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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兒童文學“走出去”:對外譯介現(xiàn)狀分析

2020-03-02 12:46:45趙繼榮
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學報 2020年2期
關鍵詞:外譯譯介走出去

趙繼榮

引言

隨著中國綜合國力的不斷增強、國際地位的逐步提高,中國急需提升其文化 “軟實力”,并在國際舞臺上展示中華文化特有的魅力。近年來,黨和政府高度重視中華文化國際傳播工作,習近平早在二○一二年就提出:“中國需要更多地了解世界,世界也需要更多地了解中國?!痹谑糯髨蟾嬷兴鞔_提出,要“推進國際傳播能力建設, 講好中國故事,展現(xiàn)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推進中華文化更好地“走出去”,不僅成為當前中國文化建設的重要任務之一,而且成為全社會普遍關心的話題。

在國際文化傳播過程中,翻譯是文化“走出去”至關重要的一環(huán),文學翻譯在其中又占有重要的地位。作為中華文化國際傳播的重要組成部分,中國文學的外譯是該研究領域的熱點。自從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后,助力中國文學“走出去”的翻譯自然成為媒體和學界關注的焦點。正如德國作家馬丁·瓦爾澤所言,讀者通過閱讀小說,“可以更加了解中國,比看任何一種符合我們國家正統(tǒng)的有關中國的報道了解得多得多”(魏格林,2010:80)。從官方到民間,大家普遍希望能通過對中華經(jīng)典和現(xiàn)當代優(yōu)秀文學作品的漢外翻譯,產(chǎn)生優(yōu)秀外譯作品,推動中華文化“走出去”。

中華民族創(chuàng)造了源遠流長、博大精深的文化,中國文學的范圍之廣博,內容之豐富,突顯了中華文化的獨特之處。從文化傳播的角度看,文學外譯譯介內容的選擇應遵循“百花齊放”的原則,重點考慮代表中華文化的、并富有積極性、進步性、豐富性和多元性的作品。然而,在眾多備受關注的外譯文學題材中,鮮有兒童文學作品。即便是二○一六年曹文軒獲得國際安徒生獎,為中國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與外譯帶來鼓舞,相比國外兒童文學的引進數(shù)量和種類及對國人影響之廣之深,也僅僅是一個起點。作為處于文學研究和翻譯研究中邊緣性領域的一部分,作為跨越文學、民俗學、人類學、心理學、教育學等多學科的一個研究領域,作為“最能溝通人類共同的文化理想與利益訴求的真正意義上的世界性文學”(王泉根,2010:40),中國兒童文學的外譯和研究都有很大的拓展空間。

本文以中華文化對外傳播中的兒童文學外譯為主要研究對象,重點探討中國兒童文學外譯的譯介及傳播現(xiàn)狀,聚焦以下幾個問題:(1)將兒童文學作為中華文化外譯的重要選材之理由和價值何在?(2)當前中國兒童文學對外譯介現(xiàn)狀如何?為何兒童文學在“走出去”的過程中顯得默默無聞?

中國兒童文學:未來中國的折射

中國兒童文學植根于五千年中華民族的文化沃土,又以開放兼容的態(tài)度吸納外國兒童文學的新元素。當代中國兒童文學表現(xiàn)出現(xiàn)代中國人(尤其是中國少年兒童)的現(xiàn)實生活與思想、感情、心理,同時自覺、全面地服務于中國少年兒童精神生命的健康成長。

