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利民 許曉岑
【摘要】在法治中國,任何客觀事物的發(fā)展均需在法律法規(guī)的加持下予以踐行,其中高校作為面向社會培育優(yōu)質人才的教育機構,亦需根據(jù)法律法規(guī)辦學育人,以確保其發(fā)展與國家建設同步。隨著我國教育事業(yè)的逐步發(fā)展,民辦高校已然成為與公辦高校同樣值得重視的教育機構主體,然而關于民辦學校法律地位歸屬卻始終是民法領域中值得關注的話題之一。我國的民法典可以對民辦學校的法人類型作一般性的概括總結,而對于具體的規(guī)則內(nèi)容則需要通過特別法予以詳細說明。當民法典和特別法發(fā)生沖突時,應當選擇適用特別法優(yōu)于一般法的方法。
【關鍵詞】民辦學校? 營利法人? 非營利法人? 民法總則
【中圖分類號】D923?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20.02.016
2017年10月1日起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以下簡稱《民法總則》)對法人在立法上作了調(diào)整和歸類,并采取了“功能主義”的分類方法將法人分為營利法人、非營利法人和特別法人三種法人類型。同時,2016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民辦教育促進法》(以下簡稱《民促法》)修改了之前始終以非營利性作為民辦學校法人屬性的唯一立法態(tài)度,明確舉辦者可以自主選擇不同性質的登記和管理方式,平息了一直以來對民辦學校取得合理回報等相關問題的爭議。但立法對于民辦學校的法人屬性及歸類問題仍然沒有予以徹底解決。
我國民辦學校法人屬性問題之緣起
“民辦非企業(yè)單位”的法律性質之疑惑。國務院于1998年10月25日頒布了《民辦非企業(yè)單位登記管理暫行條例》,規(guī)定“企業(yè)事業(yè)單位、社會團體和其他社會力量以及公民個人利用非國有資產(chǎn)舉辦的,從事非營利性社會服務活動的社會組織”[1]為民辦非企業(yè)單位。從條文中可以看出,民辦非企業(yè)單位具有非國有性和非營利性的特征,是我國特有的由計劃經(jīng)濟向市場經(jīng)濟轉型時期下產(chǎn)生的私法人主體,具有民間性的特性。因此,在民法中,對于無法被歸類的法人主體,只要符合民辦非企業(yè)單位所具備的基本特征就被歸類其中,2002年《民促法》規(guī)定民辦學校是指“國家機構以外的社會組織或者個人,利用非國家財政性經(jīng)費,面向社會舉辦學校或者教育機構”的法人組織,結合《教育類民辦非企業(yè)單位登記辦法(試行)》第2條的規(guī)定,教育類民辦非企業(yè)單位同樣是由教育部門批準設立的,利用非國家財政性經(jīng)費,由國家機構以外的企業(yè)事業(yè)單位、社會團體、公民個人、組織等舉辦的學?;蛘呓逃龣C構。進而言之,民辦學校的法律性質與教育類民辦非企業(yè)單位的法律定位存在著法律性質和政策定位上的相似性。但民辦學校是否從屬于民辦非企業(yè)單位仍然處于模糊不清和體系混亂的狀態(tài)。
