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討厭追星族,就算有一天不討厭了,那也定是成了被追的那個?!蓖嵬徇珠_嘴,揚起臉,眼睛瞇成一條縫。今天的陽光有點猛,盡管是單眼皮,歪歪的瞳孔卻是與常人一般無二的,因為會痛。歪歪不喜歡追星,影、視、歌星都不追,是不屑吧,其實也不是不屑,是成為星星的道路太艱難,所以不屑。歪歪嘲笑自己。
歪歪又骨折了,還是跖骨。記得上一次跖骨出問題是在十三歲。第二塊跖骨時不時脹痛,沒走多少路歪歪就疼得齜牙咧嘴,心下納悶:這還沒開始穿高跟鞋呢!
不化妝打死都不出門的歪歪,被迫素顏,被迫閉門不出(不出小區(qū)),被迫躺在床上一百天。醫(yī)生說:沒到一百天,你可千萬別下地。
每天早上只要有太陽,不管有沒有云擋著,歪歪都會吃力地推著輪椅,單腳雙拐往樓下走。輪椅上放著一本書,或小說或散文集。方便時,歪歪會在手機的云筆記里寫一些所思所想。
小區(qū)里來往形形色色的人,旁邊有幾家娛樂會所,在會所里上班的年輕女孩基本住在這里,房子或買或送或租,小區(qū)從而變得非常熱鬧,熱鬧到大白天樓上傳來搖床聲,熱鬧到電梯里時常碰到打情罵俏的一對對,熱鬧到醉漢從窗口探出腦袋叫罵。
歪歪每天都會看書。有時,她會像小學生那樣邊看邊讀,小心地讀,默默地念。此刻,她捧著一本隨筆:春天就這樣娉娉婷婷地來了,從翠微伊始,到云蒸霞蔚、萬紫千紅……玉蘭和合歡不知被誰念了咒語,葉子還沒長出來,就迫不及待地開花了。光那白鴿子似的在枝頭胡亂撲騰的花朵,就顯得格外地不安分。走過去忍不住又走回來,掰下花枝插到陶罐里,仍然不解氣似的恨恨看著它,只恨它實在太好看,又一點不曉得要端莊?!焙唭旱木渥觾?yōu)雅、從容、淡泊,又不失俏皮。歪歪啞然失笑,這合歡和玉蘭不是年輕時候的我們嗎?只知道顯擺,不知道藏拙,年輕地驕傲著,驕傲地年輕著。
“我喜歡春天的花,夏天的雨,秋天的云,冬天的雪?!逼鋵嵾€不止,歪歪更喜歡風,因為可以自由行走、翱翔。有人勸歪歪:“別羨慕風,它受季節(jié)控制。一定想要自由,那就做太陽吧,但你要學會癡心妄想?!蓖嵬岵幌矚g成為太陽,它太熾熱,且不管你是否需要它的這份熾熱。只是單純地喜歡風而已!是的,單純地喜歡。風,可以是輕風、和風,可以是強風、大風,也可以是狂風、颶風,多好,多變的人生充滿著各種未知,那是何等的新鮮?!芭?,怪不得,你喜歡住在江邊,原來是可以感受不同的風!”是的,歪歪喜歡。她喜歡春天的花,夏天的雨,秋天的云,冬天的雪,還有四季的風。
近幾日,歪歪貌似得了重感冒,又不小心把手腕給扭傷了,還特趕時間地來了大姨媽。這段時間,洗頭絕對是大忌,怎么快怎么來。于是,去了美容美發(fā)店,兩個理發(fā)師(左右各一)以十級風力,將歪歪的腦袋吹得像煮熟的土豆。再經(jīng)左拉右扯,土豆從一個順利滾成好幾個。
“你胖了,不僅胖,還木了好多!”閨蜜水水推開廚房門,端了一碗荔枝里脊肉出來。歪歪如坐月子似的癱在沙發(fā)上,吧唧吧唧咬賽過“唐僧肉”的里脊肉。
“不對不對,是因為胖,才顯得木了!”水水故意表情凝重。
“小姐姐,能不這么語無倫次嗎?理順了再說行不?”歪歪瞪她一眼,是真瞪。
“不過,變好看了,臉蛋白白嫩嫩的,讓人禁不住想掐幾下。嘻嘻!”
歪歪開始發(fā)呆,就因為這句話。
每次見面,蔣冰總是喜歡掐歪歪的臉,不管素顏的,長滿痘痘的,還是化著妝的臉。幸虧歪歪從不化濃妝,不然臉上定會被摳得青白不一。蔣冰,知名油畫家,高高帥帥且幽默風趣,形象上沒毛病。
“大畫家,你喜歡我什么?”歪歪晃著腦袋問。
“我喜歡你傻乎乎的樣子!”蔣冰說著又掐了下歪歪的臉。
“我什么時候傻乎乎了?”
