關中之心未泯。剛到漢中，他就想到關中?！稓w次漢中境上》曰：“云棧屏山閱月游，馬蹄初喜蹋梁州。地連秦雍川原壯，水下荊楊日夜流。遺虜孱孱寧遠略，孤臣耿耿獨私憂。良時恐作他年恨，大散關頭又一秋。”而且，他不斷提醒興元守軍將領要準備收復關中?！洞雾嵶娱L題吳太尉云山亭》曰：“參謀健筆落縱橫，太尉清樽賞快晴。文雅風流雖可愛，關中遺虜要人平?！碧貏e是當陸游被迫離開漢中前線后，收復關中的心情更為急切?！断囊勾笞硇押笥懈小吩疲骸吧贂r酒隱東海濱，結交盡是英豪人，龍泉三尺動牛斗，陰符一編役鬼神?？陀紊侥弦雇麣?，頗謂王師當入秦，欲傾天上河漢水，凈洗關中胡虜塵。那知一旦事大繆，騎驢劍閣霜毛新，卻將覆氈草檄手，小詩點綴西州春。素心雖愿老巖壑，大義未敢忘君臣。雞鳴酒解不成寐，起坐肝膽空輪囷。”每當想起關中失地，就夜不能寐。每當聽到來自關中的消息，就悵然有感?！犊妥曾P州來言岐雍間事悵然有感》云：“表里山河古帝京，逆胡數(shù)盡固當平。千門未報甘泉火，萬耦方觀渭上耕。前日已傳天狗墮，今年寧許佛貍生？會須一洗儒酸態(tài)，獵罷南山夜下營?！睗h唐氣象，關中為本。“表里山河古帝京”，正是陸游要求“關中建帝都”的理由之一。

三、會看金鼓從天下，卻用關中作本根

兩宋更替之際，天下形勢，川陜?yōu)橹?，雄踞西部，虎視東南。南宋政治家趙鼎主張“經(jīng)營中原當自關中始”。[1]8964張浚主張“中興當自關陜始”。[1]8975虞允文主張“恢復莫先于陜西?！盵1]9317南宋人李文子說：秦、蜀一體，“非以其地西接崤函，南連荊吳，扼關河之勝，則為右府之固。合吾蜀之長，則據(jù)上流之重，險要雖控制一隅，而形勝實關于天下歟！”[10]1將秦蜀貫通，高屋建瓴，爭雄天下?！扒氐匦蝿?，精兵良馬之所出，實軍國之根本。”[11]2110“出秦甲，下蜀貨，而血氣周流矣。”[11]934正因為如此，陸游的前輩胡世將經(jīng)略四川時格外神往關中。他的《酹江月·念奴嬌》云：“神州沈陸，問誰是，一范一韓人物。北望長安應不見，拋卻關西半壁。塞馬晨嘶，胡笳夕引，贏得頭如雪。三秦往事，只數(shù)漢家三杰。試看百二山河，奈君門萬里，六師不發(fā)。閫外何人回首處，鐵騎千群都滅。拜將臺敧，懷賢閣杳，空指沖冠發(fā)。闌干拍遍，獨對中天明月?！盵12]1221胡世將的孤獨在陸游那里找到了知音，陸游超越了他的前輩們，他對祖宗以來的漢唐盛地充滿感情，他在《東樓集序》中說：“余少讀地志，至蜀漢巴僰，輒悵然有游歷山川、攬觀風俗之志。私竊自怪，以為異時或至其地以償素心，未可知也。歲庚寅，始溯峽至巴中，聞竹枝之歌。后再歲，北游山南，憑高望鄠、萬年諸山，思一醉曲江、渼陂之間，其勢無由，往往悲歌流涕。又一歲，客成都唐安，又東至于漢嘉，然后知昔者之感，蓋非適然也。到漢嘉四十日，以檄得還成都。因索在笥，得古律三十首，欲出則不敢，欲棄則不忍，乃敘藏之。乾道九年六月二十一日，山陰陸某務觀序。”序文道出了陸游向往川陜的夙愿和對關中的無限向往，其中“憑高望鄠、萬年諸山，思一醉曲江、渼陂之間，其勢無由，往往悲歌流涕”[4]111-112，更是對漢唐盛世文化的無比眷戀。在此思想基礎和國家戰(zhàn)略的層面上，他才明確提出了“卻用關中作本根”和“先取關中次河北”的大宋王朝復興戰(zhàn)略。

