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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家暴后回歸何處

2020-03-31 03:03陶短房
世界博覽 2020年3期
關鍵詞:馬修斯家暴受害者

陶短房

英國是歐洲最早實現(xiàn)政治民主化改革的國家,而婦女的法律權益也因為工業(yè)化浪潮的影響,開始從家庭內部走向現(xiàn)代社會,成為和男性平等的獨立勞動者。

相對于一些貧困、文盲率畸高的第三世界國家,歐美國家在針對婦女的家暴方面,長期被認為“狀況還不錯”——這里存在一個“對婦女的家暴是不能接受的”的共識,然而即便到了21世紀的今天,在地球的許多角落,這樣的共識還遠未達成。許多殘酷的事實表明,這種“不錯”充其量不過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意大利佛羅倫薩作家、文藝復興時期文學巨匠卜伽丘在其代表作《十日談》中借小說中人物之口,講述了一個著名的“鵝橋”故事。故事稱,有兩個外鄉(xiāng)人聽說古代以色列國王所羅門十分睿智,就慕名前去請教疑難。其中一位問“怎么讓人愛我”,答曰“去愛別人”;另一位問“老婆太刁蠻怎么辦”,答曰“到鵝橋去”。

土耳其藝術家瓦希特·圖納,將440雙高跟鞋放置在伊斯坦布爾某座建筑物的外墻,用其象征和紀念在2018年遭遇家庭暴力并被誤殺的土耳其女性。

后一位外鄉(xiāng)人不明就里,就跑到鵝橋,見有人用劣馬運貨,當劣馬不服管教、無計可施時就撿起木棍劈頭蓋腦打去,劣馬很快俯首帖耳,他回到家里如法炮制,用暴力對待妻子,“很快就如愿以償”。故事末尾,敘事者假借諺語,稱“好馬兒劣馬兒,都少不得一對踢馬刺;好老婆壞老婆,都短不了一根木棍子”。

顯然,卜伽丘將針對婦女的家暴視作理所當然、天經地義的“男人家長的義務”,且將之歸納為“男人們常掛在嘴邊的話”。這種公然將家暴合法化、甚至認為“家暴就是家法”的野蠻邏輯,是文藝復興前后歐洲社會男性的普遍認識——從《十日談》最后一個故事中那位任憑丈夫百般虐待凌辱都逆來順受的“高大上妻子”可以看出,甚至這也是當時相當一部分女性、妻子的認識水平。

美國紀念死于槍支暴力的受害者,他們都未滿17歲。

澳大利亞工會的女性成員們集會反對家庭暴力,她們身著紅色婢女服裝走過最繁華的商業(yè)中心。

事實上,直到美利堅合眾國成立,針對婦女的家暴在“新舊大陸”仍舊被認為是“男性家長與生俱來的權利”。在那個年代只有少數(shù)團體因為特殊原因,才對這種做法加以譴責和制止。比如文藝復興早期活躍在西歐一些國家的加爾文派清教徒,就從宗教教義的角度否認“丈夫有用棍棒教育妻子的權利和義務”。17世紀初,一些清教徒在歐洲遭受迫害,遠渡重洋來到北美,隨后清教徒建立自治機構,宣布“丈夫對妻子實施體罰是違法的”,這是歐美首次從法律層面明確制止針對婦女的家暴。

19世紀初,“第一次女權運動”在歐洲、北美和澳大利亞白人女性中興起,成立于1871年的丹麥婦女協(xié)會成為首個喊出“男女平權”的女性團體,其帶頭人盧普勞和勃蘭特等因此名聲大噪。1850年,美國田納西州通過地方法規(guī),嚴禁丈夫毆打妻子,這是歐美乃至全球首個把“禁止丈夫毆打妻子”寫入法律條文的地方政府;1878年,英國通過《婚姻訴訟法》,首次允許婦女以“被虐待”為由向法庭訴訟合法分居。至19世紀70年代即南北戰(zhàn)爭后,美國絕大多數(shù)州已從法律層面否定了“丈夫教訓妻子的權利和義務”。

