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緣起

我沒有研究過寶卷。我對寶卷的點滴知識，來自中學(xué)時的遙遠(yuǎn)記憶。

一九七九年，我在山西榆次二中念中學(xué)的時候，教我英文的劉瑞民先生是山西大學(xué)外語系學(xué)生。當(dāng)年中國恢復(fù)研究生考試，劉師報考山西大學(xué)姚奠中先生的研究生，最后沒有考上。劉師大學(xué)同學(xué)李蘇江同時報考，進(jìn)入復(fù)試。記得有一次蘇江先生來和劉師交談，我恰在旁邊，聽蘇江先生說，他復(fù)試抽到的題目是有關(guān)“敦煌曲子”的，當(dāng)時懵無知識，根本不知他們所言何物，但留下了深刻記憶。蘇江先生也名落孫山，他后來是《榆次報》主編。我在晉中師專念書時，給《榆次報》投稿，多是經(jīng)蘇江先生之手刊出的。前幾年他編一冊回憶榆次二中的紀(jì)念文集，還約我寫了篇小文章，但劉師和蘇江先生，我已三十年沒有見過面了。后來讀鄭振鐸《中國俗文學(xué)史》，才有一點敦煌曲子、變文和唐代俗講的知識，知道中國文學(xué)里還有寶卷這種文本。

董大中先生是趙樹理研究專家，但很多人不知道，他也是一位寶卷收藏家。我每年從廈門回家去看他，偶然也要說起寶卷，老先生總說，有幾種還是很稀見的。山西大學(xué)尚麗君編《寶卷叢抄》，有些原本就是大中先生提供的。

山西最早關(guān)注寶卷流傳的是張頷先生，一九五七年他就在《火花》雜志發(fā)表過關(guān)于山西介休寶卷情況的文章，這篇文章后來成了中國寶卷研究的經(jīng)典文獻(xiàn)。

《地豬豬詩文》抄本，得自于山西太原一家網(wǎng)上舊書攤，我買下的原因很簡單，我判斷是用榆次方言寫成，這非常難得。寶卷后標(biāo)有抄寫人地址“晉交營兒村”，此地為清代山西交城縣一個村莊的名字。交城縣在太原附近，以文獻(xiàn)流傳的一般規(guī)則判斷，距文獻(xiàn)產(chǎn)生地愈近，保存可能愈高，遺存概率也越大，真實性也就比較可靠。

中國寶卷流傳特點是抄本為主，印本次之。印本包括刻本、石印及鉛印本?？瘫鞠∫姡?、鉛印本相對易得。當(dāng)然這是一般觀察，存在許多復(fù)雜情況，不可一概而論。中國寶卷主要在民間流傳，抄本存世量反多，常見寶卷多為抄本。抄寫大多粗率，傳播轉(zhuǎn)借頻繁，多有殘破，保存潔凈完好者更是難得。

山西是中國寶卷流傳的重要區(qū)域，介休市之外，太原、榆次也有流傳。中國寶卷存世量難以估計，隨時可出現(xiàn)未著錄寶卷為文獻(xiàn)常態(tài)，不足為奇。寶卷稱孤本宜慎，因抄本、刻本及印本流傳均以復(fù)制為主要特點，復(fù)制技術(shù)決定復(fù)制對象的事實存量，但寶卷流傳因與宗教信仰相關(guān)，抄寫方式雖原始，但信眾廣泛，事實上的存世文本反而有一定數(shù)量。也就是說，研究中存在寶卷為孤本的事實，但在理論上說寶卷為孤本很難成立，只是一個發(fā)現(xiàn)早晚的問題。寶卷存世現(xiàn)象，說有易，說無難，以稀見與易見判斷寶卷存世狀態(tài)比較客觀。

車錫倫《中國寶卷總目》著錄寶卷數(shù)量最富，未見《地豬豬詩文》，山西大學(xué)文學(xué)院中國俗文學(xué)研究中心存中國鼓詞寶卷甚眾，也沒有收藏。尚麗新近著 《北方民間寶卷研究》后出，對車著未見目錄多有補(bǔ)充，并詳細(xì)統(tǒng)計了目前已知的山西寶卷存世情況，但也未及《地豬豬詩文》，我感覺應(yīng)是一個稀見文本。

二、形制

寶卷抄本多為小方冊或大方冊（類似傳統(tǒng)賬簿形式），與中國傳統(tǒng)古籍形式略異。寶卷流傳主要在中國下層社會，追求信眾影響決定其存在形式以便捷、易得、制作成本低為主要書冊特點。

《地豬豬詩文》，線裝一冊，綿紙。長二十八厘米，寬十六厘米，半頁七行，每行十九字。三邊框，上為雙線，下為單線，左無邊線，右為單線。二十三筒子頁，四十六半頁。

中國雕版刻本，因工藝要求，四周均具完整邊框，而本冊左邊（裝訂線一側(cè)）無邊線，單魚尾，白口，下標(biāo)“地豬豬詩文”。魚尾標(biāo)識在雕版中有工藝功能，在抄本中則無，也就是說，抄本中邊框、魚尾的存在是模仿刻本形式，只有裝飾性了。