其一，陸游在同時代的人中，有完整地攻取關中、收復中原的戰(zhàn)略與策略。這在南宋詩人中可謂鳳毛麟角。陸游早年即是一位著名的主戰(zhàn)派，“力說張浚用兵”[1]9493。后來又受知于抗戰(zhàn)派王炎。《宋史·陸游傳》云：陸游只所以能到漢中抗金前線，襄助王炎抗敵，主要是由于“游為炎陳進取之策，以為經(jīng)略中原必自長安始，取長安必自隴右始。當積粟練兵，有釁則攻，無則守”[1]9493。乾道八年﹙1172﹚，陸游到漢中后，領略了這里的山川形勢后，以激動的心情寫下了聲情與思想并茂的《山南行》：“我行山南已三日，如繩大路東西出。平川沃野望不盡，麥隴青青桑郁郁。地近函秦氣俗豪，秋千蹴踘分朋曹；苜蓿連云馬蹄健，楊柳夾道車聲高。古來歷歷興亡處，舉目山川尚如故；將軍壇上冷云低，丞相祠前春日暮。國家四紀失中原，師出江淮未易吞；會看金鼓從天下，卻用關中作本根?！彼吹綕h中山川形勢險要，靠近關中民風豪邁，又是兩漢三國時期韓信、諸葛亮的建功立業(yè)之地，因此主張改變從江淮進兵的策略，從漢中奪取關中，據(jù)高臨下，攻取中原，第一次明確提出了“會看金鼓從天下，卻用關中作本根”的興復戰(zhàn)略。淳熙二年(1175)，范成大任四川制置使，招陸游擔任參議官。淳熙四年(1177)六月，范成大奉召入京，分別時陸游寫詩相送，再次提出“先取關中次河北”的北伐建議。他的《送范舍人還朝》詩云：“平生嗜酒不為味，聊欲醉中遺萬事。酒醒客散獨凄然，枕上屢揮憂國淚。君如高光那可負，東都兒童作胡語。常時念此氣生癭，況送公歸覲明主?；侍煺鹋\得長，三年胡星失光芒。旄頭下掃在旦暮，嗟此大議知誰當？公歸上前勉書策，先取關中次河北。堯舜尚不有百蠻，此賊何能穴中國。黃扉甘泉多故人，定知不作白頭新。因公并寄千萬意，早為神州清虜塵?！痹娭姓f當今皇帝如同漢高祖與光武帝，而金兵在中原的統(tǒng)治已危機四伏，只要朝廷下決心“先取關中次河北”，掃除北方胡塵指日可待！這種“先取關中次河北”的戰(zhàn)略，是南宋朝廷內外很少有人能夠匹敵的，表明陸游已超越了同時代人的思想認識，上升到了國家前途命運頂層設計的高度。

