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新國
基石,原名郭文麟,和眾多文人雅士大多都有筆名一樣。他身兼數(shù)職,既是陜西省柳青文學研究會副會長,陜西省經(jīng)濟發(fā)展戰(zhàn)略研究會副會長,又是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柳青研究基地主任。
在赴京參會的前幾天,我才讀到基石的力作《柳青,一座不朽的精神燈塔》。那天,蔣建偉老師發(fā)微信給我,說基石這篇文章獲得了 2019年度散文年會年度精銳獎,他還主編了《柳青在皇甫》《柳青言論集》《柳青畫傳》《柳青的故事》,要捐一些給中直單位。我感到很榮幸,因為基石先生這篇文章和我的隨筆《虎子》,同載《海外文摘》2019年第 11期。慚愧的是我只瀏覽了一下標題,根本沒有留意,乃至蔣建偉老師鄭重推薦,我才認真拜讀。順著基石的筆觸,恍惚之中,似乎就到了坐落在神禾原和滈河臂彎里的皇甫村,山里空氣清新,滈河北岸,半崖上那個古老的中空寺,在陽光照耀下,檐椽、壁面、老墻顯得斑駁陸離。我分明看見“頭戴瓜皮帽、身穿對襟衫,又瘦又矮的柳青,像一個鉚足了勁的陀螺,步履匆匆,奔走在原上原下,田間地頭”;我分明看見“穿著補丁摞補丁衣裳”的柳青,正從他那把大鐵壺中傾出滾燙的開水,注入在“破了個豁口”的小茶碗里喝上幾口,然后拿上他用了多年已經(jīng)裂縫以鐵絲捆綁的手杖踱出門去;分明看見他在那棵曾送走 14個春夏秋冬,曾和田漢擁抱的皂角樹下伸一個懶腰,打一個哈欠,然后對著十里蛤蟆灘的泥土芬芳和新鮮稻谷氣息做一個深呼吸;分明聽見他和基石的爺爺正站在神禾原的崖畔上聊天:我“柳書記,看你就不像個當大官的樣子,連社員雞毛蒜皮的事你都管,你到底分工都管些啥事? ”柳青笑了笑,風趣地說:“只要是群眾需要的事,我都管。 ”怪不得,基石能寫出一個鮮活的柳青!怪不得,詩壇前輩賀敬之有“父老心中根千尺,春風到處說柳青”名句傳世!怪不得,著名作家蔣建偉老師滿懷激情創(chuàng)作出“一筆一口氣,死也不甘心……你是燈塔給我們光明,光明的人啊一生都在追夢”這樣的歌詞!基石說,在皇甫村,隨便走進一戶人家,不論男女老少,都能給你說出一堆柳青的故事:比如他經(jīng)常在皂角樹下和群眾一起開“老碗會”,用心聽群眾的家長里短;比如他故意把水潑到村婦身上,自己站到一邊看村婦是怎么罵街的,等等,40多年了,似乎柳青從未離去。
我和他的距離,不過是從周口到西安的距離,從商水到皇甫村的距離。在讀到柳青逝世那一瞬間,我反而沒有落淚,柳青累了,倦了,也太委屈了。他需要遠離千般折磨,萬般砥礪,他需要安靜,需要休息。但他沒有停止思維,抑或也沒有睡,只是在思考,在為皇甫村的明天繪制宏圖,在為《創(chuàng)業(yè)史》的第二部、第三部做著構(gòu)思。他真的不曾離去,他好像早已經(jīng)在基石的書中復(fù)活,我們能聽到柳青的笑,柳青的哭,能看到柳青孱弱的身軀和明亮深邃的眼睛,更能看到柳青在那個年代表現(xiàn)出來的一個共產(chǎn)黨員的道德操守、錚錚鐵骨;看到在貧瘠荒涼的大西北,一個共產(chǎn)黨人對信仰的堅守,對人民的摯愛,對荒謬的抗爭,對事業(yè)的忠誠,對理想的追求。
看得出來,基石在力圖撣去歲月的塵埃,打開歷久彌新的記憶,帶著難以割舍的家園情懷和崇高的歷史使命,用朝圣般的無比虔誠和信徒般的惴惴不安,最大限度地給我們還原了一個真實的柳青,一個大寫的柳青,一個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柳青!