《地豬豬詩文》無封面，冊尾寫：“大清嘉慶拾貳年山西太原府榆次縣西范村案”，“光緒叁拾年四月二十五日吉立”“晉交營兒村張純?nèi)食弊謽?，可判斷為是一九零四年的一個抄本。寶卷抄本因?qū)嵱霉δ埽话爿^為粗率，但此冊與中國傳統(tǒng)文人抄本形式類似，字跡工整，在已知存世寶卷中形式較為講究。

三、故事

寶卷是佛教傳播中產(chǎn)生的有相對穩(wěn)定程式的民間說唱形式，早期寶卷多講佛經(jīng)經(jīng)義和佛教故事，以宣揚教義廣收信眾為目的，越往后越有世俗化傾向，形成現(xiàn)實生活與佛教教義、佛教故事雜糅結(jié)合的趨向。寶卷發(fā)展后期則產(chǎn)生了講述現(xiàn)實生活的時事類寶卷，寶卷初期形式與內(nèi)容高度程式化情況發(fā)生變化，時事類寶卷多借用傳統(tǒng)寶卷形式，而內(nèi)容基本脫離了宣揚教義功能，世俗化傾向非常明顯。寶卷形式的發(fā)展，大體趨勢是由繁向簡，文體需適應(yīng)社會實際，方能廣收宣傳效應(yīng)。

《地豬豬詩文》篇幅不到萬字，但故事完整，人物眾多，故事懸念層層推進(jìn)，引人入勝。傳統(tǒng)寶卷中繁雜的開卷、結(jié)卷、偈頌及各類曲牌已不再出現(xiàn)，由說唱表演文本，向單純閱讀文本轉(zhuǎn)化，書冊名為“詩文”而不直稱“寶卷”，與傳統(tǒng)寶卷稱謂明顯不同，可視為傳統(tǒng)寶卷過渡期產(chǎn)生的一種“寶卷”變體，以方言“地豬豬”命名也是一種新創(chuàng)作，為以往寶卷中所少見。

目前已知清代寶卷中涉及榆次背景的有兩種，一是《佛說空王如來古佛寶卷》，講榆次源渦村田生善好學(xué)行善，卻遭人陷害，后修煉成佛，最后壞人遭報的故事;一是《新刻烈女寶卷》，講榆次城南雙村烈女趙二姑受害，父母告狀，驚動道光皇帝，最后壞人受罰的故事。兩種寶卷有明顯榆次方言痕跡，似可推測原作出自榆次人之手，或在榆次區(qū)域內(nèi)產(chǎn)生。

《地豬豬詩文》脫離傳統(tǒng)寶卷形式，文字全用榆次方言。傳統(tǒng)寶卷常見的三三四字句敘述方式，只在故事轉(zhuǎn)折時出現(xiàn)，已居次要地位，主要敘述句式變?yōu)槲遄志浼悠咦志漤嵨模畎讟O少，只在推進(jìn)故事時偶出一二句。此抄本或可視為善書，但與一般善書明顯不同的是故事性極強(qiáng)，開篇文字顯然模仿了《借女吊孝寶卷》句式，甚至連地豬豬的真名“王月”和他的特征“豁唇”都沒有變過來。時事類寶卷套用名篇格式是常見現(xiàn)象，此抄本也不例外。

《地豬豬詩文》為一勸善故事。說的是清嘉慶十二年，山西太原府榆次縣西范村王家寨，有一人姓王名月，外號地豬豬，豁唇貌丑，家貧無靠，娶鄰村裴氏女為妻。裴氏女有幾分姿色，但嫌貧愛富，看到鄰家子弟，有車有馬，有兒有女，非常眼紅。地豬豬夫妻不和，沒生兒育女。裴氏女一心想改嫁，遂心生歹念，想害死地豬豬。

裴氏女先到李青村，問他舅父二冬廝，流露自己男人不成器，想害他，改嫁個好男人。舅父聽后大罵裴氏女，告她不能害人，害人你也活不成。裴氏女討了無趣，回到大常鎮(zhèn)，求教表兄常德元。常德元心術(shù)不正，支持裴氏女害丈夫。

裴氏女回家生悶氣，找借口到叔父二丙蘭家探親。裴氏女對叔父說自己當(dāng)初無主意，嫁錯了人，二丙蘭則說，天定命成親，反對她改嫁，知裴氏女有害人想法，叔父大怒，臭罵裴氏女，把她趕了出去，不讓她再登門。

裴氏女母親，小名黑女子，先嫁本村人，害了丈夫，后嫁到車輞村。因多年沒見女兒，讓天喜即裴氏女繼父，來西范村請女兒回家散散心。裴氏女向母親訴苦，黑女子說自己后嫁車輞村后，吃得好穿得好，還說害男人的辦法是在莜面飯里下水銀。裴氏女母女說話時，被隔壁名為一幅畫的女人聽到了。一幅畫是個壞女人，出了鬼主意，還答應(yīng)裴氏女害了男人后，給她介紹個好的。她們?nèi)苏f話，鄰居扎根嫂來串門，聽她們定計害人，勸說害了人，自己也活不成，裴氏女不聽，反說她多管閑事。

裴氏女回到西范村自己家，說在娘家住了幾天，頭上惹了虱子，拿出錢，讓地豬豬去買水銀來洗頭。地豬豬是個老實人，到合慶隆商號，買了兩包水銀，回家交給裴氏女。恰好對門春桂嫂，無事串串門。春桂嫂恰是當(dāng)年和黑女子害裴父的人，裴氏女說水銀已買好了，春桂嫂幫裴氏女買回了莜面。裴氏女回家做飯，在飯里下了水銀。