“你任何時候都傻乎乎!”
“喂,還能不能愉快聊天了?我可是集大智慧與小聰明于一身的人,你說我傻,我就傻嗎?”歪歪極不服氣?!昂?!再說了,我傻你還喜歡我?分明是假的,你個假面人!”
“你看,我就喜歡你這傻乎乎的樣子!”蔣冰忍不住笑。
“唉,咋又繞回去了呢?”歪歪實在想不通,怎么會有人喜歡傻瓜?那么這人不是傻,又是什么?
歪歪家樓下有個公園,此公園以假山聞名于這座城市。假山旁有個大型水池,名:月半彎。每逢節(jié)假日,月半彎都會開放,也就是開啟噴水功能,游客絡繹不絕。
那日一時興起,歪歪去了公園。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愿?!庇腥苏驹谠掳霃澋牧硪活^,拿著手機對著池子大聲念道。歪歪在月半彎這一頭,坐在輪椅上強忍住笑,等那人走遠,終于笑癱在輪椅上。在月半彎曬太陽,總會有小插曲。例如今天,歪歪出門前在家吃了鈣片+一杯水,個把小時后,想去廁所的歪歪手忙腳亂地打輪子。碰巧幾名巡警經(jīng)過,看上去最小的那位突然跑過來問需不需要幫忙。這下,從不知害臊的歪歪羞紅了臉,打輪子的手更是不聽使喚了,趕忙雙手腦袋一起搖,說了一連串不用,惹得另外幾個還以為發(fā)生什么事了,迅速跑過來,好端端的巡察成了圍觀。
被圍觀的,還有月半彎池底被游客玩死的或即將被玩死的蛤蟆——一只翻著白肚,另一只奄奄一息地趴在池底,它的身旁圍著一些蛤蟆子。
“多少年后,我也成了那只翻白的蛤蟆,身旁圍著一圈又一圈的小蛤蟆,那是我的孩子們:大兒子、小女兒、大孫子、小外孫女。我奄奄一息,卻反復念著我的遺囑:我要把市中心那套最大的房子,留給我最聽話的大孫子,然后把我最最愛的秋千,送給我最最疼愛的小外孫女。年輕時候的我總喜歡窩在秋千上,看書、畫畫、彈吉他,從凌晨到傍晚,胡思亂想,心情好就哼點小調,有靈感了便打開電腦碼些無用的句子(不過那時的我,定會覺得字字珠璣)?!彼季w收回,歪歪抬眼望著蔚藍的天空,眼睛似被刺痛,鼻子不禁發(fā)酸:在人的眼里,未成型的蛤蟆子是沒有生命的,而最能體現(xiàn)生命與喜怒哀樂的卻是多么諷刺。
正出神,微信響起。近半月沒有關注微信,想必消息堆積成山了吧,便打開看看:“心中有閑情,方能生成詩意,時不時地麻煩一下他,這應該也算是一種小能力。如果有一天,我在他面前看起來懂事了,變得小心了,不愛笑了,或者事事上大女人范兒了,那估計他也‘不愿意的。愿意、不愿意,愿意、不愿意……兩個人的世界,不是哲學能講得清楚的?!迸?,一段美好的婚姻,只是與歪歪無關。
不僅婚姻,所有的愛情都與歪歪無關。病床上躺久了,人也就變了,變得沉默寡言,變得不愛笑了,侃侃而談成了過眼云煙。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放在這兒,便是不恰當?shù)摹?/p>
吳歌說:“群主很久沒有露面,一定是閉關寫長篇小說了?!辈换瘖y打死都不出門的歪歪,被迫素顏,被迫閉門不出,被迫躺在床上。當這種被迫成了習慣,淡妝便成了素顏。實話說,養(yǎng)傷期間,歪歪沒心沒力寫長篇,只是偶爾寫幾首小詩,隨手記一些句子。歪歪的群——江南桃花塢,有人惦記,天天惦記。歪歪也有惦記的人:再過半月就清明了,歪歪不能去看過世的媽媽,來看歪歪的人卻是一撥又一撥。
作者簡介:翁筱,女,筆名蕭蕭,浙江臺州人,舞蹈老師。系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女攝協(xié)會員,魯迅文學院浙江班學員,入選浙江省青年作家人才庫,省作協(xié)第九次代表大會代表。出版長篇小說《如若不見》《塵煙如寄》,故事集《一方通泰》,電影劇本《夢想在飛》,曾擔任電影《黃花故事》等多部劇本文學策劃、文字統(tǒng)籌;另有中短篇小說、詩歌散見于國內外文學刊物及選本。美術作品《秋實圖》參加浙江省美協(xié)展覽。
(責任編輯 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