其二，陸游“位卑未敢忘憂國”，時刻為“卻用關中作本根”鼓與呼，時刻為之奮斗著、踐行著。他在《病起書懷》云：“病骨支離紗帽寬，孤臣萬里客江干。位卑未敢忘憂國，事定猶須待闔棺。天地神靈扶廟社，京華父老望和鑾。出師一表通今古，夜半挑燈更細看?！痹谀婢持袌猿中拍詈屠硐?，用諸葛亮北伐《出師表》來激勵自已。詩人在漢中時，時刻關注著關中敵情的變化，幾乎每天都要看烽火傳遞的信息。他在《夜讀唐諸人詩多賦烽火者因記在山南時登城觀塞上傳烽，追賦一首》云：“我昔游梁州，軍中方罷戰(zhàn)。登城看烽火，川迥風裂面。青熒并駱谷，隱翳連鄠縣。月黑望愈明，雨急滅復見。初疑云罅星，又似山際電。豈無酒滿尊，對此不能咽。低頭媿虎韔，零落白羽箭。何時復關中？卻照甘泉殿。”詩人期待早日收復關中。《冬夜聞雁有感》云：“從軍昔戍南山邊，傳烽直照東駱谷?！薄额l夜夢至南鄭小益之間，慨然感懷》云：“客枕夢游何處所，梁州西北上危臺。雪云不隔平安火，一點遙從駱谷來?！笨菇鹎熬€，每天都有烽火。《懷南鄭舊游》云：“千艘粟漕魚關北，一點烽傳駱谷東?！瘪樄染骈L安近，烽火信息最快?！陡信f》云：“馬宿平沙夜(自注：軍中馬及廄卒，夏夜皆露宿沙上)，烽傳絕塞秋(自注：平安火自南山來，至山南城下)?！陡形簟吩疲骸霸粕铖樄葌鞣樘?，雪密嶓山校獵時?！瘪樄葢悄纤螡h中前線平安火的主要來源地。散關與駱谷烽火是平安火的主要觀察對象?！洞喝盏切∨_西望》云：“散關驛近柳迎馬，駱谷雪深風裂面?！薄肚锿淼浅潜遍T》云：“幅巾藜杖北城頭，卷地西風滿眼愁。一點烽傳散關信，兩行雁帶杜陵秋。山河興廢供搔首，身世安危入倚樓。橫槊賦詩非復昔，夢魂猶繞古梁州?！痹娙藦姆榛饌鬟f的信息中，仿佛看到了關中的鄠縣、杜陵等，時刻牽掛著關中，時刻為收復關中準備著?！稇盐簟吩娫疲骸拔粽呤阂?，寢飯鞍馬間。一日歲欲暮，揚鞭臨散關。增冰塞渭水，飛雪暗岐山。悵望釣璜公，英概如可還。挺劍刺乳虎，血濺貂裘殷；至今傳軍中，尚媿壯士顏?！边@種豪邁的氣概、從戎的經(jīng)歷、渭濱的馳騁，都是陸游踐行“卻用關中作本根”的人生財富和文化遺產(chǎn)。