地豬豬勞動回來，又饑又餓，一進(jìn)家，裴氏女就催他吃飯，地豬豬以為裴氏女對自己回心轉(zhuǎn)意，非常高興。雖然感覺飯的味道不對，問裴氏女，裴氏女很生氣，說他難伺候。地豬豬惹不起裴氏，把飯吃了。勞動回來，感覺肚子疼痛難忍，在炕上打滾。裴氏女趕快叫地豬豬長兄元昌和嫂子，元昌兩口子到弟弟家，裴氏女也開始裝病。元昌嫂問，是不是吃上不干凈的東西了。地豬豬就把飯的味道不對，向嫂子了講了。元昌嫂是個聰明人，一聽就明白了，當(dāng)下沒有挑明，而是假裝迎合裴氏女，說你們夫妻不和，不如乘機(jī)害死地豬豬，你改嫁出門。裴氏女以為嫂子和自己一心，就把事情原委告她，還叮囑千萬不要走了風(fēng)聲。

元昌嫂回到家中，告了元昌和四鄰，元昌氣壞了，但先沒有驚動裴氏女，也沒有驚動官府，而是設(shè)了一個圈套。

元昌先請先生來家給弟弟看病，先生一看，說不是霍亂，定是吃了什么東西，讓準(zhǔn)備后事。地豬豬死后，裴氏女假裝哭得厲害，揚言要隨他去死，但干哭無淚。

元昌怕驚動官府，打擾四鄰，又給祖宗丟人，決定自己處理此事。他先到李青村，通報二冬廝。二冬廝聽后非常生氣，說隨你們怎么處理，就當(dāng)我沒有這個外甥女，她也沒有我這個舅舅。

元昌離開李青村，又來車輞村找黑女子，她卻說女兒是好人，不可能干這事。元昌很生氣，說驚動了官府，動了刑法，你女兒受不了，一定亂說。裴母聞聽怕把當(dāng)年舊事翻出，就改口就說女兒嫁出去，就是你家人，把她活埋了，我也沒意見。

元昌回到自己村，先沒回家，往村南頭去見二丙蘭。二丙蘭聞聽大怒，說天理不容，裴氏女雖是我侄女，你們想怎么辦就怎么辦。

元昌見過裴氏女舅家叔家人，心里有了底。他到木匠鋪，買了一口大棺材，讓人抬回家，還在棺材大頭上錛了幾個大洞，讓老婆哄裴氏女過來。

元昌嫂對裴氏女說，你打扮打扮，一幅畫要過來給你提親。裴氏女不知是計，信以為真，就打扮一番，隨嫂嫂出門，剛到院中，看見裴氏女，眾人一齊上去將裴氏女按在棺材中。元昌把話挑明，后生抬上棺材到了墳地，裴氏女哭天喊地，也沒人理。

數(shù)九寒天，棺材來到墓地，裴氏女后悔不已，向大哥懺悔，要把自己身上值錢的東西拿下來，求人救己，眾人不答應(yīng)，棺材入了墓，土塊封墓門，不讓她早死，走氣又露風(fēng)。

元昌埋了裴氏女，雇了守墓人。有拉煤人經(jīng)過墳前，聽到哭救聲;有趕車的，聽到是女人聲，都沒人來救，她只好在墓中吃死人。裴氏女后悔自己不該聽常德元、一幅畫、春桂嫂等人的話，覺得對不起舅父、叔父這些好人。過了五六天，元昌找人來到墓地，打起井中水，灌在墓中，凍死了裴氏女。

三、方言

《地豬豬詩文》據(jù)嘉慶十二年榆次發(fā)生的真人真事創(chuàng)作，故事清朝正史不載，榆次民間故事中也未見流傳，但由敘述故事的自然流暢，可以推測是確有其事。按一般文學(xué)創(chuàng)作規(guī)律，真實故事與創(chuàng)作時間不可能相隔太遠(yuǎn)，據(jù)此判斷，《地豬豬詩文》當(dāng)是嘉慶十二年事件發(fā)生后不久就創(chuàng)作出了。故事中出現(xiàn)的李青村、車輞村、大常鎮(zhèn)、西范村均是真實地名，地理位置符合故事敘述實情，村莊名字至今猶存。故事人物如地豬豬、元昌子、天喜兒、二丙蘭、扎根嫂、春桂嫂、黑女子、黃羊子等，也是榆次人名常見習(xí)慣，唯熟悉榆次方言才能體會。抄本作者雖是交城張純?nèi)?，但由大量榆次方言判斷，原?chuàng)者應(yīng)當(dāng)是榆次人，不然不會頻繁使用地豬豬、迷分分、豁唇唇、黑洞洞等疊字形容詞。另外，榆次方言獨有的詞匯如吻喃（說話不清）、圪底又圪動（不光滑）等。再如毛鬼神（鬼鬼祟祟的樣子）、買賣人（商人小販）、糞克列（屎塊）、窟擂（一種面食）、洩心不洩心（放心不放心）、管說的人（媒人）、圪疑（懷疑）、客炕打骨龍（整個炕上打滾兒）、吐嗼（唾沫）、稱由（由他）、小零星（零散小東西）、但格（耽誤）、葬兒（墓穴）等等，非榆次人不能寫出。