我國的民辦教育以投資辦學為主要的資產(chǎn)來源方式,民辦非企業(yè)單位是否能夠對民辦學校的法人屬性予以準確概括和定位,在現(xiàn)實的法律規(guī)則處理上存在著諸多的問題。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制工作委員會主任顧昂然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草案)》會議上提出:“與民事主體問題相關聯(lián)的還有法人分類,民法通則將法人分為企業(yè)、機關、事業(yè)單位和社會團體這四類法人,現(xiàn)在社會中組織越來越多,民辦、合資辦學校、醫(yī)院等日益增加,很難歸入民法通則劃分的四類法人”。[2]因此,《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時期的民辦非企業(yè)單位的合法性與民辦學校的法人歸類始終是不明確和模糊的,同時也為《民法總則》法人分類的新思量提供了基本的選擇方向。
“合理回報”與“非營利”之爭?!睹翊俜ā窂钠鸩葜蹙蜖幾h不斷,該法經(jīng)過四次草案審議才得以通過,足見國家和社會對于教育的重視和進步,其中,最值得關注的名詞,即“合理回報”。所謂合理回報,2002年《民促法》第51條對此進行了表述,具體指“民辦學校在扣除辦學成本、預留發(fā)展基金以及按照國家有關規(guī)定提取其他的必需的費用后,出資人可以從辦學結余中取得合理回報”。同時,《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法》(以下簡稱《教育法》)第25條規(guī)定:“任何組織和個人不得以營利為目的舉辦學校及其他教育機構。”民辦學??梢匀〉煤侠砘貓笈c公益性之間的調(diào)和與矛盾就此產(chǎn)生。在過去很長的時間內(nèi),民辦學校取得合理回報始終是人們質疑其公益性的緣由?;蛘哒f,人們普遍認為不要求取得合理回報的民辦學校才是公益性質的組織,而要求取得合理回報的民辦學校實質就是戴著非營利性的面罩而行營利之實的法人組織。故此,對于以公益性為基本宗旨的民辦學校來說,其所附帶的營利性屬性與《教育法》的根本宗旨是相互違背的。但2016年《民促法》的立法修改,規(guī)定“民辦學校的舉辦者可以自主選擇設立非營利性或者營利性民辦學?!?,[3]同時開啟了民辦學校可以自主決定辦學形式的新的立法方向,也為《民法總則》法人分類的重新制定提供了新的契機。
民辦學校法人屬性在《民法總則》法人分類體系中的建構規(guī)范
營利性民辦學校的法人屬性分析。(一)營利性民辦學校的法律性質。2016年《民促法》一改過去以公益性為創(chuàng)辦民辦教育機構的唯一宗旨,允許以營利或非營利的登記方式,以此實現(xiàn)開放性的政策考量。但關于營利性民辦學校的法律性質及定位,相關學者也只是以登記的方式作為民辦學校法人屬性的基本判斷標準,并生硬地將其套在《民法總則》的營利法人類別中。為了有利于民辦學校以及《民法總則》法人分類的優(yōu)化和體系構建,文章結合《民法總則》對營利性民辦學校的法律屬性及定位作出以下分析。
其一,營利性民辦學校的設立與公益性并不沖突。民辦學校的舉辦者無論是否選擇設立營利性民辦學校,法律的立法宗旨仍舊是以公益性為其指導原則。如《民促法》第3條規(guī)定“民辦教育事業(yè)屬于公益性事業(yè)”,國務院《關于鼓勵社會力量興辦教育促進民辦教育健康發(fā)展的若干意見》指出“堅持教育的公益屬性,無論是非營利性民辦學校還是營利性民辦學校都要始終把社會公益放在首位”,因此,民辦學校無論如何都逃避不了教育事業(yè)的公益屬性,否則其與培訓機構等類似的組織實為無異。進一步說,即使部分民辦學校在辦學之初選擇登記為營利性民辦學校,可能只是由于資金來源不充分,期望通過營利性的方式獲取利潤,以此得以持續(xù)性辦學并提高教學質量。因此,選擇設立營利性民辦學校僅是法律政策和國家稅收等方面的考量,并不能以此否定其公益屬性。