一戰(zhàn)后,先是在美國和北歐,繼而在西方大多數(shù)國家,警察在本人或他人報警前提下介入并制止針對婦女的家暴,已成為一種慣例。盡管如此,逮捕對婦女施暴的丈夫仍然是一種罕見的現(xiàn)象,而婚內強奸和“冷暴力”則遲遲未被視作“家暴”的特殊形式。

1993年,聯(lián)合國毒品和犯罪問題辦公室發(fā)布《應對家庭暴力的策略資源手冊》,呼吁成員國將針對婦女的家暴列入犯罪范疇,同年聯(lián)合國發(fā)布《消除針對婦女暴力行為宣言》,指出“針對婦女的暴力行為是歷史上男女不平等關系的一種表現(xiàn)”,此后歐美各國開始更加重視針對婦女的家暴問題。

2011年5月11日,歐洲委員會在土耳其伊斯坦布爾簽署《防止和打擊暴力侵害婦女行為和家庭暴力公約》,該公約將針對婦女的暴力行為上升到“侵犯人權和歧視”的范疇,并要求簽約國在防止這類暴力、保護受害者和起訴施害者等方面進行“盡職調查”,并具體羅列了“針對婦女家暴”的具體表現(xiàn)形式,包括心理暴力、跟蹤、身體暴力、婚內強奸在內的性暴力、強迫婚姻、切割婦女生殖器官,以及強迫流產絕育。該公約是首個以打擊針對婦女家暴、懲罰施害者、保護受害者、防止家暴發(fā)生為原則的具有法律約束力的文書,具有劃時代的意義。迄今已有34個國家的議會批準了這一公約,使之成為本國正式法律,這也是公認的當今世界最系統(tǒng)、最完備的防范和打擊針對婦女家暴的法律文件。

盡管如此,歐美并非婦女的“家暴避風港”:2010年“歐洲晴雨表”調查發(fā)現(xiàn),歐洲52%的受訪者相信“婦女找茬”是她們遭受家暴的主要原因,而在北歐,這一比例更超過70%——極富諷刺意味的是,波蘭和丹麥是世界女權運動的早期發(fā)源地,更是公認“女權先進”的國家。

動機、原因及其它

2019年8月發(fā)生在英國的“畢習習事件”,成為當代西方研究針對婦女家暴的典型案例:這一天,畢習習被她的同居男友喬丹.馬修斯毆打致死。畢習習1992年4月24日生于中國江蘇省南京市,家境富裕,15歲時和弟弟一起被送到英國上學,成績優(yōu)異,通曉4門語言,遇害時是加的夫城市大學國際商業(yè)碩士生。馬修斯小畢習習一歲,原本是加的夫一間酒吧的侍應生。兩人自2015年起通過網上約會網站Plenty of Fish“配對”,隨后成為戀人關系,此后畢習習幫馬修斯支付了住房租金、雜費,還送了他一輛汽車。

但熟悉他們的人稱,關系開始后不久,馬修斯就經常對畢習習實施家暴,理由則五花八門,包括“和其他男人搭訕”“不夠關注自己”等。檢察官劉易斯指出,馬修斯在兩人交往中表現(xiàn)出“操縱欲和占有欲”,而畢習習則日益安靜、退縮和順從,甚至承認莫須有的錯誤。

越來越多的攝影師,不僅將鏡頭的焦點集中在家暴事件上,而且對于事件背后的社會階層問題進行反思。

8月19日事發(fā)當天上午,畢習習去倫敦看望朋友,當時朋友就曾發(fā)現(xiàn)她臉上有淤青。當晚馬修斯從加的夫火車站接畢習習回家,隨后兩人發(fā)生口角(原因據(jù)稱是馬修斯懷疑畢習習“搭訕其他男性”),馬修斯多次痛毆對方,并在其睡著后繼續(xù)施暴。馬修斯自己稱,當他發(fā)現(xiàn)對方停止了呼吸,開始驚惶,并隨后反復撥打緊急電話。他宣稱“仍然愛對方”,稱對方“很完美”,自己“是因為對中國文化感興趣才與之交往”。他承認毆打和“誤傷”,但否認謀殺指控。