文學(xué)作品是保存方言的主要載體，如《金瓶梅》中出現(xiàn)的各地方言，《海上花列傳》中的吳方言等。我祖籍雖不是榆次，但從小在榆次南大街二十六號（原晉商聚鑫順茶莊舊址）長大，雖習(xí)普通話，但對榆次方言不陌生。我到山西作協(xié)工作后，曾讀榆次作家李林娃、毛守仁的小說，感覺他們雖有極好的方言基礎(chǔ)，但因普通話的強(qiáng)勢地位，榆次方言在他們的小說中并不特別明顯。因具榆次方言的文學(xué)作品流傳極少，多數(shù)研究榆次方言的著作，如李守秀《榆次方言記略》、常樂、任小青《榆次方言》等，也不能從文學(xué)作品中取例句，自編方言例句，失去了描寫生活的鮮活性?！兜刎i豬詩文》出現(xiàn)，對研究榆次方言有重要價值。

《地豬豬詩文》以方言寫當(dāng)時當(dāng)?shù)匕l(fā)生的事，非常生動鮮活，從語言到細(xì)節(jié)，保留真正的鄉(xiāng)村氣息?？此坪唵蔚膭裆乒适?，但構(gòu)思精巧，富有感染力。在故事敘述邏輯中，如熟悉中國北方鄉(xiāng)村生活，可以發(fā)現(xiàn)所有細(xì)節(jié)均符合真實生活習(xí)慣，比如元昌知道真相后，最先通知的是裴氏舅父，然后才是母親、叔父，可見舅父在家族中的地位，這個習(xí)慣至今在山西鄉(xiāng)村依然遺存。黑女子早年害夫，因民不舉官不究習(xí)俗，事過則無事，細(xì)節(jié)透露中國鄉(xiāng)村秩序和法律關(guān)系，這些對研究清代中國北方鄉(xiāng)村治理，鄉(xiāng)村倫理及法律關(guān)系都是非常寶貴的社會史料。其他如裴氏女服飾、地豬豬鞋帽、裴氏女心理活動以及最后墓中裴氏女與外面人的對話，虛實結(jié)合，體現(xiàn)一定的結(jié)構(gòu)故事能力和敘事技巧。

四、文本

寶卷抄本流傳中筆誤、衍文、脫字、竄行、同音混用等是常見現(xiàn)象，為保存文獻(xiàn)原貌，除極個別影響理解的筆誤外，原樣照抄。原文無標(biāo)點，斷句或有錯誤，期待方家指正。今后如有機(jī)會，《地豬豬詩文》將影印行世，研究者當(dāng)以影印本為原始文獻(xiàn)。

地豬豬詩文

榆次縣有個西范村。有一王家寨，寨上有一人，姓王名月字科龍，丑號名叫地豬豬。此人生來無依靠，獨立成家要娶親，娶過南頭裴氏女，初進(jìn)門來不一心，又嫌家中貧窮苦，又嫌男人不成心，人才賴又不伶，眼見是個迷分分，嘴見是個豁唇唇，吻喃又不真，好象母豬恨悙悙，臉上圪底又圪動，丑陋不堪氣死人，看看不像人模樣，走動了好似毛鬼神，坐下又像夜游神，睡下又像活死人，實實不合我的心。

裴氏女，看東鄰，人家是個買賣人，出門走外常行走，贈下銀錢雇家中，騎騾揚馬常行走，丈人門上抖威風(fēng)。

扭回頭，望西鄰，西鄰女兒賽觀音，出嫁不過年來半，懷中抱的小兒童。

底下頭，看自身，命苦招下男人，他人賴，我列性，上了床，各西東，夫妻不說自心話，想要兒女萬不能。奴家好似靈芝草，香草蒼在臭毛炕。奴家真命苦，招下男人，說是死人又出氣，狗糞克列算甚人。不識字，不同文，擔(dān)毛打貫真管生，行常不穿大衣裳，油連小衫長在身。他本生的賴，實實不合我的心。裴氏女，在房中，前思后想好苦情，心想害了他，改嫁個好男人。千思萬想一天正，并無有個巧計生。

今日冬月二十八日。裴氏女，就起身，離了我家門，要到李青村。二冬廝是我的親娘舅，我去問一問。行走來得快，不覺進(jìn)了村，猛然抬頭看，來到娘舅門。打門高聲叫，娘舅快開門。二冬廝，坐家中，或聽門外有人聲，走上前，開了門，原是女兒小外甥。二冬廝，開言道，外甥女兒聽。十一月，數(shù)九天，你來為何情。裴氏女開言淚分分，叫聲娘舅細(xì)細(xì)聽。我男人，不成器，活活氣死人。有心將他害，改嫁個好男人。二冬廝聽言沖沖怒，罵一聲，不賢良，狗賤人，人不是害的，害死你亦活不成。裴氏女，落無趣，底頭就出門，不和他商量，回頭到大常鎮(zhèn)。

常德元是我親表兄，站街中。裴氏女開言淚分分，叫聲表兄聽。妹妹八字苦，尋下個男人，表兄與我定一計，妹妹改嫁個好男人。常德元開言道，妹妹你是聽。早些將他害，是你老正經(jīng)，害他早早死，改嫁個好男人，將若害不死，耽誤你半世空。裴氏女，心中喜，叫聲哥哥聽，你與我定一計，你是妹妹心上的人，但等害了男人，再謝哥哥恩。二人說罷話，裴氏女，就起身，離了大常鎮(zhèn)，回到自己門。