兒童文學集時代性、民族性、藝術性、兒童性于一身。優(yōu)秀的兒童文學可讓讀者獲得精神愉悅和審美能力,拓展視野,塑造健全人格,是一種“關注成長、表現(xiàn)成長、有助成長的文學”(譚旭東,2013:3),反映兒童的現(xiàn)實生活、精神世界和成長態(tài)度,是兒童成長之路上不可或缺的精神家園,具有相當?shù)奈膶W價值、社會文化價值和美學價值。代表中國兒童文學審美藝術創(chuàng)造最高水平的優(yōu)秀作品,既具有全球視野的民族文化特色,又具有能夠傳達中華文化價值理念、塑造民族未來性格的特質。作為中華文化“走出去”的有益補充,中國兒童文學只有通過優(yōu)秀得當?shù)姆g和優(yōu)選的海外傳播模式,才能逐漸贏得關注和重視,才能在世界文化領域、文學舞臺展現(xiàn)其特有的民族風貌、時代特征和審美追求。

兒童文學與科幻文學是僅有的兩種“真正的世界性文學”(王泉根,2016),因為它們都直指“明天”與“未來”,都與人類普遍的實存意義與價值重構聯(lián)系在一起。兒童文學聚焦兒童生活世界及精神生命成長,它把愛和美作為永恒主題,將現(xiàn)實與未來緊緊相連,不僅“導人向上”,還“引人向善”,具有明確的社會責任意識與美學使命。兒童文學外譯是一項“帶著對真善美精神的敬畏、中華民族文化精華的熱愛、塑造中國形象的決心、世界文化融合的向往”而做的文化傳遞工程,兒童文學的“世界性”賦予了它在世界舞臺上“講好中國故事”的潛力。

與文化典籍、政治經(jīng)濟、社會科技、嚴肅文學等類別的譯介內容相比,兒童文學天生有著更利于傳播、更容易獲得讀者受眾的優(yōu)越性。首先,兒童文學的閱讀難度相對較低,趣味性更強,其“無國界”的價值觀較容易被全世界讀者所接受和認同,傳播效果會更好。其次,我們往往認為兒童文學的讀者僅限于兒童,其實這是一個大誤解。兒童文學的讀者除了兒童群體之外,還包括陪同兒童閱讀的家長(尤其是低幼齡兒童文學作品)、廣大教育機構工作者(如教師)、兒童文學愛好者、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者及兒童文學研究者等人群。如果能利用好兒童文學外譯,在中華文化“走出去”的過程中講好中國故事、傳播中國精神,便能夠獲得較大規(guī)模的讀者。此外,兒童是世界的希望,關愛兒童就是關愛世界的未來,兒童文學外譯極具市場潛力和傳播前景。

因此,我們可以藉由優(yōu)秀的兒童文學外譯作品,向全世界展示當代中國兒童的現(xiàn)實生活與精神面貌,他們的理想和追求、夢幻與情感;表達今日中國對民族下一代的期待和愿景。反過來,中國兒童文學在世界的傳播也將對中國年輕一代的成長產(chǎn)生積極影響,尤其有利于中國青少年兒童形成民族文化自豪感。

中國兒童文學是世界兒童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帶著其特有的文學價值、社會文化價值、美學價值、教育關懷價值和市場價值。許多優(yōu)秀的作品彰顯其在文化傳播中的必要性和重要性,是中華文化外譯不可或缺的有益補充。它們應是在世界舞臺上“講好中國故事”的“主力軍”,理應成為中國文化外譯重點譯介的對象。然而,目前的中國兒童文學依舊未能有效地“走出去”。

中國兒童文學外譯現(xiàn)狀分析

隨著人們對下一代成長關注度的提高和市場的進一步開放,中國少兒出版快速發(fā)展,進入了前所未有的黃金發(fā)展期。中國與其他國家在童書版權引進與輸出方面的交流與日俱增,輸出地域范圍也由亞洲向歐美等國家地區(qū)拓展,出口的少兒類讀物在圖書出口總量中比重增加。根據(jù)國家新聞出版署發(fā)布的《二○一七年全國新聞出版業(yè)基本情況》,少兒讀物類當年累計出口539.70萬冊,累計進口690.59萬冊,可見兒童文學作品漢譯和引進的數(shù)量與步伐依然遠超中國本土原創(chuàng)兒童文學作品的外譯和輸出。目前中國兒童文學作品的翻譯和輸出,無論在政策層面還是實際效果都處于邊緣狀態(tài),并未取得“走出去”的預期成效。這不僅與西方讀者市場對中國抱有的偏見等因素有關,與中國兒童文學的歷史、發(fā)展和現(xiàn)狀也不無關系。鑒于此,本研究從譯介內容、譯介主體、譯介渠道與手段、譯介受眾等方面著手,具體分析目前中國兒童文學“走出去”在外譯譯介和傳播方面的情況。