畢習習在當天當?shù)貢r間8時30分被宣布死亡,死后法醫(yī)檢驗發(fā)現(xiàn)其身上新舊傷多達41處,包括多處肋骨斷裂、下顎骨斷裂和嚴重瘀傷。法醫(yī)發(fā)現(xiàn)死者曾被兇器打斷骨頭,但遇害前已治愈。曾有報道稱,馬修斯是“空手道黑帶”,但隨后他承認“是吹牛”,他只是接受過空手道訓練,并“通過看成龍武打片學會了蛇拳”。檢方和他本人都承認,事發(fā)時他吸食了“大量”大麻。

2月17日,英國威爾士首府加的夫皇家法院宣布,支持檢察官劉易斯的指控,裁定2019年8月19日在家暴中將中國籍女友畢習習毆打致死的喬丹.馬修斯罪名成立,判處其終身監(jiān)禁,18年內不得保釋或假釋。

針對馬修斯的自辯,檢察官劉易斯指出,不論馬修斯是否是“武林高手”,但他身材高大健壯,而畢習習身高僅1米55且手無寸鐵,因此“面對被告的施暴完全無力抵抗”,被告對受害人施加了“惡毒、持續(xù)和長時間的”暴力毆打,并最終導致受害人死亡。對于法庭裁決,畢習習家人通過一份聲明表示,被告“自私、冷酷、殘忍”,希望法律懲罰有助于阻止“被告?zhèn)Ω嗥渌恕薄?/p>

正如一些社會學家所指出的,畢習習案“幾乎表現(xiàn)出當代西方針對婦女家暴的經典特征——親密伴侶間的暴力。

美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2017年研究報告指出,所有針對女性的兇殺案中,由親密伴侶實施的比例超過50%,其中男性占比逾98%,親密伴侶間的暴力行為占所有暴力犯罪比重15%(在一些歐洲國家占比高達69%);稍早一份研究報告則指出,在塞浦路斯、法國和葡萄牙,前任或現(xiàn)任男性親密伴侶針對婦女實施的謀殺、故意傷害導致過失殺人等,占同類犯罪比高達80%以上。

和許多人的思維定式相反,歐美這類“家暴導致的謀殺”占比遠高于其它許多國家:如同期在薩爾瓦多和哥倫比亞兩個拉美國家,所有針對婦女的謀殺或故意傷害導致過失傷人案中,由現(xiàn)任或前任親密伴侶所實施的比例只有3%左右。

許多研究報告指出,男性尤其在公眾眼中不如自己女性伴侶優(yōu)秀的男性,會習慣于在家中借助體力優(yōu)勢體現(xiàn)自己的“征服感”,以確認自己對女性的支配權,按照一些心理學家的說法,就是“一些男性會認為,傷害有助于維持自己和對方的關系”。

馬修斯直到被警察告知“畢習習已死”前,都始終不相信她已被自己打死,還口口聲聲稱“不過教訓教訓”“她詐死”。美國生命路徑研究中心負責人、臨床心理學家哈姆比博士指出,男性更可能用毆打、掐喉嚨或繩勒等手段虐待女性,并認為“不會有大不了的傷害”,而這些危險手段很容易導致女性死亡,因此“男性施暴者對自己施暴行為的描述,通常是非常不可靠的,因為他們總是會低估自己暴力行為的后果”。