底頭門進(jìn)看見男人，見了他的面，氣的黑洞洞。奴家人才好，招下個男人。見了短三十，氣的我肚里疼。地豬豬是個老實人，底頭不敢哼，忍他外面還是笑盈盈。裴氏女，在房中，越思越想不洩心。家中不待坐，要到南頭去探親。

二丙蘭是我親叔父。底頭往外行，來到大門庭，走上前，開了門，愿是女嬌生，天氣甚寒冷，快快進(jìn)家中。二人走的快，來到上房中，問聲侄女兒，你來未何情？裴氏女開言道，叔父你是聽。當(dāng)初無主意，尋下個男人，見了早死鬼，氣的肚里疼。二丙蘭開言道，勸聲女兒聽。當(dāng)初無主意，尋下個男人，天定命成親，你丈夫多丑陋，你還的擔(dān)代三二分。裴氏女，哭啼啼，叔父你是聽。我有心將他害，你看同不同，實實想害他，改嫁個好男人。二丙蘭開言道，沖沖怒罵聲。不賢良的狗賤人，人不是害的，害死你也活不成。裴氏女，心中氣，叔父你是聽，如此害了他，苦了他后再嫁個好男人。二丙蘭，怒氣生，膽大女兒狗賤人，我好言相勸你，你還敢強(qiáng)觜叮，罵聲賤人滾出去，你在不用上老子的門。裴氏女，往外行，底頭出了門，不和他商議，回到自家門。

裴氏女表母親，乳名叫個黑女子，不是個正經(jīng)人。先嫁南頭起，亦是害了本男人，系是二丙蘭親長兄，后嫁車輞村。黑女子，開言道，丈夫你是聽。自從我后嫁你，女兒幾載未到咱家門，我想換她來，你看通不通。妖婆來說話，妖老就起身。天喜兒，不消停，趕車往外行。行走來的快，來到西范村，車兒門前站，天喜來叩門，打門高聲叫，女兒快開門。裴氏女，家中坐，忽聽門外有人聲，急忙往外走，來到大門上，只手把門開，愿是老父親，你來做何事，請到我家中。裴氏女，頭前走，天喜兒，隨后跟，進(jìn)了門，椅上坐，香茶滿一尊。裴氏女，問一聲，老父親，可安寧，問罷他父親，再問他母親。我娘他可好，洩心不洩心?？诶镎f他好，心里淚分分，你看我，在世上，算個甚么人。天喜兒，開言道，女兒你是聽。我勸你不哭，把你娘，想望你，教我把你迎，換你到我家，母女好相逢，知心話兒說幾句，你亦散散心。裴氏女，聽此話，不由喜心中，梳頭打扮起，單等男人。

地豬豬出外擔(dān)毛糞，擔(dān)了二擔(dān)正，耳熱又眼跳，轉(zhuǎn)身回家中。來到大門上，見亦車輞車，站在大門前，心里就思想，來了那門親，糞桶放在院底頭。將門進(jìn)，原是天喜叔，你坐我家中，你來有何事，那里去探親。天喜兒，開言道，王姐夫，你是聽，你父母，多結(jié)計，教我來換他，教他住幾天，再回你家中。王月聽說話，心上一旦明，想代不交去，我本是個怕老婆的人，代說交去把，這是個甚么親。我不言，一榜坐，看他怎出門。裴氏女，開言道，丈夫你是聽。我娘來換我，我去探探我母親，住上三五天，我就回家中。

地豬豬放了話，裴氏女兒就起身，那了五百文錢，底頭出了門，急忙上了車，天喜兒，不消停，范村換女兒，來到自己村。黑女子門前站，觀見心上的人，嬌嬌快下車，天氣甚寒冷，幾年未見你的面，看你瘦的不像人。裴氏女，將車下，兩眼淚分分，娘呀你是聽，女兒害心疼。黑女子，前頭走，裴氏女，隨后跟，進(jìn)了家中坐，娘兒們把話明。

黑女子，開言道，女兒你是聽。離別好幾載，為娘常掛心，今日換來你，娘兒們來相逢。裴氏女，哭的苦，娘呀你是聽。當(dāng)初無主意，尋下個男人，有心害了他，恐怕了不成。母親與兒定一計，害他早早命歸陰。

黑女子，聽說話，女兒你是聽。你要將你男人害，為娘道亦通。當(dāng)初害生你的父，為娘害他早歸陰，后嫁車輞村，穿的甚，吃的甚，改嫁了個好男人。

裴氏女，開言道，娘呀你是聽。當(dāng)初害我父，可是用些甚，我的娘，對我講，女兒回去照樣行。

黑女子，開言道，女兒你是聽。當(dāng)初害你父，無有用些甚，你住十來天，回到你家中，吃了早起飯，莜麥面稱二斤，莜麥面抄窟擂，內(nèi)邊下水銀，管保他命歸陰。娘兒們，正講話，來個大好人。隔壁一幅畫，低頭將門進(jìn)。