其二,營利性民辦學校與公司法人之間的差別。根據(jù)《民辦學校分類登記實施細則》及《關于營利性民辦學校名稱登記管理有關工作的通知》等相關法律法規(guī),營利性民辦學校應當參照相關規(guī)定到工商行政管理部門辦理登記,并相應地“登記為有限責任公司或者股份有限公司”。從現(xiàn)有的法律法規(guī)來看,營利性民辦學校與公司法人在登記名稱和管轄范圍上具有一致性,但實際上無論從法人的經(jīng)營范圍亦或是機構組成,其與純粹的公司法人仍存在一定的區(qū)別。例如,立法對于營利法人或公司法人的活動范圍并沒有嚴格的限制,只需進行登記注冊即可,而民辦學校即使可以在法人成員之間進行辦學結余的分配,但活動范圍需限定在教育領域內(nèi)。因此,營利性民辦學校并不是純粹的營利法人,不能與非營利性民辦學校完全隔離開,否則只能說明營利性民辦學校與普通的教育培訓機構并無二致。
(二)營利性民辦學校在《民法總則》中的體系歸類。營利性法人包括公司制與非公司制兩種類型,但關于營利性民辦教育機構的法人屬性及地位歸屬,《民法總則》卻并沒有明確規(guī)定。對于完全以營利為設立目的的民辦學校應屬于公司制法人類別,而對于并非完全以營利為主要創(chuàng)辦目的但選擇登記為營利性民辦學校的法人則屬于非公司制營利法人類別,并以此體現(xiàn)不同分類營利性民辦學校在法律適用上的性質和歸類的不同。另外,依據(jù)上文的分類方式來分析營利性民辦學校,那么對于公司制與非公司制民辦學校的法律適用也同樣應當區(qū)別對待。對于公司制民辦學校來說,其利潤分配等管理模式需依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來處理;而對于非公司制民辦學校,其利潤分配等管理規(guī)則要參照《民法總則》和其他特別法的規(guī)定。因此,營利性民辦學校如果以設立目的為標準可以區(qū)分為公司制和非公司制兩種形態(tài)。
非營利性民辦學校法人屬性的基礎探析。(一)非營利性民辦學校與財團法人之間的關聯(lián)。其一,關于法人的成立基礎。財團法人的成立基礎是以財產(chǎn)為根本條件;非營利性民辦學校是以財政性經(jīng)費或者社會捐贈為設立條件。因此,兩者在成立基礎上都是以財產(chǎn)的集合為根本要件。其二,關于法人的設立目的。財團法人的設立只能以公益性為其唯一的目的;非營利性民辦學校的出資人在完成出資行為后,便同時喪失了對其所投資財產(chǎn)的所有權,可以看出,非營利性民辦學校在辦學之初就是以公益性為其設立目的和條件。其三,從法人機關構造上來看,兩者都不設立權力機關。財團法人只有意思表示機關而無意思形成機關,即財團法人只有執(zhí)行機關而無權力機關,這也是財團法人的捐助人“隱退”的必然結果;民辦學校的組織機構只有一個必設機關,即董事會或者理事會,同樣也體現(xiàn)出不設權力機關的特點。其四,關于設立人的地位。財團法人的設立人或者出資人在完成捐贈或者遺贈后,即喪失對所捐贈財產(chǎn)的所有權,同時退出法人的管理,也并不因此而獲得社員權利;非營利性民辦學校的組織機構則是在法人成立后由法人的組織機關選舉產(chǎn)生,非營利性民辦學校的設立人在法人成立后即退出法人的機構管理,并不因此而享有決議權??梢钥闯?,非營利性民辦學校與財團法人具有屬性和特征上的一致性,因此,在理論上,非營利性民辦學校法人應屬于財團法人。
(二)非營利性民辦學校在《民法總則》中的體系安排?!睹穹倓t》規(guī)定以公益目的設立的基金會和社會服務機構可以取得捐助法人的資格,而其中非營利性民辦學校又屬于社會服務機構法人,因此,非營利性民辦學校也就是捐助法人的一種類型。但將非營利性民辦學校法人規(guī)定為捐助法人有其不合理之處,即非營利性民辦學校如果歸屬于捐助法人類型,則私人捐資者只能作為社會服務機構的管理人,而不是股東,且所獲得的資產(chǎn)不能再分配,這不僅與我國的國情不相適應,也會打擊一大批的捐資辦學群體的積極性。如果捐資者既不能參與日常管理,也沒有任何資金上的鼓勵,會使以公益性為設立目的但資金不足的設立者放棄辦學,甚至阻礙民辦學校的發(fā)展及壯大。因此,從法律適用的角度來說,非營利性民辦學校這種公益性法人組織,可以通過調(diào)整特別法來彌補普通法的不足與漏洞,以求找到適合的法人歸類。