2012年英國《暴力心理學》雜志曾刊出一篇學術論文,指出70%的女性家暴受害者會因為男性親密伴侶所實施的家暴,對后者產生畏懼心理,其中相當一部分則會出現(xiàn)“因畏懼暴力而產生的依附心理”,即一面畏懼、痛恨對方,一面又不由自主地依附甚至依戀對方。在畢習習案中,據(jù)知情人披露,這種看似矛盾的復雜心理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有研究報告指出,2/3的女性家暴受害者,其施暴對象有酗酒的歷史,他們中相當一部分則是癮君子。畢習習案中的施暴者馬修斯正是一名癮君子,且如前所述,他在施暴前恰吸食了大量大麻。研究結果還表明,得到治療、酒癮和毒癮受到有效控制者,其針對女性親密伴侶的暴力傾向也同樣會有所收斂——盡管一如許多社會學家和心理學家所一再指出的,家暴“本身也有癮”,一旦開了個頭,就很難徹底根絕。

進化心理學家們普遍指出,許多針對婦女的家暴,最初是由于其異性親密伙伴的嫉妒、猜疑所引發(fā)的,這些異性親密伙伴往往對自己的能力、吸引力不夠自信,卻又無端猜忌、疑神疑鬼、捕風捉影,唯恐女伴“遠走高飛”,認為唯有依靠“拳頭與棍棒”,才能迫使對方“不敢離開自己”。如前所述,馬修斯和畢習習之間,正是存在這樣一種關系。

當然,畢習習案也存在一些“非典型”特點。

畢習習屢屢受到馬修斯家暴,卻直到被打死都未曾離開他,這種現(xiàn)象在“家暴家庭”中并不罕見,但很多時候都是因為女性“缺乏自立能力”。英國廣播公司(BBC)2017年一份調查報告曾指出,許多受訪者告訴調查人員,她們之所以忍氣吞聲,是因為長期做“全職媽媽”,脫離社會很久,缺乏自立能力,唯恐離開施暴者后衣食無著,也無法找到工作。還有一些受訪者則是“有所牽掛”而遲遲不愿離開施暴者,這個牽掛可能是其未成年子女,甚至是一只自己喂養(yǎng)的寵物。也有一些受害女性系因為跨國婚戀、甚至非法移民定居者,她們擔心一旦“關系”破裂,自己就會被趕回國去。

但如前所述,畢習習家境優(yōu)越,本人有良好的事業(yè)前途,正接受高等教育,有合法居住資格,完全不用擔心“離開馬修斯就沒法獨立生活”。正因如此,一些分析家在此案宣判后指出,針對婦女家暴問題十分復雜,需要更深入的研究。

有些家暴事件的起因可謂匪夷所思,如2017年發(fā)生在法國魯昂的“煎餅事件”。

2017年9月20日晚,法國魯昂附近一個名叫省萊熱爾德布爾德尼的小鎮(zhèn),就發(fā)生了一起令人發(fā)指的家暴事件:一名被稱作迪米特里的35歲男子,在自家廚房瘋狂毆打被他稱作“老婆”的女人,當警察接到迪米特里親屬報警破門而入時,迪米特里對他們的到來十分惱火,用腳踢飛藏在門下的鑰匙,還用污言穢語辱罵警察,咆哮著“我要割斷你的頸動脈,我要殺了你”。這一切都被目擊者們看個正著,并當庭作為證據(jù)提供。

在魯昂法庭上,證人代表厄隆提供了對被告不利的證詞,并憤怒地斥責了迪米特里的蠻橫行徑。迪米特里當庭承認,自己“在廚房里打了老婆,還掐住她的脖子”。法醫(yī)證明受害人的頸部有明顯家暴痕跡。事實上那個被毆打的女人并非法律上迪米特里的妻子,兩人維持同居關系達10年之久,女人自己有三個女兒(都非和迪米特里所生),其中兩個和他們二人一同生活,“關系十分混亂”。迪米特里有家暴前科,2014年,他被控使用武器威脅自己胞妹,被法庭懲處過。在法國,家暴情節(jié)嚴重者可判處3個月至1年有期徒刑。迪米特里是重犯,盡管未造成嚴重傷害但性質惡劣,且還用挑釁性語言威脅警察,結果仍被魯昂地方法院一審判處6個月有期徒刑。