一幅畫，開言道，裴氏女，你是聽。你嫌你男人賴，要害他見閻君，改嫁個好男人，你門內(nèi)邊說，我在外邊聽，此話到亦好，恐怕不中庸。拿上錢，二十文，大街買水銀，廣水銀，不中庸，還的惱油插幾分，立刻交他命歸陰。裴氏女，心中喜，來了同行的人，嫂嫂你說話，和我到一心，但等害了他，你就是管說的人，但等他死了，在謝你的恩。

一幅畫，開言道，裴氏女，你是聽。管說說是我，實實不用甚，對門有一人，伙計又年輕，家豪又富大，騾馬又成群，人才好，臉兒還是個洞洞，你若見了他，正合你的心，三人正講話，又來了個人。對門扎根嫂，無事來竄門。說起扎根嫂，亦是車輞人，嫁到西范村，與他對門住，底頭進(jìn)了門，三人吃一驚。

扎根嫂，開言道，天喜嫂，你是聽。你三人，定巧計，要害男人，人不是害的，害死了不成，你若害了他，想活萬不能。裴氏女，開言怒沖沖，扎根嫂，你是聽。吃了你家飯，來管閑事情，我男人，害不害，與你甚事情。扎根嫂，落無趣，底頭出了門。

走了扎根嫂，裴氏女，就起身，回到西范村。底頭進(jìn)了門。見了地豬豬，呀咬又恨人。

裴氏女，開言道，丈夫是你聽。我娘家住幾天，頭上惹虱蟲，我想去了他，你與我買水銀。地豬豬，頭青，此話信了真。裴氏女，取出錢，地豬豬，接手中，走到大街上，進(jìn)了合慶隆，掌拒的，根大哥，開言問一聲，王月哥，來買甚。這是錢，二十文，我來買水銀。地豬豬，那出錢，掌柜的，接手中，將錢放在柜，急忙包水銀，二十文，錢包了，兩俸俸。水銀包停當(dāng)，地豬豬，接手中，離了合慶隆，回到自己門。水銀遞與妻。裴氏女，接手中，水銀放在柜，要害男人。裴氏女，在房中，地豬豬，出了門。

獨自家中坐，來了個好百姓。對門春桂嫂，無事來竄門，底頭將門進(jìn)，裴氏女，笑接迎。問聲春桂嫂，你多時不出門，甚風(fēng)吹來你，你就不怕沾上窮。

春桂嫂，哈哈笑，大姐你是聽。我常在外邊坐，不到你家中，你夫妻，不和氣，我來做甚。

裴氏女，開言道，春桂嫂，你是聽。早就想害了他，無有個巧計生。

春桂嫂，底頭笑，大姐是你聽。車輞住幾天，你娘件件通，當(dāng)初害你父，就是我二人。將飯做停當(dāng)，內(nèi)邊下水銀，此計甚是好，管叫他命歸陰，聽我定，只一計，管保大事成。裴氏女，拍手笑，此計到亦通。我娘告了我，水銀買現(xiàn)成，就短稱莜面，煩勞你去稱。春桂嫂，不肖嫂，急忙把面稱，來到大街上，莜面稱二斤，轉(zhuǎn)身回家中。

不表春桂嫂，再說這婦人。天氣半晌午，鍋兒火上燉，莜麥面，抄窟擂，腸油水銀攔的均，半湯飯，亦做成，但等男人。

地豬豬，推土做營生，抬頭望上看，太陽午時辰，回家用過飯，后晌再來行。推車放在院，底頭進(jìn)房中。地豬豬，一榜坐，裴氏女，問一聲，丈夫饑餓了，快快把飯用。地豬豬，喜心中，我妻和我到一心，莫非回了心，好好過光景。這里用眼看，看他做下甚，莜麥面，抄窟擂，真正香死人。將碗那在手，用手把飯成，來到嘴跟前，腦油強(qiáng)死人。

地豬豬，開言道，妻呀你是聽。今日這個飯，這樣不清凈，清早你梳洗，莫非帶上甚，端起碗兒來，爋的不能吃。裴氏女，聽此話，故意把氣生，清早我梳洗，并無帶上甚，好好飯里邊，你就說帶上甚，不說你不想吃，故意滿怒人，就是這樣飯，呈你用不用，好人伺候了多多少，伺候不了你那燒菜根。地豬豬，聽此話，不敢多這聲。想代我不吃，實實餓難忍，說是吃上把，心上圪疑人，不管他清盡不清盡，端碗把飯用。半湯吃三碗，窟擂吃一盆。

地豬豬，吃了飯，出外做營生，推土三車正，身上不代動，轉(zhuǎn)身回家中，上坑睡，教一時，得了肚里疼。哼一哼，忍一忍，客坑打骨龍。地豬豬，疼難忍，裴氏女，淚分分，走時好好地，回來就得了個肚里疼。

裴氏女，開言道，叫聲大哥聽。你兄弟，得了病，快快請先生。元昌子，不消停，急快就起身，行走來的快，來到廟當(dāng)中。不表請先生，這說害男人。

裴氏女，見他男人的了病，他也糚了個肚里疼。地豬豬，疼難忍，在把嫂嫂啊一聲，嫂嫂聽人叫，好不異氣人，你妻和你無緣法，莫非與你吃上甚。

地豬豬，開言道，嫂嫂你是聽。他要插虱子，交我買水銀，拿錢二拾文，包了兩俸俸。嫂嫂聽說話，心里一旦明，不顧地豬豬，來把裴氏女問，你男人得了病，好不異氣人。清早你梳洗，莫非帶上甚，我看地豬豬，實實不合你的心。不如此時將他害，你改嫁個好男人。若要害了他，我們打發(fā)你出門。