(一)譯介內容:缺少“世界性”的佳作

中國翻譯協(xié)會聯(lián)合北京外國語大學在二○一二年發(fā)布的《中國文化對外翻譯出版發(fā)展報告》顯示,一九八○至二○○九年間,中國文學類在外譯出版的圖書數(shù)量中占比僅為10%。隨著提升國家文化軟實力的研究引起政府和學界的高度重視,“文化/文學走出去”等關鍵字的研究和關注也越來越多,外譯出版的文化文學類圖書隨之明顯增多。盡管如此,兒童文學外譯作品卻呈現(xiàn)出“一筆帶過”的相對不理想狀態(tài),不僅在國際市場所占份額小,傳播效果和影響更是“不溫不火”,這與國內童書出版如火如荼的發(fā)展盛況相差甚遠;相比占據(jù)中國兒童文學圖書市場半壁江山的歐美、日韓等國引進版作品,中國的兒童文學作品“走出去”更顯得默默無聞?!爸袊鴪D書對外推廣計劃”實施以來,列入推廣計劃目錄和申請資助的項目,基本上都是成人圖書(中國兒童圖書走出去的發(fā)展和現(xiàn)狀課題組,2009:8),兒童文學作品類圖書相較而言少之又少。

這不僅與寄居在當代文學門下的兒童文學受到的邊緣性待遇和相對忽視有關,就文學創(chuàng)作本身而言,缺乏適合“走出去”的優(yōu)秀兒童文學作品也是一大原因。各國兒童文學雖有各自的文化背景與發(fā)展路徑,但也有相當?shù)囊恢滦裕驗閮和膶W是為兒童服務的文學,而兒童問題最能顯現(xiàn)人類共同的利益訴求與基本傾向(王泉根,2013:41),其本身就是一種具有普遍性價值的世界性文學。優(yōu)秀的“世界性”文學創(chuàng)作是對外譯介的基礎,在兒童文學“走出去”的過程中,作品是否具有“世界性”,從本質上影響其外譯版本在國際市場的接受度和影響力。很多在全世界受到讀者認可和歡迎的少兒經(jīng)典文學作品,大多能抓住小讀者內心訴求及倫理共識性精神內核,真正觸及讀者心靈。曹文軒的作品之所以在海外廣獲好評,取得世界性的成就和聲譽,就因為他的創(chuàng)作從優(yōu)美的語言、動人的故事到民族的精神,都是極具“世界性”的藝術佳品。海豚出版社的“中國兒童文學走向世界精品書系”對“世界性”也有較高要求:能夠“代表當下中國兒童文學審美藝術創(chuàng)造的最高水平和成就;能夠用‘共通性的語言’寫作,基于童心并兼具全球視野和民族特色;富有時代精神,真實反映正面的中國形象、價值觀;具有普世性與真善美,堅守兒童文學的價值理念……”(眉睫,2013:56)。