到底因為什么觸發(fā)了這起家暴?因為煎餅!據(jù)迪米特里自己稱,當天他“老婆”和女兒在廚房里準備做煎餅,喝得醉醺醺的他闖入廚房,嫌做煎餅的面團準備得太多,黏糊糊的濕面團礙他的事,于是雷霆大怒,上演了一出“匹夫之怒”的荒誕戲。

家暴“重災區(qū)”的加拿大家庭

加拿大也是家暴的“重災區(qū)”,而旅加華人則更可謂“重災區(qū)中的重災區(qū)”了。2016年度加拿大公眾健康狀況報告顯示,加拿大平均每天有230多人因家暴報警,15歲以前遭遇過家暴的加拿大人多達900萬,其中女性占70%以上。平均每4天就有1名加拿大女性被家暴施暴者殺害。2010-2015年,承認經歷過家暴的加拿大人多達76萬。

那么旅加華人社區(qū)呢?女性家暴受害者占家暴受害者的比例更高達90%。筆者認識的幾個大溫哥華當?shù)厝A人互助組織工作人員都表示,他們的機構一年內接到“好幾百個”華人女性的家暴求救電話,安置了幾十名因家暴而尋求保護的華人女性。一位朋友說,實際情況只怕更嚴重,因為華人女性家暴受害者比其他族裔更不愿家丑外揚。

華人、尤其大陸來的新移民其實并非那么“保守落后”,覺得“女人就該忍辱負重”什么的,但習慣上華人并不把“兩口子打打鬧鬧”當成什么“家暴”,如果打得不那么重,過去很少有人會認為這并不僅僅是“錯”,而是可能涉嫌犯罪的刑事案件。很多華裔語言不過關,對當?shù)胤刹皇煜?、不了解,不敢輕易為家暴打官司。此外,北美打官司過程冗長,律師費用驚人,也讓很多受害者選擇了忍氣吞聲。

加拿大華人圈的家暴可謂五花八門,有動手打的,有不僅動手還使用“冷暴力”的,前幾年某個被丈夫家暴屢屢折磨、一再隱忍后大爆發(fā)剪掉丈夫“命根子”的典型案例,更傳遍了加拿大各地華人圈。據(jù)一些參與家暴后心理輔導的朋友估算,加拿大華人家暴中女性受害者的比例,比加拿大平均比率還要高得多,之所以會這樣,許多人認為和移民后女性較容易適應、而男性往往會感到失落,且這種失落在陌生氛圍里無從宣泄、最終發(fā)作在家人身上有關。

但也有人對此有不同意見,筆者一個鄰居曾在教會接觸過許多長期遭遇家暴的女性同胞,這些人共同的特點就是“特能忍”,“一到教會就哭訴,哭完抹了眼淚又回家了”,而她們無一例外是沒有工作的“全職媽媽”,處于“回家害怕挨打,離家害怕挨餓”的尷尬境地。這位鄰居說,如今加拿大的反家暴,對這樣的情況是“隔靴搔癢”。

有心理學家指出,加拿大地廣人稀,又位于高緯度,冬季大部分地區(qū)大雪封門,長夜漫漫,心理疾病發(fā)病率很高——而如前所述,心理疾病恰是導致針對婦女家暴的重大誘因。