裴氏女，聽此話，嫂嫂和我到一心，真情實話告了你，你千萬不要走了風(fēng)。早就想害他，無有個巧計生，我說插虱子，交他買水銀，那了錢五文，我說不中庸，共拿錢，二十文，包了兩俸俸。嫂嫂明白了，轉(zhuǎn)身回家中，告了本男人，又告與四鄰。元昌子，怒氣生，家長亦不客好，一膽大裴氏女，狼心狗肺害男人，害了賴的嫁好的，恐怕你亦活不成。

不表裴氏女，再說請先生。先生來的快，急忙進(jìn)了門，扶起地豬豬，先生看分明，叫聲元昌哥，怎人不中庸，不是霍亂子，定是吃上甚。我家亦有事，眾位大哥聽，棺材買停當(dāng)，孝衫縫現(xiàn)成，我看此兄臺，可是等時辰。先生說完話，離別就起身。先生走后了，可憐地豬豬，棲惶見閻君。

裴氏女，放哭聲，得病胖你好，奴家與你是一心，開言罵聲閻君爺。不爭眼的閻君，好人你不鉤，鉤他作何用?？抟宦曁熘鳎幸宦暲咸煅溃艺婷?，天做此事情。只膝跪在地，哀告眾神靈，保佑我丈夫，來鉤我的魂，夫妻相隨上，一起見閻君。虛來假意哭他男人，干哭無有淚，吐嗼插眼中，口里哭的苦，心兒笑盈盈。

裴氏女，來疼哭，元昌子，怒氣生，好一膽大裴氏女，盡敢害了本男人。心想經(jīng)了官，又怕累四鄰，稟官來驗尸，又?jǐn)≈魃系男铡?/p>

不往別處去，先到李青村，行走來得快，來到他家門。打門高聲叫，內(nèi)邊可有人，二冬廝，在家中，忽聽門外有人聲，急忙開了門，原是元昌子，你來何事情。

元昌子，開言道，二冬廝你是聽。旁人我不說，但說你外甥，真真膽子大，害了本男人。二冬廝聽言沖沖怒，叫聲元昌哥你是聽。他亦無娘舅，我也無外甥，你們將他害，我亦不說甚。

元昌子，聽此話，急忙就起身，離了李青村，來到車輞村，黑女子是他親母親。行走來得快，來到他家門，打門高聲叫，里邊可有人。黑女子，往外走，用手開了門，原是元昌哥，你來為何情。

元昌子，開言道，與你報喜信，養(yǎng)下個好女兒，膽大害男人。

黑女子，開言道，你是聽。你今說此話，我就不代信。說起我女兒，有名大賢人，往說我女兒，咱們了不成。

元昌子，沖沖怒，叫聲黑女子聽，將若驚了官，必然動五刑，他若受不過，就要胡胖人。

黑女子，心思想，果然是，這等他要來，胖我犯了舊事情。

黑女子，反了口，元昌哥，是你聽。說起我女兒，他是你家的人，你們就把他活埋了，我亦不說甚。元昌子，聽此話，底頭出了門，離了車輞回到自己村。不回家中去，要往南頭行，行走來的快，見二丙蘭站街中，元昌子，開言道，裴叔是你聽。但說你侄女，害了本男人，裴叔你思想，此刻容不容，二丙蘭開言沖沖怒，好一膽大狗賤人，既然將他男人害，我們亦是不容情，他本是，我侄女，稱由你們行。元昌子，聽此話，急忙出了門，來到木匠鋪，叫聲掌拒聽，我來要買大棺材，此刻你鋪存不存。黃羊子，聽買材，急忙進(jìn)房中，十余口內(nèi)你調(diào)一頂，元昌子，仔細(xì)看，只定正合的心。掌柜的，把價錢要，多了我不要。黃羊子，開言道，你與我，壹拾叁千五百文。元昌子，開言道，要的就是這一頂，我與你，壹拾千文，黃羊子，開言道，壹拾千文將穀本，你們快快抬出門。棺材買停當(dāng)，錛子拿手中，走到大頭起，錛了幾個大窟籠，不交他早死，走氣又貫風(fēng)。元昌子叫人抬回家中去，交妻哄賤人。

此話且不表，再說男人。身穿的，實傷心，頭上戴的一頂爛氈帽，還有幾個大窟籠，油連片小棉襖無有襟，一條爛棉被，穿過有七八冬，蘭布鞋無有后跟，破棉襪子足下登。嫂嫂開言道，妯娌你是聽。你去打扮起，一幅畫與你來說親。他引的小后生，在咱大門庭，你快快打扮起，你看通不通。裴氏女，聽說話，不由喜心中。行走來的快，進(jìn)了繡房中，打開描金柜，拿出小零星，衣裳亦去下，放在炕當(dāng)中。裴氏女，上了炕，梳頭又漲粉，梳下蘇州頭，金簪插頂心，翠花兒兩鬢代，頂心又插芙蓉，手中拿的烏金幣，兩鬢描的黑定定，桃桃粉，漲的英，拿上胭脂點嘴唇，前面梳停當(dāng)，后面梳的精，金銀壽字錢，瑪瑙鑲當(dāng)中，掛在兩耳上，鈴鈴叮叮響，描眉又畫鬢，中心一點紅，一對銀鐲子，代在手腕中，滿手銀戒指，十分好光景。身穿綢緞襖，馬褂外邊乘，紅絲袖褲子腿上穿，三蘭汗巾巾，品蘭帶子上邊墜鈴鈴，走一步，叮叮響，實實亦高興，底下欠玻璃，小小金蓮三寸長。真紅緞，繡花鞋，滿面盤上金花兒，繡的好，實實也齊正，左邊繡的龍戲水，右邊繡的風(fēng)抖領(lǐng)，古來太史椅，如今做下竹圪桶。傍人看見他，不由起了心，遠(yuǎn)看好像天仙女，近看又像狐貍精。走一步，叮叮響，少年人兒同時新，一對足兒把的盡，后生見了軟了腿，老漢見了抖精神。