反觀中國的大部分現(xiàn)代原創(chuàng)兒童文學作品,受時代、文化和文學傳統(tǒng)等因素影響和制約,作品取向多為教育主義和現(xiàn)實主義,側重文學的認識作用與教化作用,主要影響兒童的意識形態(tài)、價值取向、國族認同、人生態(tài)度(王泉根,2016:58)。此外,不少作品語言生硬,以成人口吻在作品中說教,帶有強烈的中國文化刻板印象,缺乏“童心”。而以歐美兒童文學為主流的世界兒童文學則多傾向于幻想型文學,呈現(xiàn)奇特、神秘的幻想世界和天真爛漫的童心,更強調文學的浪漫與詩性、審美作用與精神性格??梢哉f,在現(xiàn)實型兒童文學方面,我們不遜于西方;然而在兒童文學幻想世界的建構上,即便到了當代,也沒有重大突破,這與世界兒童文學強調豐富、多元的“世界性”有距離。為了彌補在幻想型兒童文學上的欠缺,中國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也在不斷努力,其中最基本、最常見的手段就是對歐美兒童文學作品的借鑒。借鑒、模仿是創(chuàng)新的基礎,但一味的消極模仿并非好事。近年,不少年輕作者模仿歐美兒童文學的思路和模式,甚至出現(xiàn)拙劣的套用或山寨等現(xiàn)象。這對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產(chǎn)生消極影響,不僅無法消化歐美兒童文學中的藝術和文化元素,還丟掉了中國特色與民族氣派的文化精髓,更無法形成鮮明獨特的創(chuàng)作風格。這樣的作品既難以滿足中國讀者的閱讀趣味,影響兒童文學讀者的審美和成長,也無法講好我們國家和民族自己的故事,更何談走出國門與世界兒童文學對話。

隨著童書出版商業(yè)化程度越來越高,一些作家為了迎合讀者閱讀趣味,追求經(jīng)濟價值,撰寫缺乏文學審美價值的搞笑故事、生活故事、冒險小說或網(wǎng)絡游戲故事,類型單一,藝術價值不高,缺乏傳承的生命力;同時,鮮少見到文學性較強的兒童詩歌、兒童散文等文體。此外,在快速的市場節(jié)奏和商業(yè)出版模式下,為了迎合出版數(shù)量和節(jié)奏,作品創(chuàng)作周期變短,“模仿借鑒”式的作品同質化、拼湊作品或“快餐式寫作”等現(xiàn)象層出不窮,作品質量可想而知。再者,巨大的市場需要大量作家,不僅兒童文學名家成為各出版機構爭奪的資源,新人也不斷進入市場,導致兒童文學作家準入門檻漸低,作家資質良莠不齊、文學修養(yǎng)各有高低。在這樣過分商業(yè)化和娛樂化的大環(huán)境下,很多缺乏文學價值的作品進入市場,降低了兒童讀者的閱讀品味和審美,也拉低了整個原創(chuàng)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的品味。在浮躁的商業(yè)化大環(huán)境下,潛心、精心創(chuàng)作優(yōu)秀兒童文學的態(tài)度也受到了影響和動搖:當兒童讀物普遍給人以“粗制濫造”的感覺時,當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的利益驅動凌駕于寫作的意義和價值時,當創(chuàng)作真正優(yōu)秀的兒童文學作品似乎變得更加困難時,該從中拿什么樣的作品“走出去”的困惑也隨之而來。

譯介內容解決的是“譯什么”的問題,其本質包括對作品、文體、作家等方面的選擇,受“以意識形態(tài)、詩學準則、贊助人為核心的多種內外部因素”的影響(吳赟、蔣夢瑩,2015:105)。中國兒童文學在“走出去”的過程中,由于政策關注、創(chuàng)作視角、題材選取、文化審美、價值觀念和出版市場等方面的差異和影響,必然會出現(xiàn)“水土不服”的情況。而童書出版迎來的“黃金時代”對國內原創(chuàng)兒童文學是一柄雙刃劍,在給創(chuàng)作贏得了極大空間、刺激原創(chuàng)兒童文學產(chǎn)量的同時,也導致作品質量良莠不齊,直接影響著優(yōu)秀兒童文學作品的創(chuàng)作、外譯和對外傳播。