在加拿大,有時會出現(xiàn)一些匪夷所思的家暴案例,如剛在2019年12月12日發(fā)生的“金德斯利事件”。金德斯利是加拿大中部薩斯喀徹溫省的一個小型社區(qū),12月12日,64歲的社區(qū)活躍人士、經驗豐富的養(yǎng)老院專職護理員艾爾西.加特內被其丈夫在家中殘忍殺害。加特內本人性格開朗,熱心公益,熟悉心理學,是4個女兒的媽媽和一位看上去很幸福的外祖母,她的丈夫比她還要年長兩歲。社區(qū)人士指出,在悲劇發(fā)生前,甚至沒人察覺到這個家庭會隱藏著如此可怕的家暴。

就在12月12日同一天,加拿大統(tǒng)計局發(fā)布報告稱,薩斯喀徹溫省平均每10萬人發(fā)生1066起針對親密伴侶的家暴事件,盡管同比下降6%,但仍然是全加拿大最高的,全年共發(fā)生4763起。一些社會學家指出,西方同樣有許多女性對遭受家暴至今羞于啟齒,因此實際受到家暴的比例會比“紙面數(shù)據(jù)”高得多。

加拿大是怎么反家暴的?

首先,不像中國那樣“不告不受理”,而是“可以管閑事”。筆者住在加拿大西海岸的素里市,有一次因兒子淘氣,和老公用中文大聲爭論了幾句,不到20分鐘,便有兩名警察半夜登門,調查我老公的所謂“家暴”嫌疑。原來隔壁住著位退休警察,這位老警察的妻子聽不懂漢語,誤以為我們的大聲說話是“爭吵”,繼而把我給兒子洗澡的聲音當做“家暴實施中”,便讓老伴兒報警,而警察進門后認定“男人是施暴者”,不由分說就把老公強制隔離起來。一場誤會在認真解釋后有驚無險地度過,足足折騰了兩個小時。事后朋友表示,倘開門時展現(xiàn)在警察面前的不是一幅“和睦的家庭氣氛”,我在做筆錄時不是“100%排除”任何“家暴”嫌疑,后果就不好說了——不是老公被勒令“不得接觸母子”,就是兒子被帶走交給社會福利機構或“可靠家庭”撫養(yǎng)到18歲。

其次,“一切以保護婦女兒童為第一”,正像前面我家的例子所顯示的,警方很容易本能認定“男人是施暴者”,一旦覺得“男人對女人孩子很危險”,往往直接將他拘留,第二天便送上法庭。如果這個男人以前有過暴力紀錄,或者警方認定是“惡性暴力”,他被認定有罪的概率幾乎是八九不離十。這種看上去是“過度保護”的做法是有原因的。安大略省曾有統(tǒng)計顯示,報警者平均在遭受家暴35次后才會報警,而每5宗兇殺案中就有一宗的兇手是配偶、伴侶或前配偶、伴侶,也就是說“家務事”不管,弄不好就釀成大禍。

我們住的素里市,若干街區(qū)集中了一些南亞裔移民家庭,這些家庭中常常發(fā)生針對婦女的家暴,而南亞裔婦女因傳統(tǒng)觀念束縛或語言障礙,常常無法主動尋求保護,曾因此釀成毀容、失明甚至喪命的慘劇。鑒于此,“主動介入”“一切以保護婦女兒童為第一”,成為當?shù)厣鐣s定俗成的慣例,相關法律也支持這樣的行為,只要有人報案(不一定是受害人自己),且警察登門后發(fā)現(xiàn)證據(jù)確鑿,施暴者將被警方帶走并提起公訴,而被害人則會受到嚴密保護,法官如認為施暴者今后仍可能傷害被害人,還可在判決中追加“禁止與受害人接觸條款”。

但正所謂“過猶不及”,一些年輕華裔伴侶不過因小事口角,女方卻賭氣報警,并在警察登門后指控對方“施暴”,覺得這樣“解氣”,殊不知后果很嚴重——我一個朋友家出租房的房客小兩口,女方僅為雞毛蒜皮小事打“911”報警,說男方“家暴”,結果仍是留學生身份的男方被警察發(fā)現(xiàn)“成為家暴報警對象一個月內多達3次”(其實都是其女友因類似原因報的),隨即拘留、檢控,結果男方被判刑6個月,期滿吊銷留學簽證勒令回國,這時女孩才猛省“玩過了”。

“解決房子就是一切”?