裴氏女，打扮起，要看好女婿。底頭往外走，出了繡房中，虛情來假意，哭他男人，你管你早死，丟下奴家靠何人，口里哭的苦，心里笑盈盈，心里罵聲短三十，但格奴家好幾年，早早分別了，后嫁個好男人，心里說的這樣話，又怕天不容，禱告眾神靈，保佑我太平，豬羊謝神恩。嫂嫂頭前走，裴氏女隨后跟，大嫂往前走，眾人不消停，急忙往前走，來到院當(dāng)中，看見裴氏女，眾人一起動，抬起裴氏女，按在棺材中。

裴氏女，放哭聲。斧子拿在手，陰陽把幣神，釘個棺材中。元昌子，把話明，后生一起抬抬上，快如風(fēng)，急的裴氏女，喊叫與四鄰，快快答救我，權(quán)當(dāng)積陰功。有人來答救，主死不忘你們的恩。大頭拿頭頂，小頭用足登，可憐我命苦，無有為下一個人。

行走來得快，來到地當(dāng)中。十二月，數(shù)九天，滴水凍成冰，棺材放在地，葬兒未現(xiàn)成。地皮凍的厚，一齊動了工，這個镢子把，那個斧子錛，墓子打停當(dāng)，七尺五寸深。葬兒現(xiàn)成了，還哀告人此事我做錯了，大哥你就承，將若寬恩我，大哥積陰功。害了你兄弟，亦是我迷了心，本來該我死，大哥你是寬量人。車輞住幾天，村中無好人，聽了一幅畫，做下此事情。既然交我死，何用穿綢緞，衣裳剝下來，亦滿幾兩銀，滿手銀戒指，亦這幾兩銀，一對銀鐲子，亦是六兩重，大哥可憐我，青春少年人，做了小女人，亦這百兩銀，咱家貧苦窮，苦我亦知情，將若依我說，大哥不受窘，說了正半天，眾人不答應(yīng)。棺材入了墓，土塊封墓門，不交他早死，走氣又露風(fēng)。

埋了裴氏女，居家不放心，雇下守墓人，十二月，數(shù)九天，拉煤人，亂動動，趕車的，往前走，聽有人，放哭聲，眾人全站住，仔細(xì)聽分明，燈籠拿在手，相隨了，三四人，來到墓頭上，登一足，里邊放哭聲，行好的，爺爺們，救下我那，我與四鄰你家中做個甚，與你們做了少婦人。

趕車的，聽說話，還是女音聲，代說救下把，又怕守墓人，說是不救把，哭的甚傷心，咱們?nèi)甙眩e管休是情。趕車的，走后了，裴氏女，罵眾人，見死不答救，壞了你良心，總?cè)晃宜懒?，亦要鉤你們的魂。又想起，黑女子，不個正經(jīng)人，你家住幾天，害我命歸陰，

李青村，我娘舅，他是個正經(jīng)人，聽上他的話，那有此事情。

車輞一幅畫，他家死下人。大常鎮(zhèn)，常德元不像人，他教我把男人害，返來害了我本身。

南頭我叔父，他是個大好人。想起扎根嫂，有名大賢人，對門春桂嫂，他家死下人，把你嫁漢婆，與我稱莜面，又交買水銀，交我害男人，男人亦害死，我亦活不成。

哭了五六天，無有個救命的人。裴氏女，餓難忍，吼的吃死人，先吼豚子肉，后吼大腿根，吃了臉旦子，又吼足后跟。嗓子亦哭破，無有個行好的人，元昌子，相隨了三四個人，來到墓子上，打起井中水，貫在墓子中，凍死裴氏女，居家才放心。

這樣人，實不虧，編成小曲勸世人，死了裴氏女，留下勸世文，我今說一遍，眾位大嫂聽，聽了裴氏女，休要害男人，要將男人害，與此照樣行。? ? ? ? 完了

大清嘉慶拾貳年山西太原府榆次縣西范村案

光緒叁拾年四月二十五日? ? 吉立

晉交營兒村? ? 張純?nèi)? 抄

【作者簡介】謝泳，1961年生，山西榆次人。著名學(xué)者，廈門大學(xué)教授。1983年晉中師專畢業(yè)留校任校報編輯。1986年調(diào)入山西省作家協(xié)會《批評家》雜志社任編輯。1990年后在山西作協(xié)理研室從事研究工作，后任《黃河》雜志社副主編。出版有《逝去的年代》 《清華三才子》 《血色聞一多》《儲安平與〈觀察〉》等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