(二)譯介主體:翻譯實踐者與研究者較少

文化外譯是對外文化傳播的過程,根據(jù)傳播學觀點,凡是在文學作品翻譯和傳播過程中起到促進作用的人和機構都屬于譯介主體(胡艷,2015:65),除了作為核心的譯介主體——譯者——之外,還可能包括作者、編輯、出版社、贊助人等。本文探討的側重點是目前中國兒童文學外譯譯者和該領域的翻譯研究者,前者是中國兒童文學外譯的實踐者,后者為外譯實踐提供理論指導、建議和思路。理論與實踐理應齊頭并進,缺一不可。

翻譯絕非易事,做好漢外文學翻譯更是難上加難。目前中國文學外譯的譯介主體選擇傾向于讓中國人自己來翻譯,原因是普遍認為外國人的中文水平和對中國文化的了解差強人意,而對中國語言文化精通的漢學家畢竟是極少數(shù),中國文學“走出去”主要得依靠中國人自己。的確,中國的外語人才數(shù)量眾多,并不缺乏語言能力出色、能將外國文學和學術著作譯成漢語的人才;可惜,優(yōu)質翻譯人才隊伍的匱乏始終是一大短板,極少有人能將中國文學作品譯成地道的外語,并達到在目的語國家出版的水平??v觀成功走出去并廣受歡迎的中國文學作品,基本都是由國外翻譯家或漢學家翻譯的,如莫言的獲獎作品《蛙》由美國著名漢學家葛浩文翻譯、曹文軒作品中海外收藏圖書館數(shù)量最多的英文版《青銅葵花》由大英博物館漢學家汪海嵐翻譯、代表中國科幻走向世界的劉慈欣《三體》也是由美籍華裔科幻作家劉宇坤翻譯的。要知道,在本國民族土壤里堪稱優(yōu)秀的作品,完全有可能在異國他鄉(xiāng)處于“死亡”的狀態(tài)(王寧,2014:238),只有優(yōu)秀的翻譯才能讓其持續(xù)展現(xiàn)生命力。中國許多優(yōu)秀文學作品往往就因為翻譯問題,藝術魅力缺失,也失去走向世界的機會,這與國內缺少優(yōu)秀的翻譯人才、沒有重視培養(yǎng)或恰當利用高質量的優(yōu)秀翻譯人才息息相關。

更嚴重的是,中國出版界和翻譯界一直以來對兒童類文學的翻譯存在認識誤區(qū)和輕視。一方面,認為兒童文學是“小兒科”,文字簡單,內容淺顯,文字轉換難度不大,不要求譯者有太高的翻譯水平,也不重視選擇譯者。實際上,優(yōu)秀兒童文學在可讀性和藝術性并不低,優(yōu)秀的兒童文學不缺乏充滿美感的文字、“新鮮的修辭、動人的形象、美好的想象、富有趣味的情節(jié)或引人深思的結局”(譚旭東,2016:110),對譯者的語言文字運用能力、文學鑒賞能力、翻譯能力以及貼近“童心”的思維等有很高要求。另一方面,錯誤地認為翻譯兒童文學沒有太多價值,甚至“不屑”翻譯。但優(yōu)秀兒童文學的跨國傳播離不開優(yōu)質翻譯家的核心支撐,在很大程度上,就是這些 “偏見”或“誤解”造成了優(yōu)秀兒童文學譯者和譯本的缺乏,導致了中國兒童文學在“走出去”的過程中,總體上不溫不火,默默無聞。