其三，“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标懹螘r刻踐行“先取關中次河北”的興復戰(zhàn)略。陸游曾經(jīng)隨宋軍精銳之師突破金兵防線到渭水邊，漢唐關中熱土就在他腳下，《憶山南》：“結客漁陽時遣簡，踏營渭北夜銜枚。”《秋夜感舊十二韻》：“最懷清渭上，沖雪夜掠渡。”《歲暮風雨》：“獨騎洮河馬，涉渭夜銜枚?！薄哆h游二十韻》：“轅門俯清渭，徹底綠可染。”證明陸游曾作為一名將士前往散關到渭水之間的前線偵察敵情，聯(lián)絡遺民義士。他希望能將前線由寶雞推進到長安，占領關中盆地?！肚锱d夜飲》：“中原日月用胡歷，幽州老酋著柘黃。榮河溫洛底處所，可使長作旃裘鄉(xiāng)。百金戰(zhàn)袍雕鶻盤，三尺劍鋒霜雪寒。一朝出塞君試看，旦發(fā)寶雞暮長安。引劍酣歌亦壯哉。要君共覆手中杯?！币驗殛P中民眾與南宋的聯(lián)系最為密切。《書事》云：“關中父老望王師，想見壺漿滿路時。寂寞西溪衰草里，斷碑猶有少陵詩。”關中遺民思念南宋，《獵罷夜飲示獨孤生》云：“關輔何時一戰(zhàn)收，蜀郊且復獵清秋。洗空狡穴銀頭鶻，突過重城玉腕騮。賊勢已衰真大慶，士心未振尚私憂。一樽共講平戎策，勿為飛鳶念少游。”關鍵在上下齊心，將士用命收復失地。陸游暢想占領關中后，他可以定居長安附近，效法唐人的郊野生活，躲避老家夏日的暑熱?！墩羰钏剂褐菔鰬选吩疲骸靶椭┯枋忌鈦y不及游司并。從軍梁州亦少慰，土脈深厚泉流清。季秋嶺谷浩積雪，二月草木初抽萌。夏中高涼最可喜，不省舉手驅蚊虻。藏冰一出賣滿市，玉璞堆積寒崢嶸。柳陰夜臥千駟馬，沙上露宿連營兵。胡笳吹墮漾水月，烽燧傳到山南城。最思出甲戍秦隴，戈戟徹夜相摩聲。兩年劍南走塵土，肺熱煩促無時平?；某鼗枰雇荛w合，食案白日蠅營營。何時王師自天下，雷雨澒洞收欃槍。老生衰病畏暑濕，思卜鄠杜開紫荊?！边@里的“思卜鄠杜”，即夢想自已遷居關中?！瓣懹我簧鷽]到過鄠、杜，只在夢中游過杜陵。陸游可能是用鄠、杜指代關中。陸游要在這里‘卜居’，并非貪圖這里夏天的涼爽，他是很認真的。”“陸游在他的有生之年真誠地期望著一踐其土，一親其民?！盵13]120-121《仆頃在征西大幕，登高望關輔樂之，每冀王師拓定，得卜居焉，暇日記此意以示子孫》云：“遼東黃頭奴，稔惡天震怒。南北會當一，老我悲不遇。子孫勉西遷，俗厚吾所慕。約己收孤嫠，教子立門戶。黍稌暗阡陌，鶉雉足匕箸。永為河渭民，勿憚關山路?！边@是他69歲時，在山陰老家寫的詩，要求子孫在國家收復關中后，舉家西遷，“卜居” 鄠杜，“永為河渭民”。甚至在他82歲高齡時，誤傳宋軍收復華州﹙今陜西華縣﹚，再次提出要“卜居鄠杜”，《聞西師復華州》云：“西師驛上破番書，鄠杜真成可卜居。細肋臥沙非望及，且炊黍飯食河魚?！弊C明陸游在人生的髦耋之年，也沒有放棄“卜居”關中的理想。陸氏遠祖是漢代的陸賈，唐代的陸贄也是陸氏祖先，這兩位德才兼?zhèn)涞年懯献嫦榷荚跐h唐故都長安名揚天下。而陸賈的故居在關中好畤縣﹙縣治在今陜西乾縣東8里的好畤村﹚。《漢書.陸賈傳》:“孝惠時,呂太后用事,欲王諸呂,畏大臣及有口者。賈自度不能爭之,乃病免。以好畤田地善,往家焉?！盵14]200后因以“好畤田”喻隱居耕種的田園。陸游自認“好畤”是老家。他在《雨悶示兒子》詩中說：“景運今方開，關輔一日平。我家本好畤，灞浐可躬耕，買酒新豐市，看花下杜城，會當與汝輩，藉草作清明。”作者之所以以關中人自居，除了祖上的榮耀外，主要在于以身報國、收復中原的奮斗目標。不僅如此，陸游始終堅持“先取關中次河北”的興復戰(zhàn)略，在《觀大散關圖有感》一詩中表達了收復中原的理想：“黃河與函谷，四海通舟車。士馬發(fā)燕趙，布帛來青徐。先當營七廟，次第畫九衢。偏師縛可汗，傾都觀受俘。上壽大安宮，復如正觀初。丈夫畢此愿，死與螻螘殊。志大浩無期，醉膽空滿軀。”這是他人生最大的愿望，也是他生平最大的遺憾！“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

小 結

陸游研究是宋代文學與文化研究的一個熱點，但學術界將關注的目光多集中在陸游的 “從戎南鄭”，視為詩人人生事業(yè)的巔峰時期，即“生的高潮、詩的高潮”。[5]137實際上，陸游身在漢中，心在關中，其關中情結被學界普遍忽視了。