在前述加拿大“金德斯利事件”發(fā)生后,長期致力于婦女家暴受害者保護的薩斯喀徹溫省過渡房屋和服務業(yè)協(xié)會執(zhí)行董事喬安.杜塞爾,再次拿出自己早在2018年5月就領銜提交、卻長期遭受冷落的“家暴死亡案件調查小組報告”。

在2005年至2014年的10年間,加拿大共有48名婦女在家暴案中死亡,鑒于這個數(shù)字十分驚人,薩斯喀徹溫省召集獨立學者成立了“家暴死亡案件調查小組”,杜塞爾就是之一。在2018年5月遞交的這份報告中,小組成員共提出多達19條的應對建議,核心內容是“為受害者提供更充足的服務和資源”,尤其是“房子”,也就是為受害婦女提供庇護所。

所謂“庇護所”不僅是給受害者提供一個臨時住處,還包括“和施暴者絕對隔離”“學會自立”“心理輔導”,以及“維護自身合法權益”(比較突出的是探視子女和未成年子女監(jiān)護權等),報告認為“省府相關投入不夠”“軟硬件均不敷需要”,因此婦女遭受家暴問題始終難以得到有效解決。

“房子問題”也是歐美許多國家應對婦女遭受家暴問題的“老生常談”。前面提到BBC的調查報告就表示,英國地方議會未能給予逃離的受害婦女“適當臨時住所”,導致她們“生活無著”。一位被報告稱作“凱”的逃離者稱,她在遭遇丈夫家暴后帶著兩個孩子逃離家庭,最初被安置在臨時庇護所,但這種庇護所只能提供幾個月的庇護,期滿后她所在的布羅姆利社區(qū)議會遲遲不能給她提供長期性安置住房,導致她不得不帶著兩個孩子到處投親靠友,甚至在通宵滯留網吧。當?shù)芈蓭熎绽锊榈轮赋?,女性家暴受害者申請安置房“門檻低,很容易滿足申請條件,但也正因僧多粥少,許多情況最困難的受害者往往不能優(yōu)先、及時得到幫助”,有時“申請者會在幾個相關理事會間被踢來踢去,仿佛誰都管、又誰都不管到底”。

同樣,美國舊金山歷史最悠久的家暴幸存者幫助中心——La Casa de las Madres經營至今已逾20年,盡管面積較初創(chuàng)時已擴大到三倍,且獲得市政府100萬美元撥款,這家24小時緊急避難所還引入兩條危機服務熱線。但一些社會活動家則指出,僅僅擁有緊急避難所是不夠的,“如果不給這些家暴女受害者提供長期的、可負擔的安置房,她們只能要么硬著頭皮重返充滿暴力陰影的家庭,要么自生自滅”。

真的就是“房子問題”嗎?

許多社會學家表示,將婦女家暴受害者的問題歸結為“房子問題”是一種“掩蓋在熱心下的懶惰”,許多受害婦女并非偶爾遭遇親密伴侶的暴力,事實上家暴對她們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飯,她們只是在忍無可忍的狀況下才逃離并尋求庇護和幫助。她們需要的是“忍受暴力外的另一種生活方式選項”,而不僅僅是一處有效期或長或短的住所。

但很顯然,這樣的選項絕大多數(shù)西方行政部門和慈善機構都難以給出,他們甚至常常怯于面對這一尷尬問題——前面提到的婦女地位廳長梅勒在被詢問“有何辦法”時,居然回答“我們通過并頒布《克萊爾法案》”——讓市警有權建立一個所謂“家暴風險名單”,以及給予女受害者5天帶薪假,不管她有沒有工作都發(fā)5天薪水。可是,正如許多當?shù)厝怂穯柕模骸?天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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