與中國文學翻譯和“走出去”歷史悠久的實踐活動相比,其理論研究相對滯后,但自從“走出去”成為國家文化戰(zhàn)略以來,其理論思辨與實踐解析開始成為學界熱點話題。李琴等(2018)對二○○七至二○一六年間CSSCI源刊發(fā)表的翻譯與中國文學走出去相關論文進行的共詞可視化分析顯示,當前中國學界在此方面的研究已取得較多成果,“跨學科的研究視角、多樣化的研究話題以及共識與爭鳴并存的研究結論,都為推進中國文學走出去實踐做出了貢獻”(李琴、王和平,2018:139)。然而令人遺憾的是,在轟轟烈烈的文學“走出去”研究中,兒童文學似乎被遺忘了。中國學者對兒童文學翻譯的研究幾乎一邊倒地集中在“走進來”,也就是“外譯中”,很少涉及外譯研究,對“走出去”的研究也屈指可數(shù),舒暢(2018)在其對二○○○至二○一六年中國兒童文學翻譯研究綜述中也提到該現(xiàn)象。即便是近年出現(xiàn)以“兒童文學/圖書走出去”為主題的翻譯研究,也多基于個案分析,如董海雅(2017)、孫寧寧等(2017)均以曹文軒的《青銅葵花》英譯本為例,探討中國當代兒童文學在英語國家的譯介模式;更多的則是以譚旭東、王泉根為代表的中國兒童文學家、出版行業(yè)從業(yè)者著眼于對外傳播、出版行業(yè)等角度進行研究,他們雖然提及“翻譯”,但并未將其作為主要研究對象。這與韋錦澤(2017:29)的研究結果一致,他回顧二○一六年中國大陸發(fā)表的中國當代文學外譯研究論著和文章,指出大部分論文所關注的“中國文學”實為在文學界獲得高度認可的純文學、嚴肅文學或精英文學作品,還有研究涉及科幻小說、諜戰(zhàn)小說、武俠小說以及部分詩歌、戲劇、散文、傳記等。可見,兒童文學外譯尚未得到學界重視,要做好兒童文學“走出去”,還需要更多翻譯家、翻譯研究者們潛心研究,兒童文學外譯實踐才能“如虎添翼”,在“走出去”的路上走得更穩(wěn)、更遠。

“誰翻譯”是譯介主體解決的主要問題,就中國兒童文學的外譯和對外傳播來說,翻譯人才是一線實踐者,翻譯研究者為實踐提供理論指導、建議和思路。我們需要有更多高質量的優(yōu)秀翻譯人才從事兒童文學外譯實踐,也需要更多翻譯研究者進行更系統(tǒng)、具體、全面的兒童文學外譯研究,發(fā)展出更有效的兒童文學外譯與傳播途徑。

(三)譯介渠道:途徑與交流有限

譯介渠道也就是譯本的傳播渠道,中國文學作品在海外的譯介渠道主要有兩種:一是主動“走出去”,一般是由中國官方機構(如政府、文化組織機構、國家對外發(fā)行渠道)推動和主導的非營利性的對外文化交流;另一種是“引進去”,主要由國外主流出版社主導,通過引進版權形式來操作的海外出版。

中國對此已有一些實踐經(jīng)驗,在“走出去”的過程中,涌現(xiàn)了一批諸如中國少年兒童新聞出版總社、海豚出版社、浙江少年兒童出版社、安徽少年兒童出版社、二十一世紀出版社和明天出版社等優(yōu)秀的少兒圖書出版機構(張碩洋,2017:18)。宏觀上來說,這些出版社都表現(xiàn)優(yōu)秀、成績斐然,如隸屬于中國外文局的海豚出版社于二○一二年榮獲新聞出版總署頒發(fā)的“第十一屆輸出版、引進版優(yōu)秀圖書推介活動”優(yōu)秀獎,被列為商務部二○一一至二○一二年度“文化出口重點企業(yè)”;再如安徽少年兒童出版社二○一六年發(fā)起成立了“絲路童書國際合作聯(lián)盟”,并在全國專業(yè)少兒出版社中率先實現(xiàn)并持續(xù)保持輸入大于引進的版權貿易順差。