陸游關中情結的產(chǎn)生、發(fā)展與堅守、夢想，有一個漫長的過程?！吧僮x地志”，初步認識了西部關隴、蜀漢山川的壯闊與歷史的壯美；陸游的父親陸宰，曾由國都開封經(jīng)長安、漢中到成都，熟悉川陜山河形勢，影響了青年陸游。陸游在《跋邵公濟》文中說：“先子入蜀時，與邵子文遇于長安，同游興慶池，有詩倡酬，相得甚歡?！盵4]140邵公濟，是北宋大儒邵雍的孫子、邵伯溫的兒子。邵伯溫，字子文。陸游在《老學庵筆記》卷六中說：“先君入蜀時，至華之鄭縣，過西溪。唐昭宗避兵嘗幸之，其地在官道旁七八十步，澄深可愛。亭曰‘西溪亭’蓋杜公部詩所謂‘鄭縣亭子澗之濱’者?！盵15]73證明陸宰曾考察過唐都長安興慶宮等遺址，曾體驗過蜀道，這一切都對陸游關中情結的形成產(chǎn)生了直接影響。隆興元年﹙1163﹚符離﹙今安徽宿州﹚之敗后，38歲時發(fā)現(xiàn)“國家四紀失中原，師出江淮未易吞”，于是將目光投向了川陜，乾道七年(1171)，46歲到漢中后，明確提出了“會看金鼓從天下，卻用關中作本根”的興復戰(zhàn)略，從此之后將關中情結持守終身。

陸游的關中情結有著深厚的思想文化基礎。作為史學家的陸游，早年就關注北宋開國皇帝趙匡胤定都關中的方略，格外注意漢唐長安的歷史研究。他在《書渭橋事》一文中，記載了一件發(fā)生在北宋末年的真實故事：“中大夫賈若思，宣和中知京兆櫟陽縣，夏夜，以事行三十里，至渭橋，夜漏欲盡，忽見二三百人馳道上，衣幘鮮華，最后車騎旌旄，傳呼甚盛。若思遽下馬，避于道傍民家，且使從吏詢之，則曰：‘使者來按視都城基，漢唐故城，王氣已盡，當求生地。此十里內已得之，而水泉不壯，今又舍之矣。’語畢，馳去如飛。時方承平，若思大駭。明日還縣，亟使人訪諸府，則初無是事也。若思，河朔人，自櫟陽從蔡靖辟為燕山安撫司管勾機宜文字。靖康中，自燕遁歸，人尚書省，為司封郎而卒。”文中提到“漢唐故城，王氣已盡”，是北宋初年沒有定都長安的主要原因。但時過境遷，南宋初年要求定都長安，成為陸游等精英分子的共識?！瓣懩吃唬汉游贾g，奧區(qū)沃野，周、秦、漢、唐之遺跡隱轔故在。自唐昭宗東遷，廢不都者三百年矣。山川之氣，郁而不發(fā)，藝祖、高宗皆嘗慨然有意焉，而群臣莫克奉承。予得此事于若思之孫逸祖。豈關中將復為帝宅乎·夷暴中原，積六七十年，腥聞于天，王師一出，中原豪杰必將響應，決策入關，定萬世之業(yè)，茲其時矣。予老病垂死，懼不獲見，故私識若思事以示同志。安知士無脫挽輅以進說者乎? ”[4]118

陸游關中情結在地理上的符號主要是散關、清渭與鄠杜、中原?！兜麘倩āね┤~晨飄蛩夜語》云：“忽記橫戈盤馬處。散關清渭應如故?！薄端稹芬嘣疲骸八魈斏袘{三輔險，散關未下九天兵?！薄肚锿淼浅潜遍T》又云：“一點烽傳散關信，兩行雁帶杜陵秋。”陸游關中情結的理想是“卜居” 鄠杜，躬耕灞浐，“永為河渭民”。他在《雨悶示兒子》中告誡子孫要像先祖陸賈、陸贄學習，收復中原，成為國家的棟梁之材。“景運今方開，關輔一日平。我家本好畤，灞滻可躬耕。” 陸游關中情結的終極目標是收復中原，還于舊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