我面前的基石,是一個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的君子,他眼睛不大,卻炯炯有神,像是歐洲 18世紀的貴族或者紳士,身上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魅力,讓人想走近他,想和他親近。那天,我和他一見如故,能感覺到他是一個性情中人,他對我說,當年因家庭問題幾次被拒之高中校門之外,是柳青親自過問才使他不至輟學;他說,他家離柳青所住中宮寺僅三四百米,從記事起就因著爺爺和柳青一家有過許多交集;他說,柳青坐在他家土炕上和他爺爺一聊就是半夜,好多次都會帶幾顆水果糖給他;他說,小時候他和柳青的子女劉正風、劉竹風一起捉迷藏,做游戲。說到動情傷心之處,淚流滿面,泣不成聲。我也不勝唏噓。他對我說,他寫柳青,初衷是知恩圖報,寫著寫著,他就覺得于自己是責無旁貸的使命,是義不容辭的責任。
我讀他的散文《柳青,一座不朽的精神燈塔》,流了三次淚,甚至號啕大哭。
第一次流淚是讀到柳青將《創(chuàng)業(yè)史》全部稿費所得一文不剩地捐給了公社辦機械廠。一萬六千多元啊,在那個艱苦歲月不啻是天文數(shù)字,而柳青和他的妻子兒女卻天天吃著菜粥,沒有干糧,沒有炒菜。柳青的二哥因生活所迫來找他,想尋些接濟,臨走了,柳青僅讓妻子馬葳烙了兩個鍋盔給二哥路上吃,除了路費沒有多給一分錢。馬葳覺得太不近情理,悄悄借了80元錢追上二哥。二哥滿含眼淚對馬葳說:
“弟妹呀,你可知道,俺弟走南闖北,俺可從來沒有給他添過半點麻煩,爹媽過世也沒給他要過半分錢。當年他投奔革命沒盤纏,是我向劉紹禮借了 20個銀圓,讓你二嫂把銀圓縫在兩層布條里,他像褲帶一樣勒在腰上……這次要不是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俺也不會來找他……千里當官,為的吃穿。他打小人靈,書念得好。俺盼著就是他日后能當個大官,可他現(xiàn)在把官當大了,為啥大把大把地把錢朝八竿子打不著的地方亂扔?為啥偏偏不給俺呢? ”
第二次流淚,是作者寫柳青總結(jié)了食堂十二個弊端,四條辦不成。頂著壓力,將調(diào)研總結(jié)材料親手交給省委書記。在瞞報、浮夸甚囂塵上時,在妻子害怕他“把天戳個窟窿”時,面對妻兒真情,面對百姓疾苦,面對黨的事業(yè),柳青依然不為所動,堅持真理:“我不但是個男人,還是個共產(chǎn)黨員。我不能喪失做人的良心,我不能不盡一個共產(chǎn)黨員的義務(wù)和責任! ”
第三次流淚,是柳青生命最后一年多的時間里,病危通知書下了 11次。每一次他從死神手里重回人間,都會安慰為他牽腸掛肚的親人和朋友們:“你們放心好了,我的事還沒做完,《創(chuàng)業(yè)史》還沒有寫完,馬克思還不準我報到的。 ”他躬起身,跪在床上,雙手使勁拉住朱大夫的手:“求你了,求你了……想想辦法,讓我再多活幾年,好讓我把《創(chuàng)業(yè)史》寫完……”在生命垂危時刻,他依然深深地眷戀著腳下這片給他快樂亦給他痛苦的土地。一心想的是能多活幾年,把《創(chuàng)業(yè)史》寫完,對得起周總理對他的關(guān)懷和毛主席對他的期望。躺在病床上的他,雙手吃力拉著王曲區(qū)委書記孟維剛的手:“維剛呀,我一輩子沒求過誰,這回求你了。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想辦法和皇甫村的鄉(xiāng)親們把我拉回皇甫。如果有條件的話,給我買個枋,沒辦法的話,就用這條被子把我卷了,埋在神禾原上……活著我沒有和鄉(xiāng)親們徹底改變皇甫村的面貌,死了我也要在神禾原上看著皇甫村翻天覆地的變化! ”
柳青對信仰的執(zhí)著何以如此堅定,雖九死而不悔,柳青對人民的疾苦何以如此關(guān)心,敢于為民請命,置身家性命于不顧?他的激情、快樂、痛苦、憂傷,似乎都能在基石主編和創(chuàng)作的這四本書中得到解讀。這四本書,是不可多得的好書,是迄今為止能夠解答柳青精神形成、發(fā)展的最原始、最清晰、最全面、最權(quán)威的書。原因在于,都是來自柳青生活和工作過的長安縣,來自至死割舍不下的皇甫村,來自他的戰(zhàn)友,他的鄉(xiāng)親,他的親人,來自老百姓的口碑。而在這些背后,鮮為人知的是基石為寫好柳青、弘揚柳青精神,所付出的艱辛努力和不懈追求。為著寫好柳青,基石幾近如韓愈《歸彭城》中所說:“刳肝以為紙,瀝血以書辭”,嘔心瀝血、殫精竭慮,走訪了柳青生前的鄉(xiāng)黨,摯友,朝夕相處工作多年的基層干部和農(nóng)民,還有他的親屬子女,走訪了全國各地和柳青有過接觸的人員,僅他的采訪錄音磁帶就錄制了幾十盤,投入了大量物力、人才和財力。我一直認為,是柳青成全了基石!
說柳青成全了基石,是因為基石得益于先輩與柳青的交往,得益于童年和柳青的近距離接觸,熟悉柳青的音容笑貌,知曉柳青的喜怒哀樂,寫柳青有得天獨厚的條件,而這些是其他人不具備的?;闹心切└腥酥辽畹墓适虑楣?jié),直抵人心的語言,也是別人寫不出來的。
要知道,能得到習近平總書記首肯并褒獎有加的現(xiàn)當代作家,為數(shù)不多。而習總書記多次說到柳青時贊賞之情,溢于言表。他在參加黨的十九大貴州省代表團討論時,提到黨政干部要學柳青,接地氣。習總書記說: “‘黨中央制定的政策好不好,要看鄉(xiāng)親們是哭還是笑 這句話,我是聽我們的人民作家柳青說的。人們說,如果你去農(nóng)民里面找他,分不清,你不知道誰是柳青,都一樣。(他)就跟關(guān)中老百姓一樣,穿著啊,打扮啊,連容顏都一樣。他就是長期在農(nóng)民里面,對他們非常了解。中央的文件下來了,他就知道他的房東老大娘是該哭還是該笑,他很了解老百姓的想法。黨政干部也要學柳青,像他那么接地氣,那么能夠跟老百姓融入在一起。 ”
在當下,年輕人被明星歌星球星達人充斥頭腦、迷失心竅的時風里,還有多少人知道柳青,還有多少人讀過《創(chuàng)業(yè)史》?也就在這沉寂之中,基石主編的這幾本書,還有他的獲獎作品《柳青,一座不朽的精神燈塔》如閃電劃過,又給我們進一步學習柳青精神打開了一扇窗口,也同樣感召后人。
愿柳青這座精神燈塔長明不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