出版社的努力與出版成績有目共睹,然而這些出版作品能否真正地“融進去”才是“走出去”的真正重點。以海豚出版社為例,它與中國兒童文學研究中心校合作,組建“中國兒童文學海外推廣基地”,于二○一二年出版“集合當今中國最具原創(chuàng)力、影響力、號召力的兒童文學代表性作家作品的《中國兒童文學走向世界精品書系》(第一輯),這是中國出版史上第一次成規(guī)模地向海外推介中國兒童文學”(眉睫,2013:56),海豚出版社此后也連續(xù)出版了第二、三輯,可謂是為中國兒童文學在國際市場上的推介付出巨大努力。不過,若從童書出版后的銷售業(yè)績與口碑來看,單從亞馬遜網(wǎng)站上的購買及評論數(shù)據(jù)就可以很遺憾地看出,這些出版的童書或兒童文學作品在海外市場的銷售狀況不盡如人意。

再以曹文軒的《草房子》和《青銅葵花》為例,兩本都是已經(jīng)走出國門的優(yōu)秀兒童文學作品,前者的兩個英譯本于二○○六年分別由兩家具有中國出版背景的國外出版機構出版,顯然屬于中國主動的“走出去”,而從其在亞馬遜網(wǎng)站上寥寥無幾的讀者評論可看出其影響有限;后者《青銅葵花》經(jīng)由姜漢忠向國外圖書代理商推廣,于二○一五年由國際著名獨立童書出版機構英國沃克出版公司出版,該公司長期良好的口碑、成熟的國際發(fā)行渠道,對作品文學影響和銷售都起著重要作用。該書取得銷售佳績,并于二○一七年出版美國版,這是中國向國際主流出版社推廣版權的成功案例,姜漢忠(2016)還專門撰文,詳細講述他將《青銅葵花》向英國輸出版權的全過程,為中國兒童文學作品“走出去”提供參考。

與西方發(fā)達國家兒童讀物市場的發(fā)育程度相比,中國兒童讀物國內市場起步較晚,海外市場建設時間不長,與西方發(fā)達國家兒童讀物市場存在一定的差距。盡管近幾年,中國出版機構以資本輸出的方式,在海外設立各類分支單位幾百家,中國出版業(yè)也可直接觸及國際主流出版市場,如二○一四年鳳凰出版?zhèn)髅郊瘓F收購了美國出版國際公司的兒童圖書業(yè)務、浙江少兒出版社二○一五年并購澳大利亞新前沿出版社等。我國少年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者、出版社都渴望在世界兒童文學的舞臺上傳遞中國的民族特色文化和文化自信,并為此付出不懈努力。然而,在現(xiàn)階段,總體上中國兒童文學界及出版業(yè)與國外同行的交流和傳播途徑依然有限、國際影響力不夠,還需在廣度和深度上繼續(xù)努力。

(四)譯介受眾和效果:目標讀者定位不清晰

在探討中國兒童文學對外譯介時,譯介受眾和效果是不可忽視的因素。一部作品的外譯本在國外市場出版,往往只是“走出去”的第一步,只有當作品受到國際市場大眾的接受和認可時,才是有效的譯介。譯介效果可以從譯作的銷量、媒體的專業(yè)書評以及普通讀者的購買評價等方面進行考量。

根據(jù)尼爾森公司二○一四年發(fā)布的數(shù)據(jù),中、美、德、日、法、英等六國的童書占世界童書市場份額的61%,其中中國占12%,僅次于美國(邢春燕,2017),中國成為名副其實的世界少兒出版大國。然而,大量的兒童文學作品在轟轟烈烈“走出去”之后,并未收到較好的銷售業(yè)績和閱讀體驗反饋,除了內容選材、翻譯缺憾和渠道不充分之外,還存在對譯介受眾(目標讀者)定位不清晰的問題。