民辦學校法人地位歸屬的優(yōu)化與展望
立法技術上采用具體列舉的分類方法。有學者認為營利性民辦學校應屬于其他企業(yè)法人類型,如果實行公司制,創(chuàng)立者就會僅僅以盈利為其唯一的辦學目標,從而違背立法之初的目的。也有學者認為營利性民辦學校就是公司法人,因為“非公司制營利法人主要是在計劃經(jīng)濟體制下的國有企業(yè)、集體企業(yè)等”,[4]而營利性民辦學校是一種新的法人類型,應以公司制的形式來經(jīng)營、獲利和分配。到底應如何對營利性民辦學校進行分類,學理上并沒有對此明確說明和解釋。就此問題,筆者認為,應采取直接列舉的方式進行更為具體的歸類和說明。對于比較典型的法人形態(tài),《民法總則》應當進行窮盡式的列舉,而不是提出法人的籠統(tǒng)定義后由社會來進行比較分析,尤其對于民辦學校這樣并不少見且始終存在爭議的典型法人形態(tài)。
從規(guī)范體系上,應以法人的典型化特征作為分類的標準。應進一步細化法人的典型化特征,并以此規(guī)范《民法總則》法人分類的體系。對于營利法人而言,以公司制與非公司制作為標準,結合上文提到的具體分類標準做進一步的深化與規(guī)范。而對于某些無法直接進行具體分類的法人,可以以其從事的行業(yè)為標準進行區(qū)分,例如以教育、慈善、金融等不同領域為依托進行形態(tài)歸類,使將來可能產(chǎn)生的不同領域的法人都能找到相應的類型歸屬。如民辦學校這種教育機構,從法人分類的規(guī)范體系和組織形式上來看,無論選擇哪種類型的登記方式,都應當注重教育行業(yè)的特殊屬性。當舉辦者選擇以營利性為其登記方式時,則此種法人應屬于非公司制的營利法人;而對于選擇以非營利性為其設立方式的民辦學校法人來說,公益性則是其設立的基本目的和選擇??傊绻粚Ψㄈ诉M行細化分類,必然會導致民辦學校的設立人在法人屬性的判斷上存在一定盲目性。
適用特別法優(yōu)于一般法的規(guī)則?!睹穹倓t》法人分類內(nèi)容屬于基本的學理基礎,并不涉及所有的諸如民辦學校的運行機制、稅收政策等各方面的內(nèi)容,這些具體措施必須由特別法予以細化和完善。因此,我國的民法典可以對民辦學校的法人類型作一般性概括總結,而對于具體的規(guī)則內(nèi)容則需要通過特別法予以詳細說明。當民法典和特別法發(fā)生沖突時,應當選擇適用特別法優(yōu)于一般法的方法。
鑒于《民法總則》法人分類存在的不足以及民辦學校法人屬性地位的不明確,為了適應不斷變化的社會生活,我們需要秉持與時俱進的精神不斷地優(yōu)化立法體系、完善法律法規(guī),以打造良好的民辦教育環(huán)境,為培育優(yōu)質人才奠定法律基礎。
注釋
[1][3][4]《民辦非企業(yè)單位登記管理暫行條例》第2條。
[2]吳坤:《民事主體為公民法人是否規(guī)定第三類主體尚有爭議》,《法制日報》,2002年12月26日。
參考文獻
王康,2017,《〈民法總則〉視野下的民辦學校體系化分類》《鄭州航空工業(yè)管理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第6期。
趙曉芹,2018,《〈民法總則〉背景下民辦學校法人屬性分析》,《凈月學刊》,第4期。
謝鴻飛,2016,《〈民法總則〉法人分類的層次與標準》,《交大法學》,第4期。
環(huán)建芬,2018,《〈民法總則〉法人分類的創(chuàng)新與不足——以民辦學校法人歸類為例》,《江漢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第1期。
責 編∕張 曉