張巖(2017)等人以中國國際圖書貿易集團有限公司和美國亞馬遜公司聯(lián)合啟動的“China Books”合作項目網(wǎng)站下設的“Children Books”欄目數(shù)據(jù)為考察對象,對中國兒童圖書的海外傳播做了研究,調查數(shù)據(jù)顯示:欄目下考察的在架圖書目前依然以華語閱讀群體(海外華人)為主要受眾,其次才為英語受眾;購書以了解文化、親子閱讀、教學用等為主要目的;讀者對圖書的負面反饋主要集中在閱讀難度、內容質量、裝幀和物流等方面(張巖,等,2017:25)。甚至有評論指出,圖書“難度過大”“難以理解”??梢?,“對語言分類、閱讀難度劃分的明確標識有助于消費者判斷擇取,信息模糊甚至大比例缺失的情況是對消費者購買需求考慮不周的體現(xiàn)”(張巖,等,2017:23),這是中國兒童文學圖書在“走出去”過程中忽略的問題,也是影響到作品銷售效果和閱讀體驗的重要因素之一。

中國對“兒童文學”沒有明確、成熟的適用年齡標記,這從其“幼年文學”“童年文學”“少年文學”甚至更加模糊的“成長文學”“青春文學”等分類叫法中也可以看出。然而,對進行海外傳播的兒童文學圖書而言,標記適用年齡、語言、圖書類型及類別等信息,是面向讀者的基本銷售服務。以二○一七年出版的美國版《青銅葵花》(譯名BronzeandSunflower)為例,亞馬遜網(wǎng)站上可見其讀者定位為九至十二歲兒童,閱讀分級四至七級,這樣精準針對美國市場消費者的年齡分級定位,對當?shù)叵M者購買圖書具有相當指導作用;而反觀同在亞馬遜網(wǎng)站可購買的二○一四年《中國兒童文學走向世界精品書系》的英文版圖書,除了標記出版社和ASIN編號外,并無其他信息。缺乏分級,也就是脫離了以詞匯量和閱讀難度為主的衡量標準,讓讀者無法確定讀物的難易程度,不具讀者針對性和市場購買指導性,無法真正發(fā)揮其在跨文化傳播中的作用。此外,缺乏年齡分級,偏重單一文字表達的少兒童書譯作,也剝奪了作品本身在視覺化及電子化表達方面的延展性和可持續(xù)性。

譯介受眾也是跨文化傳播的受眾,傳播的譯本若不為受眾所接受,或接受過程障礙較大,傳播效果必然甚微。中國兒童文學要得到有效傳播,必須以譯介受眾為基本出發(fā)點,不僅要了解受眾的語言習慣、文化審美、公眾心理,還要深諳受眾的消費習慣、市場環(huán)境和行業(yè)動態(tài)。

結語

兒童文學外譯在中華文化“走出去”的過程中有不可忽略的價值,其必要性和重要性不必贅述,兒童文學的外譯和傳播必然會成為中國文化輸出的重要渠道之一。然而,今日中國的兒童文學外譯成效并不理想,兒童文學作品并未充分實現(xiàn)其外譯的初衷和目標,也并未形成系統(tǒng)的兒童文學外譯譯介模式和傳播路徑。

中華文化“走出去”任重而道遠,中國兒童文學的對外譯介和傳播模式探索也需要付出更多的實踐、思考和探討??梢钥隙ǖ氖?,作為一種跨文化傳播活動,兒童文學作品的外譯與傳播應該是在與他國文化的互動中進行的,除了文學作品本身的創(chuàng)作與翻譯、豐富作品的傳播渠道與媒介之外,還要充分考慮海外讀者的心理需求、市場環(huán)境、時代特征等因素。中國兒童文學對外傳播需要繼續(xù)努力,加大兒童文學在文學外譯中的比重、找準中國兒童文學與世界兒童文學的契合點,構建外譯的有效途徑、尋求有效的推廣和傳播途徑,擴大外譯作品在世界的影響,讓中國在世界兒童文學領域、國際少年兒童出版領域大放異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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